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惟願忘卻在今夜·04(1 / 1)

近藤說有話要談,於是,一行人回到剛才那個房間,和昌與薰子重新和醫生相對而坐。“您或許已經知道,這種狀態極其複雜。我們當然會繼續治療,但那並不能讓令嬡恢複過來,隻是一種延長生命的措施罷了。”薰子摀住嘴,卻遮不住嗚咽。“您是說,她總有一天會死?”和昌問。“是的。”近藤點頭道,“您若是問我什麼時候,我也答不上來。陷入這種狀態之後,心臟通常會在幾天內停止跳動。但小孩子又另當彆論,也有生存了好幾個月的例子。隻是,恢複如初是做不到了。這一點,我可以斷言。容我重複一遍,這隻是延長生命的措施罷了。”醫生的話,一字一句,沉沉地墜到和昌的心底。“彆說了,我知道。”他想要嘔吐。“您能理解嗎?”對方還想再說。“能。”和昌生硬地回答。“那麼,”近藤坐直了身子,“接下來,我想拋開醫生的立場,隻作為敝院的器官移植協調人,和二位談一談。”“哈?”和昌皺起眉頭。這話出乎他意料之外。旁邊的薰子也停止了抽泣,恐怕她也有同樣的想法吧。這個醫生要說些什麼?“也難怪您會感到困惑。但令嬡陷入了那種狀態,我有必要和您談談。在某種意義上說,令嬡和您二位都是有權利的。”“權利……”這個詞聽在和昌耳中變得很奇妙。不像是這種場合會聽到的詞。“這個問題或許本不用問的,令嬡是否有器官捐獻誌願卡?或者,令嬡是否和您二位談到過器官移植和器官捐獻的話題?”和昌望著嚴肅的近藤,搖搖頭。“小孩子怎麼會有那東西啊?談那些更不可能。她隻有六歲啊。”“也是。”近藤點頭道,“那麼,要問問您二位的意見,如果確定瑞穗已經腦死亡,您二位是否願意捐獻她的器官?”和昌直了直腰。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把瑞穗的器官移植給彆人?在此之前,他從未考慮過這種事。薰子卻忽然揚起臉。“瑞穗的器官將用於移植嗎?”“不,不是的,”近藤急忙擺手,“我隻是確認一下您的意願,這是患者疑似腦死亡時的一道手續,哪怕您拒絶也沒關係的。另外要說明一下,我隻是院裡的協調人,和移植手術沒有任何關係。如果您願意捐獻器官,今後的工作會由外部協調人接手。我的工作,隻是確認您的意願,絶對沒有要您提供器官的意思。”薰子迷惑地看著和昌,這意料之外的發展,讓她的思維有點跟不上了。“如果拒絶會怎麼樣?”和昌問。“不會怎麼樣。”近藤平靜地回答,“隻是,如今的狀態會一直持續下去,總有一天死神會來臨,我們隻能等著那一天,如此而已。”“那如果接受了呢?”“那……”近藤深吸一口氣,“就要進行腦死亡判定了。”“腦死亡……啊,是這樣。”和昌想明白了,剛才近藤說過,原則上,現階段還不能用腦死亡這個詞。“什麼意思?”薰子問,“腦死亡判定是什麼?”“就是字麵上的意思。正式判定患者是否腦死亡。如果大腦尚未死亡就摘除器官,不就成殺人了嗎?”“等等,我不懂。您是說,瑞穗或許並沒有腦死亡?剛才您還說,現在這個狀態,還可能再活幾個月,這是什麼意思?”“不是的——她弄錯了,對吧?”和昌徵求近藤的意見。“嗯,弄錯了。”近藤緩緩轉向薰子,“我的意思是,即便腦死亡,也有可能生存這麼長時間。”“啊,可是,這樣的話,”薰子目光遊移,“明明還可能再活幾個月的,卻要殺了她,取出器官嗎?”“用殺來表述有點不妥……”“但本來就是這麼回事啊?明明可能還活著,卻硬生生截斷了她的生命,這不就是謀殺嗎?”薰子的疑問越發激烈。近藤一時似乎噎住了,過了一會兒才開口道:“一旦確定腦死亡,這個人也就被判定為死亡了,所以並不是謀殺。就算心臟還在跳動,也將被當做屍體處理。死亡日期就是正式判定腦死亡的那天。”薰子似乎還是無法接受,思索著,說:“怎麼才知道是不是腦死亡呢?為什麼不能現在馬上下判斷呢?”“因為,”和昌說,“不捐獻器官就不做腦死亡判定,這是規定。”“為什麼?”“因為……是法律這麼規定的。”“說什麼法律……我不懂。”“有一條很難理解的規定,”近藤說,“這條法律,哪怕在世界上也是很特殊的。在其他許多國家,都將腦死亡認作人的死亡。而一旦確認腦死亡,就算心臟還在跳動,也會停止一切治療。僅僅在表示願意捐獻器官的時候,會採取延長生命的措施。但在我國,國民對此的接受程度還不夠,因此,如果不同意捐獻器官,還將繼續以心臟死亡來認定人的死亡。用極端的方式說,就是可以在兩種認定死亡的方式之間做出選擇。一開始我用了權利這個詞,意思就是,您想為令嬡選擇什麼樣的離去方式?是心臟死亡?還是腦死亡?”醫生的說明似乎終於讓薰子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她的肩膀無力地垂了下來,看著和昌。“你是怎麼想的?”“什麼怎麼想?”“腦死亡啊。一旦腦死亡,就是死了吧?你的公司不是在研究把大腦和機器連接在一起嗎?你對這方麵應該更了解吧?”“我們的研究,是以大腦還活著為大前提的。還從沒有考慮過腦死亡的情況。”剛說完,和昌腦海中模模糊糊地閃過一道思緒,又在成形之前消失得無影無蹤。“很多人認為,如果捐獻了器官,至少逝者的一部分將還繼續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還有不少人覺得,這樣能幫助彆人。不過,”近藤又說,“就算您不同意,我們也不會對您有所責難。我說過很多次了,這是您的權利。而且,也不必急著作出回答。”近藤重新看看和昌與薰子,“二位可以慢慢考慮,應該也想和彆人商量一下吧。”“我們有多長時間?”和昌問。“嗯……”近藤想了想,“說不好。剛才也說了,從腦死亡到心臟停跳,還有幾天時間。一旦心臟停止跳動,很多器官就不能用於移植了。”他的意思大概是,如果要選擇腦死亡的話,最好儘快說明。和昌望著薰子。“要不,先回家好好想一晚上?”薰子眨眨眼。“把瑞穗留在這裡?”“你想陪在她身邊,這我理解。我何嘗不是呢。但這樣,就沒辦法冷靜下來做出判斷啊。”和昌的視線移向近藤,“我們明天給您答覆,可以嗎?”“可以的。”近藤回答,“照我的經驗,最少也能維持兩三天。不過,什麼事都不能說死,您最好還是做好某種程度上的心理準備。如果有什麼變化,我們會和您聯繫,請保持電話處於可接通的狀態。”和昌點點頭,又問薰子:“怎麼樣?”她帶著失望的神色按一按眼角,輕輕點頭。“在回家之前,我想再去看看瑞穗。”“也是——可以去看的吧?”“當然。”近藤說。 回到廣尾的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穿過大門,走向玄關的時候,一種複雜的感情襲上和昌心頭。他已經有一年沒踏進這個家了,沒想到再次回來,卻是在這種情況下。一推開玄關大門,感測器就自動點亮了門廳的燈。正在脫鞋的薰子忽然停下了,目光直直地盯著斜下方。那是一雙小小的涼鞋。粉紅色的,還綴著紅色的蝴蝶結。“薰子。”和昌叫了一聲。她的臉痛苦地扭曲著,把手裡的鞋子一扔,徑直衝上了樓梯。和昌也脫了鞋,緩緩走向樓梯,卻在半路停了下來。他聽見了薰子的哭喊和尖叫,就像出自黑暗的絶望深淵一般,響徹整棟房子。那壓倒一切的悲傷,使得和昌無法再前進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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