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點希望報應馬上到來。我們在電影裡或中常看到主角拿把槍、或是一把刀追蹤殺害家人的兇手,他像查理士.布朗遜一樣解決掉兇手,觀眾們則齊聲叫好。我真希望爸爸像電影主角一樣傷心得失去了理智,解決掉哈維先生為我報仇。但現實是這樣的:爸爸每天照常起床。醒來之前,他還是以前那個傑克.沙蒙,但隨著意識逐漸清醒,毒藥似乎慢慢地滲進體內,剛開始他幾乎無法起床,他覺得有個東西壓在身上,壓得他動彈不得,但他一定得動,不然就會失去生趣。他不停地跑來跑去,但再忙也無法消滅心中的罪惡感,罪惡感有如老天爺的大手一樣從天而降,不斷地指著他說:女兒需要你時,你居然不在她身旁。爸爸到哈維先生家之前,媽媽坐在大門口,門口有個她和爸爸一起在聖法蘭西斯島買的雕像,她就坐在雕像旁。爸爸回家時,她已經不知去向,爸爸大聲叫她,喊了三次她的名字,心裡卻希望她不要出現;爸爸繼續走到樓上的書房,在筆記簿裡寫道:“他愛喝酒嗎?把他灌醉,說不定他喝醉了就會說出真話。”我在天堂裡喜不自勝,我擁抱哈莉和弗妮,我以為爸爸知道真相了。琳西忽然用力摔大門,摔得比以前都大聲,爸爸聽到聲音忽然回過神來,他有點慶幸琳西用力摔門,不然他八成會繼續胡思亂想,或是在筆記本上寫出更多亂七八糟的想法。這個下午過得真奇怪,摔門聲把他拉回現實,他必須強迫自己回過神來,不然一定會愈想愈多。我覺得有點失望,就像以前吃飯時琳西告訴爸媽說她考得多好,或是曆史老師打算推薦她當模範生,我聽了心裡總是有點吃味。但琳西還活著,她也需要有人照顧。她用力地走上樓,鞋子重重地踩在木板樓梯上,整棟房子幾乎隨之動搖。或許我曾忌妒她占儘爸爸的關注,但我佩服她處理事情的方式。家裡隻有琳西必須麵對哈莉所謂的“行屍走肉症候群”:大家隻想到死去的我,而忽略了活著的她。大家一看到琳西就想到我,連我們的爸媽也不例外。即使琳西自己也這麼想,她避開鏡子,自此總是關著燈洗澡。她在黑暗中走出澡盆,摸索著走到放毛巾的架子旁,熱騰騰的霧氣依然貼附在浴室瓷磚上,緊緊地包圍著她。四下一片漆黑,她覺得非常安全,不管家裡有沒有人,她知道躲在浴室就不會受到乾擾。在這裡她才可以好好想我,有時她輕輕叫聲蘇西,說著說著,淚水不禁奪眶而出。她讓淚水流下已經潮濕的臉頰,在這裡沒人看得見,也沒人看得出她多麼傷心。有時她想像我跑了又跑、逃得遠遠的,她想像被捉走的是她自己,她奮力掙紮,直到安全脫身為止。她不停地壓抑隨時浮現心頭的問題:姊姊現在在哪裡?爸爸聽到琳西在她房裡發出各種聲響。砰的一聲,她用力關上了房門;啪的一聲,她把書丟在地上;吱嘎一聲,她躺到床上;啪啪兩聲,她把鞋子踢到地上。幾分鐘之後,爸爸走過去敲琳西的房門。“琳西。”他邊敲門邊說。沒有人回答。“琳西,我能進來嗎?”“走開。”琳西口氣相當堅決。“甜心,彆這樣。”爸爸低聲懇求。“走開!”“琳西,”爸爸壓低嗓門說:“妳為什麼不讓我進去?”他用額頭輕輕敲打臥室房門,木板門感覺冷冷的,讓他暫時忘了鬢角的抽痛。起了疑心之後,他似乎一直聽到小小的聲音說:哈維、哈維、哈維。琳西穿上襪子,悄悄地走到門口,她打開房門,爸爸稍稍後退,他希望自己看起來像在說“請不要跑開”。“怎麼了?”琳西麵無表情,一副挑釁的神情,“找我有什麼事?”“我想看看妳好不好?”爸爸說。他想和哈維先生好好地作個了結,卻失去了動手的機會。他想到家人天天在街上走來走去,小孩上學還會經過哈維先生的綠屋,心裡更是懊惱。為了重新燃起心中的鬥誌,他必須和他的孩子談談。“我想一個人待在房裡,”琳西說:“你看不出來嗎?”“如果妳需要我的話,我在這裡。”他說。“爸,”妹妹稍微讓步,對爸爸說:“我要一個人麵對這件事。”他還能怎麼辦呢?他大可不管彆人怎麼想,放聲大喊:“我不要一個人麵對這件事,我一個應付不來,妳不要逼我,”但他隻是靜靜地站在門口,輕聲回答說:“我了解。”雖然還是不明白,但他說完就轉身離去。我在美術課本上看過一座雕像的圖片,雕像是一男一女,女人把男人舉在空中,現在我真希望像圖片裡的女人一樣把爸爸舉起來,我想讓我倆角色易位,由我這個做女兒的來安慰他說:“沒事,沒事,我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但我隻能看著他打電話給賴恩.費奈蒙。出事之後的幾星期,警方幾乎得到大家一致的崇敬,畢竟,小鎮極少發生失蹤女孩的兇殺案件。但日子一天天過去,警方依然缺乏線索,他們不知道我的屍體在哪裡,也找不到兇手,警方變得愈來愈焦急,發生兇殺案之後,證據通常在一段時間內就會浮現,但時間拖得愈長,破案的機會也愈來愈渺茫。“我不想讓你覺得我失去了分寸,費奈蒙警探。”爸爸說。“請叫我賴恩。”他在桌子的角落擺了一張我的照片,媽媽把這張我在學校照的照片拿給他,在消息得到證實之前,他就知道我八成凶多吉少。“我確定有個鄰居知道一些事情。”爸爸說,他站在二樓書房窗口,看著遠方的玉米田,田主人對媒體表示玉米田目前將暫時休耕。“哪個鄰居?你怎麼確定他知道一些事情?”賴恩.費奈蒙問道,他邊說,邊從抽屜裡挑出一枝斷了頭、布滿咬痕的給筆。爸爸告訴他哈維先生搭了一座帳篷、提到我名字時的口氣、以及叫爸爸回家的樣子;爸爸還說哈維先生沒有固定工作,也沒有小孩,鄰居們都覺得他很奇怪。“我會調查看看。”賴恩.費奈蒙說,他不得不這樣回答,雖然爸爸幾乎提不出任何有用的線索,但發生了這種不幸的事情,他必須儘量安撫家人。“彆跟任何人提起此事,也不要再去找他。”賴恩警告說。爸爸掛了電話之後忽然覺得一陣空虛,他不知道空虛感從何而來,隻覺得心力交瘁。他打開書房房門,輕輕地把門帶上,在走道上呆站了一會兒之後,他再一次大叫“艾比蓋兒”,扯著嗓門找媽媽。※※※媽媽在樓下的浴室裡偷吃杏仁餅乾,每年聖誕節,爸爸的公司總會送大家一盒杏仁餅乾,她貪婪地大口大口咬,餅乾如陽光般在嘴裡迸躍。懷著我的那年夏天,她不想多花錢買孕婦裝,每天都穿同一件方格紋的棉衫。她想吃什麼,就吃什麼,邊吃邊摸著肚子說:“小寶寶,謝謝你。”吃得巧克力滴落在她的胸前。忽然有人輕輕敲門。“媽咪?”她急忙把餅乾放回醫藥櫃,嚥下嘴裡的餅乾。“媽咪?”巴克利又叫了一聲,聽起來好像想睡覺。“媽……咪!”她真恨這兩個字。媽媽一開門,小弟馬上抱住她的膝蓋,緊緊地把臉埋在膝蓋間。爸爸聽到聲音,循著聲音在廚房找到了媽媽,他們一起安慰巴克利,也藉此安慰自己。“蘇西在哪裡?”巴克利問道,爸爸把花生醬抹在全麥麵包上,他做了三份,一份給媽媽,一份給自己,一份給他四歲大的兒子。“你把玩具收起來了嗎?”爸爸問巴克利,隻有巴克利直截了當地這麼問,他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始終規避問題。“媽媽怎麼了?”巴克利又問,父子兩人一起看著媽媽,媽媽站在水槽邊,望著空空的水槽發呆。“這個禮拜想不想去動物園?”爸爸問道,他恨自己這麼做,恨自己這樣賄賂、欺騙小兒子。但他能告訴巴克利,大姊可能被人切成一塊塊埋了起來嗎?巴克利一聽到“動物園”馬上想到猴子,暫時又忘了問我在哪裡。他還小,回憶的重擔還沒有落在他身上。他知道我出門了,但每個出門的人終究都會回家,不是嗎?※※※賴恩.費奈蒙挨家挨戶地探訪了左鄰右舍,他覺得喬治.哈維沒有特彆奇怪之處,哈維先生是個單身漢,據說他本來打算和太太搬來這裡,但搬家之前太太就過世了。他幫藝品店做洋娃娃屋,向來獨來獨往。鄰居們隻知道這麼多,雖然沒有人和他特彆親近,但鄰居總是有點同情他。賴恩.費奈蒙覺得家家戶戶關起門來都有一段故事,喬治.哈維家似乎和彆人不太一樣。不,哈維先生說,他和沙蒙家不熟。他說他看過沙蒙家的小孩,每個人都知道誰家有小孩、誰家沒有小孩,他邊說邊低下頭,頭部稍微向左傾斜。“你看得到院子裡的玩具,有小孩的人家總是比較熱鬨。”他說了說,停了停。“我知道你最近和沙蒙先生說過話。”賴恩二度造訪時,對哈維先生說。“沒錯,這有什麼不對嗎?”哈維先生問道。他斜眼瞪著賴恩,過了一會兒不得不說:“我得去拿眼鏡,你來之前,我正在做些第二帝國的細活。”“第二帝國?”賴恩問道。“我已經交了聖誕節的訂單,現在想做些新玩意。”哈維先生說,賴恩跟他走到屋後,屋後的餐桌已經被推到牆邊,牆上堆滿了成排硬紙片,看起來像是迷你護牆板。看來有點奇怪,費奈蒙警探心想,但這不足以證明他是殺人兇手。哈維先生一拿起眼鏡馬上說:“是的,我最近和沙蒙先生說過話,他出來散步,幫我搭了一頂新娘帳帳篷。”“新娘帳篷?”“每年我都幫莉雅做個東西,”他說:“莉雅是我太太,幾年前過世了,我是個鰥夫。”賴恩覺得自己侵犯了眼前這個男人的隱私,“嗯,我知道了。”他說。“那個女孩碰到這種事,我想了就難過。”哈維先生說:“我想向沙蒙先生表達哀悼之意,但我經曆過同樣的事情,我知道這種時候說什麼都沒意義。”“這麼說來,你每年這個時候都搭蓋帳篷?”賴恩.費奈蒙問道,這點他可以向鄰居查證。“往年我都把帳篷搭在屋裡,但今年我想試試把帳篷搭在外麵,我們的結婚紀念日在冬天,我本來以為行得通,到後來雪愈下愈大,我才知道不行。”“你在屋內的哪裡搭帳篷?”“地下室,如果你想看看的話,我可以帶你下去,我把莉雅的東西統統收在地下室。”但賴恩沒有繼續追查。“我叨擾你夠久了,”他說:“我隻想再仔細地搜查這一帶。”“調查工作進行得如何?”哈維先生問道:“你找到任何線索了嗎?”賴恩向來討厭彆人問這個問題,但他想警方辦案難免侵犯了大家的隱私,大家有權這樣問。“有時我想線索該出現的話,自然會出現,”他說:“如果它們想被警方發現,我們自然找得到。”這樣的回答有點語焉不詳,且略帶禪意,但幾乎每個平民百姓聽了都點頭。“你有沒有訊問艾裡斯家的男孩?”哈維先生問道。“我們和艾裡斯家談過了。”“我聽說他虐待這一帶的小動物。”“你說得沒錯,他聽起來確實像是問題小孩,”賴恩說:“但出事當天,他在購物中心打工。”“有證人嗎?”“有。”“我隻想到這麼多,”哈維先生說:“我希望能多幫點忙。”賴恩覺得他相當誠懇。“從某個角度看來,他似乎有點不自在,”賴恩在電話裡對爸爸說:“但我找不出任何破綻。”“那頂帳篷呢?他怎麼說?”“他說那是幫他太太蓋的。”“我記得史泰德太太告訴艾比蓋兒,他太太叫蘇菲。”爸爸說。賴恩查了一下筆記本,然後說:“不,他太太叫莉雅,我把名字抄下來了。”爸爸心想到底在哪裡聽過蘇菲這個名字?他確定他聽過這個名字,說不定是在一年前的社區聚餐上聽到的,但是餐會上大家禮貌地閒聊,小孩和太太的姓名像碎紙片一樣迸來迸去,隔天大家就忘了。他確定哈維先生沒有參加餐會,這點他記得很清楚。哈維先生從不參加社區裡任何活動,很多鄰居都覺得很奇怪,但爸爸倒不這麼認為。他自己也不喜歡這些半強迫的社交活動,在這些場合上也覺得不自在。爸爸在筆記本上寫下“莉雅?”,然後又寫下“蘇菲?”。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列出了其他受害者的名字。※※※聖誕節那天,家人們若置身我的天堂裡,說不定會好過一點。在我的天堂裡,大家不太在乎聖誕節,有些人穿了一身白衣服,假裝自己是雪花,除此之外,一點動靜也沒有。那年的聖誕節,塞謬爾.漢克爾意外地拜訪我家。他的穿著打扮完全不像雪花,相反地,他穿著他哥哥的黑色皮夾克、和一件不太合身的工作服。小弟拿著玩具站在大門口,媽媽暗自慶幸早就幫弟弟買了聖誕禮物,琳西得到一副手套和一個櫻桃口味的護脣膏,爸爸的禮物則是五條白手帕。早在一個月前,她就幫爸爸郵購了這份禮物。其實除了巴克利之外,沒有人想要任何禮物,聖誕節前的幾天,沒有人點亮聖誕樹上的小燈泡,隻有爸爸放在書房窗口的蠟燭,閃爍著微弱的光芒。爸爸天黑之後才點燃蠟燭,但媽媽、妹妹和弟弟四點之後就不出門,因此隻有我看到燭光。“有人在外麵!”弟弟大喊,他忙著用積木蓋摩天樓,積木疊得滿天高,摩天樓還沒有塌下來,“他拿著一個皮箱。”媽媽把蛋酒留在廚房裡,走到大門口。琳西心不甘、情不願地在客廳和爸爸玩大富翁,每到假日一家人就必須聚在客廳,琳西實在不喜歡這樣。她和爸爸彼此放水,他們不管高額稅金,抽到不好的“機會”也刻意通融。媽媽站在大門口,雙手摸摸裙角,她叫巴克利站在她前麵,用手臂圈住小弟的肩膀。“我們等那個人敲門。”她說。“說不定是史垂克牧師。”爸爸一邊對琳西說,一邊從銀行拿選美比賽第二名的獎金十五元。“看在蘇西的分上,拜託拜託不要是牧師。”琳西大膽地說。爸爸緊抓著這句話不放,馬上驚覺到琳西終於說了我的名字。琳西擲了手上的骰子,前進到Marvin Gardens。“妳欠我二十四塊過路費,”爸爸說:“但我拿十塊錢就好。”“琳西,”媽媽大喊:“有人找妳。”爸爸看著妹妹起身離開客廳,我也看著琳西離開,然後跟著爸爸坐下。我的身影在遊戲板上晃動,爸爸看著盒子裡像鞋子一樣的棋子,唉,如果我能拿起棋子,把它從遊戲板上的“海邊寬闊木板道”移到“波羅的海”就好了。我始終宣稱波羅的海國家的人生活比較高尚,“那是因為妳很奇怪,才會這樣認為,”琳西反駁,爸爸聽了就說:“我真高興還好有個女兒不是勢利鬼。”“鐵路,蘇西,”他說:“妳總是喜歡買鐵路。”為了強調額前V形髮尖和垂在前麵的蓬亂鬈髮,塞謬爾.漢克爾刻意把頭髮往後梳,這種髮型再加上身上的皮夾克,讓十三歲的他看起來像是年輕的吸血鬼。“聖誕快樂,琳西。”他對我妹妹說,同時遞給她一個藍色包裝紙包著的小盒子。我看得出琳西的悸動,這些天來,她儘全力把所有人擋在心門外,但她覺得塞謬爾很可愛,一顆心也像烹調中的香料一樣慢慢融化。雖然姊姊過世了,但她畢竟是個十三歲的小女孩,這個男孩看起來滿順眼的,而且他在聖誕節時到家裡找她,他的造訪難免在她心頭激起一陣漣漪。“我聽說妳獲選為資優生,”他先開口,藉此打破沒人說話的僵局,“我也是。”媽媽此時才回過神來,不經思索地發揮女主人的慇勤:“你要不要進來坐坐?”她勉強招呼說:“我在廚房裡準備了一些蛋酒。”“好,謝謝。”塞謬爾.漢克爾說,然後伸出手臂示意琳西挽住他,琳西和我都覺得很有趣。“那是什麼?”巴克利躲在媽媽身後,指著他先前以為是皮箱的東西問塞謬爾。“那是一把中音薩克斯風。”“什麼?”巴克利繼續追問。這時琳西開口了:“塞謬爾會吹中音薩克斯風。”“我隻會一點點。”:塞謬爾說。小弟沒有再問薩克斯風是什麼,他知道琳西已擺出了我所謂“傲裡傲氣”的架勢,每次琳西一擺出這副德性,我就告訴巴克利:“彆擔心,琳西隻是傲裡傲氣,”我一邊說“傲裡傲氣”,一邊搔他癢,有時還用頭頂他的小肚子,逼著他不停喊著“傲裡傲氣”,喊到兩個人笑倒在地為止。巴克利跟著大人們走進廚房,再度提出他每天至少問一次的問題:“蘇西在哪裡?”大家都沉默不語,塞謬爾看了看琳西。“巴克利,”爸爸在廚房旁邊的客廳喊道:“過來和我玩大富翁。”從來沒有人叫巴克利和他一起玩大富翁,大家都說他年紀太小,不知道怎麼玩。但聖誕節總有奇蹟發生,他趕快跑到客廳,爸爸一把抱起他,讓他坐在大腿上。“看到這個像鞋子一樣的棋子嗎?”爸爸問道。巴克利點頭。“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你要仔細聽,好嗎?”“有關蘇西嗎?”小弟問道,他已不自覺地把我、和爸爸要說的話聯想在一起。“是的,我要告訴你蘇西在哪裡。”我在天堂忍不住熱淚盈眶,除此之外,我還能怎麼辦?“蘇西玩大富翁時都選這個像鞋子的棋子,”爸爸說:“我選車子或是獨輪手推車,琳西選熨鬥,有時媽媽也一起玩,她喜歡用大砲。”“那是一隻小狗嗎?”“是的,那是一隻牧羊犬。”“我要這一個!”“好。”爸爸耐著性子說,他覺得自己已經知道如何向小兒子解釋這件事。他讓小弟坐在他的大腿上,說話時可以感覺到巴克利的身體頂著他的膝蓋,小巴克利的身軀是如此溫暖、充滿了生氣,讓爸爸覺得很安心。“好,牧羊犬就是你的。再告訴我一次:哪一個棋子是蘇西的?”“鞋子。”巴克利說。“好,車子是我的,熨鬥是琳西的,大砲是媽媽的。”小弟聽得非常專心。“我們現在把所有棋子放在板子上,好嗎?你先開始,幫我把棋子放在板子上。”巴克利一把抓起棋子,再抓一把,直到把所有棋子擺在“機會”和“社區服務”兩疊紙牌之間才停手。“好,假設其他這些棋子是我們朋友的。”“比方說奈特?”“沒錯,我們把帽子給奈特。好,遊戲板就像個小世界,如果我告訴你,我擲了骰子之後,有人把一個棋子拿走了,你覺得這是什麼意思?”“這個人不能玩大富翁了?”“沒錯。”“為什麼?”巴克利問道。小弟抬頭看著爸爸,爸爸突然感到膽怯。“為什麼?”小弟繼續追問。爸爸不想說“因為這個世界不公平”、或是“事情就是如此”,他想說得簡明扼要,讓他四歲大的兒子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他把手放在小巴克利的背上。“蘇西死了。”爸爸說,他無法用任何遊戲規則來解釋這件事,“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巴克利伸出小手蓋住板子上的鞋子,然後抬頭看看爸爸,似乎問他這樣對不對。爸爸點頭說:“小寶貝,你再也看不到蘇西了,我們都再也看不到她了。”爸爸說完就低聲啜泣,巴克利抬頭看著爸爸淚汪汪的雙眼,還是不太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巴克利把鞋子收到他衣櫃的抽屜裡,直到有一天鞋子不見了,無論他怎麼找,鞋子依然消失無蹤※※※媽媽在廚房調好蛋酒之後就離開,她走到餐廳仔細檢查餐具,她有條不紊地把三種叉子、餐刀和湯匙排在一起,在我出生以前,媽媽曾在一家新娘用品店工作,她在那裡學到了這種排列方式。她好想抽菸,也希望還活著的兩個小孩暫時消失一陣子。“妳要拆開來看看禮物是什麼嗎?”塞謬爾問道。他們站在廚房的流理台前,倚著洗碗機和放餐巾的抽屜,爸爸和小弟坐在廚房右邊的客廳裡,媽媽坐在廚房另一邊的餐廳想著豔藍色的Wedgwood骨瓷、深藍色鑲金邊的英國名瓷Royal Worcester、和純白色鑲金邊的雷那克斯瓷器。琳西笑著拉開盒子上的白色緞帶。“緞帶是我媽幫我綁的。”寨謬爾說。她撕開藍色的包裝紙,裡麵是個黑色天鵝絨的盒子。扯下包裝紙之後,她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放在手上,我在天堂看了非常興奮,以前我和琳西一起玩芭比娃娃時,芭比和肯尼十六歲就結婚了,我們都覺得一個人一生隻有一個真愛,我們不知道什麼叫做妥協,也不願退而求其次。“打開看看吧。”塞謬爾說。“我怕。”“彆怕。”他把手放在她額頭上,我看了不禁驚呼:哇,有個可愛的男孩來找琳西,我才不管他看起來像不像吸血鬼呢!這真是天大的消息,值得貼在公布欄上昭告天下。我忽然覺得自己知道所有祕密,換成平時,琳西絕不會告訴我這種事情。你可說盒子裡的東西不足為奇,令人失望,你也可以說它令人驚奇,全看個人怎麼想。這個禮物不足為奇,因為塞謬爾畢竟隻是一個十三歲的男孩;這個禮物令人失望,因為擺在盒子裡的不是一枚戒指;或者正因為盒子裡不是一枚戒指,所以這份禮物才令人驚奇。盒子裡擺了半枚金心,塞謬爾從襯衫裡拿出另一半金心,金心吊在皮繩上,掛在塞謬爾的脖子上。琳西一臉紅通通,我在天堂也滿臉通紅。我忘了坐在客廳的爸爸,也忘了數銀器的媽媽,我看著琳西走過去、抬起頭來吻了塞謬爾.漢克爾,這幅景象太美好了,我幾乎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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