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甚麼白伊賀的香魚盤會放在這兒?這一區擺的都是黑備前(注:“伊賀”與“備前”都是代表地方的知名陶器燒製法。“伊賀燒”為始自奈良時代的上釉陶器,帶有玻璃般的質感,表麵有著燒製時產生的痕跡,而將陶土上白色釉藥燒製而成的稱為“白伊賀”。“備前燒”則是流傳自鐮倉時代,完全不使用釉藥,沒有任何彩繪,以其原始、質樸的粗獷質感風靡天下,所謂“黑備前”即是將黑色黏土塗布於備前陶土表麵再燒製而成。)耶,又排錯了啦!真是的,到底要我講幾百遍才聽得懂啊!”鈴江一邊發著牢騷,一邊更動著展示櫃上的餐具陳列位置。尚哉將攤開的報紙拉高擋住臉,決定裝作沒聽見,他可不想剛下班回家就遭到抱怨轟炸。他心想,這種時候要是有客人上門就好了,但是感覺走過店門前的行人都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在這種大熱天裡,人們就算隻是隨意逛逛,也會找間開了冷氣的店家踏進去,這也是人之常情。然而他們家的陶瓷舖是那種店門大敞的開放式舖子,熱天裡永遠隻有尚哉身後那一台電風扇在嗡嗡運轉。“開個冷氣是會怎樣啊?這樣客人根本不會上門嘛。”前幾天麻紀也才在嘀咕。她去年秋天剛嫁進門,今年是第一次在這個家迎接夏天的到來。當時鈴江的回答是:“開那種東西乾嘛?店門大開著,一樣不會涼的啦。”隻不過,鈴江這話是看著尚哉說出口的。她們婆媳倆對話時,幾乎從來不望向對方。“把大門關上不就好了?反正是玻璃門啊,從外麵也看得到裡麵,這樣冷氣也不會跑出去了。”麻紀說這話時,同樣是看著尚哉的臉。“嗯……”見尚哉點了頭,鈴江當然不會默不作聲。“要是關上玻璃門,客人更不好意思踏進店裡來了呀。再說,我們店頭那些商品怎麼辦?那不都是固定擺在玻璃門外頭的嗎?難道妳打算把它們全部收進店裡,砰地關上玻璃門?這樣人家一定會以為我們柳澤商店倒店了啦!”“店裡熱成這樣,就算有客人上門,也沒辦法舒適地慢慢逛,還不是看沒多久就會離開了。”“才不會呢,又不是所有客人都喜歡待在冷氣房裡,我就聽過客人跟我說啊,聽到我們家的風鈴一響,就覺得涼快了起來呢。”“會說那種話的,隻有老人家吧。”“我們家做的是陶瓷生意,老人家顧客可是很重要的。”婆媳倆把尚哉夾在中間,妳一言我一語的,但尚哉卻不能夠支持任何一方,隻能縮起脖子唯唯諾諾的。婆媳倆當然不會輕易放過他,最後就會演變成兩個女人同時詰問他:“你倒是說句公道話呀!”“哎呀,傷腦筋耶。”尚哉搔著頭,對著兩人連連陪笑,“好啦好啦,我會再想想。總之……嗯,我們先吃飯吧?”婆媳倆一聽,都不吭聲了,然後是三人在沉重的氣氛下默默地用餐。──這就是柳澤家最近的光景。尚哉知道自己得想辦法改變現狀才行,卻想不出好法子。他向公司前輩討教,前輩立刻斬釘截鐵地回他說:“沒辦法的啦。遇上婆媳問題,做丈夫隻能舉白旗,不過你也不會好過的,你能做的隻有聆聽雙方的說詞,而且切記閉上嘴,聽就對了,絕對不能唱反調,因為那等於是火上澆油。聽完之後呢,要露出原來如此,妳說的一點兒也沒錯的讚同表情,然後說:我會找機會跟她說的。重點是,你打死都不能跟另一方說,反正遲早會被她們責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嘛!到時候就忍耐吧,讓她們的怒火全都衝著你來,這就是你唯一辦得到的解決方法了。”“那跟殺了我有甚麼兩樣嘛……”尚哉不由得發出窩囊的悲歎,但前輩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說:“你娶了那麼年輕又可愛的老婆,忍一忍這種小事,也是應該的吧。”看來尚哉周圍的人雖然同情他得麵對婆媳問題,更嫉妒他能夠娶得麻紀這位美嬌娘回家。尚哉是在六本木的酒店裡認識麻紀的,而不必說,麻紀是在那家店上班的公關小姐,尚哉則是和友人一同前往消費的客人。初次見麵時,麻紀一身水藍色迷你連身洋裝,很適合她的小麥色肌膚,雖然算不上是天生的美人胚子,一雙楚楚可憐的眼眸令人印象深刻,而且她很會炒熱氣氛,尚哉就算講一些無趣的內容,她一樣是一臉認真地睜大眼聆聽,開朗活潑且表情豐富,笑聲宛如珠玉滾動般甜美。那天回家之後,尚哉對麻紀念念不忘,然後隔天也是,再隔天也是,尚哉都獨自前往那家酒店。他的薪水不算高,隻是因為住在父母的家中,幾乎花不到甚麼生活費,才能夠這麼年輕就有了一筆存款。為了見麻紀,他覺得花光所有積蓄都不足惜,因為在他眼中,麻紀就是如此有魅力的女孩子。“你啊,一個薪水沒多少的上班族還敢當火山孝子,勸你早早收手啦,反正你是不可能吃到的,那麼有錢有閒的話,不如去紅燈區繞繞吧。”當初一起去那家酒店的友人皺著眉忠告尚哉,但是他充耳不聞,不,應該說他其實心知肚明,不管和誰商量,都隻會換來一頓奚落,所以他決定瞞著身邊的人,繼續偷偷摸摸地三天兩頭去找麻紀。但是這下卻連麻紀也看不下去了。“柳澤先生呀,你這麼常來捧場,很傷荷包耶。而且你都是一個人來,應該不能報公司交際費吧?”“放心啦。彆看我這樣,還是有存款的。”“就算有存款,花在我們這裡,很快就見底了呀。”“但是,不來這裡就見不到妳了啊。”尚哉這句話可是肺腑之言,也因此打動了麻紀的心,她對尚哉說:“那我們找個假日去外麵約會吧。”尚哉一開始還以為麻紀在逗他開心,沒想到她是認真的,因為之後沒多久,尚哉便收到了麻紀傳來的簡訊,問他要哪一天約會。兩人的初次約會去了東京迪士尼樂園。在陽光下見到的麻紀,比起在店裡時的她,感覺要來得孩子氣,而且氣色健康得多了。但是麻紀卻在第一次約會的這天,向尚哉坦承了一件事──她向店裡謊報年齡,實際上要多了三歲,她今年二十四。尚哉覺得這麼年輕何必謊報,但麻紀說,差了三歲,不但客人對她的態度不一樣,店裡的薪水待遇也會截然不同。而想也知道,對尚哉而言,這三歲之差根本不痛不癢。能夠和麻紀出來約會,他簡直開心得要飛上天了。後來兩人又約會了好幾次,尚哉開始強烈地想獨占麻紀,他不僅想當麻紀的男友,還想要麻紀辭去酒店的工作。某一天,他老實地和麻紀說,他希望她不要在酒店工作了。麻紀聽了,臉上露出了猶豫。“可是人家又不會做其他的工作,而且都做這行這麼久了,我也不想回頭去一般公司做事務工作。再說粉領族的薪水絕對沒有我現在的高吧?那樣我連房租都付不出來耶。”麻紀自己一個人租房子住在五反田,尚哉也去過好幾次,確實是一般粉領族負擔不起的高檔租屋。“那就……”一個深呼吸之後,尚哉把某句話說了出口。即使本來沒打算在那天提的,他向麻紀求了婚:“嫁給我吧,和我一起住。”麻紀先是一臉訝異,然後羞怯地笑了,最後是流著淚緊緊摟著尚哉。這時兩人正待在台場的露台上,四下有非常多的遊客,但似乎都沒有映入她的眼簾。幾天後,尚哉讓麻紀見了鈴江,感覺她們對彼此的印象都還不錯,雖然鈴江有點在意麻紀是酒家出身,倒也不至於因此反對他們結婚。看這樣子,尚哉深信,他和麻紀的婚姻一定會幸福美滿的。麻紀曉得婚後必須和婆婆同住,也得幫忙照顧陶瓷舖的生意,卻絲毫沒有表示不悅,她很早就曉得尚哉家的舖子是由他母親獨自一人撐起來的,所以在答應求婚時,對於婚後的生活形態,就有了一定的覺悟。三個月後,尚哉與麻紀在婚宴餐廳舉辦了婚禮。尚哉的同事們見到新娘的親友團外貌水準之高,連聲讚歎。不過這也是當然的,因為新娘友人幾乎全是目前活躍於第一線的女公關。眼看著從此萬事美好、一切順遂,麻紀也很開心地開始幫忙打理舖子的大小事物。然而,美滿的婚姻生活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蒙上陰影。導火線是抹布。那是發生在去年年末的事。尚哉下班一回到家,就見鈴江臭著一張臉坐在前店,問她麻紀人在哪,鈴江便粗聲粗氣地回了一句:“我哪知道啊。”尚哉暗忖,一定發生甚麼事了。走進屋內,看到麻紀在哭,而她手裡不知為何抓著一條抹布。“怎麼了?”尚哉一問,麻紀便將那條抹布亮到尚哉眼前。“你自己看!”尚哉看了一眼就暗呼:這下糟了。因為他瞬間明白發生了甚麼事。這條抹布是以幾條剪開的毛巾重疊縫製而成,問題就出在剪了不該剪的毛巾。那原本是一條有著“Hello Kitty”圖案的白底毛巾,尚哉知道這代表了甚麼意思。麻紀從小學時代就非常喜歡“Hello Kitty”,一直在蒐集相關商品,而那條毛巾也是她的收藏品之一,所以縫出這條抹布的人不可能是麻紀,自然就是鈴江了。尚哉拿了那條抹布回前店去質問鈴江,為甚麼要做這種事。“沒有甚麼為甚麼啊。年末大掃除需要很多抹布,我就縫了一些備用,不行嗎?”“我沒有說不行縫抹布,隻是妳為甚麼哪條毛巾不挑,偏偏拿了那條呢?家裡不是有一堆毛巾嗎?”“你懂甚麼,又不是所有毛巾都適合拿來當抹布,得挑用上好一陣子的毛巾才行,你說的那條毛巾就是再好不過的材料啦。”“可是那條是麻紀很寶貝的毛巾,才會一直用到現在,妳怎麼給人家拿去當抹布呢?”“所以我就叫她換條新的用就好啦,年底贈禮也收到了一些毛巾,新毛巾用起來不是比較舒服嗎?”“不是那個問題,重點是麻紀很喜歡這個Hello Kitty的圖案,不是甚麼毛巾都可以的。”“怎麼規矩那麼多啊。我是不知道甚麼Kitty 啦,不就是個卡通貓嗎?都幾歲的人了,乾嘛為了一、兩條卡通毛巾大呼小叫的。”鈴江顯然不覺得自己做錯事,也不覺得自己該道歉。這時要是麻紀乾脆地原諒鈴江就沒事了,偏偏麻紀本來就好強,看鈴江這樣,她也不願意退讓,還對尚哉說,除非鈴江道歉,否則她再也不開口和鈴江講話了。鈴江一聽,也不肯讓步,嗆了句“不講就不講,隨她便”。就這樣,原先一帆風順的新婚生活,突然地駛進了驚濤駭浪之中。---麻紀拎著超市袋子回來了,身穿T恤搭牛仔褲,而牛仔褲的膝蓋部份還開了口,那正是設計的一部份,但是看在鈴江眼中卻是無法理解的事,兩週前還曾叨唸了一句“真是不像樣”,婆媳倆的心結又更深了。“好熱喔──”麻紀一麵以手掌搧著風一麵走進店內,“一踏出超市就冒汗了。”“辛苦了。”尚哉將電風扇轉朝向她。“根本沒風啊──”麻紀將滿是汗水的頸子湊近電風扇,嘀咕道:“所以你看看,連那個多厲害的風鈴也沒發出半點聲響嘛。老公──”“呃……,嗯。”尚哉心想,乾嘛故意講這種話呢?但很顯然,麻紀是要講給鈴江聽的。“好嘍,我該來整理傳票了。”鈴江開口了,“我花了多少時間才把商品陳列整個重擺過一遍啊,今天晚上還有商店街公會的會要開,忙死我了。真是的,就是有人愛找事給彆人做,周圍的人都不得安寧啊。”麻紀一聽,當場橫眉豎眼,但鈴江卻看也不看她一眼,脫下室外拖鞋便走進屋裡去了。“她在講甚麼重新擺陳列?”麻紀問道。“我聽她唸說香魚盤的位置怎樣怎樣,好像是說白伊賀怎麼會擺到黑備前那一區去吧。”麻紀一臉像是吃到難吃東西的表情,咂了個嘴。“白的還是黑的很重要嗎?人家我可是很努力試著讓陳列看上去美觀一點才那樣排的耶!”“哎,個人喜好不同嘛。”“是阿尚你跟我說,我可以照我的喜好去更動店頭陳列的啊──”“是沒錯啦,不過妳今天就讓著老媽一點嘛。”尚哉合起掌來拜託麻紀。麻紀噘了噘嘴,又盯著尚哉看。“不過我說啊,冷氣的事,你打算怎麼辦?現在不趕快買一台,等到夏天真的來了就有得受了。”怎麼還在提那件事啊。──尚哉很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呃……,嗯,我正在考慮。”“還要考慮甚麼?熱成這樣耶!還是怎麼?你打算聽老媽的?”“不是啦。”尚哉支吾著答不上來,就在這時,“您好。”傳來男性的招呼聲,有人進店來了。得救了!──尚哉暗暗鬆了口氣。“歡迎光臨!”走進店門的男子身穿黑色T恤,外搭藍色襯衫,年紀看上去似乎三十出頭。他們舖子很少有男性顧客獨自上門。“呃,請問府上是姓柳澤吧?”男子交互看著尚哉與麻紀。“是的。”尚哉答道。“請問柳澤麻紀小姐是……?”“是我。”麻紀一應聲,男子便露出微笑,從褲子口袋拿出名片。“不好意思,這是我的名片。方便的話,想向二位請教一些事情,可以嗎?”麻紀一看名片,睜大了眼,“您是警察?”“甚麼?”尚哉不由得驚呼出聲,麻紀於是將名片遞給尚哉看。根據名片上的資料,男子是日本橋警察署的刑警,名叫加賀恭一郎。“請問二位是否認識三井峰子女士呢?”加賀問道。“三井女士?……我不認識耶。”尚哉看向麻紀。麻紀則是稍微沉吟了一下,開口了:“您說的莫非是……住在小傳馬町的那位?”“是的,就是她。”加賀點點頭,“您認得她嗎?”“她偶爾會光顧我們店。請問這位女士怎麼了嗎?”這時加賀稍稍沉下臉,再次凝視著兩人,接著才說:“她去世了。兩天前的事。”“咦?”驚呼的是尚哉身旁的麻紀,她低喃著:“怎麼會……”“我們目前研判是他殺,因為頸部留有勒痕。”“他殺……”尚哉看向麻紀,隻見她嘴張得開開的,夫妻倆麵麵相覷。“您剛才說她偶爾會來貴店,具體來說,大概是怎樣的頻率呢?好比說每週來一次嗎?”加賀問麻紀。“不是的。”她搖搖頭,“大概一個月會出現一次吧。”“那她最近一次上門,是在甚麼時候呢?”“呃……,是甚麼時候來著……”她看向收銀機旁一個小小的桌曆,“記得沒錯的話,大概是一星期前。”“您對於她當時的言行舉止還有印象嗎?”“嗯,我還記得,可是看上去都很平常。”“妳們曾經交談嗎?”“有,聊了幾句吧。”“請問妳們聊了甚麼呢?方便告訴我嗎?”“要說聊了甚麼啊……。那時候,她是來買筷子的,好像說要送人,可是她看中的那一款,那天剛好賣完了,結果她甚麼都沒買就離開了。”“她有沒有說是要送給誰的?”“這部份我就不太清楚了……”“她看中的那款筷子,現在店裡還是沒貨嗎?”“她離開之後,我馬上就跟廠商下單了,可是貨還沒到。您要看目錄嗎?”加賀的眼睛閃過光芒,“可以借看一下嗎?”“好的,請稍等。”麻紀拿出夾在收銀機旁邊的一本商品目錄,翻開某頁,亮到刑警麵前,“就是這款。”尚哉也探頭來看。那是一款夫妻對筷,黑色的是男用,朱紅色的是女用,兩雙筷子都鑲有天然貝殼材質的櫻花圖樣。“很漂亮呢。”加賀說。“這款對筷是人氣商品呢,在結婚旺季賣得特彆好哦。”見麻紀流暢地說出這段話,尚哉心想,看來她已經很習慣店裡的經營了,但要是被鈴江聽到,一定隻會咕噥道:“哼,顧店不到一年,還真敢講。”加賀道了謝之後,將商品目錄還給麻紀。“刑警先生,請問啊……”尚哉忍不住插了嘴,“您會來我們店裡,表示那起命案跟我們家有甚麼關係嗎?”“不不,不是的。”加賀搖著手,恢複滿麵笑容說道:“我隻是一一拜訪三井女士這陣子曾光顧的店家而已。柳澤太太,關於三井女士,您還有沒有想起甚麼呢?”“還有甚麼啊……”麻紀偏起頭沉吟著。尚哉不明白刑警為甚麼這麼執拗地追著麻紀問。“好吧,如果您又想起了甚麼,方才給您的名片背麵有我的手機號碼,還請您抽空打個電話通知我一聲。再怎麼雞毛蒜皮的小細節都沒關係,麻煩您了。”加賀直視著麻紀說道。“好的。”“那我告辭了。不好意思,打擾了你們做生意。”加賀再次交互望著夫妻倆之後,離開了舖子。---尚哉翻出報紙,仔仔細細地讀過那起命案的相關報導。被害人是一名女性,名叫三井峰子。由於尚哉頂多是週末會在家顧店,他對於這名女性其實一無所知。“三井女士長得很漂亮哦,看不出來已經四十五歲了,我一直以為她隻有三十多歲耶。怎麼會遇害呢,太恐怖了。”麻紀邊將食物送進嘴裡邊說道,語氣裡滿是遺憾,“她人真的很好,還曾經拿冰淇淋來請我吃呢。”這一晚,鈴江去參加商店街公會的集會,晚餐隻有尚哉和麻紀夫妻兩人。尚哉享受著久違的清靜氣氛,感覺啤酒也特彆好喝。“不過話說回來,那個刑警為甚麼會找上我們店呢?”尚哉相當納悶。“人家不是說了嗎?他說他們隻是一一拜訪三井女士最近去過的店家呀。”“可是啊,警方是怎麼知道三井女士曾經來過我們店的?還是三井女士告訴彆人說她上星期來過?可是我看報上寫她好像是獨居耶。”“不是有收據嗎?”“甚麼時候的收據?她上星期來店裡,不是甚麼都沒買嗎?”尚哉這麼一問,麻紀也認真思索了一下,但終究是放棄似地聳了聳肩。“我也搞不懂。哎喲,無所謂啦,反正跟我們家又沒有關係。”“話是沒錯啦……”尚哉將鹽漬蘿蔔放進嘴裡,喝乾啤酒,就在這一瞬間,他不經意想起一件事,“那個刑警喊了妳的名字哦。”“咦?”“他那時候說了請問柳澤麻紀小姐就是您嗎?我應該沒聽錯。”“有嗎……?”“有啊!妳不覺得很奇怪嗎?如果隻是一一拜訪店家,警方不可能知道妳的名字的。一定有蹊蹺。”“可是你這麼說,我也沒個頭緒啊……”麻紀開始收拾用過的餐具。“為甚麼那個刑警知道妳的名字?會不會是那位三井女士的家裡發現了甚麼,上頭寫著妳的名字之類的?”“哎喲,就說這種事,你問我我問誰啊!”尚哉正盤起胳膊沉思,突然傳來一聲“我回來了”,應該是鈴江到家了。這下子命案的事立刻被趕出尚哉的腦海,他悄悄看向麻紀,隻見她站到流理台前正要開始洗碗盤。“唉,陪那些老頭子講話真是累死我了。”鈴江一麵揉著肩頭一麵走進屋內,“在那邊講甚麼網站首頁怎樣怎樣的,我是完全有聽沒有懂啦,不過我看那些老頭子也是一知半解吧。”“辛苦妳了。晚餐吃過了嗎?”“吃了一點東西才回來的,不過還是來碗茶泡飯吧。”鈴江說著坐到餐桌旁,一看到鹽漬蘿蔔,一臉狐疑地皺起眉頭,“這是甚麼?”“麻紀醃的白蘿蔔,很好吃哦。”“不了。你也知道我牙齒不好吧,硬的食物能避就避,可是就是有人故意做這種菜出來。”“老媽……”尚哉當場沉下臉,鈴江卻不當一回事地自顧自開始泡茶。在廚房的麻紀走過來餐桌旁,默默地將鹽漬蘿蔔收走,一放進冰箱,便一聲不吭地走出廚房,衝上階梯的腳步聲非常大聲。尚哉歎了口氣。鈴江拿起擺在一旁的報紙。“哎呀,這不是前天的報紙嗎?為甚麼會把舊報紙放在這裡咧?真是的,那孩子連收拾家裡都做不來啊。”“不是啦,那是我剛剛翻出來要查東西用的。老媽,妳曉得小傳馬町那邊出事了嗎?”“小傳馬町?”見鈴江一臉疑惑,尚哉便將白天刑警上門的事告訴了母親,隻不過,他沒提起刑警曉得麻紀的名字一事,因為他隱約覺得還是彆說的好。“我想起來了,吉佐美屋的老闆也提到說有刑警去他店裡呢。”“吉佐美屋的老闆嗎?”“吉佐美屋”是一家自江戶時代營業至今的刀具專賣店,販售剪刀、菜刀、眉毛夾等等,所有商品都是由專門師傅手工製造,而且店內不隻賣刀具,還提供磨刀與修刀的服務。“聽說那個女人在被殺之前去了趟吉佐美屋,呃……,她買了那個叫甚麼去了,啊,對啦,買了一把廚房用剪刀。”“廚房用剪刀?買個剪刀哪裡不對嗎?”“吉佐美屋的老闆說啊,刑警先生好像很在意那個女人買剪刀當時的狀況,問得很詳細,還問說是不是常上門的老客人、知不知道她買那把剪刀是要做甚麼用的。”“是喔?那老闆怎麼回警察?”“他好像回說是從沒見過的客人;至於買方是為了甚麼買刀具,通常賣方是不可能知道的吧。”“警察的確問了個怪問題呢。”“嗯,我聽吉佐美屋的老闆說,想要廚房用剪刀,到處都買得到便宜貨,這位客人既然特地跑去找手工製的,應該是對東西的品質要求很高吧?可是他說那位女客看上去又不像那種龜毛的人。”“是喔……”尚哉思量著。即使確認了那位三井峰子女士死前買了廚房用剪刀,這一點代表了甚麼意義嗎?實在很難想像這跟命案會有關聯,但是警察或許有他們獨到的見解吧,尚哉也隻能這麼解釋了。“那個被殺害的女人才四十五歲啊。”鈴江啜了口茶後說:“這麼年輕,真是太可憐了。人啊,甚麼時候會遇上甚麼事都說不準,所以隻能趁活著的時候過得儘興一點呀。”“老媽妳不是過得很儘興嗎?”尚哉說:“下星期又要去旅行了嘛,是和你們短歌同好會的夥伴一起去伊勢吧?”“嗯,要去伊勢還有誌摩。我很期待去誌摩呢,聽說那邊的鮑魚可是人間美味呀。”“那真是太好了。”比起命案,鈴江似乎更想和尚哉多聊聊這趟伊勢誌摩之旅。尚哉一察覺她的心思,便站起身打算離座,因為要是一直陪老母親聊下去,之後不曉得又要被麻紀怎麼唸了。---尚哉在一家建築營造公司擔任維修員,目前主要負責購屋客戶的售後檢修服務。這一天,他結束了東陽町一間獨棟住宅的三個月定期檢查工作後,打算先繞回家喝口水,因為自家剛好位在從東陽町回公司的路上。他將小貨車停在人形町大道上,窺看自家店頭,卻隻見鈴江在講電話,沒看見麻紀的身影。“如果能送我一本簡介,讓我參考一下當然是最好嘍。你說你們有哪些啊?……伊勢龍蝦?是喔……,怎麼都賣些奇奇怪怪的。還有呢?……鬆阪牛?那是甚麼?……是喔。所以這些都有現貨嘍?這樣啊,我明白了,謝謝你喔。”即使尚哉走進店門,鈴江因為背對著外頭,沒察覺他回來了,等到掛上電話,一回頭看到兒子,嚇得挺直了背脊。“哇!你乾嘛啊?這個時間跑回家!”“剛好到附近,想說回家休息一下啊。妳在安排旅行的事喔?”“嗯,查一些事情啦。”“呃,那……”“那孩子上美容院去了,不曉得這次又會染個甚麼顏色回來啦。”鈴江撇起了嘴。尚哉常覺得很不可思議,他不在家的時候,她們婆媳倆都是怎麼溝通的呢?既然沒有麵對麵交談,為甚麼鈴江會知道麻紀去了美容院?“噢,歡迎光臨。”鈴江衝著尚哉的身後露出笑臉。尚哉一回頭,看到昨天那位刑警正踏進店門,還拎著一個小紙袋。“昨天很謝謝您的協助。”“呃,您是加賀先生,是吧?”“是的,您還記得我呀?”鈴江抬頭看向尚哉,眼神帶著詢問,於是尚哉告訴母親:“這位是昨天提到的刑警先生。”“您就是跑去吉佐美屋打探的那位?”鈴江看向加賀。“消息已經傳開來了啊?嗯,這樣我也好辦事。請問您聽說被害人買了廚房用剪刀一事嗎?”“聽說了啊,那有甚麼問題嗎?”這時,加賀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稍微頓了頓才說:“請問府上有沒有廚房用剪刀?”“咦?”尚哉與鈴江不禁同時出聲。“有是有啦……”鈴江回道。“不好意思,方便借看一下嗎?”“借您看是無妨,可是看剪刀是要乾甚麼呢?”刑警一聽,神情尷尬地搔了搔頭。“像我這種地方警署的刑警啊,每天乾的都是不確定有沒有意義的工作,所以好比廚房用剪刀是其中一條線索,我就得逐一檢視相關人們手邊的廚房用剪刀才行,即使隻是稍微可能有關聯的人們。真的很不好意思,不知道您方便配合一下嗎?”見刑警如此低姿態拜託,鈴江似乎也接受了,說了句“請稍待一下”,便走回屋內。“您的工作也很辛苦呀。”尚哉試著說道。“是啊,真的是吃力不討好呢。”加賀回以苦笑。鈴江回來前店,拿著的是尚哉看慣了的一把廚房用剪刀。“這把剪刀很普通,跟吉佐美屋他們在賣的東西是不能比的啦。”鈴江說著遞出剪刀。“可是還很新呢,是最近買的嗎?”“應該買了兩年了吧,不過這種東西不太會磨損的啊。”加賀道了謝,將剪刀還給鈴江。“小老闆娘今天不在呀?”“她外出了。”尚哉回道:“好像是去美容院。”“這樣啊。喔,對了,你們喜歡吃煎餅嗎?”加賀舉起一直拎著的紙袋,“不嫌棄的話,這個送給你們好嗎?雖然是兩天前買的就是了。”他將紙袋遞到鈴江麵前。“這是甘酒橫丁那家煎餅屋的吧?以前常吃呢,隻是最近我的牙齒不太行了啊。”鈴江說到這,看向尚哉,“不過他們年輕人應該會吃,那我就收下了,謝謝您啊。”“您也要多保重您的牙齒哦。那麼,我先告辭了。”加賀走出店門,尚哉追了上去。“請等一下。不好意思,我有件事想請教,方便耽擱您一點時間嗎?”聽到尚哉這話,加賀顯得有些疑惑,但還是露出微笑說:“要問我嗎?”“是的。您昨天來過之後,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這樣啊……”加賀摩挲著下巴,“那,我們去喝點涼的吧。”兩人來到一家自助式咖啡店的二樓,找了個靠馬路的桌位麵對麵坐了下來。尚哉開門見山地問加賀,為甚麼他會知道麻紀的名字。加賀像是被抓到小辮子而有些意外,輕拍了一下桌子,臉上神情卻是開朗的。“對耶,我的確說出了您太太的名字。那時候我沒想到後來會在意起這條線索,才會一時大意說溜了嘴。不過真虧您能察覺這一點,相當敏銳呢。”“在意這條線索?您這話是甚麼意思?”尚哉湊近加賀,“麻紀和那個案子有關係嗎?我就覺得奇怪,為甚麼您要借看我們家的廚房用剪刀。請您不必隱瞞,坦白地告訴我好嗎?”見尚哉氣急敗壞地講了一堆,加賀伸掌比著安撫的手勢。“您先彆急,不是多嚴重的事。好,我就告訴您吧。事情的開端是在被害人家裡發現的一把廚房用剪刀。”“又是廚房用剪刀?”“隻不過,那把剪刀是剛買回來全新的,包在吉佐美屋的包裝紙裡,都還沒拆開。我們發現的疑點是,被害人家裡已經有一把廚房用剪刀了,而且狀況很不錯,幾乎沒甚麼磨損,那為甚麼還要買一把新的呢?是要送人的嗎?但是我們又發現,價格吊牌並沒有拆掉。通常要送人的禮物,都會請店家把價格吊牌拿掉吧?”“這倒是。”尚哉點頭。“另一方麵,我們在被害人的電腦裡,發現了一封耐人尋味的郵件,是在她遇害之前沒多久寄出去的。”加賀拿出筆記本,“信上是這麼寫的:東西買到了,六千三百圓整。下次我再帶去貴店。一開始我們沒想到是和那把廚房用剪刀有關,因為一般的剪刀不可能那麼貴。然而我到吉佐美屋一問,確認了六千三百圓正是那款廚房用剪刀的定價,於是我查了那封郵件的收件人姓名,看到的就是──”“柳澤麻紀……”“就是這麼回事了。”加賀點點頭,“由於被害人家裡的收據當中,有從柳澤商店開出的,自然可以推測這位麻紀小姐可能是這家店的女兒或是老闆娘了。附帶一提,很遺憾的是,那封郵件並沒有送抵您太太的手邊,因為您太太的手機設定為拒收來自電腦的郵件,換句話說,被害人應該是第一次寄電子郵件給您太太,所以她們可能是最近才開始走得比較近的。”“那麼,您的意思是,麻紀託那位三井女士幫她買廚房用剪刀嘍?”“我是這麼推測的,所以昨天才會上門去拜訪,然而卻沒有從您太太口中聽到關於這件事的隻字片語。我剛才說後來在意起這條線索,就是指這一點。”“那您為甚麼不當場向麻紀本人問個清楚就好了呢?”加賀一聽,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將冰咖啡拿到嘴邊。“刑警是不會讓彆人看出內心盤算的。如果對方有所隱瞞,就暫時靜觀其變。何況對方也可能是因為有苦衷而無法坦白說出口,比方說家裡的狀況不允許之類的呀。”聽到“家裡的狀況”幾個字,一個思緒閃過尚哉的腦海,“啊……”“怎麼了?”“嗯,沒事。”尚哉湊上吸管喝著冰紅茶。“我不明白的是,為甚麼您太太要託三井女士幫忙買呢?明明吉佐美屋離府上又不遠,想去隨時都能去呀。還有一點就是,為甚麼需要買廚房用剪刀?剛才也借看了府上的廚房用剪刀,狀況還很好。所以關於這一點,就很希望能聽到您太太親口解釋一下了,不過搞不好是不方便讓您知道的苦衷也說不定啦。”“這樣啊……”“您是不是心裡有數呢?”被加賀直直盯著,尚哉歎了口氣說道:“我剛才想到了一個可能,但是,要講出來,勢必得提起家醜……,可是不說的話,麻紀又會被你們懷疑有的沒的……”“您隻要告訴我您方便講的部份就好了。”“好吧,我就老實告訴您了。說來丟人,其實我家那對婆媳,處得不是很好。”尚哉將麻紀與鈴江之間的摩擦,對著麵露訝異的加賀毫無隱瞞地說了出來,而事實上,他也很想找個人吐露這整件事。“也就是婆媳問題啊。嗯,那這和買剪刀一事,有甚麼關係呢?”“刑警先生您可能不了解,女人真的很難搞。因為她們兩個都會煮菜,簡單講就是,她們連菜刀都不想共用同一把,所以我家裡的廚房用品都分成了老婆用和母親用的兩套。”“嗯嗯,原來如此。”加賀恍然大悟似地點著頭,“所以您太太才會想要買一把自己專用的廚房用剪刀呀。”“我想應該是這個原因吧。不過這種事,她應該不太想讓我或是我母親知道,才會託人幫忙買。吉佐美屋的老闆也認得麻紀,要是麻紀自己去買,又怕消息會傳回我母親耳裡。”“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謝謝您告訴我這些。不過話說回來,她們感情真的那麼差嗎?”“糟透了。”尚哉撇起了嘴,“下星期我母親要去旅行,我也很期待,那幾天應該能夠喘口氣了。”“旅行?要去哪裡呢?”“聽說是去伊勢誌摩那一帶,她一直很開心地叫著說要去吃鮑魚甚麼的。麻紀聽到了,還跟我吵說她都沒有去旅行呢。”“鮑魚啊……”加賀說著,眼神彷彿望向某個不知名的遠方。---兩天後的晚上,尚哉一回到家,發現家裡兩個女人正吵得不可開交。不過她們並沒有扭打成一團。鈴江臭著一張臉,待在擺有矮桌的起居室裡看電視,而麻紀則是在他們夫妻的寢室裡啜泣。“到底發生甚麼事了?”尚哉問妻子。“我又沒做錯甚麼,人家隻是想整理一下家裡啊!”麻紀哽咽著訴苦,“不過是摸了一下信封,乾嘛氣成那樣!”麻紀說,她想從抽屜拿出針線盒,卻看到一旁擺了封信,收件人寫著“柳澤鈴江”,好死不死這時被鈴江撞見,鈴江便氣呼呼地說:“不要偷看彆人的郵件!”“妳打開信封來看了嗎?”“當然沒看啊,我怎麼可能做那種事!”這下傷腦筋了。──尚哉暗忖,一邊走下階梯來到一樓,鈴江依然是一臉嘔著氣的模樣。“老媽,不過是摸了一下信封,妳也沒必要氣成這樣吧?”尚哉一開口,鈴江冷冷的視線立刻射了過來。“話不是這麼說。就算是家人之間,也有所謂的個人隱私啊!”“可是她又沒打開來看裡麵嘛。”“問題不在那兒,根本就不應該擅自亂摸亂碰吧。”“她又沒有故意要去碰,不是說針線盒也收在那個抽屜裡嗎?她隻是覺得奇怪怎麼會有封信在那裡,瞄了一下而已啊。”“就是這一點有問題啊,她平常明明都沒在縫衣服的。”“她是想幫我縫襯衫的釦子啦。”“是嗎?技術那麼爛還能幫人家縫衣服啊。”“她很努力練習,現在已經很會縫了。總之,是老媽妳自己不對,乾嘛把信放在裡頭呢?”尚哉不經意瞥到矮桌上放著一個灰色信封,“就是這封信嗎?”尚哉的手才伸過去,鈴江一把搶走了信封。“就算是我兒子也不準亂碰。我不是說了嗎?有所謂個人隱私的。”“要是連看都不能讓人看到的東西,就藏到其他地方去啊。”“你怎麼這樣講話?我就說不是那個問題嘛,反正我沒錯就是了。”鈴江站起身走進隔壁的寢室,碰的一聲拉上了拉門。尚哉歎了口氣。肚子餓了,但顯然不會有人幫他準備晚餐。他搔了搔頭,看樣子隻能弄碗茶泡飯來填肚子了。---鈴江明天就要出發去旅行了。尚哉比平日早了一點步出人形町站,身後卻有人喊了他,他停下腳步一看,隻見加賀正朝他走近。“遇見您真是太好了,我正要去府上拜訪呢。”“又有事嗎?”“不是甚麼大事,隻是覺得還是讓您知道一下比較好。方便陪我去個地方嗎?”“現在嗎?”“走一下就到了,不會耽誤您太多時間的。”加賀說完,沒等尚哉回應便邁出了步子。兩人來到的是“吉佐美屋”的前方,玻璃店門是關上的,但店內透出了燈光,一頭白髮的店老闆正待在玻璃展示矮櫃後方。加賀打開玻璃店門,店老闆登時露出了笑臉。“刑警先生您也真是辛苦,成天東奔西走的。哎呀,柳澤先生也來了呀。”“晚上好。”尚哉也打了招呼。不用說,他從小就認識“吉佐美屋”的老闆了。“吉佐美屋”小巧的店內擺了個L形的玻璃展示矮櫃,裡頭排放著看上去就覺得很好用的指甲剪、小刀等等,每一件都散發著宛如貴金屬的炫目光芒。靠牆也擺著一座玻璃陳列櫃,這裡頭展示的東西並不是販售的商品,而是一些江戶時代的傳統刀具,換句話說,這家店其實形同一間小型的刀具博物館。“老闆,麻煩借一下那個東西。”加賀一說,店老闆便笑嘻嘻地從身後櫃子裡取出一把剪刀,長度還不到十公分,前端卻不是尖的,而是呈現有些圓鈍的角形。“這是……?”尚哉問道。“您太太想買的,其實是這一款剪刀,並不是廚房用剪刀。然而後來遇害的三井女士卻誤以為是廚房用剪刀而買錯了。”“甚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尚哉皺起眉頭。“老闆,這款剪刀的名稱是甚麼呢?”加賀問。店老闆盤起胳膊。“它並沒有正式的名稱,不過我們都叫它做食物剪。”“食物剪?”尚哉一臉納悶。“我想您太太應該是告訴三井女士這個名稱,但是三井女士卻誤會了,以為就是廚房用剪刀。”加賀說。“常有人搞混呢。”店老闆笑道。“那這究竟是要做甚麼用的剪刀呢?”尚哉望向店老闆。“把這剪刀揣在懷裡帶在身上,要是用餐時出現了較難咀嚼的食物,就派得上用場了,像是花枝呀、章魚之類的。”“還有鮑魚。”一旁的加賀補了一句。尚哉聽到這,不禁“啊”了一聲。加賀笑著點點頭。“就是這樣嘍。您母親牙齒不好,是吧?可是她卻很期待能在這次的旅行中大啖鮑魚,於是您太太就打算買支食物剪送給您母親。”“不會吧……,怎麼可能……”“昨天,有一名女子來這裡說要買食物剪。由於我之前曾拜託店老闆,要是有這樣的人出現,請立刻通知我,所以我一得到消息便趕了過來,幸好堵到那個人了,問出了一些事情。”加賀說:“不出我所料,這名女子是您太太的朋友,她說是受您太太之託前來買食物剪的。再怎麼說,您母親明天就要出發去旅行了,您太太想必相當著急吧。現在那位友人應該已經將食物剪順利送到您太太手上了。”“麻紀……會為了老媽……”“柳澤先生,女性是很複雜的。很多時候,表麵上看起來感情很差的兩人,真正交心之深卻完全出乎旁人意料,好得不得了;當然也有相反的例子。我身為刑警也一直覺得,最難看穿的就是女性的心理了。”“您是為了告訴我這件事,才把我叫來這裡?”“我可能多管閒事了吧。”“不不,彆這麼說。”尚哉搖著頭,“我很慶幸能知道這件事,覺得鬆了一大口氣呢。不過,我該怎麼跟麻紀說呢?”“您就繼續裝作甚麼都不知道就好了呀。還有一件事,關於鮑魚呢,”加賀豎起食指,“您母親期待著大快朵頤的,我想應該是鮑魚排吧,畢竟是當地名產嘍。不過,鮑魚排不同於生切片的鮑魚,肉質非常柔軟,牙齒不好的人也能夠輕鬆享用。”“啊?是喔?”“不過當然,這件事您也彆對您太太說比較好哦。”加賀說著,將豎著的食指湊到嘴唇前。尚哉回到家時,舖子已經打烊了。麻紀正在廚房裡試燉菜的味道,鈴江則是坐在餐桌旁整理傳票。他喊了聲“我回來了”,應聲的卻隻有鈴江,麻紀則是依舊默默地背對尚哉,看樣子婆媳倆可能又起過爭執了。這種氣氛下,麻紀準備好當禮物的食物剪不就很難送給母親了嗎?尚哉不由得暗自擔心了起來。他打算上二樓寢室去換衣服,剛好瞥到放在走廊上的旅行包,那應該是鈴江的行李吧。說不定麻紀已經將剪刀送給母親了呢?尚哉這麼想著,悄悄打開旅行包探看,看見了梳洗用具和裝著換洗衣物的塑膠袋。但是卻沒看到食物剪,所以是還沒送給鈴江了?他正要將旅行包的拉鏈拉上,不經意看到包包內袋裡收著一個信封,正是前幾天鈴江說甚麼都不讓彆人碰的那封信。他忍不住拿出來一看,那是伊勢誌摩當地的名產禮品店寄來的。信封裡麵裝著一本簡介小冊子,尚哉看到這個,忍不住暗暗笑了出來。因為小冊子上頭寫著“伊勢誌摩限定Hello Kitty 商品”,內頁的商品照片,包括伊勢龍蝦Kitty 公仔,鬆阪牛Hello Kitty 手機吊飾等等。尚哉心想,真的被那個刑警說中了呢。所以或許,他也不必擔心麻紀要怎麼將食物剪送到鈴江手上了,因為她們自有溝通方法,會讓彼此明白自己的心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