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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派胡言!”泰迪尖聲叫道,聲音通過腦袋往上躥。“你的名字叫安德魯·利蒂斯,”考利重複道,“二十二個月前,法院下令將你遣送到這裡。”泰迪用力一揮手,“那也是受你們這些人指使。”“看看證據吧。拜托,安德魯。你——”“彆叫我那個名字。”“你兩年前來到這兒,因為你犯下了可怕的罪行。它不可能被社會原諒,但是我能原諒。安德魯,看著我。”泰迪的視線從考利伸出的手一路沿手臂向上,經過胸膛,直至他的臉龐,眼前這個男人的雙眼中正閃爍著偽裝出的憐憫,還有道貌岸然的神情。“我叫愛德華·丹尼爾斯。”“不。”考利帶著疲倦的挫敗感搖了搖頭,“你叫安德魯·利蒂斯。你做了件可怕的事,無論如何都不能原諒自己,於是你就演戲。你創作了豐富而複雜的敘事結構,而你就是其中的男主角——安德魯。你相信自己還是聯邦執法官,到這裡來辦個案子。你發現了一個陰謀,也就是說,我們告訴你的一切,在你的幻想中都成了我們對你施展的詭計。也許我們本來可以放手,讓你活在你的幻想世界中。我原本很樂意這樣做。假如你對人沒有傷害,那我會非常樂意。可是你很暴力,非常暴力。因為你當兵和執法的時候都接受過訓練,你這方麵太在行了。你是我們這裡最危險的病人。我們無法控製你。於是決定——看著我。”泰迪抬起眼,看到考利的身子探向桌子這頭,眼神充滿懇求。“於是決定,如果我們無法讓你的精神恢複正常——現在,就是現在——就要對你采取永久性措施,確保你不會再傷害任何人。你明白我說的這些嗎?”在這片刻——甚至隻有片刻的十分之一——泰迪幾乎相信了他。泰迪微笑。“大夫,你們這一幕還演得真好。誰是唱黑臉的——希恩?”他回頭朝門瞥了一眼,“我想,他大概也出場了吧。”“看著我,”考利說,“看著我的眼睛。”那對眼睛發紅,因缺乏睡眠而潮濕。還有彆的,那是什麼?泰迪迎著考利的目光,打量著那雙眼睛。然後他想到了——要不是他了解真相,他會發誓考利正飽受心碎的折磨。“聽著,”考利說,“你就隻剩下我了,從來就隻有我。你這個幻想出來的故事我已經聽了兩年,我了解每一個細節,每一處曲折——那些密碼,失蹤的搭檔,暴風雨,山洞裡的女人,燈塔裡的邪惡實驗。我知道諾伊斯和虛構的參議員赫利。我知道你一直夢見多洛蕾絲,她腹部的開口,還有她身濕透的模樣。我也知道那幾段木頭。”“你淨胡扯。”泰迪說。“那我怎麼會知道?”泰迪顫抖著用手指將證據一一列出,“我一直在吃你們做的食物,喝你們泡的咖啡,抽你們給的香煙。天哪,我剛到那天早上,還從你這裡拿了三片‘阿司匹林’。然後又有一天晚上你給我下藥。我醒來時你就坐在身邊。從那時起,我就變得不一樣了。一切就從那時開始。那天晚上,我偏頭痛發作之後。當時你給我吃的是什麼藥?”考利向後靠,表情扭曲,好像吞下了什麼酸的東西,然後望向窗外。“我快沒時間了。”他低語。“怎麼講?”“時間,”他輕聲道,“他們給了我四天,我快用完了。”“那就放我走。我回波士頓,向聯邦執法官署交一份控訴信,不過彆擔心——你有這麼多權高勢重的朋友,我相信這不會造成什麼影響。”考利說:“不,安德魯。我幾乎沒有朋友了。我在這裡奮戰了八年,而天平已經向另一端傾斜了。我快輸了。輸掉我的職位,輸掉我的資金。我在監委會全體成員麵前發過誓,說我可以構造精神病學史上最宏大的角色扮演實驗,它將拯救你,把你帶回現實中。可是如果我錯了呢?”他雙眼睜大,一手托住下巴,好像要把下頜推回正常的位置。接著,他垂下手,望著桌子對麵的泰迪。“你還不明白嗎,安德魯?如果你敗了,我也敗了。如果我敗了,一切都完了。”“老天,”泰迪說,“那真是太糟了。”窗外傳來幾聲海鷗沙啞的叫聲。泰迪聞得到海鹽和陽光的味道,還有浸泡在海水中的潮濕沙礫的味道。考利說道:“我們換個方法試試吧。你認為雷切爾·索蘭多,順便提一下,她是你通過想象虛構出來的,你認為她的姓名跟你死去的妻子的姓名有同樣的字母,而且同樣都殺死了自己的孩子,僅僅是個巧合嗎?”泰迪站起身,從肩膀開始整雙手臂都在發抖。“我老婆沒有殺死孩子。我們從來就沒有小孩。”“你們從來沒有過小孩?”考利走向牆壁。“我們從來沒有過小孩,你這個蠢貨!”“噢,好吧。”考利扯下另一條床單。床單後麵的牆上是一張犯罪現場示意圖,幾張湖的照片,還有若乾張三個死去小孩的照片。接下來是名字,同樣是大字號的大寫字母:“愛德華·利蒂斯”“丹尼爾斯·利蒂斯”“雷切爾·利蒂斯”泰迪雙目低垂盯著自己的手。那雙手劇烈地顫抖,仿佛不再是他身體的一部分。要是他能夠用腳踩住那雙手,他會那樣做。“是你的孩子,安德魯。你難道就這麼站著,一口否認他們曾經存在過嗎?”泰迪用抽搐的手指向房間另一頭的考利。“那是雷切爾·索蘭多的孩子。那是雷切爾·索蘭多湖畔小屋的犯罪現場示意圖。”“是你的房子。你們之所以搬去那裡,是醫生對你妻子的建議。你還記得嗎?在她意外地放火燒掉你們之前的公寓後,醫生們建議說,讓她離開城市,給她一個較為田園式的環境,或許她就會好轉。”“她沒病。”“她神經錯亂,安德魯。”“你他媽的彆再叫我那個名字!她沒有神經錯亂。”“你妻子有抑鬱症。她被診斷患有躁狂抑鬱症。她有——”“她沒有!”泰迪說。“她有自殺傾向。她會傷害孩子。你不願麵對現實。你認為她隻是身體虛弱。你告訴自己神經是否錯亂是可以選擇的,她唯一要做的就是想起自己的責任。對你,對子女的責任。你酗酒,而且越來越厲害。你躲進自己的殼裡,總是不肯回家。你無視所有跡象,老師、教區牧師和她的家人告訴你的一切,你都不予理睬。”“我老婆沒有神經錯亂!”“為什麼?因為你覺得丟臉。”“我老婆沒有——”“她看精神科醫生的唯一原因,是她曾試圖自殺,結果被送去醫院。這件事連你也無法控製。醫生說她對自身很危險,他們告訴你——”“我們從來沒看過什麼精神科醫生。”“她對孩子們很危險。你被一再警告過。”“我們從來沒有過小孩。我們商量過想要,可是她沒法懷孕。”老天哪!他感覺仿佛有人握著擀麵杖把玻璃碎片敲進他的腦袋。“到這兒來,”考利說,“真的。湊近一點,看看這些犯罪現場照片上的名字。你會有興趣知道——”“那些你可以捏造,你可以編出來。”“你做夢,你總是在做夢。安德魯,你不停地做夢。你對我講過那些夢。你最近有沒有夢到過那兩個男孩和那個小女孩?嗯?那個小女孩有沒有領你去你的墓碑?你是個‘糟糕的水手’,安德魯,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意味著你是個糟糕的父親。你沒有為他們導航,安德魯,你沒有救他們。你想談談那幾段木頭嗎?到這兒來看看他們。告訴我他們是不是你夢中的小孩。”“你胡說!”“那你看呀,到這兒來看。”“你們給我下藥,殺了我的搭檔,還說他根本沒有存在過。你們要把我關在這兒,因為我知道你們的勾當。我知道那些實驗。我知道你們對精神分裂症患者做了些什麼,你們隨意濫用腦白質切除術,漠視《紐倫堡法案》,我早識破了你們的鬼把戲,大夫!”“是嗎?”考利背靠著牆,雙臂交叉於胸前。“那麼求你了,開導開導我吧。過去四天你在這地方四處行走,可以到達這所醫院的任何一個角落。那些納粹醫生在哪裡?那些撒旦般的手術室在哪裡?”他回到桌邊,翻閱了一會兒泰迪的筆記,接著說道:“你還是認為我們在給病人洗腦嗎,安德魯?從事長達幾十年的實驗,製造出——你有一回是怎麼稱呼他們的?哦,在這裡——鬼魂士兵?刺客?”他輕聲一笑。“我的意思是,我不得不佩服你,安德魯,即使在這個妄想病愈發嚴重的年代,你的幻想還是荒謬絕頂。”泰迪向他伸出一根顫抖的手指。“你們是一所實驗性的醫院,采用激進的方法——”“對,沒錯。”“你們隻收最暴力的病人。”“又說對了。不過我要補充一點,是最暴力同時妄想最嚴重的病人。”“而且你們……”“我們怎樣?”“你們做實驗。”“對了!”考利雙手一拍,迅速鞠了個躬。“罪名成立。”“實驗性的外科手術。”考利舉起一根手指。“啊,不對。抱歉。我們不用手術來進行實驗。手術是最後不得已的手段,而不得已的手段總是在遭到我多次最強烈的反對之後才會進行。可是我勢單力薄,我也無法在一夜之間改變幾十年來的公認慣例。”“你撒謊!”考利歎了口氣,“隻要你能拿出一個證據,證明你的理論——隻要一個。”泰迪默不作聲。“而對於我列出的所有證據,你都拒絕回應。”“因為那根本不是證據,是你編造出來的。”考利雙手合十,舉到唇邊,似乎是在祈禱。“讓我離開這座島,”泰迪說,“作為聯邦派來的執法人員,我要求你讓我離開。”考利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再次睜開時,雙目更加清澈,也更為堅定。“好吧,好吧,你把我難倒了,執法官。這樣吧,我們來點簡單的。”他從地上拎起一個柔軟的皮革公文包,打開,把泰迪的槍扔在桌上。“這是你的槍,對不對?”泰迪目不轉睛地看著那把槍。“槍柄上刻著你的姓名縮寫,沒錯吧?”泰迪凝視著,汗水流進眼睛。“是或不是,執法官?是你的槍嗎?”泰迪看見槍管上的凹陷處,那是菲利普·史塔克朝他開槍卻擊中槍管而留下的,結果那人被彈回的子彈射中。他還看見刻在槍柄上的姓名縮寫E.D.,是他最終在緬因州擊斃布瑞克後,警察分局送的禮物。還有,在扳機護環下側有刮痕且稍有磨損,那是他一九四九年冬天在聖路易奔跑捉拿罪犯時掉了槍造成的。“是你的槍嗎?”“是。”“拿起來,執法官。確保裡麵裝了子彈。”泰迪看著那把槍,又看了看考利。“動手啊,執法官。把它拿起來。”泰迪把槍從桌上拿起,槍在他的手中顫抖。“裝上子彈了嗎?”考利問。“是的。”“你確定?”“我感覺得出分量。”考利點點頭,“那就開槍吧。因為你要離開這座島,隻有這麼一條路。”泰迪試圖用另一隻手穩住那隻手臂,但它同樣也在顫抖。他吸了好幾口氣,緩緩吐出。他透過蒙住雙眼的汗水,帶著身體的震顫,沿著槍管瞄準。他在瞄準器的另一端看到考利,至多兩英尺遠,可是他卻忽上忽下,忽東忽西,好像兩人都站在大海裡的一艘船上。“你有五秒鐘,執法官。”考利從無線電背包裡拿出聽筒,搖了幾下手柄,然後泰迪看著他把話筒放到嘴邊。“現在剩下三秒了。扣動扳機,否則你就得在這個島上終老。”泰迪可以感覺出槍的分量。即使雙手顫抖,他也還有機會。他可以殺了考利,再乾掉候在外麵的任何人。考利說:“院長,你可以派他上來了。”泰迪的視野清晰了,劇烈的顫抖也減弱為輕微的顫動,他沿著槍管向前看,考利正把聽筒放回背包。考利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好像此刻才突然想到,泰迪尚存扣動扳機的能力。於是,考利舉起一隻手,說道:“好吧,好吧。”泰迪擊中他胸膛正中央。然後,他雙手舉起半英尺高,擊中考利的臉。出來的是水。考利皺了皺眉,然後眨了幾下眼,掏出手帕。泰迪身後的門打開了,他在椅子裡轉過身,瞄準進門的男子。“彆開槍,”恰克說,“我忘記穿雨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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