在他寫的遺囑後麵,她起先猜測是個筆誤,後來又以為是個愚蠢的玩笑,最後又覺得是個圈套。他現在在銀行的存款大概隻夠家用兩年。當她親眼看到這個數字時,她善意地覺得數字後頭少寫了一個零。她認為他寫錯是很自然的事。當他堅信並告訴她這數字是對的時,她指望的可是比這個數字多十倍,所以覺得很失望。那麼財富到底在哪兒呢?她想幫助那位非同一般的店員建設本城最好的家具商店。這份遺囑的金額足夠建立一個像“格勞斯和母親家具公司”那樣大的公司了。她對做買賣就了解這麼多。幾周來她在睡覺以前,都核算家具購進的價格。她放棄建立一個自己的家具工廠,因為她在這方麵不了解情況,而且她要在做買賣上有發言權。她站在那裡呆若木雞,因為“格羅伯夫妻家具店”——這個商號的名稱是她參與這項買賣的首要條件——開張的門麵並不比“格勞斯和母親家具公司”大。那位非同一般的店員是“格勞斯和母親家具公司”的靈魂,如果她能把這個靈魂爭取過來,那麼她的買賣就可以做得使人們把自己的工資收入的大部分花在她的家具店裡。他們自己什麼都不需要,人們懂得自愛,生意會越做越大。幾年後“格勞斯和母親家具公司”就會在競爭中比輸了。當他們到達這一步並對坐在玻璃門後的小老板作自我介紹時,隻見小老板長籲短歎,搔頭摸耳,因為新建立的第一流的“格羅伯夫妻家具店”已經把他的最好的顧客奪走了。就在這時,基恩說:“這個數字上並沒有少一個零,二十年前倒是有一個零。”她不相信他,打趣地說:“那麼這一大筆錢到哪裡去了呢?”他默默地指著那些書。用於生活的一部分錢他也扣下來買書了,他現在確實很窮,他也感到慚愧。台萊瑟已經沒有興趣開玩笑了,她嚴肅地說道:“你把其餘的錢事先就寄給了你弟弟。在你死以前,你弟弟就獲得了十分之九的遺產,而你死以後,妻子隻獲得十分之一的遺產。”她揭露了他。她估計他會感到內疚,在為時未晚之前,把那個有爭議的零補寫上去。這點兒錢她實在瞧不上眼,她要的是全部。她覺得她是那位非同一般的店員的代理人,並在思想上考慮運用他的論據。基恩沒有好好聽她說什麼,因為他一直在看著他的書。當他看完以後,出於義務感他又看了遍“遺囑”,一邊把它疊起來,一邊說:“明天我們倆一起去公證處!”台萊瑟為了不罵出口,隻好走了。她要給他留時間考慮考慮。他應該想到這樣的事人家是不乾的。這個老太婆對你來說比那位兄弟更親一些。至於用於買書的那筆錢,她連想都沒有想到,因為其中的四分之三反正屬於她的了。現在涉及的是圖書館以外的財產。她要儘可能推遲去公證處。一旦遺囑到了公證處,那麼這筆資本就完了。一個規規矩矩的人是不會那麼經常寫遺囑的,否則在公證處麵前要感到慚愧的。因此人們要寫遺囑最好就一次寫好,寫對,不要寫第二次了。基恩是個爽快人,向來喜歡一下子把全部手續辦完。他今天對台萊瑟有某種程度的尊敬,因為她愛他。他知道,她是個文盲,需要時間寫一個正式的書麵文件。他沒有幫助她,因為這樣會挫傷她的自尊心。她的感情應予以考慮。他之所以迎合她隻能有一個解釋,如果他不好向她表白的話,那就是他已經摸透了她。他擔心,一旦他暗示那筆她計劃贈送的款子,她可能會哭起來。因此他便投入工作,把那個遺囑推到一邊,把一切想法都拋開,敞開通往她那裡的門,以極大的熱情投入他所寫的論文:《論佛經對佛足石體形式的影響》。在吃午飯的時候,他們互相不加掩飾地看著對方,但一句話也沒有說。她在盤算著希望得到改正了的遺囑;而他要審視她寫的東西上自然會有的書寫錯誤。他是否要替她重抄一遍還是隻改正一下?總而言之非此即彼,二者必居其一。他的細膩的感情經過幾個小時的工作已明顯地減弱了,但這種感情還足以促使他推遲到明天才作出決定。深夜台萊瑟睡不著,操心著她的生意。她丈夫工作到深夜十二點,這樣浪費電能使她十分難過。自從她想做生意,想實現她的願望以來,每浪費一個大子兒都使她比從前加倍地難過。她輕輕地、小心翼翼地躺在床上,因為她打算把這張漂亮的床作為新貨在她的家具店裡出售。床至今完整無缺。如果要把家具重新漆一下,她是會感到很遺憾的。當基恩已經入睡,她的賬目也全部核準時,那種對床的操心,生怕損壞床的心理使她久久不能入睡。她沒有什麼好考慮的了,感到無聊,明天可不能再無聊下去了。她睡不著,夜裡的時間難熬,腦子裡就把她要繼承的金額巧妙地加零來提高它的數額。那些跟她競爭的女人遠遠地落在她的後麵。各種各樣的女人都來到與她們毫不相乾的地方。沒有一個女人有上漿的裙子,也沒有一個是三十歲的人,其中最好的也已超過四十,可是她添上去的零令人發笑,那位非同一般的人馬上把她趕走了。在街上男人根本就不看她。你的錢真多,你這騷貨,台萊瑟對著那個厚顏無恥的女人罵,你為什麼不把你的裙子上漿?自己太懶,又是吝嗇鬼,誰不會這樣?然後她就轉向那個非同一般的人並向他表示感謝。她想給他提一個漂亮的名字,“格羅伯”這名字對他不合適,但她把那漂亮的名字忘了。她站起來,打開床頭櫃上的台燈,從裙子裡拿出書目清單,找呀,找呀,一直找到這名字為止,對此她倒不覺得電燈費貴了。她興奮得幾乎要高叫“仆塔”,這裡頭有個名字。她又關上燈躺到床上去,她忘記應該謹慎從事,竟無數次對他稱“仆塔老爺”。此人是聰明能乾的,不僅僅是非同一般,因此他沒有讓她打亂自己的工作。他按順序一個一個地觀察著女人。有些女人做出的那副模樣好像她們在這許多零麵前自慚形穢似的。“我要提醒你”,台萊瑟說,“要看年齡,而不光是看零!”她喜歡說真話甚於其他一切。“仆塔”老爺在自己麵前攤開了一張漂亮、平整的紙,在紙上乾乾淨淨地把零登記上。此人什麼都很美、很乾淨。然後他突然用含情的目光掃視了一下紙說道:“非常遺憾,親愛的夫人,完全不可能,親愛的夫人!”那個老家夥很快就被趕到外頭。居然有這等事!但是當今的女人怎麼樣呢?幾乎沒有一個女人有錢,因此她馬上就相信,這個美男子一定是向著她的。台萊瑟最高興的是,一旦“仆塔”老爺發現有人帶來的款子是所有款子中數額最高的,他就會說:“那我就不得不說,您請坐,親愛的夫人!”人們可以猜得出,這樣的女人有多大歲數。她一坐下來,他馬上就會對她說:“我最最漂亮的夫人!”台萊瑟有點吃驚。她一直等到他開了口才走上前去插在他們中間。她右手拿著一支削尖了的鉛筆。她隻說了聲“請等一等”,就在那張紙上,她的資本後麵畫了一個漂亮的圓圈兒。她的資本最高。她是他第一個碰上的帶資本的女人。此時她完全可以說幾句話,但她還是謙虛地退下來一言不發。“仆塔”老爺繼續對彆人說:“很遺憾,親愛的夫人,完全不可能,親愛的夫人!”於是有些老太婆就哭了。她們已經是那樣接近了幸福,現在又告吹了,真不是個滋味。“仆塔”老爺根本不關心眼淚。“首先女人看上去要像是三十多歲的人,然後她才可以哭。”他說。台萊瑟知道,他說的是誰,因此感到很驕傲。那些人都念過八年書,但什麼也沒有學到。為什麼他們不把字練好呢?這難道不是一門藝術嗎?淩晨時她激動得實在不能在床上待了。當基恩六點醒來時,她早就起來了。她不動聲色,靜悄悄地聽著他起床、穿衣服、盥洗和撣書本上塵土的聲音。她的孤僻的生活以及基恩毫無聲音的行走鍛煉了她的耳朵對某些聲音的敏感性,並提高到了一定的高度。儘管地毯很軟,他的體重很輕,但她能精確地判斷,他向什麼方向走動。他哪兒都走過了,唯獨不走到寫字台旁邊去。七點鐘時他才走到寫字台邊並在那裡待一會兒。台萊瑟相信她聽到他在用筆寫字的聲音。這個笨蛋,她想,畫個圈兒還發出嚓嚓的聲音。她等待他第二次畫圈兒的聲音。經過這一夜折騰,她希望至少得到兩個圈兒。即使如此她還是感到寒酸,並喃喃地說:“夜裡發生的一切好得多。”現在他站了起來把椅子推到一邊,他也準備就緒了,但沒有發出第二次的嚓嚓聲。她暴躁地向他迎麵走去。在門檻上他們碰上了。他問:“完了嗎?”她也問:“你寫好了嗎?”他已把最後一點細膩的感情給睡沒了。這些愚蠢的女人的事兒他實在不感興趣。隻是那個遺囑出現在他的手稿下麵時他才想起來的。他漫不經心地看了一遍,發現他銀行存款中倒數第二個數字不對:把五字寫成七字了。他生氣地改正了這個錯誤,並問自己:怎麼可以把五和七混淆呢?也許是因為兩個數都是質數吧。這真是個聰明的解釋,唯一可能的解釋,因為五和七一般是沒有什麼共同之處的,這種解釋才使他平息下來。“一個好日子!”他喃喃地說,“那就工作吧,要很好地利用這一天!”不過他先要解決她的那張廢紙,免得工作受影響。他們倆撞了一下,這對她沒有什麼,因為她的裙子保護了她。而他撞得當然有點痛。他等待她的回答,她也等待他的答複。因為他沒有回答,她就把他推向一邊,滑著走到寫字台邊。好,遺囑就在那裡。她看到倒數第二個數字七改成了五,沒有發現新的零。而且他還很快地砍掉了一點兒,真是個吝嗇鬼。他這麼一改,就少了二十個先令,如果後頭加上一個零那就是二百個先令,如果加上兩個零,那就是二千個先令。要是那位非同一般的人知道了會說什麼呢?“對不起,這有損於我們的買賣,親愛的夫人!”她得注意,否則他還要把她趕出去呢!他隻需要一個規規矩矩的女人,不要不乾不淨的女人。她轉過身來對站在身後的基恩說:“把五勾掉!”他沒有聽她的,而且沒好氣地命令道:“把你的遺囑拿來!”她聽得很清楚。她從昨天起就注意觀察並記錄他的每一個最微小的行動。她一生幾十年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幾個小時中這樣沉著和精力高度集中。她知道他要向她要遺囑。數星期以來她一直嘮叨的是:“在結婚登記處雙方就應該各為對方寫出遺囑。”他說完不到一會兒工夫,她就把他頂回去了。“請問,這裡是結婚登記處嗎?”她對他的態度感到很氣憤,離開了屋子。基恩對她的尖刻的答複沒有弄清楚。他認為,她現在還不願意把她的遺囑拿出來。那麼今天去公證處一事就可以免了,這樣更好,他樂得待在家裡好好地寫他的文章。這兩個人之間的啞劇演了幾天。當他對她的沉默慢慢地感到心安理得——他幾乎已恢複了老樣子——時,她卻一小時比一小時更為激動。吃飯時她強製自己不說話。他在場的時候,她從不往嘴裡塞東西,因為她唯恐嘴一張就有話從裡麵滾出來。她的饑餓和擔心同時增長。她同他共同進餐之前,便先在廚房裡吃飽了。她對他麵部的每一個動作都很害怕,誰知道,這動作會不會突然變成“公證處”這個詞兒呢?他有時也說上一句話,他的話本來就很少,但是她害怕他每一句話就像害怕宣判死刑一樣。如果他說話多,那麼她的害怕就可以分解成許許多多小的擔心。他說話甚少,這對她來說是個安慰,但害怕卻是巨大的、強烈的。隻要他說“今天……”,她馬上就堅決地接上去說:“不去公證處!”並且以她從未有過的極其迅速的速度重複著。她渾身浸透了汗水,她感覺到臉上也是汗!她跑了出去,取來一個盤子。她從他的臉上看出他的願望,而實際上他沒有這種願望。隻要他不說話,他現在什麼都可以向她要求。她熱心為他服務要的就是那個零,她現在對他很好。她預感到,可怕的災難即將來臨。做飯時她特彆儘心。隻要他吃得合口味就好,她想著想著就哭了起來。也許她想喂養他,使他吃得有力氣好給她畫圈兒。或許她隻想表明一下,她多麼儘心儘職,給她畫幾個圈圈兒也是應該的。她非常後悔。第四天夜裡她想起了那個非同一般的人:她的冤家。她不再喚他了,如果她偶然碰見他,她也會對他怒目而視,並說“萬事都要合時宜”,並用腳踢他一下,讓他聽懂她的話。買賣根本做不好。買賣做得順利與否,要看這買賣是否值得。廚房是她的避難處,跟過去一樣簡樸。她幾乎忘記了她是這個屋子的女主人。沒有什麼值錢的家具在裡麵。這裡有一樣東西使她很反感,那本電話地址簿,這是她的財產。為了保險起見,她從中把所有的公證處的地址都剪下來,扔到門外垃圾箱裡。基恩對這一切都沒有注意到,她沉默就使他感到很滿足了。他對自己說,這是他巧妙計策的成功。他取消了使她說話的每一個借口,他把她的愛情的芒刺都拔了,許多根據推測所做的訂正或補充都成功地完成了。一個被竄改得無法想象的句子他在三小時之內就訂正了。正確的答案出自於他的筆。他寫的論文第三天就寄出去了。新的論文中有兩篇已經開始,比較古老的祈禱文也要著手進行研究,當然他把她的那個“禱文”早忘到九霄雲外去了。他逐漸地回到了婚前的那個時期。她的裙子使他有時想起還有個她在屋裡,因為他過去的那種慢騰騰的、莊重的、僵化的態度已改變了很多。他行動也比較快了,不再像從前那樣直著身子走路了。他確信是這樣,到底是何原因,他不想費腦子去思考。他為什麼不應該把通向她臥室的門打開呢?她從來不濫用他的善意,避免打擾他。吃飯的時候他就到場,這使她放心了。她擔心,他可能威脅不和她在一起進餐,並且拘謹地對待女人。他覺得降低一點服務熱情更好一些。她也想改掉這種習慣。做許多菜是多餘的,她以後每次隻做一道最好的。第四天,當基恩七點鐘離開家照習慣出去散步時,台萊瑟——從她的表現來看又是行動詭秘的——滑著走到寫字台邊。她不敢馬上接近它,而是圍繞它轉了幾圈,毫無結果地拾掇拾掇屋子。她感覺到她還沒有像她所希望的那樣膽大,所以隻好把她的失望儘可能長地推延下去。她突然想到,人們可以在指紋上找到罪犯。她從箱子裡取出那副漂亮的手套,這副手套曾經幫助她找到一個丈夫。她套上手套,小心翼翼地——為了不把手套弄臟——把那份遺囑找出來。那幾個圓圈兒還是沒有畫上。恐怕在數字的末尾已經添了幾個圓圈兒,不過寫得很細,彆人看不出來罷?她仔細地檢查後才安靜下來。在基恩回來之前要竭力使人看出,她和這屋子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她很快地跑到廚房裡去,接著乾起她七點鐘中斷的日常家務活兒。第五天還是這樣。不過她擺弄那個遺囑的時間長了一些,既不吝惜時間,又不吝惜手套。第六天是星期天。她無精打采地起了床,等著她丈夫出門散步,像每天一樣看著那遺囑上令人不開心的數字。不僅那個數字12650,而且這個數字的形式都融化到她的血肉之中了。她取一張報紙邊條,把那個數字寫在上麵,寫得和遺囑上的一模一樣,和基恩寫的毫無區彆,誰也認不出來。她利用報紙邊條的長度,以便在上麵寫上各種零,還可以貯藏十幾個零在上麵。由於這一巨大的成就,她的眼睛都顯得炯炯有神了。她用她那粗壯的手在那邊條上抹了幾下說:“瞧,多美!”然後,她拿起基恩的筆趴在遺囑上麵把數字12650改成1265000。她用鋼筆寫的字和她先前用鉛筆寫的字一樣乾淨,一樣準確。當她畫定第二個圓圈兒時,她站不起來了。那鋼筆似乎粘在紙上要使她再畫上一個圈兒。由於缺少地方,這圈兒就勢必要畫得小點兒,靠得緊點兒。台萊瑟看出了她所處的危險境地。隻要下筆畫出圈兒就要比正常的圈兒畫得小,跟原來的字母和數字就不一樣了。他勢必把注意力轉到這上麵來。她幾乎毀了自己的事業。那畫著許多圓圈兒的報紙邊條就放在旁邊。為了爭取時間,她的目光離開了遺囑,落到了那個邊條上。她要一下子富起來的欲望——富得世界上沒有一個家具店可以和她比擬——變得越來越大,要是她早想到這一點,她就應該把那兩個零寫得小一點,這樣也許還夠寫上第三個零。為什麼她這麼蠢呢?現在是木已成舟了。她絕望地跟那個要寫字的筆鬥爭著。這種緊張程度已經超過了她的能力。貪婪、憤怒和疲憊使得她氣喘籲籲。她呼哧呼哧地喘氣,使得手臂都顫動了。她的筆上的墨水就要濺到紙上了。由於害怕,她很快把筆抽回來。她此時注意到,她已抬起了上半身,呼吸也變得均勻一些了。“人要有節製。”她歎息著說,思想在那百萬的數字中停留了三分鐘,然後她看了看墨跡是否已經乾了。她把那漂亮的報紙邊條放好,疊好了遺囑,放到原來的地方。她根本就不感到滿足,她的願望還要高。因為她已達到了她可能達到的一部分目的,所以她的情緒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她突然像一個女騙子一樣,決定到教堂去,因為今天是星期天。在大門上她留下了一張條子:“我到教堂去了,台萊瑟。”好像這是她數年來很熟悉、自然要去的地方。她選擇了本城最大的教堂。小一點兒的教堂隻能使她想到這對她很不合適。在上台階的時候她突然想到,她今天沒有穿好衣服。她感到很沮喪,但還是返回家中,把第一條藍裙子換成第二條還是藍色的裙子,兩條裙子看上去一模一樣。在街上走的時候她已經忘記觀察男人是否都看著她了。在教堂裡她感到很窘,因為大家都笑話她。在教堂裡笑話彆人這合適嗎?她對這些並不在乎,因為她是一個規規矩矩的女人。一個規規矩矩的女人,在思想上要十分強調自己的身份,不斷重複強調這個身份,有話寧可在教堂的角落裡悄悄地說。那裡掛著一幅用最昂貴的油彩畫成的聖餐(基督教(新教)的一種宗教儀式。)油畫。邊框都是鍍金的。那桌布她不喜歡,這些人不懂得什麼是美,況且這桌布已臟了。那錢袋人們能抓得著,那裡頭有三十塊銀幣,不過人們看不見罷了,但錢袋是鼓鼓的。猶大緊緊地抓住它,他不放開錢袋,這家夥多麼吝嗇,他不給任何人施舍什麼東西。這個家夥跟她的丈夫台萊瑟跪在油畫前麵並祈禱著。她愈來愈是一隻白鴿子了。她目光盯著它,發自內心說出了這些話。白鴿子飛到那非同一般的人的手裡,他十分溫柔地撫摩著它,因為它總是搭救他,人們就是這樣對待鴿子。當她站起來的時候,她對她的膝蓋感到很驚訝。她對她的膝蓋是否存在懷疑了一會兒,並抓了抓膝蓋。當她走出教堂時,她就嘲笑那些人。她嘲笑他們沒有一張笑臉。他們一個個嚴肅地看著,並自感羞愧。這都是些什麼臉呢?都是罪犯的臉!大家都知道,什麼樣的人才到教堂來。她成功地讓過了教堂中係有小鈴的捐款袋。在大門口無數的鴿子在閒蕩,但不是白色的。台萊瑟感到很遺憾,因為她沒有給它們帶點吃的東西。家裡有的是硬麵包,都長黴了。教堂後麵的石像上站著一隻真正的白鴿子。台萊瑟看到這是一尊牙疼的基督石像。她想,那位非同一般的人幸虧不是這副模樣。他應該感到慚愧。在回家的路上她突然聽到音樂聲。一隊士兵走來了,他們正在練隊。這真好玩兒,她很高興。於是她轉過身並且跟著有節奏地輕輕走起來。那樂隊指揮老是看著她,士兵也看著她,這沒有什麼,她又回頭看了看,她應該感謝這音樂。其他婦女也參加進來了——她是她們當中最漂亮的。樂隊指揮是看到這一點的。這才是一個了不起的人呢,他是多麼懂得指揮啊!樂隊成員跟著他的指揮棒,沒有指揮棒誰也不敢動。有時他也停止指揮。他笑了笑,頭向上這麼一仰,馬上就來了新玩意兒,要是沒有這麼多孩子在場多好啊!他們擋住了她的視線。這類音樂每天都該聽聽。最好聽的要算是銅鼓了。自她站在那兒起,人人都覺得很快活。很快就擁擠起來了,但仍然沒有打擾她。人家都給她讓路。人人都看著她。她輕輕地跟著節拍哼哼道:真像三十歲,真像三十歲,真像三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