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君默在心裡無奈一笑。有些時候,兄弟是用來救命的;可有些時候,兄弟卻可能是用來出賣的。二月初三,陽光明媚。連日來天氣晴好,嫩綠的青草從漸漸鬆軟的凍土中探出頭來,在風中搖曳,彷彿在悄悄打量這個萬物複甦的世界。李世民背著雙手在甘露殿的花園中散步,身後跟著趙德全等一乾宦官宮女。這個時節,園中的梅花已漸露頽敗之像,凋謝的花瓣散落在泥土中,而一樹樹的杏花則爭先恐後地綻開了粉紅的花蕾,仿若萬點胭脂迷人眼目。“半開半落,一榮一枯。梅花方謝,杏花已紅。”李世民望著這一半頽然一半燦然的景象,心生感慨,“德全,此情此景,何異於世態炎涼、人間窮通啊!”自從上元節的太子謀反案爆發以來,皇帝的心緒便一直不佳。時至今日,太子仍被關在玄甲衛,可到底該如何處置,皇帝卻遲遲拿不定主意。日前魏王和玄甲衛抓捕王弘義的行動遭遇失敗,加之新太子的人選又一直未能敲定,更是令皇帝的心情低落到了極點。今日晨起,春光明媚,趙德全便慫恿皇帝到花園散心,不料再美的景色落入心煩的人眼中,也都變成了傷春悲秋的素材,趙德全不禁在心裡一聲長歎。皇帝感歎花兒榮枯、梅謝杏紅,實際上就是在感歎他那些皇子的命運。趙德全可以肯定,在皇帝心目中,此時的太子和魏王已然都是凋謝的梅花,隻是趙德全並不敢確定,現在究竟是哪個兒子正像杏花一般在皇帝的心中灼灼綻放——多半可能是吳王李恪,卻也不排除是晉王李治。“大家,天上有日月輪轉、寒暑更疊,世間有新舊遞嬗、人事代謝,此乃自然循環之理,亦乃亙古不變之則。還望大家保重龍體,不必過於傷懷。”“正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當然是看得開了。”李世民苦笑了一下,“對了,青雀這幾日在做什麼?”十幾天前,李泰親自拎著王弘義養女蘇錦瑟的首級入宮,涕泗橫流地向李世民請罪,聲稱其原本並不知道此女與王弘義的關係,但真心與此女相愛,如今獲知她的真實身份,便毅然斬斷情絲,以此表明與王弘義誓不兩立的決心。李世民當然不相信李泰的自白,他懷疑李泰早就知道蘇錦瑟的真實身份。不過,他並不懷疑李泰與這個蘇錦瑟的感情。作為一個過來人,他從李泰的眼神和表情中便可以看出這一點。也正因如此,李世民才感到了幾分欣慰。因為要殺一個真正心愛的女人,這份決心並不好下,既然李泰做到了,那至少可以證明他的悔過之心是真實且堅決的。那天,李世民慰勉了他幾句,便讓他退下了。看著李泰戰戰兢兢、惶然而去的身影,李世民不由一陣心痛。曾幾何時,這是他最為鍾愛的兒子,李世民曾不止一次想過要把皇位傳給他,沒想到短短一年之間,便發生了這麼多令人痛心失望的事情。驀然迴首,一切已經恍如隔世……“回大家,”趙德全的聲音拉回了李世民的思緒,“據老奴所知,魏王殿下這幾日又開始閉關修行了,基本上足不出戶。”李世民“嗯”了一聲,正想說什麼,忽然看見一個宦官從迴廊上匆匆跑過來,神情頗為驚惶,顯然有急事要奏。看來,又有什麼不祥之事發生了!李世民在心中沉沉一歎。曲江有一麵風光絶美的人工湖,湖心有一座小島,島上有一間木屋,名曰“陶然”。木屋為原木建造,不加修飾,似亭非亭,造型頗為獨特;且四麵開窗,視野十分開闊,可將四周的湖光山色儘收眼底。這是魏王李泰的又一處彆業。整個小島,連同木屋,都是他的。小島與湖岸之間,僅有一條寬約五尺的長堤相連。若要登島,要麼走長堤,要麼坐船,而無論何種方式,閒雜人等都很難隨便接近。此刻,盧賁帶著數十名便裝府兵,站滿了長堤和小島,一副戒備森嚴、如臨大敵之狀。自從蘇錦瑟死後,李泰最擔心的事,便是王弘義找他報仇,所以這些日子一直躲在府裡不敢出門,實在是憋得難受。今天約杜楚客和劉洎到此,一來便是想散散心,二來正是看中了此處的私密性和安全性。微風拂過湖麵,穿入木屋,撩撥著一襲素白的衣袂。李泰身著白衣,席地而坐,正獨自在陶然居中撫瑟。琴聲嗚咽,如泣如訴,正是他與蘇錦瑟初次相見的那首《黍離》。辰時三刻,一首《黍離》未曾彈完,琴聲卻戛然而止。因為一個人走上了長堤。李泰抬眼,從洞開的窗戶望去,那個人既不是杜楚客,也不是劉洎,而是蕭君默。為什麼是他?!盧賁等人抽刀出鞘,六七把刀同時指著蕭君默。“去告訴你們魏王,我有重要的消息給他。”蕭君默麵帶笑容。“滾蛋!你小子一來準沒好事!”盧賁咬牙切齒。那天在藏風山墅發生的事情至今仍讓他耿耿於懷。“我是來救魏王一命的,你要是趕我走,恐怕後果你承擔不起。”盧賁一怔:“你什麼意思?”“這樣吧,說太多你也不懂。”蕭君默淡淡一笑,湊近他說了句什麼,“你就這麼稟報魏王,他一定會見我。”盧賁滿腹狐疑,卻又不敢不報,隻好快步走到木屋門口,剛想開口,裡麵便傳出李泰不悅的聲音:“蕭君默想乾什麼?”“屬下也不知道。”盧賁忙道,“他說隻要告訴您四個字,您便會見他了。”“哪四個字?”“他說……寡人有疾。”木屋中,李泰渾身一震。這四個字語出《孟子》,本來沒什麼特彆含義,可在此刻的李泰聽來卻足以令他心膽俱顫。因為這分明就是在暗示他企圖託疾謀逆,弒殺皇帝!可是,蕭君默怎麼可能知道自己跟杜楚客、劉洎的暗室密謀?這絶對不可能!蹙眉思忖片刻,李泰不得不命盧賁讓蕭君默進來。很快,蕭君默便推門而入,走到案幾前,然後大大咧咧地坐了下來,與他四目相對。“我可沒請你坐下。”李泰冷冷道。“對,你也沒請我來,可我還是來了。既來之,則安之。”蕭君默笑道,“再說了,咱們今天要說的話很長,得坐著說才舒服。”李泰冷笑了一下,側了側身子,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身後的一張楠木憑幾上,道:“蕭君默,你還真是冤魂不散哪!你近來總是纏著本王,到底想乾什麼?”“冤魂不散?嗯,這詞用得好。”蕭君默笑了笑,“殿下這麼說,莫非是做過什麼虧心事,怕冤魂來找你索命?”“本王做過的虧心事多了,你指哪一樁?”李泰一臉挑釁的表情。蕭君默迎著他的目光:“我指的,便是去年家父含冤而死的那一樁。”李泰微微一驚,沉下臉來:“令尊雖然是本王的司馬,可他的死跟本王毫無關係,你這麼說什麼意思?”話音未落,便有一團皺巴巴的東西扔在了案上。李泰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條破破爛爛的緋色布片。他當然認得這東西,它分明就是老鼠從蕭鶴年的身上撕咬下來的!這東西怎麼會在他手裡?李泰又驚又疑,卻隻能強作鎮定:“這是何物?”“這是去年春天,我在你府上的水牢中發現的,當時我便知道,這是貴府的耗子從家父身上撕咬下來的。所以,事情很明顯,害死家父的兇手,便是你——魏王李泰。當然,你沒有親自動手,而是讓貴府的耗子,當了你的幫兇!”李泰萬萬沒想到蕭君默早已查清了一切。他換了個姿勢,冷笑道:“既然你早就知道了,那你可以去告發呀,為什麼不去?”“如果告你可以將你繩之以法,那我早就告了。隻可惜,這是你們李家的天下,我告不倒你。”“既然這麼有自知之明,那你今天又何必來找我?”“因為,時機到了。”“時機?”李泰眉頭一蹙,“什麼時機?”蕭君默一笑:“魏王殿下,今天,二月初三,你不是約了兩位朋友到這陶然居來嗎?你怎麼就不問問,今天來的為什麼是我,而不是他們?”是啊,辰時三刻早就過了,可杜楚客和劉洎為何遲遲沒有出現?李泰下意識地看向了窗外。四麵都是煙波浩渺的湖水,長堤上除了盧賁等人,絲毫不見其他人的蹤影。“不用看了。”蕭君默淡淡道,“杜長史,劉侍中,都不會來了。”李泰猛然坐直了身子。他不敢相信,蕭君默竟能準確地說出他們二人。“你到底知道什麼?”半晌,李泰才憋出了這句話。“一切。”蕭君默輕描淡寫,“我知道一切。否則,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不可能!”李泰終於露出驚恐的表情,“你不可能知道……”“不可能?那我就給你講講。”蕭君默衝著他粲然一笑,“就在咱們抓捕王弘義的當晚,杜楚客向你提出了一個瘋狂的計劃,讓你把蘇錦瑟的首級交出去,以挽回聖上對你的信任,然後找一個適當的時機,以突然患病、情況危急為由,把聖上騙到魏王府,並事先埋伏刀斧手,一舉弒殺聖上,接著讓劉洎和岑文本矯詔,捕殺吳王、晉王及長孫無忌等一乾重臣,徹底清除所有異己,最後登基即位。聽完杜楚客的這個計劃,你當時便動心了,隨後又召集劉洎進一步商議。這些天,你們至少密謀了七次,反覆推演各種細節,也製定了幾套預備方案。杜楚客急著要確定行動日期,可劉洎生性謹慎,還是認為要最後討論一次。於是今天,你們便約在了這裡,就是為了確定最終的行動計劃。我說得對嗎,魏王殿下?如果哪裡有遺漏,你可以補充。”李泰呆若木雞,難以置信地瞪著蕭君默,嘴唇嚅動了幾下,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很顯然,杜楚客或者劉洎,已經把自己出賣了,否則蕭君默不可能把整個密謀的過程說得分毫不差!“蕭君默,算你狠!”李泰苦笑了一下,“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的?”蕭君默靜靜地看著他,儘情體會著複仇的快意,良久才道:“李泰,如果我告訴你,家父的亡靈回來了,天天守在你的身邊,看著你的一舉一動,然後託夢告訴了我,你信嗎?”李泰悚然一驚,下意識地看了看左右,彷彿身邊真有蕭鶴年的亡魂。“李泰,你可能真的是虧心事做多了。”蕭君默幽幽道,“所以去年入住武德殿,你四叔的鬼魂便纏上了你;現在,我父親的英靈又日夜環繞在你身邊。你說,這是不是報應?”“蕭君默,少跟我裝神弄鬼!”李泰終於怒了,咬牙切齒道,“現在外麵都是我的人,你要是不想死,就趕緊給我撂實話!”“對哦,外麵那麼多人,我可能真的打不過,好害怕!”蕭君默故作驚懼地摸了摸心口,“好吧,那我就實話告訴你,兩天前,我找到了劉洎,對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又對他責以君臣大義,然後他幡然悔悟,便把你們的秘密都跟我說了。事情就這麼簡單。”“你唬三歲小孩呢?”李泰愈怒,“你若不是拿住了他什麼把柄,豈能讓他開口?!”蕭君默不置可否,隻是微笑地看著他。是的,這回讓你說對了。蕭君默在心裡說,我的確是拿住了他的把柄,一個足以讓他身敗名裂、殺頭族誅的把柄!二月初一,劉洎值房。當蕭君默說出“謀反案”三個字時,劉洎眼中閃過一絲驚恐,卻仍強自鎮定:“什麼謀反案?你小子要是敢胡亂栽臓,本官就讓你吃不了兜著走!”“劉侍中,說起您的謀反情由,那話可就長了,你讓我該從何說起呢?”蕭君默走到書案前,兀自盤腿坐下,“我勸你還是先坐下來,您那些陳年往事,一兩句話可說不完,咱們得慢慢聊。”劉洎本以為他說的謀反案指的是自己跟魏王的密謀,沒想到卻是什麼陳年往事,頓時滿腹狐疑:“少廢話,你到底想說什麼?”“我這人有個嗜好,閒來無事,喜歡讀一些古詩,近來尤喜六朝古詩。”蕭君默慢條斯理道,“前天剛讀到一首,是王羲之在蘭亭會上所作的五言長詩,其中一句特彆有印象,再三涵泳之下,深覺其意藴豐贍、言近旨遠。劉侍中有沒有興趣品鑒一下?”劉洎的臉色唰地白了,眼中的驚駭暴露無遺。蕭君默笑了笑,自顧自吟道:“雖無絲與竹,玄泉有清聲。雖無嘯與歌,詠言有餘馨。劉侍中,品出其中韻味了嗎?”“胡言亂語,不知所雲!”劉洎用憤怒掩飾著驚恐,“蕭君默,如果你沒有彆的話想說,那就休怪本官不客氣了!”蕭君默冷冷一笑,然後笑容瞬間消失:“事到如今,你還不肯麵對現實嗎,玄泉先生?”玄泉先生?!是的,劉洎就是玄泉。他就是那個潛伏在朝中二十多年,令皇帝李世民和滿朝文武談之色變、恨之入骨,卻又一直抓不到的天刑盟臥底玄泉!劉洎渾身一震,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蕭君默會得知這個天大的機密。自武德四年蕭銑覆滅、劉洎歸唐以來,二十餘年間,他在大唐朝廷曆任給事中、侍禦史、尚書右丞、黃門侍郎等職,臨深履薄,殫精竭慮,一步步取得李世民的信任和賞識,最終如願以償地坐上侍中之位,成為大唐宰相。而他的真實身份則一直深藏不露,普天之下除了冥藏先生王弘義和自己玄泉舵的手下,再也沒有人知道了,沒想到這個玄甲衛郎將蕭君默,竟然會將這個秘密一語道破!“玄泉先生,我知道你現在深感震驚,你也絶不肯輕易承認這個隱藏了多年的秘密身份。”蕭君默一笑,“沒關係,咱們可以聊聊往事,緩解一下目前的緊張氣氛。您覺得,咱們從哪兒聊起比較合適呢?”劉洎閉上了眼睛,一動不動,形同雕像。“世間萬事皆有緣起。要不,咱就從東晉永和九年的蘭亭會說起吧?”蕭君默站起身來,開始自問自答,“那一年三月初三上巳節,王羲之以修禊為由,邀請了四十餘位當時名士,在會稽山陰的蘭亭溪畔聚會。兩百多年來,世人都以為那是一次曲水流觴的文人雅集,可你我都知道,這並不是事實。真相是:這是一場士族精英的秘密聚會,是一次事關東晉興衰存亡的政治和軍事會議。就是在這次集會上,王羲之牽頭成立了一個龐大的秘密組織,它的名字就叫天刑盟,下設十九個分舵,包括十七個明舵、兩個暗舵。其中一個暗舵的舵主,便是蘭亭會的與會者之一劉密,時任參軍,而玄泉先生你,便是他的九世孫。“武德初年,時任盟主智永和尚,帶著王弘義的冥藏舵、謝紹宗的羲唐舵,還有你的玄泉暗舵等六七個分舵,前往江陵輔佐南梁蕭銑,你在南梁朝中官至黃門侍郎。武德四年初,你奉蕭銑之命,率部南攻嶺表,所到之處望風披靡,一連攻克五十餘座城池。世人都以為你能文能武、用兵如神,殊不知,若無智永盟主在後方運籌帷幄,還有天刑盟的諸多分舵在隱蔽戰線上全力配合,你怎麼可能取得如此驕人的戰果?!”聽到這裡,劉洎終於睜開眼睛,無力地苦笑了一下:“看來,你還真是什麼都知道。”“當然,否則我豈敢擅闖宰相值房?”“這一切,你是怎麼知道的?”劉洎終於坐了下來。蕭君默也隨之坐下:“我去年跟左使一起輾轉千裡,你以為我們是在遊山玩水嗎?”劉洎想著什麼,目光一閃:“你們找到《蘭亭序》真跡了?”蕭君默一笑:“你說呢?”“不可能!”劉洎狐疑,“就算找到了真跡,左使也斷斷不會把它交給你,除非……”“除非什麼?”“除非你是本盟的人。”“如果我說我就是呢?”劉洎一怔,不覺眯起了眼睛:“左使讓你加入了?”“不僅如此,左使還給了我一樣東西。”“什麼東西?”蕭君默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個白絹包裹的東西,放在案上。劉洎把眼眯成了一條縫:“這是何物?”“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劉洎想了想,依言掀開了白絹,一隻完整的青銅貔貅赫然映入他的眼簾,正是天刑之觴!劉洎大為震駭,瞬間瞪大了眼睛。“若見天刑之觴,便如親見盟主。”蕭君默看著他,“玄泉先生是本盟的老人了,不會不知道這個規矩吧?”劉洎又驚又疑:“盟主現在何處?”“你不覺得這是多此一問嗎?”蕭君默似笑非笑。“難道……”劉洎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不可能,這絶對不可能!”“事到如今,你還認為不可能嗎?”蕭君默麵帶微笑,“若左使不把《蘭亭序》真跡交給我,我怎麼知道你就是玄泉?若不是左使推舉我當了盟主,我手裡怎麼會有天刑之觴?如果這一切都不可能,我現在又怎麼會坐在你的麵前?”劉洎雙肩一塌,啞口無言。蕭君默收起笑容,接著道:“蕭某不才,經左使和浪遊、東穀、舞雩等分舵推舉,現任天刑盟第九任盟主。玄泉,你是不是該見禮了?”他的表情雖然散淡,語氣雖然平和,卻自有一種不容抗拒的威嚴。劉洎稍稍猶豫了一下,旋即起身,跪地行禮:“屬下玄泉劉洎,拜見盟主。”“免禮。”劉洎站起來,卻不敢再坐回去,便躬身道:“盟主今日大駕親臨,不知有何示下?”“就一件事。”蕭君默淡淡道,“把你這幾日和魏王、杜楚客的密謀,全部告訴我,不得有半點遺漏。”“這個……”劉洎心裡暗暗叫苦。鬨了半天,蕭君默還是衝著這件事來的。“怎麼,有難處?”“不不,屬下是想知道,盟主打算……打算如何處置這件事?”“很簡單,讓杜楚客去自首,讓魏王認罪服法。”劉洎一驚:“可……可如此一來,屬下不也暴露了嗎?”“放心吧,我會交代他們,彆把你供出來。”劉洎蹙眉:“可……可他們會聽您的嗎?”“如果他們不想死的話,隻能聽我的。”蕭君默道,“道理很簡單:你現在是聖上跟前的紅人,魏王和杜楚客若想保命,就得先保住你,這樣你才能替他們說話;倘若他們把你供出去了,那還有誰替他們求情?這對他們又有什麼好處?”劉洎恍然,擦了下額頭上的冷汗:“對對,還是盟主思慮周全。”蕭君默淡淡一笑。此刻,在陶然居中,蕭君默微笑地看著李泰:“殿下說得沒錯,我的確拿住了劉洎的把柄,不過事已至此,你也沒必要打聽那麼多了。眼下你應該考慮的,是此事該如何善後,彆的一切都不相乾。”李泰冷笑:“聽你這麼說,好像今天是來幫我善後的?”“從某種意義上,也可以這麼說。”“我殺了你父親,你現在不是迫不及待要殺我報仇嗎?”“我是想報仇,不過並不打算殺你。”“哦?”李泰眉毛一挑,“那你所謂的報仇又是何意?”“說實話,我當初的確很想殺你,做夢都在想!可我現在改主意了。我覺得,與其讓你死,不如讓你活著,體驗眾叛親離、身敗名裂的痛苦,讓你在活著的每一天,細細品嚐失去權力的滋味。我想,對你這種一心想奪嫡當皇帝的人來講,這種結局應該會更有意思。”“哈哈哈……”李泰突然爆出一陣狂笑,“你的意思,是想讓我生不如死?”“對,就這意思。”“可你怎麼就不想想……”李泰突然湊近他,陰森森地道,“你今天能活著走出這陶然居嗎?如果我現在就殺了你,你還能體驗到複仇的快感嗎?就算我落入你說的那般境地,你還能看得見嗎?”“你當然可以殺我。”蕭君默一臉從容,“不過我敢打賭,你不敢殺。”“為什麼?”“因為我知道,你是個非常怕死的人,而你若想保住一命,就不能殺我。如果你再問我什麼理由,那我就告訴你,事到如今,你的一舉一動都已經暴露在聖上的眼皮底下了,你要是殺我,身上就又背了一條人命,若算上家父,那就是兩條人命。倘若數罪並罰,即使聖上顧念父子之情,可迫於大唐律法和朝野公論,最後也隻能對你痛下殺手。所以,你現在殺我,就等於殺了你自己。”蕭君默停下,笑了笑,“你好好想想,我說得對不對?”“你今天單槍匹馬過來,就是料定我不敢殺你?”“對,前提是我認定你怕死。”蕭君默又故意強調了一下。李泰終於忍受不了這種赤裸裸的羞辱,一把揪住他的衣領,狠狠道:“蕭君默,你這一把賭大了!老子今天就讓你有來無回!”“行,那就證明給我看。”蕭君默笑意盈盈,“不過我還要提醒你一件事,就在咱們說話這會兒,杜楚客已經去向聖上自首了。所以,你要殺就趕緊動手,不敢殺就儘快入宮。因為現在入宮,興許還可以算自首,若等到玄甲衛奉旨抓捕,你就被動了。”“你說什麼?”李泰大驚失色,“杜楚客他……”“沒錯,看這時辰,他恐怕已經交代得差不多了。”李泰雙手一鬆,頽然跌坐在了地上。蕭君默整了整領口,伸手抓過李泰的那張憑幾,放到自己身後,舒服地靠了上去,然後用一種怡然自得的表情看著李泰……從劉洎那裡得知政變計劃的全部內容後,蕭君默於昨日找到了杜楚客,把事情都跟他挑明了,然後告訴他:“你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主動去跟聖上自首,二是由我去向聖上告發。你自己選,我不強迫。”杜楚客當然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可心裡還是極為忐忑,忙道:“我可以去自首,可畢竟事涉謀反,聖上他……他能饒得了我嗎?”“這倒是個問題。”蕭君默煞有介事地想了想,“我有個辦法,可以保證你活命。”杜楚客大喜,忙問什麼辦法。“你明天自首的時候,供出你自己和魏王就行了,彆把劉洎牽扯進去。”杜楚客不解:“為什麼?”“劉洎深得聖上寵信,由他出麵求情,當可保你一命。你要是把他也供出去,那就沒人救得了你了。”杜楚客恍然大悟。此刻,看著李泰一臉頽喪和絶望的表情,蕭君默又笑了笑,道:“殿下,時辰不早了,你還打算在這裡磨蹭多久?”李泰如夢初醒,這才心神恍惚地站起身來。“對了,有件事差點忘了。”蕭君默道,“你待會兒跟聖上自首的時候,切記不要把劉洎牽扯進來。因為劉洎不出事,對你和杜楚客都有好處。杜楚客那邊我也交代過了,你最好跟他保持口徑一致。”李泰愣怔片刻,嘴唇嚅動了幾下,彷彿要說什麼,卻終究沒有說出來,旋即失魂落魄地走出了陶然居。淅淅瀝瀝的春雨落了下來,遠山近水一片蒼茫。蕭君默隨手撩撥了一下案幾上的錦瑟。淩亂的琴音猝然響起,飛出木屋,驚起了旁邊草叢裡的幾隻斑鳩……貞觀十七年春,緊繼太子李承乾的上元節宮變之後,大唐朝廷又爆發了魏王李泰的謀逆未遂案。朝野上下一時人心惶惶、議論紛紛。老百姓都說今上一定是八字犯了太歲,才會如此流年不利;而朝中百官當然知道這些事與八字和太歲無關,純粹是奪嫡之爭導致的兩敗俱傷。至於社稷能否儘快恢複往日的安寧,人們普遍認為取決於兩個因素:一、兩起案件的性質都極其惡劣,今上到底會如何處置太子、魏王及其黨羽?二、儲君之位虛懸日久,今上究竟會立誰為太子?這個淫雨霏霏的春天,沒有人知道,今上李世民在接連遭遇如此重大的打擊之後,內心經曆了怎樣的痛苦和創傷,隻有少數幾個宰輔重臣和內侍發現,今上的兩鬢忽然就生出了無數白髮,讓他看上去至少蒼老了十歲。不過,李世民畢竟是一代雄主,儘管內心創傷甚巨,可還是很快就給了朝野一個交代。魏王案爆發數日後,李世民與長孫無忌、岑文本、劉洎等宰輔一番商議,旋即連下數道詔書,公布了對太子、魏王及其黨羽的處置結果:太子李承乾被廢為庶民,流放黔州;漢王李元昌被賜死於家中;杜荷被斬首;侯君集被斬首,家產抄沒,妻兒流放嶺南;其餘一乾東宮屬官儘皆罷免,斥逐殆儘。魏王李泰被貶為東萊郡王,逐出長安,徙居均州鄖鄉;杜楚客論罪當死,經侍中劉洎極力陳情,因其兄杜如晦有大功於朝,故免其死罪,廢為庶人;原魏王府官員,凡李泰親信者,如典軍盧賁等人,皆流放嶺南。在貶黜魏王的詔書中,李世民用無比沉痛的心情寫下了這麼一段話:魏王泰,朕之愛子,實所鍾心。幼而聰令,頗好文學,恩遇極於崇重,爵位逾於寵章。不思聖哲之誡,自構驕僭之咎;惑讒諛之言,信離間之說。以承乾雖居長嫡,久纏痾恙,潛有代宗之望,靡思孝義之則。承乾懼其淩奪,泰亦日增猜阻,爭結朝士,竟引凶人。遂使文武之官,各有託付;親戚之內,分為朋黨。朕誌存公道,義在無偏,彰厥巨釁,兩從廢黜。非惟作則四海,亦乃貽範百代!在此,李世民絲毫沒有避諱自己過去對李泰的偏愛和專寵,也沒有否認這種行為的過失。換言之,他這麼說,就等於間接承認自己對這場奪嫡之爭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正是對李泰的過度寵愛,無形中催生了他的奪嫡野心,才導致了這一場兄弟鬩牆、父子反目的悲劇。當然,在譴責魏王和自我責備的同時,李世民也順帶敲打了一下滿朝文武。所謂“文武之官,各有託付;親戚之內,分為朋黨”,既是在陳述事實,也是在訓斥百官:正是因為你們出於各自私利,在這場奪嫡之爭中選邊站隊,同時推波助瀾、煽風點火,才把兩個皇子都逼上了這條造反謀逆的不歸路!隨著太子和魏王相繼被廢,這場曆時數年的奪嫡之爭總算告一段落。然而,接下來要立誰為太子,卻仍舊是橫亙在皇帝心中的一個難題,也是朝野上下關切矚目的焦點。此外,還有一件讓皇帝和滿朝文武都頗感憂懼的事情,便是詔書中提到的“凶人”。毫無疑問,這裡的“凶人”,指的就是以王弘義為首的天刑盟!一日不除掉王弘義、摧毀天刑盟,皇帝李世民和大唐社稷就一日也不得安寧。可是,這個老奸巨猾、神出鬼沒的王弘義,現在到底在哪兒呢?!“對不起盟主,屬下也不知王弘義究竟藏身何處。”在門下省的侍中值房內,劉洎麵露難色,對蕭君默道。這些日子,蕭君默把郗岩、華靈兒等天刑盟手下和桓蝶衣、羅彪等玄甲衛手下全都撒了出去,動用了他所能掌控的黑白兩道的所有力量,拚命查找徐婉娘的下落,卻始終一無所獲。所以,蕭君默隻能來找劉洎。此時,蕭君默盯著劉洎看了一會兒,知道他沒有撒謊,便道:“那你約他見麵,我自有辦法。”劉洎蹙眉:“盟主莫非是想跟蹤他?”蕭君默點點頭:“不瞞你說,你上回在崇德坊跟他接頭,我便是派人跟蹤,才發現了他在烏衣巷的藏身處。”劉洎苦笑了一下:“盟主有所不知,也許正因為察覺到了這一點,冥藏日前便已通知我,今後不再與我直接見麵了,一切聯絡皆以密信方式進行。”這回輪到蕭君默苦笑了,忍不住在心裡罵了聲:“老狐狸!”既然連劉洎這條線都無法追蹤到王弘義,那就真的是毫無辦法了。“最近冥藏跟你聯絡過嗎?”蕭君默問。劉洎搖搖頭:“自從終南山的事情後,便再沒聯絡過。”蕭君默又想了想,隻好無奈地站起身來:“若王弘義有任何動向,你要隨時通知我。”劉洎趕緊跟著起身:“盟主放心,屬下一定隨時向您奏報。”蕭君默告辭,剛走到房門,劉洎便在身後喊道:“盟主……”“還有何事?”蕭君默回過頭。劉洎走上前來,又思忖了一下,才道:“上回魏王一案,多謝盟主保全了屬下,請受屬下一拜。”說著便跪了下去。蕭君默趕緊把他扶起,道:“保全本盟兄弟是我的職責,何必言謝?更何況,你也算是一位儘忠職守的好官,既不貪臓納賄,也不徇私枉法,朝廷需要你這樣的人,我豈能不保你?”劉洎有些動容,遂深長一揖。蕭君默拍拍他的臂膀,拉開房門走了出去。剛一回到玄甲衛衙署,羅彪便急匆匆地跑上來:“老大你去哪兒了?讓我一陣好找!”“什麼事?”“新任的大將軍今兒正式履職了,急著要見你。”蕭君默微微蹙眉。這個接替師傅的人終於還是來了,雖不知是何方神聖,但一定來者不善。因為這種時候,不管皇帝派什麼人來,主要任務肯定就是盯住自己,進而挖出王弘義和天刑盟。而負有這種特殊使命的人,必然不會是庸才,估計比裴廷龍更難對付,看來今後得多加小心了。“新來的頭兒是誰?”蕭君默一邊轉身朝大將軍值房走,一邊問羅彪。“您去了不就知道了?”蕭君默有些不悅:“你小子還跟我保密?”羅彪撓撓頭:“不是屬下故意跟您保密,是新來的頭兒不讓說。”蕭君默頗感詫異,想不通這個新來的上司到底在玩什麼把戲。到了大將軍值房外,守門甲士一看見他,便讓他直接進去,說大將軍已等候多時。蕭君默進了值房,卻見偌大的房間中空無一人,仔細一看,才發現屏風後麵有個人正坐著煮茶。李世勣過去用的屏風是木質的,現在卻被換成了蠶絲屏風。那人在屏風後影影綽綽,隻聽得見煮茶的動靜,根本看不清是何人。蕭君默趨步上前,下跪行禮:“卑職蕭君默拜見大將軍。”那人恍若未聞,自顧自喝茶,還咂巴了幾下嘴,似乎故意要讓他難堪。蕭君默聞著陣陣飄出的茶香,淡淡苦笑:果然不是善茬,一來就耍起了官威。蕭君默不以為意,又大聲地說了一遍。對方還是沒動靜。直到蕭君默喊完第三遍,那人才慢慢起身,從屏風後踱了出來。礙於禮節,蕭君默隻能低著頭——上司不發話,下屬就不能抬頭與其對視。那人走到他麵前停下,卻仍舊沒有開口。蕭君默壓根不明白這家夥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正自困惑,忽然聽到幾聲壓抑不住的“嗦嗦”竊笑。蕭君默抬眼,從對方的靴子慢慢往上,目光停留在一張無比熟悉的臉上。李恪正一臉壞笑地看著他。蕭君默翻了個白眼,站起身來:“你玩得挺歡哪!”“哎,本大將軍還沒讓你起來呢!”李恪意猶未儘,“你怎麼敢擅自起身?”蕭君默不理他,逕自走到屏風後,盛了一碗茶出來,一屁股坐在大將軍的坐榻上:“怎麼會是你?”“怎麼不能是我?”李恪走過來跟他同榻而坐,“放眼滿朝文武,今時今日,還有誰比我更能讓父皇信任,更適合當這個玄甲衛大將軍?”蕭君默想了想,這話也對,最近朝廷出了這麼多亂子,皇帝當然要將玄甲衛這把“利刃”牢牢攥在手裡,而此時的吳王李恪顯然是皇帝最信任的皇子,不找他找誰?“瞧你嘚瑟成這樣,是不是聖上跟你漏什麼口風了?”蕭君默吹了吹茶碗上蒸騰的熱氣。李恪嘿嘿一笑:“父皇說了,隻要能抓住王弘義,便立我為太子。”“他當時好像也是這麼跟魏王說的。”蕭君默淡淡道。“那不一樣,父皇當時就懷疑四弟跟王弘義有瓜葛了,說那個話隻是為了讓他引出王弘義。”“你的武候衛呢?”蕭君默喝了口茶,換了個話題。“還兼著。”“哦?”蕭君默稍有些意外。皇帝把武候衛和玄甲衛這兩支護衛京畿的最重要力量都交給了李恪,足見對他寄望甚重。由此看來,若不出什麼意外,李恪很快便能入主東宮了。“這麼說,你現在是雙料大將軍了?”“那當然!”李恪躊躇滿誌,“我現在離東宮隻有一步之遙了。你趕緊給我打起精神來,儘快幫我抓到王弘義,咱們便可大功告成了!”蕭君默放下茶碗,暗自苦笑:暫且不說王弘義沒那麼好抓,就算抓到了,自己恐怕還是得放了他——隻要母親一天在王弘義手裡,自己就一天奈何不了他。“哎,我說……”李恪忽然湊近他,壓低聲音道,“上回在終南山,你沒有玩什麼花樣吧?”“什麼意思?”“就是說……”李恪選擇著措辭,“你跟裴廷龍之間,以及跟王弘義之間,是不是有什麼事情不足與外人道也?”“你懷疑我?”蕭君默眉毛一挑。“哪能呢?”李恪訕訕一笑,“那天的事情鬨得那麼大,又死了那麼多人,我隻是好奇,隨口問問罷了。”“聖上這回派你來玄甲衛,是不是讓你來查我的?”蕭君默試探道。李恪的目光閃爍了一下:“瞧你說的!父皇又不是不知道咱倆的關係,若他老人家真想對付你,肯定就找彆人了,怎麼會讓我來乾這事?”蕭君默笑了笑,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在玄甲衛乾了這麼久,他對皇帝的心機和手腕早已了然,所以李恪這話乍一聽好像很有道理,其實恰好相反——正因為皇帝知道李恪和他私交不錯,才會讓李恪來當這個玄甲衛大將軍,目的就是考驗李恪,看他在蕭君默這件事上到底是秉公還是徇私:若能秉公執法,對蕭君默下手,進而搞定王弘義和天刑盟,那太子之位自然非他莫屬;反之,若李恪不忍對蕭君默下手,那皇帝就絶不可能立他為太子。想到這裡,蕭君默不覺在心裡苦笑。曾幾何時,自己還在全力輔佐李恪奪嫡,兩人的關係更是親如兄弟,可一轉眼,自己卻變成了李恪入主東宮的障礙。世事無常,一至於斯,怎不令人扼腕!看李恪現在閃爍其詞的樣子,顯然已經對自己設置了心防。在殘酷的權力鬥爭麵前,昔日的兄弟之情已然蒙上了一層陰霾。接下來是否會進一步惡化,蕭君默不敢再想下去了。看他怔怔出神,李恪咳了咳,道:“對了,有件事跟你說一下。這陣子父皇總是悶悶不樂,我昨天跟他提議,到驪山去打打獵、散散心,父皇同意了。”蕭君默回過神來,放下茶碗:“什麼時候?”“明天。”“這麼急?”“所以我才急著找你嘛。”李恪道,“明日的扈從人員,武候衛那邊出三百人;玄甲衛這邊的人頭我不熟,就由你負責,挑一百個精乾的,明日隨同護駕。”蕭君默想著什麼:“如今王弘義還沒抓到,你卻勸聖上出城狩獵,這妥當嗎?”“王弘義算什麼東西?!”李恪不悅,“父皇當年打天下,哪一仗不是身先士卒、親冒矢石?就因為一個區區王弘義,你就想讓父皇成天躲在宮裡嗎?他老人家的性情你也知道,這麼長時間沒打獵,早就手癢難耐了,我不過是順水推舟而已。”蕭君默一笑:“聖意如何,我不敢妄加揣測,不過某人手癢,我倒是看出來了。”李恪聞言,故意板起臉,可還是沒繃住,噗哧一笑:“我也不怕你看出來。回長安這麼久了,一次獵都沒打過,本王早就百爪撓心了!”“好吧。”蕭君默起身,“我這就去召集人手。”李恪看著他向外走去,忽然道:“等等,你就這麼走了?”蕭君默回過身來:“大將軍還有什麼吩咐?”李恪起身,走到他麵前,眼神忽然有些怪異:“終南山的事情,你真的沒什麼想跟我說的?”蕭君默迎著他的目光:“你到底想問什麼?”“真相。”李恪似笑非笑,“我就想知道真相。”“真相都已經寫在奏疏裡了。”蕭君默一臉平靜,“你可以去問聖上。”“君默,不要什麼事都瞞著我。”李恪收起笑容,“我知道,那天在終南山上,一定發生了非同尋常的事情,你要是把我當兄弟,就告訴我實話。”兄弟?蕭君默在心裡無奈一笑。有些時候,兄弟是用來救命的;可有些時候,兄弟卻可能是用來出賣的。“行,你想知道真相,那我就都告訴你。”蕭君默忽然笑了笑,“裴廷龍是我親手殺的,王弘義也是我親手放的,我不但是天刑盟的人,而且還是天刑盟的盟主,我準備和王弘義聯手,一起弒殺聖上,顛覆大唐,最終掌控天下!這就是全部真相,現在你滿意了吧?”李恪愕然片刻,旋即笑笑:“好可怕的真相,你快把我嚇死了。”蕭君默伸出雙手,做束手就擒之狀:“要不現在就綁我入宮?”兩人無聲地對視了一會兒,李恪乾笑兩聲,在他肩上捶了一拳:“滾你的吧!”
第19章廢黜(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