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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站在房間外麵。走廊被位於中央的樓梯分成左右兩段。沿樓梯左側的走廊走到中途,右手邊就是雷切爾的房間。“這是這層樓唯一的出口?”泰迪問。考利點頭。“沒有通向屋頂的路嗎?”恰克問。考利搖頭否定,“到達屋頂的唯一通道是太平梯,在大樓的南端。通道口有扇門,而且向來都上著鎖。醫院員工有鑰匙,這個很自然,但病人沒有。她要想上屋頂,必須先下樓,出了這棟建築,用鑰匙打開門,然後再爬上去。”“不過你們檢查過屋頂了吧?”考利又點了點頭,“還有病區裡的所有房間,都查過了。我們一發現她不見了,就立刻清查。”泰迪指向坐在樓梯前一張小牌桌邊上的雜工,“那裡二十四小時都有人在嗎?”“是的。”“那麼,昨晚一定有人在嘍。”“事實上,就是我們見過的雜工,甘頓先生。”他們走到樓梯口,恰克朝泰迪揚了揚眉毛,說道:“這麼說……”“這麼說……”泰迪應和。“這麼說來,”恰克說,“索蘭多小姐從上鎖的房間裡脫身,到了這裡的樓梯,然後走下台階。”他們也邁開步子走下台階,恰克豎起大拇指,朝正在二樓樓梯口等候他們的雜工指了指。“她又設法繞過這裡的一個雜工,我們無從得知她是如何做到的,接著走完剩下的台階,到了……”他們走完最後一段樓梯,來到一扇正對他們敞開的大門前。門兩側牆邊靠著幾張沙發,廳中央擺著一張很大的折疊桌和幾把折疊椅,光線從窗子照進來,大廳淹沒在一片白光中。“這裡是主起居室,”考利說道,“晚上大多數病人都在這裡。昨晚這兒還舉行了一次小組治療會。你們會看到,穿過門廊那邊就是護士站。熄燈之後,雜工們都聚在這裡。他們本應該擦地板、擦玻璃什麼的,但多半我們會抓到他們在這裡打撲克。”“他們昨天晚上在做什麼呢?”“據值班的人說,當時牌正打得熱火朝天。七個人,就坐在樓梯儘頭的地方打撲克。”恰克兩手叉腰,長出了一口氣,“她又開始扮隱形人了,顯然,她要麼走左邊,要麼走右邊。”“朝右走會經過食堂,然後進入廚房。再繼續走,會來到一扇用鐵條封住的門前,每晚九點廚房工作人員一離開,就會設定警鈴。往左走能到達護士站和員工休息室。那裡沒有通向樓外的門。唯一的出口就是起居室另一側的那扇門,或者再沿樓梯後麵的走廊往回走。這兩處昨晚都有人看守。”考利瞥了一眼手表,“先生們,我有個會要開。如果你們有什麼問題,可以谘詢我們任何一位工作人員,或者找麥克弗森。他從案件之初就負責追查,應該會提供給你們想要的信息。工作人員每天早上六點準時在雜工宿舍地下室的大廳吃早飯。飯後,我們會在員工休息室集合,到時你們可以查問任何一個昨晚事發期間正在值班的人。”話音剛落,他便匆匆出了正門。他們看著他,直到他左轉消失在視線中。泰迪問:“你覺得整件案子哪裡不像有內部人員參與?”“我倒是挺喜歡我的隱形理論。她把整個逃跑計劃得天衣無縫。你懂我的意思嗎?她可能正在某個角落監視我們呢,泰迪。”恰克迅速扭頭看了看,又轉回來望著泰迪,“這值得我們好好想一想。”下午,他們加入了搜查隊,向內島地區搜索,拂麵的微風愈發溫暖。島上大半地方草木叢生,到處是野草和一片片高大茂密的牧草地,夾雜著盤繞在古老橡樹上的蔓生植物和渾身是刺的綠色蔓藤。大多數地方,即便用警衛帶著的大砍刀也無法成功穿行。雷切爾·索蘭多不可能隨身帶著這樣一把砍刀,而且即便帶了,這座島嶼的秉性也似乎要讓所有來訪者都退回海灘上去。這次搜查在泰迪看來雜亂無章,好像除了他和恰克,其他人全都心不在焉。隊員們低垂著眼睛,拖著沉悶的腳步,沿海岸線上方的環路逶迤而行。途中他們繞過一處由黑色巨石形成的石架,陡然進入視線的是一道懸崖,越過眾人頭頂,伸展到海麵上方。在他們左側,隔著一大片交織生長著青苔、荊棘和紅莓的草叢,一塊麵積不大的林間空地從幾座矮丘腳下向前伸展。山丘由低到高連綿起伏,最後與陡峭的懸崖相連。泰迪能看到山間宛如刀削的空隙,以及崖壁上的橢圓形缺口。“這兒有山洞嗎?”他問麥克弗森。他點點頭,“有幾個。”“全部搜查過了?”麥克弗森歎了口氣,雙手圍成杯狀擋住風,點燃一支細雪茄。“她有兩雙鞋,執法官。兩雙都在她的房間裡。她怎麼可能走過我們剛剛經過的路,穿過這些岩石的阻隔,再爬上那道峭壁?”泰迪指向空地遠處最矮的山丘,“她挑了條遠路,從西邊慢慢爬過來。”麥克弗森在泰迪的手指旁邊伸手一指,“看到那塊空地的最低處了吧?你指尖對準的就是沼澤地。那幾個矮丘腳下,遍地都是有毒的常青藤、槲樹、漆樹,大約一千多種不同的植物,而且都帶著和我的那個一般大小的刺。”“你的意思是大還是小?”這話是恰克說的,他走在眾人前麵幾步的地方,回過頭來看。麥克弗森笑了,“可能在兩者之間吧。”恰克點了點頭。“我要說的就是,兩位,她當時沒有彆的選擇,隻得緊緊貼著海岸線,而無論她選擇向左還是向右,走到半路就沒有海灘了。”他朝懸崖指去,“她會碰到這類玩意兒。”一個小時後,在島的另一側,他們到了圍欄處,圍欄外是過去的堡壘和燈塔。泰迪能看到燈塔四周也有圍欄,將其圈在裡麵,門口有兩名守衛,胸前掛著來複槍。“這是汙水處理廠嗎?”泰迪問道。麥克弗森點點頭。泰迪朝恰克看去,恰克揚起眉毛。“這是汙水處理廠?”泰迪重複一遍。晚餐時,沒人到他們這桌來。兩人孤孤單單地坐著,身上被不經意濺到的雨點和那裹挾海水潮氣的暖風弄得濕乎乎的。外麵,隨著微風變為強風,黑暗中的島嶼開始隆隆作響。“一個上鎖的房間。”恰克說道。“赤著腳。”泰迪說。“穿過樓內的三處哨崗。”“還有一屋子的雜工。”“赤著腳。”恰克同意道。泰迪攪了攪食物,是某種牧羊人吃的餡餅,肉裡的筋多了些。“越過了一道布滿通電鐵絲網的牆。”“或是穿過一道戒備森嚴的大門。”“逃到外麵去。”大風搖撼著整幢樓,搖撼著黑暗中的一切。“赤著腳。”“沒有人看見她。”恰克嚼著食物,喝了一小口咖啡。“如果有人死在這島上——這事兒總會發生,對吧?他們會如何處理呢?”“埋掉。”恰克點點頭,“今天你看到過墓地嗎?”泰迪搖頭,“也許在某個被圍欄圍住的地方。”“就像汙水處理廠一樣,沒錯。”恰克推開餐盤,靠在椅背上。“接下來我們要跟誰談話?”“工作人員。”“你認為他們能幫上忙嗎?”“你不這麼認為?”恰克咧嘴笑了。他點燃一支煙,目光落在泰迪身上,然後輕輕笑出聲來,煙霧隨著笑聲有節奏地往外吐出。泰迪站在房間中央,把手放在一把金屬椅子上。醫務人員圍著他站成一圈。恰克則懶懶地靠著身旁的一根柱子,手插在口袋裡。“我猜,大家都明白我們在這裡是為什麼,”泰迪說,“昨天醫院裡有人逃走了。據目前了解,這個病人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們沒有任何證據足以證明,這個病人逃出醫院完全是靠自己而沒有人幫忙。麥克弗森副院長,您說是嗎?”“是的。我覺得眼下做出這樣的推測不無道理。”泰迪正欲接著發言,坐在護士邊上的考利搶過話頭說:“兩位先生能自我介紹一下嗎?我們有些員工還不認識你們呢。”泰迪站直了身子,“我是聯邦執法官愛德華·丹尼爾斯。這位是我的搭檔,聯邦執法官查爾斯·奧爾。”恰克朝員工們輕輕一揮手,又插回口袋。泰迪問道:“副院長,您和您的手下在島上四處都搜查過了吧?”“當然搜過了。”“都有什麼發現?”麥克弗森坐在椅子裡伸了伸腰。“我們沒發現女病人在逃的任何證據。沒有扯破的布片,沒有腳印,也沒有壓折的花草。昨晚海浪洶湧,海潮直逼岸頭。遊泳逃走絕不可能。”“但她可能嘗試過遊泳。”此話出自護士克裡·瑪麗諾之口。她身材苗條,一頭紅發。剛進屋時,她把盤在頭頂並用發夾夾住的紅發解開,將帽子平放在膝上,手指懶散地梳理著頭發,透出一絲倦意。這讓她成了屋子裡每一個男人偷瞥的對象,手指梳理發絲的慵懶模樣就像在說她此刻需要一張床。麥克弗森說道:“這話什麼意思?”瑪麗諾的手指不再在發絲間穿梭,雙手垂落到膝上。“我們怎麼知道,她沒有試圖遊泳逃跑,結果被淹死了?”“那現在她的屍體差不多也該被衝到岸上了。”考利單手握拳掩住嘴打了個哈欠,“就外麵那樣的大浪?”瑪麗諾舉起一隻手,好像要說,哦,抱歉,小夥子們。然後她說道:“我隻是覺得該把這點提出來。”“謝謝你。”考利說道,“執法官先生,請您繼續提問吧。今天可是漫長的一天啊。”泰迪瞥了恰克一眼,恰克斜睨著回望了他一眼。一個有著暴力史的失蹤女病人還在這島上逍遙,可這裡的每個人似乎都隻想早點上床睡覺。泰迪說道:“甘頓先生已經告訴我們,他深夜十二點檢查過索蘭多小姐的房間,發現她失蹤了。房間窗子和門上的鎖都沒有撬開的痕跡。昨晚十點到十二點間,甘頓先生,你是不是無時無刻不盯著三樓的走廊,沒有走一點點神?”幾個人的腦袋扭向了甘頓。讓泰迪十分困惑的是,有些人的臉上露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就好像泰迪是一位小學三年級的教師,問了班上最出風頭的學生一個問題。甘頓垂眼看著自己的雙腳回答:“唯一一次我的眼睛沒有盯著走廊,是在我走進她房間,發現她不見了的時候。”“那得花上三十秒吧?”“也就十五秒。”他的目光轉向泰迪,“那個房間不大。”“除此之外呢?”“除此之外,十點鐘的時候,每個人都被鎖進了房間,她是最後一個進房間的,然後我就到樓梯平台上坐下,之後兩個鐘頭沒有見到一個人影。”“你始終沒離開過自己的崗位?”“沒有,長官。”“沒去拿杯咖啡,什麼都沒乾?”甘頓搖頭否認。“那麼,各位,”恰克說道,身子從柱子上挪開,走了過來,“我接下來要講的可能比較離譜。我必須說,這麼做隻是為了討論的需要,對甘頓先生毫無不敬之意。就讓我們先假設,索蘭多小姐莫名其妙地爬過了天花板,或從什麼下麵鑽了過來。”幾名員工咯咯笑起來。“然後她來到通向二樓的樓梯。她必須經過誰呢?”一個乳白膚色、橘黃頭發的雜工舉起手來。“你的名字是……”泰迪問道。“格蘭,格蘭·米加。”“好的,格蘭。你昨晚一整夜都在站崗嗎?”“啊,是的。”泰迪又說:“格蘭。”“什麼?”原本在拔手指上的倒刺的格蘭,這會兒停住手,抬起頭來。“請說實話。”格蘭朝考利那邊看了一眼,再向泰迪望去。“沒錯,我是一晚上都在。”“格蘭,”泰迪說道,“彆裝糊塗了。”格蘭沒有回避泰迪的注視,兩眼慢慢睜大,然後說道:“我去了趟衛生間。”考利身體向前湊了湊,“那誰替你站的崗?”“我去撒了泡尿,”格蘭說道,“隻是小便,先生。抱歉。”“花了多長時間?”泰迪問道。格蘭聳了聳肩,“一分鐘,頂多。”“一分鐘,你確定?”“我又不是駱駝。”“不是。”“我進去一會兒就出來了。”“你違反了規定,”考利說道,“老天啊。”“先生,我知道。我——”“是在什麼時候?”泰迪問道。“十一點半,大約。”格蘭對考利的恐懼正轉化成對泰迪的憎惡。再多問幾個問題,他就會變得充滿敵意。“謝謝,格蘭。”泰迪說道,歪了歪腦袋,示意恰克繼續問。“在十一點半,”恰克說道,“或者大約那個時候,是不是撲克牌還正打得起勁?”幾個人扭過頭麵麵相覷,又轉回來望著恰克,然後一個黑人點了點頭,接著其他雜工也都跟著點頭。“當時誰還在打牌?”四個黑人和一個白人舉起了手。恰克仔細打量為首的那個,就是第一個點頭和舉手的黑人,一個胖乎乎的家夥,剃了光頭,光頭在燈光下發亮。“你的名字是……”“特雷,長官。特雷·華盛頓。”“特雷,你們當時都坐在哪裡?”特雷指著地板,“差不多就在這裡,屋子正中間,對著那邊的樓梯。一個人盯著前門,後門也有人看著。”恰克從他邊上走過,伸長脖子觀察前門、後門和樓梯。“好位置。”特雷壓低聲音:“不光是要看著病人,長官。還有醫生,幾個討厭我們的護士。我們本來不該玩牌的。必須要看得到有誰走過來,然後趕緊抓個拖把。”恰克笑道:“你肯定非常神速。”“你見過八月的閃電嗎?”“見過。”“跟我抓拖把的速度比,那算慢了。”這話把大家逗樂了,瑪麗諾護士也忍俊不禁。泰迪注意到幾個黑人正互相指指點點。他意識到在島上的這段時間裡,恰克將扮演“好警察”的角色。他有和人交往的天分,好像在任何種族混雜的人群中都能悠然自得,不論他們是什麼膚色,說的是什麼語言。泰迪搞不懂西雅圖分局他媽的怎麼會讓他走,有個日本女朋友又怎樣!相比之下,泰迪天生是個硬漢型的領袖。一旦人們接受了這點,就像戰爭中必須迅速接受那樣,就可以和他相處融洽。不過在這之前,關係總會很緊張。“好了,好了。”恰克舉起一隻手示意大家不要笑了,而他自己卻還笑個不停。“那麼,特雷,你們都在樓下打牌,什麼時候意識到有些不對勁的?”“當埃克——啊,我是指甘頓先生,他開始朝樓下嚷嚷‘快叫院長來。這兒有人逃走了’時。”“當時是幾點?”“零點零二分三十九秒。”恰克揚起眉毛,“你像鐘那麼準?”“不是,長官。我受過訓練,一出狀況就會先看一眼鐘。任何狀況都可能是您所說的‘事故’,我們都必須去填表,‘事故報告表’。表上需要填寫的第一項就是事故發生的時間。填過許多事故報告表之後,就會養成一發生情況就看時鐘的習慣。”他說話時,幾個雜工頻頻點頭,就像是在參加教堂布道會,嘴裡漏出幾聲“嗯哼”和“沒錯”。恰克給泰迪使了個眼色:瞧,這事你怎麼看?“那麼就是零點零二分。”恰克說。“三十九秒。”泰迪問甘頓:“這零點後多出的兩分鐘,是因為你在到索蘭多小姐房間之前還檢查了其他房間,對吧?”甘頓點點頭,“沿走廊過去,她的房間是第五間。”“院長是什麼時間到達現場的?”泰迪問道。特雷回答:“希克斯維勒——他是警衛——第一個從前門進入。我猜,之前他大概在看守大門。他到的時間是零點零六分二十二秒。院長在此後四分鐘到達,還帶了六個人來。”泰迪轉向護士瑪麗諾,“你聽到了外麵的騷亂,於是……”“我把護士站的門上了鎖。希克斯維勒穿過前門的時候,我差不多也到了娛樂廳。”她肩膀一聳,隨即點了根香煙,其他幾人見狀也借機點燃了自己的煙。“那麼,不會有人在護士站從你身邊繞過去吧?”她用手腕托著下巴,兩眼透過騰起的鐮刀狀煙霧盯住泰迪,“繞過我到哪兒?水療室的門?人一旦進入裡麵,就會被鎖在一個滿是澡盆和幾個小水池的水泥盒子裡。”“那地方檢查過了?”“查過了,執法官。”麥克弗森說道,開始透出倦意。“瑪麗諾護士,”泰迪說道,“你參加昨晚的小組治療了嗎?”“是的。”“有沒有出現什麼異常情況?”“請給‘異常’二字下個定義。”“什麼?”“執法官先生,這裡是一家精神病院,專門接收精神病罪犯。‘正常’二字可不是我們經常使用的字眼。”泰迪朝她點點頭,略顯羞赧地笑了笑。“讓我換個方法問。在昨晚的小組治療中,有沒有發生什麼讓人記憶深刻的事,相比,呃——”“你是說和‘正常’相比嗎?”她說道。這個反問讓考利不禁莞爾,人群中也發出幾聲零星的笑聲。泰迪點點頭。瑪麗諾思索片刻,煙頭已經發白、變彎。她把它彈落到煙灰缸內,抬起頭來,“沒有,抱歉。”“昨晚索蘭多小姐發過言嗎?”“有過幾次吧,我想是的。”“說了些什麼?”瑪麗諾朝考利望去。考利說道:“對這兩位執法官,我們暫且不必為病人的隱私保密。”她點點頭,但泰迪看得出她並不樂意接受這一點。“我們在討論如何控製憤怒情緒。最近醫院出現了一些病人情緒失控的情況。”“什麼樣的情況?”“病人之間互相吵架、廝打。也沒什麼大驚小怪的,隻是最近幾個星期出現的小狀況,很可能是氣溫太高的緣故。所以昨晚,我們討論表現煩躁和不悅的恰當和不恰當方式有哪些。”“索蘭多小姐最近有沒有出現過情緒問題?”“雷切爾?沒有,雷切爾隻在雨天才會焦慮不安。昨晚小組會上,她隻說了幾句話:‘我聽到了雨聲。我聽到了雨聲。雨還沒來,但快了。這些吃的該怎麼辦呢?’”“吃的?”瑪麗諾掐滅香煙,點點頭。“雷切爾很不喜歡這裡的食物,她總是抱怨吃得不好。”“她這麼說有道理嗎?”瑪麗諾的笑容剛露出一半便及時收住,雙目低垂著說:“可能有人會覺得她說得不無道理。對於任何理由和動機,我們不會做出好或者壞這類判斷。”泰迪點點頭。“昨晚這裡有位希恩大夫嗎?是他主持的小組治療。他人在嗎?”沒人吭聲。幾個人把煙頭掐滅,扔到椅子間架子上的煙灰缸中。最後,考利說:“希恩大夫早上搭船離開了,就是你們過來時乘的那艘船。”“為什麼離開?”“他早就安排好要去度假,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我們需要和他談話。”考利說道:“我這兒有他關於小組會的總結材料,包括他所有的筆錄。他昨晚十點離開醫院大樓,回到自己的住處,今天早晨乘船離開。這次假期他十分期待,而且計劃了很久,卻一直拖到今天。我們沒有理由再留住他。”泰迪朝麥克弗森望去,“你批準他離開的?”麥克弗森點點頭。“現在的狀況是全島封鎖。”泰迪說道,“一個病人逃跑了。你怎麼可以允許有人在封鎖期間離開小島?”麥克弗森說道:“我們在夜間確認了他的行蹤。想來想去,都找不出阻止他離開的理由。”“他是一名醫生。”考利說道。“我的老天!”泰迪低聲歎道。這是他在刑事機構中遇見的最嚴重的違規操作,可每個人臉上都掛著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他去了哪裡?”“你說什麼?”“度假,”泰迪說道,“去了哪裡?”考利眼望天花板,努力回憶著,“應該是……紐約。紐約市。那兒是他的老家。公園大道上。”“我需要知道他的電話號碼。”泰迪說。“我不太明白為什麼——”“大夫,”泰迪說道,“我需要他的電話號碼。”“我會找給你的,執法官。”考利依舊盯著天花板,“還需要什麼嗎?”“這個是肯定的……”泰迪說道。考利壓低下巴看著對麵的泰迪。“我需要一部電話。”泰迪說道。護士站的電話信號全無,除了拿起話筒時升起的一縷白煙。病房區還有四部電話,都鎖在玻璃櫥窗裡,打開鎖拿起話筒發生的情況和前麵如出一轍。泰迪和考利醫生走到位於醫院主樓底層的接線總機處。他們一進門,接線員就抬起頭,脖子上掛了一副黑色耳機。“大夫,”他說道,“線路癱瘓了。就連無線電也沒有信號。”考利說:“外麵也沒那麼糟糕啊。”接線員聳聳肩。“我繼續試。倒不是和我們這裡的天氣有很大關係,主要是無線電那頭的天氣惹的禍。”“繼續試,”考利說道,“如果通訊恢複正常了,你通知我。這個人要打一個很重要的電話。”接線員點點頭,轉過身把耳機重新戴到頭上。外麵,空氣像阻塞的呼吸一樣凝滯。“如果你不回去登記,他們會怎樣?”考利問道。“你是說外勤分局?”泰迪說道,“他們會在夜間報告中做標記。一般得過二十四小時後,他們才會緊張起來。”考利點點頭,“也許到那時,整件案子已告一段落。”“段落?”泰迪說道,“這案子還沒真正開始呢。”考利聳聳肩,朝大門方向走去。“晚些我會在家喝兩杯,沒準抽上一兩根雪茄。九點鐘,要是你和你的搭檔想來坐坐的話。”“哦,”泰迪說道,“到時我們能談談嗎?”考利停住腳步,回頭看著泰迪。圍牆另一側黑影籠罩下的大樹開始搖晃並沙沙作響。“我們一直都在談,執法官。”恰克和泰迪走在漆黑的路上,感覺到風暴在四周愈發膨脹,世界仿佛有了身孕般腫脹不堪。“都是胡說八道。”泰迪說道。“對。”“徹頭徹尾的謊話。”“我是一名浸禮會教徒,我可以對你說‘阿門,兄弟’。”“兄弟?”“南方人是這麼說的。我在密西西比待過一年。”“真的?”“阿門,兄弟。”泰迪又向恰克討了一根煙,把它點燃。恰克說道:“你和分局聯係過了?”泰迪搖搖頭。“考利說總機出了問題。”他抬起手,“就是這暴風雨,你瞧。”恰克吐淨舌頭上的煙絲。“暴風雨?在哪兒?”泰迪說道:“你能感覺到它的來臨。”他望著暗青色的天空。“不過,在吹來這裡的途中它破壞了他們的通訊中樞。”“通訊中樞,”恰克說道,“你還沒離開部隊?還是仍在等你的Dpapers?”“接線總機,”泰迪邊說邊用手裡的香煙比畫,“隨便它叫什麼。還有他們的無線電。”“他們的無線電也廢了?”恰克瞪大了眼睛,“你是說無線電,頭兒?”泰迪點點頭,“十分糟糕,一點沒錯。他們把我們困在一座島上,尋找一個從上了鎖的房間裡逃掉的女人……”“成功穿越了四處看守點。”“和一個滿是打撲克的雜役的房間。”“登上了一堵十英尺高的磚牆。”“牆頂還被通了電的鐵絲網圍住。”“遊了十一英裡……”“迎著怒濤洶湧的海潮……”“到了岸上。怒濤洶湧,我喜歡這個表達。還有冰冷的海水。多少度來著?那兒的水溫差不多有華氏五十五度?”“六十度最多了。不過,晚上可能暖和些。”“水溫回到五十五度。”恰克點點頭,“泰迪,這整個案子,你了解嗎?”泰迪說道:“還有失蹤的希恩大夫。”恰克說道:“你也覺得很怪,是吧?我不是十分有把握。感覺你給考利的顏色還不夠,頭兒。”泰迪笑了起來,笑聲劃過夜晚的空氣,消散在浪花飛濺的遠處,好像從沒有過這笑聲,好像這島嶼、大海和海鹽奪走了你的思想和……“……我們成了頭版?”恰克說著什麼。“什麼?”“要是我們上了報紙頭版怎麼辦?”恰克說道,“要是我們來這兒的原因隻是幫他們乾些臟活累活?”“表述要清晰,華生大夫。”又是一陣笑聲。“好吧,頭兒,繼續保持您的幽默感。”“我會的,我會。”“我們暫且假設某個醫生迷戀某個病人。”“索蘭多小姐。”“你看過照片。”“她很有吸引力。”“吸引力?泰迪,她簡直就是美國大兵櫃子裡掛的海報女郎。所以她控製了我們的夥計,希恩……你現在明白了?”泰迪把香煙彈向風中,看著煙灰四散,煙頭在微風中閃亮,接著又飛過他和恰克身旁。“希恩神魂顛倒了,認定沒有她就活不下去。”“行動語是生存下去,在現實世界裡做自由的一對。”“所以他們逃跑,離開了小島。”“沒準現在正在看法茨·多米諾(美國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著名歌手。)的演出呢。”泰迪在員工宿舍的另一頭停住腳步,麵向橘黃色牆壁。“但是為什麼不找些幫手呢?”“他們找過了。”恰克說道,“根據協議,有人從這種地方逃跑,必須讓我們介入。但他們想要掩蓋自己員工涉案的真相,我們的出現必須能證實他們編的故事屬實——他們完全在按規矩辦事。”“那好,”泰迪說到,“可乾嗎要為希恩開脫?”恰克腳抵著牆,邊點煙邊放鬆膝蓋。“我不知道。這點還沒想清楚。”“如果確實是希恩把她救出去的,顯然他動用了一點關係。”“必須如此。”“還是不少關係呢。”“幾個獄卒。一兩個看守。”“渡輪上的人,可能還不止一個。”“除非他們不是坐渡輪離開。沒準他們自己有船。”泰迪沉吟一番,“買船的錢從公園大道來,考利說的。”“所以說是他自己的船。”泰迪抬眼看到牆頭上的細電網,四周露出的天空好像一個氣泡緊緊擠壓著玻璃。“回答了一些問題,又帶來一些問題。”泰迪停了片刻說道。“怎麼會呢?”“那雷切爾房間裡那些密碼又作何解釋?”“這個嘛,彆忘了,她可是個瘋子。”“可為什麼留給我們看?我是說,如果這單純是為了打發我們回去結案,為什麼不把事情簡單化,比如說‘獄卒睡著了’或者‘窗子上的鎖生了鏽而我們沒注意到’。”“可能他們感到寂寞。他們所有人,需要外麵世界的人陪。”“沒錯。編個故事就是為了把我們引到這兒來,增加點談資。這麼說我相信。”恰克回身望著後麵的阿舍克裡夫醫院,“玩笑暫且放在一邊……”泰迪也轉過身來,兩人一起麵對著它,“是啊……”“這個地方讓人開始有點神經質了,泰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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