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冷昊在切斷手機的幾分鐘後,仍然維持著看向餐廳窗外的姿勢——窗外紅色的東京鐵塔正在夜色裡閃耀著光芒。他的助理方大為看著冷昊的唇角,不知何故竟有種他正在偷笑的錯覺。但,冷先生剛才通電話的聲音冷靜得一如平時,所以應該隻是錯覺吧。“明天的行程。”冷昊朝方大為伸出手。方大為連忙找到行程表,遞上平板電腦。冷昊很快看了一下,又遞回平板電腦。“我要提前一天回台灣,改搭明晚的飛機。”“那後天早上參訪傳統手繡坊的行程,幫您提前到明天下午,好嗎?”方大為嘴裡這樣說,心裡卻在哀嚎。太好了,此回的東京行程,已經從很趕變成超人行程!加上冷先生習慣一回到台灣的隔天,就要看報告——他這兩天看來是不用睡了。“你依照原訂時間回台灣,後天再來上班即可。”“是。”方大為精神立刻抖擻了起來。“冷先生提前回國,有什麼行程需要安排?”“沒事。”冷昊戴上墨鏡,起身走出餐廳,擺明了不想多談。他不過是擔心那個怪女人把他妹妹也變得怪裡怪氣,所以才要趕回去瞧瞧的。“請問你是冷昊先生嗎?可以請你簽名嗎?”一個年輕女子拿著筆記本,一臉興奮地問道。冷昊看了方大為一眼。“很抱歉,冷先生有急事要趕回飯店。”方大為帶著有禮的笑容,擋在女子麵前。“隻是簽個名而已。我很喜歡冷先生設計的襯衫,立誌將來要跟你一樣到巴黎製衣公會學校讀書。我知道那裡錄取率很低,一千名申請者,隻錄取六十個,但是我以你為榜樣,我會加油的。”年輕女子說道。冷昊從墨鏡後看著她,那對又圓又亮的眼神讓他想到錢莫憂。他朝年輕女子伸出手,接過筆,在對方的手帳封麵上簽下名。方大為訝異地看他一眼,卻沒多說什麼。“謝謝!謝謝!”年輕女子高興到眼眶含淚,一連迭地說。冷昊頭也不回地往回走,因為餐廳裡的注意力已經開始集中在他身上。“是名人嗎?感覺很眼熟?”“啊!他是男爵的設計師冷昊。就是開在銀座那間宮殿一樣的男爵。那個品牌很厲害,好多名人和王室都指名要他們家的襯衫……”“好有型喔。”冷昊不知道身後討論他什麼,但他聽得出大家當他是神話一樣的尊敬語氣。隻有那個留著清湯掛麵頭的小不點錢莫憂沒當他一回事,一下在他麵前氣得東倒西歪、一下子又被他嚇得半死。冷昊低笑了一聲,走出大門。方大為一開始還以為自己耳背,卻沒膽詢問冷昊在笑什麼,連忙上前替他打開已經在路邊等待的車子,內心期望著他的老闆還是繼續冰冷冷下去好了。那樣總比笑得讓人頭皮發麻,來得容易伺候吧。※※※青蓉兒昨晚竟敢說他難伺候?哼,分明是她不懂投他所好。車子停下,卡羅走下車,冷唇上還留著剛才狩獵的鮮血溫度。他走過暗巷,忽而傳入鼻尖的一縷冷香,讓他勾唇一笑。他假意往前走了一步,身子卻倏地飛進窄巷之間,抓住了那縷折磨他的冷香。“躲在這裡,是想勾引誰!”卡羅大掌扣住她最多二十吋的纖腰,在她還來不及說話前,便糾纏住她的唇舌。那一吻激起彼此的慾望,二人唇角的獠牙全因慾望而顯露。卡羅的唇隨之往下,牙尖刺入青蓉兒的胸前。青蓉兒意亂情迷地低哼出聲,小手卻抓住卡羅的長髮。“為什麼都沒打電話給我?”青蓉兒火紅的眼瞪著他。“寶貝,我們隻要用意念就能溝通,為什麼還要用電話那種老式工具……”“天啊!因為我想關德雷打電話過來。”錢莫愁抱著頭啪地一聲倒在桌上。這是什麼狀況,她居然忘了自己正在寫,滿腦子隻想著關德雷為什麼還不打電話給她。萬一待會兒寫到親熱戲時,還忘情地把男女主角的名字換成關德雷和錢莫愁,被編輯看到後,她還要做人嗎?錢莫愁從電腦前跳起身,決定打電話給關德雷。他們幾天沒聯絡了?三天!這樣算正常嗎?她不知道,畢竟她隻談過半次戀愛。那時,關博文狂戀她。每天每時每刻,隻要她出門,無事人關博文就會在門口等她,像是要尾隨她到天涯海角一樣。現在,她有點明白關博文的心了。因為她會想關德雷,會想要快點看到他。三天沒消息好像真的有點久,姊姊談戀愛時,好像也沒有那種三天不聯絡的情況啊。錢莫愁從大背包裡挖出通常在家時不開機、卻為了他而終日待機的手機。無奈是她撥號撥了大半天,電話根本打不出去。她瞪著手機,這才發現它又秀逗了,現在根本是處於沒訊號的狀況。媽啊,它究竟是多久之前沒訊號的,難怪姊姊這兩天都打家裡電話給她。錢莫愁啪地打向額頭,急忙重新開機——以前這樣就會恢複正常的。這下可好,關德雷該不會以為她才是始亂終棄的那個人吧!說了要交往、吻也吻了,然後就關機不接電話。錢莫愁用力搖著手機,好似這樣它就會快點有訊號一樣。“天啊!錢莫愁,妳在做什麼!”錢莫愁忍不住笑了出來,然後又垮下了臉。她這麼在乎關德雷,實在有點可怕。她瞪著重新開機的手機,發現除了五通簡訊之外,一通電話都沒有。錢莫愁倒在地上,突然感到四肢無力。對喔,她今天起床後到現在已經六小時,滴米還未進啊。錢莫愁按下簡訊,有氣無力地看了兩封銀行借款、兩封百貨公司新品上市的廣告信。最後一封,讓她像喝到了鮮血的吸血鬼一樣地彈坐起來。想找妳去吃泰國菜,有空打電話給我。關德雷。錢莫愁笑了,突然覺得世界變光明,覺得她的快樂計劃之一“勇敢去愛”,一定可以順利執行的。“猜到我不愛決定餐廳、連我喜歡吃泰國菜都知道,還有什麼不知道?真懂讀心術喔。”她把臉埋入雙掌之間,悶聲說道。天,她的唇角一直往上揚是怎麼一回事。如果她現在走出門,所有人一定會以為她是愛笑的莫憂。錢莫愁用兩根手指壓住唇角,偏偏唇角就是要上揚到無法無天的程度,害她隻好抱著抱枕,在地板上亂滾亂叫一通,直到笑得沒力氣之後,才抓起電話,用一種還算正常的語氣說——“關德雷,我錢莫愁。哪裡有好吃的泰國菜?”※※※“乾麼特地跑來接我,我自己搭小黃過去就好了。”錢莫愁坐進關德雷的低底盤跑車副座,再度瞬間成為斜躺姿態。“下回我要帶顆枕頭來。”她咕噥道。“幫妳準備了。”關德雷從後方拿過一顆抱枕放到她懷裡。“你是神仙教母嗎?那快點變出一桶黃金吧。”她睜大眼,把臉埋入抱枕裡。“好香!有鬆木的味道!我要抱著它睡覺!”“我身上也有鬆木的味道。”他說。“你太大了。”此話一出,她瞪大眼,小臉脹得通紅。關德雷忍著笑意,故作沈吟後說道:“我還以為那是優點。”她慌亂地想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是抱枕的大小比較適合抱著睡著,或者是壓在身下……”她慘叫一聲,把臉埋入雙掌之間。“媽啊,我不會說。給我電腦,我用打的打給你看。”他眼裡笑意更濃,挑眉傾身向前,讓兩人的呼吸交纏為一體。她揪著抱枕擋在兩人之間,努力讓呼吸顯得平穩。關德雷看著她力持鎮定、可眼神分明就是在裝世故的又嬌羞又困窘模樣,心頭乍然一動。過與不及的女人味都無法成就她這一刻的風情啊。他禁不住誘惑地扣住她的後頸,印下深深一吻,纏得兩人唇舌都著了火。他的唇順著她的頸子滑下,她咬住唇,一口氣梗在喉嚨,有些喘不過氣。“我……我應該先把這一幕寫下來的……工作……寫參考用……你知道的……”她揪住他的襯衫,聲音微顫地說。他看入她的眼裡,撫著她顫抖的唇說:“何必記?我保證妳不會忘記的。不過,先放過妳這一回。”他側過身子,替她繫好安全帶,狀似無事人地打量著她今天的穿著。“我喜歡妳穿男爵襯衫的樣子。”她擠出一抹笑,感謝他放她一馬。她是想戀愛,但不是搭乘這種從小學直衝研究所的快達車啊。“男爵的襯衫很舒服、穿起來像是量身訂做一樣,難怪一件貴到嚇死人。”她搖下車窗,因為全身還在發燙。“妳喜歡便好。”他撫著她泛著玫瑰微紅的耳廓說道。錢莫愁轉頭望入他深不見底的眸子。不明白為什麼他看她的眼神,總像是他已經認識她許久一樣地熟稔。“餓了嗎?”他問。“餓癟了,起床到現在隻喝了一杯水。”她說。“怎麼不下來買東西吃?妳家轉角就一間7-11,對麵還有一家全家,餓不壞妳的。”他握著她小巧的下巴問道,大拇指在她細薄到能看得見血管的皮膚上移動著。“我連吃過一年的微波食品,現在一想到就想吐。”她緊握拳頭,抑製自己因為他而起的悸動。“為什麼那樣對自己?”他嗄聲問道,眼裡閃過一陣心疼。錢莫愁緊握了下拳頭,聳了下肩,隻說:“現在餓到沒力氣說。”關德雷從後座拿出一個紙袋,遞到她手邊。“豬仔包、港式奶茶。”他說。“你一定有神通,怎麼會連我愛吃這個都知道!”錢莫愁驚呼出聲,餓到顫抖的手打開紙袋,拿出仍溫熱的豬仔包,用儘全力咬它一大口。每回和姊姊去香港找爸爸,她每天必吃的食物就是翠華餐廳的奶油豬仔包和港式奶茶。明知對她而言,奶茶太澀太甜,塗著奶油和煉乳的豬仔包亦不宜過量,但人生有時就是要儘興。這兩樣食物,即便胃痛、胃酸過多,她也一定要吃到。“為了這個,我可以跟你去天涯海角。”她心滿意足地咕噥一聲。“妳的護照帶了嗎?”他問。“嘿,我開玩笑的。”她吞了口口水,胃緊張得痙攣了一下。“我不是。”關德雷看著她。她低頭咬著豬仔包,胸口有種像搭乘高速電梯急劇往下落的懸空感。太快了,她的心警告著她。那又如何?她的心臟怦怦跳這回事,總不會是假的。“你為什麼知道我喜歡吃泰國菜?喝很濃的港式奶茶?”她問,又咬了一口豬仔包。“男女主角都要開腸剖腹、挖心,妳吃的東西還能不刺激嗎?”“你看過我的了。”她嚥下豬仔包,有點不自在地看他一眼。“好看嗎?”“太多本了,沒法子全看完。”他沒直接回答她的問題,抽過一張麵紙輕拭著她的唇角。“不過,隻看幾本就知道這張小臉下藏著另一個喜歡咬人的小怪物。”“嗬嗬。”她傻笑地喝了一口熱奶茶,覺得強烈的咖啡因已經在作祟,讓她的交感神經都興奮了起來。“我喜歡妳這樣笑,不像書裡的主角,其實都很悲傷,出於無奈地要過他們現在的生活,於是隻能苦中作樂。”他說。錢莫愁的笑意頓失,沒想到他竟看出了書裡的這一層。她驀地彆過頭,看著窗外——街燈讓車窗成了一麵鏡子,她望著窗外,卻看進他凝視的眸。“乾麼一直看著我?想喝一口嗎?”她裝開朗,回頭對他亮一亮手裡的奶茶。他傾身拿過她手裡飲料往飲料架上一擱,吻了她的唇。“你不可以老是……”她低喘出聲,伸手想推他,不意圓睜的眼對上他像是了然一切的黑眸。她慌張地閉了眼,卻讓他的吻更加得寸進尺。不需太多經曆,她也知道彼此的唇舌糾纏有多熱烈、有多讓她喘不過氣、有多讓她動情地隻想他再給得更多。隻是,為什麼就連他吻她一事,也讓她心痛。她的眼眶乍然一熱,她揪住他的手臂,低喘地說:“停,夠了。”他停了,卻將雙唇移向她的耳畔,用一種似囓似咬的力道啣住,命令地說:“習慣我。”關德雷坐回駕駛座,把熱鴛鴦推回她手裡,踩下了油門。車子一路前行,她默默地啃著她的豬仔包。她對他的接近,根本毫無抵抗力,而他待她的方式則像一個極儘寵愛的情人,更不像初識。這樣是叫相見恨晚嗎?錢莫愁皺眉吃完了所有東西後,發現他已經刷卡通過一區以高貴聞名的住宅區裡。車子進入地下停車場,車上的感應器亮了一下,柵欄揚起,黑色跑車獵豹一樣地滑下車道,一個俐落的迴轉後,停好了車。“這裡有餐廳嗎?”她問。“這裡是我家,外賣應該半小時後會送來。”他說。“你沒說要在你家吃飯。”“妳沒問。”錢莫愁雙臂交握在胸前,背靠著車門,將他上下打量過一回。“你對我到底有什麼企圖?”不問個清楚,她不安心。“我住在美國。”他定定凝望著她。“什麼意思?”她的肩膀不自覺地緊聳而起。關德雷握住她微涼的小手,將它們牢牢包在掌心裡。她身子輕輕一震,他的心亦然。他從沒想過,她竟能這麼快影響到他。難道因為他已經看了她好幾年了嗎?“我不會讀心術,你把話說清楚。”她抽回手,背到身後。“我來台灣是為了辦點私事,順便視察公事,預定明天搭機回去。”他說。她望著他認真的眼,失望壓垮了她的肩膀,垮到她甚至沒法子裝出無所謂的一聳肩。她放在身後的拳頭鬆了又緊、緊了又鬆,強忍著情緒。“所以,你是來道彆的。”她嗄聲說道。“不。”關德雷長指抬起她的下顎,如火黑眸筆直射入她的眼裡,用鐵石般的語氣說道:“我想帶妳跟我一塊兒回美國。”※※※事情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錢莫憂無視於站在她身旁一同痛罵業務部,罵到踢桌子的美術大莊和文案朱紅兩人,她死盯著電腦圖稿,脖子因為太僵硬而發痛、眼睛也因為長時間盯著電腦而發紅腫脹,但她還是沒法子移開視線。因為她真的不懂!不懂她費儘心思設計出來的有型可愛小惡魔,怎麼會被客戶嫌棄嘴角笑意太邪惡、硬要她把嘴角往上拉到很可愛到沒有個性的角度。不就是要壞壞的笑才有魅力嗎?黑色包裝,不就是要主打叛逆年輕族群嗎?笑得那麼可愛,怎麼不乾脆改名為天使算了啊!她抓起手機跟莫愁訴苦,卻看到妹妹一分鐘前傳來的APP——我後天要去美國玩幾天。錢莫憂倒抽一口氣,瞄了一眼仍在同仇敵愾罵人的美術和文案,她抓起手機啪啪啪地輸入——“妳說妳要去哪裡?”——美國。“關德雷邀妳去的?”她快昏倒了。——對。“我們回去再談,妳到我那裡。”——好,我大約十一點才到。妳先去忙。886。錢莫憂放下手機,心頭竄過一陣不好的預感,眼皮也驚跳了下。她咬了下唇,正巧看到大莊目光往她掃來。她連忙把預感拋在腦後,低頭看向螢幕,手抓繪圖筆,一副熱衷工作的模樣。她好想跟莫愁一樣,當個在家或咖啡廳SOHO族,工作時隻要麵對編輯一人即可。偏偏她隻是個美術助理,是整個組裡最小尾的一隻——創意組長下頭有一個文案和一個美術人員,而美術則因為雜務繁忙,所以又多配置了一個她——小小美術助理。因為職級低,誰都可以指使她去泡咖啡!組裡的人一碰到狀況,怒氣不能往上衝,隻好往下扔。所以,她這個小助理便成了受氣包,負責扛起一切怒氣。“我要跟組長說——我不乾了!”美術大莊一拍桌子,對著文案朱紅說道:“業務部當我們是機器人,不用吃不用睡嗎?”“我也不乾了!三天兩頭找我們麻煩,就是想看到這種結局吧。”朱紅把桌上一本拿來找靈感的〈人間詞話〉往地上摔。寫文案,竟敢把國學大師王國維的著作往地上摔,靈感大神當然不找妳。錢莫憂在心裡犯嘀咕,已經習慣了他們老是喊“不乾了”,然後被拍拍肩膀後又乖乖留任的舉動了。“都是那個許梅梅狐假虎威,為了在客戶麵前搶功,要我們明天交案子。”朱紅氣憤地說。錢莫憂耳朵豎了起來,因為聽到好朋友的名字。“錢莫憂,妳去告訴許梅梅,叫她明天自己去跟客戶報告!說我們創意部沒有這種今天說、明天就要交的案子!”大莊咬牙切齒地說。“對。今天不是她死,就是我亡。”朱紅也麵目猙獰地瞪著她。錢莫憂睜大滿是血絲的眼,一臉無辜地看著他們。大莊眉頭一皺,嗓門一揚地說——“妳瞪了電腦一下午還不改圖,是想造反嗎?告訴過妳多少次了妳,我們想法走得太前麵,客戶不懂的啦!他們要的不是創意,而是他們想像中的廣告。”“可是……”“沒有可是,隻有客戶。快點修圖,快點去跟許梅梅說,叫她自己自作自受。還有,妳如果敢再幫她,妳明天也不用來了!”大莊啪地扔下一串話,抓起他的香菸走出辦公室。朱紅對著錢莫憂無奈地一聳肩,也晃回了座位。錢莫憂咚地一聲倒回辦公桌上,癟著嘴,拳頭握成了死緊。她早該知道不是美術本科畢業,憑著興趣而能進入“D&L”這種大公司的她,在當初就已經用光她的好運了。可她真的喜歡這份工作,她好愛把腦中想法化為具體那瞬間的成就感。雖然現在多半時間隻能聽令行事,但她相信隻要她肯撐下去,總會有輪到她大展長才,對著大莊吆來喝去的一天。錢莫憂腦中閃過大莊高胖身子在她麵前唯唯諾諾的模樣,忍不住偷偷咧嘴偷笑。不過,笑意隻維持了一秒鐘,她便認命地拿起電話撥給梅梅,簡單地說明了情況——“小憂,我知道你們創意部有你們的苦衷,但客戶這邊是不管人死活的。他們說明天沒看到草案,就要把案子交給彆人做。要不然,妳幫幫我好不好?依照我的意思,幫我寫一個大綱,做基本的草圖就好,好不好?”許梅梅在電話那頭激動地說。“我手邊還有一個案子,而且今天晚上有飯局。”錢莫憂說。“算我拜託妳。妳也知道如果能接下誌方這個案子,我才有升遷的可能。妳最清楚我媽就靠我這份薪水過日子啊。”許梅梅的聲音急得像是要哭出來。“我真的不能幫。”她就是清楚許梅梅缺錢,之前才會幫了她兩次。然後,每回幫了之後,又要被大莊罵到臭頭,而且也會弄到朱紅不高興。畢竟,她一個小小美術助理憑什麼遞案啊!家醜還急著外揚嗎?“梅梅……”電話那頭的無聲息讓錢莫憂追問道。“莫憂,我跟妳說過我媽得了乳癌第二期嗎?”“沒有。什麼時候的事!我可以幫什麼忙!”梅梅的媽媽罹患老年失智一事,還不夠悲慘嗎?“醫生上個星期說的。光是檢查的正子攝影一次要三萬八,保險又不補助。我真的想靠身體賺錢了……我甚至不怕彆人笑我說,我急著找金龜婿,我隻是想有錢一點……”許梅梅啜泣著說道。“有錢也不能出賣妳自己。我明天領五萬給妳。不好意思,我隻有五萬了。”錢莫憂激動地說道。“莫憂,妳人真好。”“可是,誌方的案子怎麼辦?”“沒關係,我自己做好了。”“我幫妳。但妳要跟客戶說,這都是妳自己做的,與我無關。”“好。誌方那邊的想法是想針對這款新進口的防皺保養品找出……”錢莫憂掛斷電話,正打算去喝兩杯咖啡好熬夜時,她才又想到她今晚原本是要去赴冷芳如的約。可她除了梅梅這個案子之外,還有兩份圖明天要交啊!給她二十四小時也不夠用,她哪有時間再去吃飯?她抓起手機尋找冷芳如的電話,這才發現她隻留了自己的電話給對方,卻沒有冷芳如的電話。倒是當時因為要麻煩冷昊來試音,反而特彆將他打來的電話列入通訊錄。錢莫憂嚥了口水,深吸了好幾口氣,才鼓足了勇氣撥出電話,神情緊張地恍若冷昊隨時會從話筒裡跳出來一樣。電話沒人接。她鬆了口氣,飛快地留言道——“喂,我是錢莫憂,真的很抱歉,我今天因為有三個案子,所以沒法子趕過去用餐。請替我向你妹妹致歉,下回換我請她吃飯。”萬一,冷昊沒聽留言呢?錢莫憂連忙又傳了簡訊。接著,她開始埋頭苦寫,一連幾個小時都沒離開過座位,渾然不知道辦公室所有人都已經離開。直到生理需求逼著她要上廁所,她才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再回到辦公室時,她扶著腰,覺得全身痠痛到極點,整張臉皺得像顆包子。她像木乃伊般地徐行回到自己座位,卻再也逼不了自己坐回座位裡。她背靠著牆壁滑到地板,伸長雙腿,坐成了L形。“大家都走了嗎?全都這麼閒,都不會留下來發揮同事愛,幫我趕趕案子嗎……”她愈想愈委屈,眼眶都紅了。“妳那是什麼表情?被衰鬼附身嗎?”一聲冷涼男聲傳來。“啊!”錢莫憂驚跳起身,尖叫一聲躲到桌子底下。冷昊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個躲在桌子底下的小鬼,不知道她腦子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正常人被嚇到的反應怎麼會是躲到桌子底下,還是這是因為她一看到他就“不正常”?想儘辦法引他注意的男男女女太多了,她這招倒彆出心裁,算是讓他留下深刻印象了。算她識相,還知道要讓他注意她。“出來。”冷昊命令道。錢莫憂認出了冷昊的聲音,雖然那並不代表她的害怕有減少。夜晚的空辦公室及空教室,都是恐怖片最常出現的場景。“出來。”冷昊不耐煩地踢了下桌子。“啊!”她又尖叫一聲。“再不出來我就關燈。”錢莫憂大叫一聲,立刻連滾帶爬地竄了出來。冷昊原本打算彎腰去揪人,沒預料到她會突然像火箭炮一樣地竄出來,瘦高的身軀在瞬間被她撞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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