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 1)

泰迪轉身走過監獄區,發現艾爾正在等他,站在花崗岩走廊中央,懶懶地向他投來一瞥。泰迪問他:“找到你要抓的人了嗎?”艾爾在他旁邊邁開腳步,“當然,那渾蛋太狡猾了。不過在他逃出這房子之前,能去的地方也隻有那些。”他倆沿著牢房向前,始終走在過道中間。泰迪回想起諾伊斯曾問他在島上是否一個人待過,他暗自思忖,艾爾到底觀察他多久了?他回憶來到島上的這三天,試圖找出完全獨處的時刻,但即使是上廁所時,由於使用的是員工廁所,所以要麼有人在旁邊的隔間,要麼有人等在門外。哦,不,他和恰克兩人單獨在島上走過幾次……他和恰克。他到底對恰克了解多少?泰迪在腦中勾畫出恰克的臉,仿佛看見他站在渡輪上,遠遠地望著大海……人不錯,能讓人很快喜歡。天生善於交際,是那種你想和他待在一起的人。來自西雅圖,最近才調過來。絕對是玩撲克的好手。討厭父親——這似乎是他身上與其他特質不相符合的一點。好像還有點兒什麼……泰迪極力在大腦深處搜索……到底是什麼呢?彆扭。對,就是這個詞。可是不對,恰克一點也不彆扭。他可是做事圓滑的典型。用泰迪父親的話來講,就是“順得像糞便穿過鵝腸”。不,這個人身上完全沒有一點彆扭之處。真的一點沒有嗎?難道他就沒有行動笨拙的一刻嗎?有。泰迪肯定有。但是他想不起來具體的細節,此時此地想不起來。況且,這整個想法太荒唐了。他相信恰克。畢竟,恰克闖入考利的辦公室,偷翻了他的辦公桌。你看到他做了嗎?恰克冒著丟掉飯碗的風險想要找到利蒂斯的檔案。你又怎麼知道呢?他們來到門前,艾爾說:“隻要走回樓梯,爬上去就行了。很容易找到屋頂。”“謝謝。”泰迪等了一會兒,沒有立刻打開門,他想看看艾爾會停留多久。但艾爾隻是點點頭就轉身走回監獄區,泰迪暗自鬆了口氣。顯然,他們沒有監視他。泰迪在艾爾眼中不過是又一個雜工罷了。諾伊斯是個偏執狂。不過也能理解,處在他的處境中,誰不會這樣呢?肯定會是一樣的偏執。艾爾繼續向前走。泰迪轉動門把手打開門,發現樓梯平台上既沒有雜工也沒有警衛。就他一個人。徹徹底底隻有他一人。沒人監視。他關上門,轉身走下樓梯,看見恰克就站在他們之前撞見貝克和文吉斯的轉角處。恰克手裡捏著一根煙,猛地用力吸了幾口,抬頭看見泰迪下樓,便轉過身,快步走了起來。“我以為我們說好要在大廳裡碰頭。”泰迪趕上來的時候,恰克說:“他們在這兒。”然後,他倆轉進大廳。“誰?”“院長和考利。一直走彆停下。我們要想辦法逃出去。”“他們看見你了?”“不清楚。我當時正從比這兒高兩層的資料室出來,看見他們在大廳的另一頭。考利還扭頭看了一眼,我直接穿過出口處的門到了樓梯。”“這麼說,他們可能不會起疑心。”恰克已經在小跑,“一個穿著雨衣、戴著巡邏帽的雜工從行政樓層的資料室裡走出來?哦,我們沒事才怪呢。”他們頭上的燈紛紛亮起,發出一係列流動的爆裂聲,仿佛骨頭在水下開裂的聲音。空氣中彌漫著電流的聲。接著爆出一陣高喊、噓聲和哀號。有那麼一刻,整幢大樓似乎從他們周圍升起又縮回。尖銳的警鈴聲穿透了石砌的地板和牆壁。“來電了,多好啊!”恰克說,轉身走入樓梯井。他們下樓時正巧碰到四個警衛跑上來。兩人於是貼著牆,讓他們通過。方桌邊的警衛依然在那裡,他正在打電話。兩人下樓時,他抬起頭以稍顯呆滯的目光看了他們一眼。隨後他的眼睛突然一亮,對著話筒說了一句“等一下”,又對走到最後一級樓梯的兩人喊:“嘿,你們兩個,停一停。”門廳外正聚著一群人——警衛、門衛,外加兩個戴著手銬、滿身泥汙的病人——泰迪和恰克立即移步混入人群,躲開一個在咖啡桌邊站起身的人,那人手裡端著杯子,差點兒潑到恰克的前胸。那個警衛還在叫喊:“喂!你們兩個!喂!”他們仍然大步向前。聽到警衛的叫喊,泰迪看到眾人的反應都是轉頭四處張望,想要弄清楚他到底在叫誰。隻消一兩秒的工夫這些人就會齊刷刷地看向他和恰克。“我說,站住!”泰迪的手舉到胸口,推了推門。紋絲不動。“喂!”他注意到銅製的門把手是菠蘿形狀的,就跟那天在考利家看見的一樣。他握住把手,發現它被雨水弄濕後變得很滑。“我要跟你們談談!”泰迪轉動把手推開門,兩個警衛正沿著樓梯走過來。泰迪側身扶住門,讓恰克過去,走在左邊的那名警衛對他點頭表示感謝。然後,泰迪放開門把手,與恰克一起走下樓。泰迪看見左邊有一群穿著同樣衣服的人站在細雨中抽煙喝咖啡,其中有幾人斜倚著牆。每個人都在開玩笑,朝著空氣大吐煙圈。泰迪和恰克朝他們走去,始終沒回頭,隨時等著身後的門再次啟,傳來新一輪的喊叫。“你找到利蒂斯了?”恰克問道。“沒有。但找到了諾伊斯。”“什麼?”“你聽見我說什麼了。”靠近那群人時他們點了點頭,大家報之以微笑和揮手。泰迪向其中一人借了火,隨後兩人繼續沿著牆走——一刻不停地向前走,這堵牆大約向遠處延伸出四分之一英裡。一直走,不顧後方傳來隱約的叫喊聲;一直走,即使看到頭頂上方約五十英尺處的城垛上暗暗探出來複槍的槍尖。他們走到牆的儘頭,向左拐進一片潮濕的綠地,發現那一段路已經換上了新的鐵絲網,幾組工人正在把攪拌好的水泥填入柱子搬走後留下的窟窿。遠遠望去,鐵絲網一直向前延伸繞到後頭,他們知道那裡沒有出口。兩人轉身沿著牆回來,進入空曠地帶。泰迪明白,他們唯一的出路就在正前方。如果往另一個方向走,就會引起過多的注意,除非從警衛麵前經過。“我們要豁出去了,對嗎,頭兒?”“對極了。”泰迪取下帽子,恰克也跟著取下帽子,然後他們又將雨衣脫下來搭在肩上,一起走進了星星點點的雨中。等候他們的還是之前那個警衛。泰迪對恰克說:“我們不要放慢腳步。”“好。”泰迪試圖從警衛臉上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但是警衛的表情死木般僵硬。泰迪想,會不會是因為太無聊,或者,是在訓練麵臨衝突時保持強硬態度?泰迪經過他身邊時揮了揮手。警衛說:“他們現在有卡車了。”他倆繼續走。聽見這話,泰迪轉過身,一邊往回走一邊問:“卡車?”“是啊,為了帶你們回去,要不你們等一等。五分鐘前剛開走一輛,應該很快就回來了。”“不用了,我們需要走走。”就在這短暫的一瞬,警衛的臉上掠過一絲難以捉摸的表情。或許這隻是泰迪的想象,或許,警衛嗅到了他們話中胡扯的味道。“當心點。”泰迪轉過身與恰克一起朝那些樹木走去。他能感覺到背後警衛注視的目光,感覺到整個堡壘注視的目光。也許考利和院長正站在樓前的台階或屋頂上看著他們。兩人走到樹叢邊,發現沒人對他們大喊大叫,也沒人對他們放槍警告。於是,他們走進樹叢,消失在那一排粗壯的樹乾和蕭索破碎的樹葉後麵。“我的天!”恰克說,“天哪,天哪,天哪!”泰迪在一塊圓石上坐下,全身大汗淋漓,白衫白褲都被浸透,但覺得很興奮。他的心還在嗵嗵直跳,眼睛發癢,肩膀和脖頸後微微有些刺痛。他知道,這是除愛情外世上最美好的感覺。成功脫逃。他定定地看著恰克,眼珠一動不動,直到兩人都笑出聲來。“我經過那個轉角,看見圍欄修好了,”恰克說,“媽的,泰迪,我還以為我們就此完蛋了。”泰迪將身體向後靠在石頭上,感覺異常自由——這種感覺似乎隻有孩童時代才有過。他看見天空從煙霧般的雲層後麵漸漸顯露,感覺到風吹過皮膚。他能嗅到那些味道:潮濕的樹葉,潮濕的土壤,潮濕的樹皮,他能聽到最後一點雨絲滴落的微弱聲響。他多麼想閉上眼睛,然後醒來的時候發覺自己躺在海港的另一頭,回到波士頓家中的床上。他幾乎打起盹來,這讓他意識到自己有多累。他坐起身,從襯衫口袋裡摸出一支香煙,向恰克借了個火。他傾身向前靠在膝蓋上,說:“我們不得不假設,他們最終會發現我們到裡麵去過。當然這是在假設他們目前還不知道。”恰克點了點頭,“貝克這家夥一定會在嚴刑拷打下招供。”“樓梯邊上那個警衛,我覺得他接到消息了。”“也許他隻是想讓我們倆簽退。”“無論是哪種情況,我們都會被人記住。”港灣的那一頭傳來波士頓燈塔的霧號,這是泰迪孩提時代住在赫爾鎮時每天晚上都能聽見的,是他知道的最寂寞的聲音。這聲音讓你不由自主地想要抓住什麼,一個人,一個枕頭,或是你自己。“諾伊斯。”恰克說。“嗯。”“他真的在這裡?”“千真萬確。”恰克說:“看在上帝的分上,泰迪,怎麼會這樣?”於是,泰迪把有關諾伊斯的來龍去脈告訴了恰克:諾伊斯如何挨揍,如何對泰迪懷有敵意,他的恐懼,他四肢如何顫抖,他的哭泣——事無巨細都告訴了恰克,除了諾伊斯對恰克的意見。恰克聽著,偶爾點點頭,他看泰迪的神情像極了圍坐在篝火邊望著夏令營指導員,聽他講述午夜惡魔故事的孩子。泰迪忍不住想,如果事實並非如此,這一切又該作何解釋?他講完後,恰克問道:“你相信他?”“我相信他在這兒。這一點毫無疑問。”“他可能在精神方麵出了問題,我是指他精神崩潰了。他的確有過病史。這樣的話,他們就有正當理由了。他在監獄裡瘋了,於是,他們就說:‘哦,這人曾經是阿舍克裡夫醫院的病人,我們把他送回去好了。’”“有可能,”泰迪說,“但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的時候,覺得他看起來正常得要命。”“那是什麼時候?”“一個月前。”“一個月可以發生很多變化。”“此話不假。”“那麼燈塔呢?”恰克又問道,“你認為燈塔裡住著一群瘋狂的科學家,就像我們之前談論過的那樣,他們正往利蒂斯的頭骨裡植入天線?”“我認為他們不會把一個汙水處理廠用鐵絲網圍起來。”“我同意,”恰克說,“但你不覺得這一切都有點兒過於大吉尼奧爾(指巴黎的“大木偶劇院”,創辦於十九世紀末,以上演殘酷血腥的劇目著稱。)了嗎?”泰迪皺起眉頭,“媽的,我不明白這詞兒是什麼意思。”“恐怖,”恰克說,“就是童話故事裡非常非常駭人聽聞的那種。”“這個我懂,”泰迪說,“可那個什麼‘大吉二奧尼’呢?”“大吉尼奧爾,”恰克說,“這是個法語詞,不好意思。”泰迪看到恰克試圖用微笑化解尷尬的局麵,也許他正在尋思如何換個話題。泰迪問:“你在波特蘭長大,一定學過不少法語。”“我是在西雅圖長大的。”“噢,對。”泰迪以手撫胸,說,“不好意思。”“我喜歡戲劇,”恰克說,“這是個戲劇上的專業用語。”“你知道嗎?我認識一個在西雅圖分局工作的人。”泰迪說。“是嗎?”恰克拍著他身上的口袋,漫不經心地回答。“是啊。可能你也認識他。”“的確有可能,”恰克說,“你想知道我從利蒂斯的檔案中發現了什麼嗎?”“他的名字叫喬。喬……”泰迪打了個響指,看著恰克,“幫我一起想想。我突然想不起來他姓什麼了,喬,呃,喬……”“叫喬的人多著呢。”恰克一邊說,一邊把手伸向褲子後麵的口袋。“我還以為西雅圖分局的人員不多呢。”“就是這個!”恰克猛地把手從褲子後袋裡抽出來,手中卻空無一物。泰迪看見恰克沒能抓住的那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紙片從口袋裡露出一角。“喬·費爾菲德。”泰迪一邊說,一邊回想著恰克的手從口袋裡猛然抽出的樣子,那姿勢真彆扭。“你認識他?”恰克的手又伸了回去,“不認識。”“我確定他已經調去那裡了。”恰克聳了聳肩,“我沒聽過這名字。”“噢,也許是波特蘭。我把它們搞混了。”“是啊,我早注意到了。”恰克終於把紙片掏了出來。泰迪回想起他們到達的那一天,恰克用一種相當笨拙的姿勢把槍交給警衛,弄了半天才打開槍套。一般的聯邦執法官不會有這樣的問題。在某種程度上,這種問題能叫人在執行任務時喪命。恰克伸手攤開那張紙片。“這是他的入院初診表,利蒂斯的。這張表和他的藥物記錄是我唯一能找到的兩樣東西。沒有意外報告,沒有會診筆記,沒有照片。怪得很。”“很詭異,”泰迪說,“的確。”恰克的手仍然向外伸著,紙片從他的指間垂下。“拿去吧。”他說。“不了,”泰迪說,“你先拿著好了。”“你難道不想看看嗎?”泰迪說:“我以後再看好了。”他看著他的搭檔,不再說話,任憑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怎麼樣?”恰克終於開口了,“我根本不認識那個叫喬什麼的家夥,所以你就像看滑稽戲一樣看著我?”“我沒有看滑稽戲,恰克。就像我說的,我把波特蘭和西雅圖兩邊的情況搞混了。”“對。那麼——”“我們繼續趕路吧。”泰迪說。泰迪站起身。恰克在原地坐了幾秒鐘,看著那張紙仍在手裡飄蕩。他瞧瞧四周的樹,又抬頭看看泰迪,然後向遠處的海岸望去。霧號又一次響起。恰克起身,把紙片重新放回褲子後袋,說“好吧”,又說“就這樣吧”,再說“那行啊,你帶路吧”。泰迪開始向東穿過樹林。“你想去哪裡?”恰克問他,“去阿舍克裡夫醫院不是這條路。”泰迪回頭看了他一眼,“我不想去阿舍克裡夫。”恰克似乎被惹惱了,也許是被嚇壞了。“那該死的我們到底要去哪裡,泰迪?”泰迪笑了。“去燈塔,恰克。”“我們在哪兒?”恰克問。“我們迷路了。”他們已經走出樹林,但眼前並未出現預期的燈塔周邊的圍欄,鬼使神差地往北偏了很多。暴風雨把這片樹林變成了濕地,路上淨是些東倒西歪的樹,他們不得不繞行。泰迪早就料到已經偏離了方向,但根據他剛才的計算,他們很有可能繞到了墓地那邊。他仍然可以看見燈塔。燈塔上端的三分之一探出來,前麵擋著一座小山丘,一叢V字形的樹,還有一堆棕綠相間的植物。他們所站的這片原野正前方是一片長長的潮汐沼澤地,再往前是一個斜坡,斜坡周圍由嶙峋的黑色岩石圍成天然屏障。泰迪知道,擺在他們麵前的路隻有一條:穿過樹林折回去,希望能找到他們轉錯彎的地方,這樣就不必原路返回。他把想法儘可能地解釋給恰克聽。恰克用一根棍子把沾在褲腳上的芒刺掃落下來。“或者我們可以繞一圈,從東邊到達燈塔。還記得昨天晚上跟麥克弗森一起嗎?那個司機開上了一條酷像車道的路。山丘那頭一定是墓地。我們繞著走走好嗎?”“隻要不比剛才走的那段糟糕就好。”“噢,你不喜歡那段路?”恰克用手掌摸摸後頸,“要說我,我喜歡蚊子。事實上,我臉上大概還有一兩塊地方沒被它們叮到。”這是兩人在一個多小時內首次對話,泰迪可以感覺到他們都試圖打破兩人之間逐漸累積起來的緊張感。但這個時機稍縱即逝。泰迪又沉默了太久,恰克則開始沿著原野的邊緣走路,有意無意地向西北方向走去——這座小島總是把他們推向海岸邊。他們一起行走、攀爬、再行走,這個過程中,泰迪始終望著恰克的背影。這是他的搭檔,他曾經這樣告訴諾伊斯。他說,他信任他。但是為什麼呢?因為不得不信任。因為沒有人能夠獨自對抗這一切。如果他消失了,如果他被永遠留在這個島上回不去,那麼參議員赫利會是他的一個摯友。毫無疑問。參議員的要求會得到關注,會有人聽到。但在目前的政治氣候下,一位來自新英格蘭這樣的小地方、名聲相對較弱的民主黨人士,說的話能有多大影響?聯邦執法官們不會坐視不管,他們肯定會派人來。但問題在於時間——他們能及時趕到嗎?在阿舍克裡夫醫院裡的醫生徹底把泰迪變成諾伊斯,或是那個更加糟糕的玩抓人遊戲的男子之前?泰迪希望如此,因為他發現注視恰克背影的次數越多,就越能肯定:他是孤身一人在奮鬥,完完全全一個人。“還有那麼多石頭,”恰克說,“真要命,頭兒。”他們正行進在一條狹窄的海岬上,右邊是幾乎垂直的岩壁,岩壁下方就是大海,左邊是約一英畝的灌木平原。漸漸地,風變大了,天空變成紅棕色,空氣中有股鹹味。那些石堆散落在平原上,總共是九堆,排成三排,四周都有斜坡保護。那些斜坡圍著平原,呈現出碗狀。泰迪說:“怎麼回事,我們把這事兒忘了?”恰克一手伸向天空。“再過兩小時太陽就落山了。你應該已經意識到,我們還沒有到達燈塔,甚至連墓地都沒到。我們甚至都不確定從這裡是不是能走到那裡。而你卻想一路爬下去看那些石頭!”“嘿,如果密碼……”“都這時候了,密碼還有這麼重要?我們掌握了利蒂斯在這兒的證據。你看見諾伊斯了。我們要做的就是帶著這些信息和證據回去。你的任務就完成了。”他說得沒錯,泰迪心裡很清楚。不過,前提是他倆依然在同一戰線上。如果他們不在同一戰線上,而這個密碼又是恰克不想讓他看見的……“十分鐘下去,再花十分鐘上來。”恰克在深色的岩石表麵疲倦地坐下,從夾克裡掏出一支煙,“好吧,我坐在這兒等你。”“請自便。”恰克攏起雙手把香煙點著,“我就是這麼打算的。”泰迪看著煙霧從他彎曲的指間飄出來,散到海麵上。“一會兒見。”他說。恰克背對著他,“小心彆把脖子給摔斷了。”泰迪走下去用了七分鐘,比預計的要少三分鐘,可能是因為地麵很鬆,沙子較多,他滑了幾次的緣故。他真希望早餐的時候不是隻喝了一杯咖啡,現在胃裡空空如也,餓得咕咕直叫。低血糖再加上缺乏睡眠,讓他覺得迷迷糊糊,眼前直冒金星。他數著每個石堆的石頭數,並把數字記在筆記本上,旁邊還寫上了對應的字母:“13(M)—21(U)—25(Y)—18(R)—1(A)—5(E)—8(H)—15(O)—9(I)。”他合上筆記本,放進衣服前麵的口袋,開始沿著沙土斜坡向上爬。到最陡峭的地方就手腳並用;失足向下滑落時就緊緊抓住一大叢濱海植物。他花了二十五分鐘才爬上去。天空已經變成深紅銅色。他知道恰克說得沒錯,無論他站在哪個立場:天很快就要黑了,這純粹是浪費時間,密碼到底怎樣又有什麼關係?他們現在不可能到達燈塔了,即使到了那裡,接下來又能做什麼呢?如果恰克和他們是一夥兒的,那麼和他一起去燈塔無異於自投羅網。泰迪看見山頂,看見海岬上突起的山脊,還有籠罩著大地的紅銅色天穹。他想,這件事也許隻能這樣了,多洛蕾絲。到目前為止我隻能做到這些。利蒂斯會活下去,阿舍克裡夫醫院也會繼續存在。但是我們知足了,因為我們心裡明白,這個調查已經拉開序幕,而它最終可以讓整個事件真相大白。泰迪在山頂發現一個豁口,那是一個與海岬相連的窄洞,開口處已經風化。泰迪站在洞口,背抵著沙牆,雙手抓著頭頂的平滑岩石。他手臂用力,將身體拉了上去,用胸口抵住海岬,隨後又將兩腿甩上去。泰迪側身躺著,望著遠處的大海。大海在薄暮時分是多麼湛藍,在白晝將儘的時刻是多麼生機勃勃。他躺在那兒,感到微風吹拂著臉頰,大海在漸漸暗去的天色下無儘地向遠處伸展,他感到自己是如此渺小,如此世俗。但那並非一種無能為力的感覺,那是一種奇怪的驕傲,感覺自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是的,一粒塵埃,但卻是大自然中的一粒塵埃,與大自然同在,一同呼吸。他的目光越過那塊平坦的黑色岩石,一邊臉頰貼著它,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恰克並沒有在上麵等他。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