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誌:SOL 79這是上路第八天的晚上,天狼星4號任務到目前為止一切良好。我現在的日常生活完全是按部就班。天濛濛亮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檢查氧氣和二氧化碳水平。然後吃一個早餐包,喝一杯水。之後開始刷牙,儘量節約用水,接著用電動剃鬚刀刮鬍子。探測車上沒廁所。太空服循環係統能應付。但它再怎麼能乾,也對付不了20天的排泄物。清早的一泡尿都尿在密封塑料盒裡。每次打開它,探測車裡的臭味簡直能跟重型卡車司機休息區的廁所媲美。我可以把它拿到車外去揮發掉。但這些水來之不易,我絕不會輕易扔掉,回去之後可以把它們倒進水循環裝置。更寶貴的是糞肥。它們對馬鈴薯田來說太重要了,而我是整個火星上唯一的肥料來源。幸運的是,隻要你在太空裡待足夠長時間,肯定能學會怎麼在袋子裡拉屎。如果你以為打開尿盒已經臊不可聞了,想想我拉屎的時候該有多臭吧。這些按部就班的事全部做完後,我會走到車外,收起太陽能電池板。為啥不在前一天晚上收?因為在完全的黑暗裡,拆開電池板再堆到車頂上去絕不好玩。我試過,很慘。搞妥電池板後,我回到車內,打開那些差勁的70年代音樂,重新上路。我的行駛速度是25kph,探測車最高時速。車內還算舒服。RTG烘著的時候,我穿趕製的短褲和薄汗衫。要是太熱,就用絕緣布膠帶把車殼封上;要是太冷,就把膠帶扯掉。1號電池用光之前,差不多能跑兩個小時。快速EVA切換電纜,然後回車內繼續這一天的下半旅程。地勢非常平坦。探測車的底盤比這裡的每一塊岩石都要高,小山丘的斜坡也都很平緩,這都是亙古億萬年的塵暴衝刷的結果。2號電池也用光的話,就該輪到第二次EVA了。將太陽能電池板從車頂卸下,平鋪在地麵上。頭幾個火星日我還把它們排列整齊,現在隻是隨手往地上一擱,離探測車越近越好,方便某位懶人回頭再搬上去。接下來是一天中最最無聊的時段。乾坐12小時,什麼也乾不了,況且我已經受夠了這輛探測車。它的內部空間跟麵包車差不多,聽起來真的不算小,但是讓你在麵包車裡待八天試試。我每天都期待著回到棲息艙,在開闊空間裡侍弄我的馬鈴薯田。我居然對棲息艙產生了思鄉之情,還有比這更操蛋的嗎?我手頭有一堆超遜的70年代老電視劇,還有看不完的波洛電子書,但大部分時候我還是在思考該怎麼去戰神四號。總有一天要出發。靠這些,我能在3200公裡的跋涉中活下來?很可能要花50天。我需要水循環裝置和氧合器,也許還要帶上一些棲息艙的主電源,外加更多的太陽能電池板來給所有東西充電……問題是,我放哪兒呢?每個又長又無聊的日子,我都在為這些事情糾結煩惱。末了,天黑了,我也乏了。我躺在食品包、水罐、補充氧氣罐、一堆二氧化碳過濾器、一盒尿、一袋大便以及其他個人物品中間。我有一大堆船員們的連身衣褲來鋪床,來當我的毛毯和枕頭。簡單來說,每天晚上我就睡在一大堆垃圾裡。說到睡覺……晚安吧。日誌:SOL 80根據測算,現在離拓荒者號大約還有一百公裡。嚴格說來,那裡現在叫“卡爾·薩根紀念站”。不是我不尊重卡爾,但隻要我樂意,我可以叫那個鬼地方任何名字。我是火星之王。如我所嘮叨,這是一次無聊的長途旅行。而且,我還在去的路上呢。唉,算了,我是宇航員。我的工作就是忍受噁心的長途跋涉。導航有點棘手。棲息艙的導航信標的最遠距離是40公裡,對我走了這麼遠而言,它已毫無用處。剛開始計畫這個小小的旅程時,我就已經意識到這一點了,所以我想了個絕妙的主意,但是沒起作用。電腦上有詳細的地圖,我以為可以靠地標來導航。結果證明我錯了,事實是:如果什麼地標也找不到,你他媽就沒法靠地標導航。我們的登陸點在一個乾涸河床的三角洲地帶。NASA認為,這是一個可能發現微觀化石的絕佳地點。此外,水流有可能將數千裡之外的岩石和土壤樣本帶來沉澱在此。隻要花點時間挖掘,我們就有機會探究相當廣泛的地質曆史標本。這對科研來說當然是件大好事,但這也意味著棲息艙所在之處是個徹底的不毛之地。我還考慮過做個指南針。探測車上有很多可以產生電力的東西,醫藥包裡有針。唯一的障礙就是:火星沒有磁場。結果,我隻能靠弗波斯了。這家夥繞火星跑得實在太快,每天都要升起和落下兩次,從西向東。這算不上是最精確的導航參考,但至少能用。從SOL 75開始,事情變得簡單起來。我到達一個山穀,它在西麵升高。穀底很平坦,適合駕駛,我所要做的就是沿著山腳開。我以我們那位無畏的頭兒命名這個山穀,“露易斯穀”。對於一個地質宅而言,她肯定會喜歡這裡。三個火星日後,我穿過露易斯穀,來到一塊大平原。再一次失去所有參照,隻剩下弗波斯可以作為指引。這簡直有點象徵主義味道,弗波斯是恐懼之神,拿他來作指引,實在不是什麼好兆頭。今天終於時來運轉,在沙漠裡晃悠了兩個火星日後,我找到了可以憑藉的參照物。這是一個直徑五公裡的撞擊坑,它太小了,甚至還沒有名字。但它的確出現在地圖上,因此,對我來說,它就是亞曆山大燈塔。隻要能在視野裡看到它,我就能明確自己的方位。不妨告訴你,我現在就在它附近紮營呢。我總算開過了地圖上的大片白板區域。明天,我就有燈塔當導航參照,之後是哈默爾因撞擊坑。我感覺好極了。現在該專心於下一個任務了,又名“坐好傻等12小時”。最好馬上開始!日誌:SOL 81今天差點就找到拓荒者號了,但是電用光了。前麵隻剩下22公裡!實在是個了不起的旅程。導航現在不是問題。隨著燈塔慢慢從視野裡消失,哈默爾因的邊緣也開始出現。我很早以前就把阿西達裡亞平原丟在身後了,現在已相當深入戰神穀。沙漠平地讓位給了更顛簸的地形,隨處可見的噴出物起起伏伏,成功躲過了沙地的掩埋。這種地形增加了駕駛的難度,得集中注意力。到目前為止,我經過的地方散布的石頭還不算太多。但隨著越來越向南深入,岩石的體積和密度都大大增加了。有時必須得繞過一些大石塊,否則就要冒車體懸掛受損的危險。好消息是,不用一直這麼小心。隻要到了拓荒者號的位置,回程就可以選一條不那麼難走的路。天氣一直很好。幾乎感覺不到有風,更不見塵暴。我走了狗屎運。過去幾天的車轍很可能還沒消失,我可以沿著車轍順利回到露易斯穀。今天擺好太陽能電池板後,我稍微走了兩步,但一直保持探測車在視野裡。我絕不想徒步在這兒迷路。但是一想到要爬進那個臭烘烘的窄籠子,我就實在受不了,先讓我喘口氣。感覺很奇怪。對於每一個我來過的地方,我都是第一人。走出探測車?第一個人走到這麼遠的地方!爬上小山?第一個爬上小山的人!踢火星岩石?這家夥有100萬年沒挪過窩了!我是第一個在火星上作長途跋涉的人,也是第一個在火星上待了超過三十一個火星日的人。我還是第一個在火星上種植作物的人。第一人!第一人!第一人!我從沒想過自己能成為什麼第一人,任何一種。我是從降落的登陸小艇裡走出的第五名宇航員,是有史以來在火星上落腳的第十七個人。出艙順序早在多年前就已經定好。出發前一個月,我們每個人都搞了個文身,文的就是自己的“火星編號”。約翰森差點就不乾了,因為她擔心那個“15”文到身上會很疼。她能受得了離心訓練、家常便飯的嘔吐、硬著陸特訓,還有十公裡跑,能獨自一人在頭重腳輕、上下顛倒的模擬環境中排除登陸小艇電腦故障,卻怕文身的針刺太疼了。夥計,我太想念這些人了。耶穌基督,隻要讓我跟任何人說上五分鐘話,我願意付出一切。任何人,任何地方,說任何話。我是第一個孤身置於一整顆行星上的人。好了,彆再多愁善感了。我這不是正在跟人說話嗎?無論是誰,他在讀這些日誌,就是在跟我說話。我承認這有點一廂情願,但有什麼辦法呢?我可能會死,但去他的,隻要有人知道我想說些什麼就夠了。再說,這趟旅程的全部目的就是找到通訊設備。我還有機會在死之前跟人類再次取得聯繫呢。聽好了,這又是第一人,明天我將是第一個親手修複失效火星探測器的人。日誌:SOL 82勝利!我找到它了!雙峰剛進入視野,我就知道找對地方了。兩座小山丘離著陸點不到一公裡。更妙的是,相對著陸點來說,它們在更遠一邊。我要做的就是對著它們一直開,直到找到登陸艙。它就在那兒!就在它肯定會出現的地點!我踉踉蹌蹌地跨出車門,跑向著陸點。拓荒者號降落的最後階段呈現為一個由氣囊包裹的四麵體。氣囊可以吸收降落時的衝擊力。徹底停下來之後,它就會放氣,然後四麵體打開,暴露出其中的探測器。整個拓荒者實際上由兩部分組成,登陸艙本身,以及旅居者號探測車。登陸艙是不能移動的,而旅居者號卻可以四處漫遊,探測岩石。我會把它們都帶回去,但重要的部分是登陸艙,因為隻有這個部分包含可以跟地球建立通訊的設備。我沒法形容找到它們我有多高興。為了到達這裡,我花費了太多心血,但最終我成功了。登陸艙有一半被埋在沙塵裡。經過我快速而小心的挖掘,大部分都暴露出來了,隻剩放過氣的氣囊和大四麵體還在地表以下。在四周迅速找了一圈後,我很快發現了旅居者號。這小家夥離登陸艙隻有兩米。我模模糊糊地記得我們最後一次看到它時,它的位置要遠得多。它有可能進入了某種事故模式,開始繞著登陸艙轉,試圖恢複通訊。我迅速把旅居者號搬進探測車。它很小,很輕,過氣閘很容易。相比之下,登陸艙就麻煩多了。想把整個登陸艙帶回棲息艙那肯定是癡人說夢。它實在是太大了。我隻要探測器。現在是時候將機械工程師帽子戴起來啦。探測器放置在展開四麵體的中央嵌板上,其他三麵與中央嵌板以金屬鉸鏈相連。隨便問一個噴射推進實驗室的人,他都會告訴你,探測器可都是金貴的主。重量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考慮因素,因此,從最初的設計開始,它們就扛不住嚴重的損傷。我用一根撬棍對付鉸鏈,它們立馬就彈了出來!接下來就沒那麼簡單了。中央嵌板我怎麼也撬不起來,紋絲不動。跟另外三塊嵌板一個德性的是,中央嵌板下麵也是癟了的氣囊。經過這幾十年,氣囊早已撕裂,灌滿了沙子。我可以把氣囊割破,但那樣做的前提是先得把它們挖出來。不麻煩,就是沙子而已,但要命的是,對其他三塊嵌板也得這麼乾。我很快意識到根本不用管他娘其他嵌板的破事。我回到探測車,從棲息艙的物資裡又割了些布條,將它們編成原始但極其牢固的繩子。我不能指望布條本身有多結實(多謝NASA),反正編成繩子再說。我把繩子一端係在嵌板上,另一端係在探測車上。探測車的設計初衷就是讓它能夠在極端崎嶇的地形上行駛,麵對險峻的坡度也不畏懼。它的速度也許不夠快,但扭矩絕對有保障。就這麼把嵌板拖走,活像是鄉巴佬在拖樹樁。現在有地方可以挖了。氣囊全部暴露出來之後,我把它們切斷。整個工作持續了一個小時。然後再把中央嵌板分離出來,閒庭信步地抱到探測車那邊!至少我心裡是這麼打算的。但這鬼東西實在是重死了,我猜它足足有200千克。即便是在火星重力下,也太沉了點。在棲息艙裡我也許能抱著它走兩圈,但有這身臃腫的EVA太空服傍身,絕對不可能。結果就是,我把它拖到了探測車旁邊。接下來的壯舉是:把它轉移到車頂。車頂眼下是空的。即使當前電池差不多是滿的,在我停車後,還是把太陽能電池板鋪開了。乾嗎不呢?免費能源啊。對於這個問題,我心裡早就有數了。來的路上,兩垛電池板佔據了整個車頂,回去的路上,我會省下一半空間給探測器。並成一垛確實會有點風險,太高,可能會傾倒。此外,要把電池板壘那麼高也是很蛋疼的事。不過我能搞定。我不能扔根繩子到車頂去,然後把拓荒者號就這麼拽上去。我不想把它弄壞了。我是說,它已經壞了,1997年就失聯了,但是我真心不想把它弄得更壞。最後,我想出了一個主意。但是今天的體力勞動實在有點多,再說,天已經快黑了。現在我在探測車裡,看著旅居者號。它看上去沒什麼問題,至少從外表上看不出有什麼物理損傷。沒有那種在太陽底下烤太久的感覺。火星稠密的灰土覆蓋了它全身,讓它免受長期陽光暴曬之苦。你大概以為旅居者號對我來說用處不大,它又不能跟地球聯絡,那我乾嗎還這麼在乎它呢?因為它有很多可以移動的部件。如果能跟NASA建立聯繫,我可以在登陸艙攝像機的前方端著寫上字的紙條來發送訊息。但他們該怎麼跟我說話呢?整個登陸艙可以移動的部件隻有它的高增益天線(這個天線必須時時對著地球),以及攝像機支撐桿。我們之間很可能會發展出由NASA通過旋轉攝像機頭來傳送訊息的體係,這個速度會慢得急死人。但旅居者號卻有六個獨立的輪子,它們的轉速相當快。如果能用它們進行通訊,就容易多了。我可以在輪子上畫上字母,NASA要做的就是將要說的話用輪子拚出來給我看。這一切的前提是,我能讓登陸艙的通訊設備恢複工作。該睡覺了。明天還有不少苦力要做,得好好休息。日誌:SOL 83噢,上帝,苦死我了。實在沒辦法,把登陸艙搬到車頂上,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行方案。我用石頭和沙子造了個斜坡,就像古埃及人乾的那樣。如果說戰神穀有什麼東西是不缺的話,那肯定是石頭。首先,我要看看斜坡的坡度得有多大。我在登陸艙附近堆了些石頭,將它拉上拉下。再把坡度加大,確保我還能拖動登陸艙。就這樣一直重複,直到確定斜坡最佳斜率,30°。任何更大斜率都會有風險。太大的話我可能會攥不緊繩子,整個登陸艙就會翻滾下去。探測車的車頂高度超過兩米,這就意味著斜坡的長度將接近四米。得馬上開工。一開始搬石頭還比較容易。接下來它們變得越來越重,越來越重。穿著太空服乾重體力活兒簡直就是謀殺。當你身穿20千克的衣服時,乾任何活兒都會變得異常艱苦,更何況行動還受到限製。才20分鐘我就已經氣喘籲籲了。好吧,我隻能作弊了。我提高了氧氣混合比,效果立竿見影。最好彆養成習慣。還有一點,我沒感覺到熱。這身衣服散發熱量的速度遠超過我身體產生熱量的速度。全靠加熱係統我才能忍受這戶外溫度。這些體力勞動隻不過是減輕了一點加熱係統的負擔。經過好幾個小時的非人勞作之後,斜坡終於建成。隻不過是靠著探測車的一堆岩石而已,但它畢竟延伸到了車頂。我上上下下走了好幾趟,邊走邊跺腳,確保它夠穩固。接著,我將登陸艙拖了上來。斜坡的作用太完美了!綁定登陸艙時,我臉上堆滿了微笑。我確保它安全固定好,還順便讓所有太陽能電池板堆成了一個高垛(有斜坡乾嗎不用?)。接下來我嚇尿了。我突然發現,如果我就這麼開走,整個斜坡會坍塌,岩石很可能會砸壞輪子和底盤。因此,我必須把斜坡拆了才成。無語。但拆斜坡總比堆斜坡容易,畢竟不需要仔細把每塊岩石都放在固定的地方,隻要把它們隨手扔掉就行。一個小時搞定。明天啟程回家,帶上我的新朋友,200千克的壞無線電。【譯注】卡爾·薩根(1934—1996),美國天文學家和天體物理學家,畢生致力於科學普及,他也是行星學會和搜尋地外文明計畫的創始人。即火衛一,是一個不規則形狀的天體,平均半徑11公裡,軌道離火星很近,約6000公裡。身在火星的話,可以看到弗波斯西升東落。以吹笛手童話裡的小鎮命名,直徑10公裡。坐標:20.2°N,32.8°W。坐標:10.3°N,25.8°W。拓荒者號拍下的著名火星地標,是兩座靠得非常近的山丘,在著陸點以西約一公裡。坐標:19°N,34°W。登陸艙在太平洋時間1997年9月27日淩晨3點23分與地球失去聯絡,當時大約一百米外的旅居者號仍然可以工作,但它必須通過登陸艙才能和地球聯繫,發給旅居者號的最後一條指令是讓它保持在原地直到10月5號,然後向登陸艙移動。
第9章(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