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槍響並不大,四周還有幾棵楊樹阻隔了聲音。他們跑過去,這二三百米並不好走。地上蜷著的女孩大約十一二歲,子彈從她的左肋骨射入。壓在她身下,沾著血的泥土已經成為糊狀。瘦子蹲下來,觀察著女孩。女孩的嘴微微張著,發出的聲音很小,她嘴角上黏了乾枯樹葉的邊角。他掀開女孩的衣服,血跡把小巧的肋骨形狀塗抹出來。有一根肋骨折斷了,隔著皮膚可以看到骨頭輕微的突起。他顯然驚慌失措,伸手朝背包的一側抓了抓,他說:“我水壺呢?”平頭男人站在一米開外的地方,說:“不知道。”瘦子氣急敗壞地說:“你剛才喝完放哪了?車上沒有。”他們的車停在兩公裡開外,一條馬路邊的樹叢裡。穿過樹叢,在這片稀疏的草甸子邊緣生長著一種堅硬的植物,最外層裹著一層蠟,瘦子的褲子已經被勾出兩條裂縫。他臉上布滿鬍鬚,是中原地區少見的體毛特徵。平頭男人:“可以喝我的。”“我他媽不喝你的水。”“你彆著急,還活著呢。”平頭男人看著躺在地上的女孩。瘦子已經從包裡取出了大力膠,他用毛巾擦著女孩肋骨的四周,但毛巾接觸到皮膚時,斷裂的肋骨就會擠出一小股血。“媽的。”他說。瘦子眼眶周圍全是汗水。他用二十公分長的大力膠,以彈孔為核心貼了四五條,直到血不再從大力膠裡滲出。但隻要皮膚還濕著,出血是遲早的事。所以他又撕下一小塊毛巾覆在上麵,用大力膠貼住。平頭男人穿著深青色衝鋒衣,他想做點什麼,但考慮到瘦子此時的心情,他覺得自己還是什麼都不做好。他說:“這女孩很漂亮。”“閉上你的雞巴嘴!”瘦子貼好毛巾後,站起來,嘗試搬動女孩的腳。她身下已經有一小片泥漿,看起來觸目驚心。瘦子說:“我要把車開過來。”“然後呢?”“拉她去醫院。”平頭男人憂鬱地看著女孩,說:“我們打過的所有兔子,要是中了這麼一槍,沒見過帶回去還能活的。”“閉上雞巴嘴,照著弄。”瘦子說。“彆使喚我,我告訴過你等一會兒,再看一會兒,你不聽,你做什麼事都不能多等一秒。”平頭男人說,但他已經開始嘗試移動女孩的肩膀,但這不可行,因為大力膠可以輕易地被擠開。這一帶除了兔子,還有一種小型麅子,如果運氣好,可以遇到一批野豬。這批野豬是村民養的家豬進入山區後的串子,他們有時會集體上山捕殺,但是總也殺不完,因為這片山區太廣袤。他們從一個販賣大麻的男人那買到這兩把氣槍。有很多人會從市區趕來這裡獵殺野兔,當然這是被禁止的。如果被當地村民發現,每隻野兔需要支付給他們一百元。平頭男人蹲在地上,他移了移腳,生怕踩到地上的紅色。他看著自己的車在顛簸的路上緩緩駛過來。瘦子把車停下,在後座鋪了一層防潮墊,兩人小心謹慎地把女孩抬到後座上。瘦子又把另一張防潮墊蓋在女孩身上。女孩麵色慘白,玲瓏的鼻子是臉上唯一乾淨的地方,瘦子用袖口把她嘴角沾著的雜物擦掉。然後兩人上了車。平頭男人坐在副駕駛,他說:“她要麼已經死了,要麼最多堅持二十分鐘,這裡到最近的醫院要去一個鎮子,要一個小時,他們的村子裡隻有治雞眼的大夫。”瘦子舔了下乾裂得像油豆皮的嘴唇。“所以呢?”瘦子一邊從鏡子中觀察,看女孩有沒有被顛得掉下去。“沒有辦法。”“那怎麼辦?”平頭男人摸了摸自己的牙齒,說:“找地方扔了。”瘦子說:“我朝你腦門開一槍,再把你扔下去。”“現在的情況我們沒辦法弄。”他們繼續開著車,這條馬路被日光烘烤出焦黃的顏色。路上跑著拖拉機,他們穿過了兩輛拖拉機,發動機的巨大雜訊令人煩躁。一摩托車從他們後麵跑過去,騎著摩托車的男人回頭看著他們。瘦子把車速降下來。他說:“他看著了?”“沒有,他什麼也沒看到。”“那為什麼回頭看我們的車?”“他就是看每輛車,什麼也沒看著。”瘦子把車停在路邊,他下了車。平頭男人在副駕駛舉著一瓶水喊:“你的水壺。”瘦子朝這條土路的前後方看,沒有任何車的影子。他說:“下來,把她放後備箱裡。”防潮墊的錫箔紙上,血擦在上麵,但看起來顏色很淺。他們用防潮墊把女孩捲起來,沿著被捲起的防潮墊,一小股血流下來,這大概是最後的一小股血。他們迅速地把她拖到後備箱裡,關上了車廂。瘦子又看了看後座上有沒有沾上什麼東西,用腳蹭了蹭沙土地上的紅色,靠在車門上抽菸。平頭男人正在從手機上看地圖。瘦子看著這條乾癟的馬路,兩旁的荒地因為長時間沒有下雨,冒出燒紙的味道。之前被他們超過的拖拉機從後方緩緩駛來,一個女人坐在拖拉機座椅一側,說:“車壞了?”平頭男人回答:“沒有,我們隨便看看。”女人:“有啥好看的?”然後拖拉機行駛過去。瘦子盯著拖拉機冒出的一條逐漸變淡的黑煙,他把煙熄了。說:“我連她是誰都不知道。”平頭男人還在看地圖,“知道才怪。”“會有人來找她。”瘦子說。“不一定,這村子的男人女人都去市區了,沒人有精力找她。”“會來的,到了晚上就會來找她。”“胡扯,他們就當她跑了,要找也是明天找,沒人能發現。”“你要把她扔到個坑裡?”“不是我,是你,你得把她扔了。”瘦子眨著眼睛,汗水被擠到顴骨上。他說:“會有人找她,我得知道她是誰。”平頭男人下了車,他走到車尾看了眼,站到瘦子麵前,說:“你以為是隻麅子,要不然是隻兔子。在開槍前不知道是這樣,所以未必有錯。”瘦子:“我沒說我犯了什麼錯,我得知道她是誰。”“她就是住在這裡的人,十一二歲,你還想知道什麼?”“你真夠爛的。”“我在幫你。”“得了吧,你能現在走,本來就跟你沒關係,你沒開槍,我開了。”“村子裡自殺的人有很多,老頭生病了就會去山上住,沒有人管。我們找個偏僻的地方,把她埋了。然後,”他看了眼手錶,“我們在十一點就到市區了,找個地方喝點,過一週你就都忘了。”“好辦法。”瘦子說。他們重新回到車上,但瘦子掉轉了車頭,往回開去。“我得撇清你了,你能把事兒弄得亂七八糟的。”平頭男人說。“本來就不關你事兒。”瘦子說。瘦子把車停在距離他們穿進沙地大約一公裡的地方,掩藏在幾棵灌木後麵,這是塊陰涼地。他把後備箱打開一條縫,為了防止過於迅速的腐爛。“車裡能熱死。”平頭男人鑽出副駕駛說。他們朝著那個事發的地方走去,但周圍過於相似,已經分辨不出他們開槍的位置。於是他們找了棵野杏樹,坐在下麵。瘦子擰開水瓶,全部倒進嘴裡。“過不了一週,你就又可以去演出了。”平頭男人說。“你趕緊彆說話了。”瘦子遙望著一個大致的方向。“你睡過多少姑娘來著?”“我操你媽了。”“多少?記得提過一次,六七十個有吧?”“為什麼不能閉上你的逼嘴呢?”“不知道你怕什麼,你搞了六七十個姑娘,怎麼知道沒害死其中的一兩個呢?”“我能從這裡一腳踹你臉上。”“從剛才我就一直覺得,你的良心不安是裝出來的。”平頭男人向旁邊移了移。瘦子憤怒地盯著他。平頭男人說:“你不裝出這個樣子,自己就接受不了,其實你才不管這女孩死活呢。”“我沒裝,你個狗操的。”“那怎麼沒趁著還活著的時候去醫院啊?”“因為你說她快死了。”“對,她快死了,所以你就把車開得很慢,等著她死,因為死在醫院你就跑不了了。”“這條馬路不好走,全是坑,根本沒修好。”“跟這沒關係,你可以開得很快,也可以開得很慢,然後等著她死,再良心不安幾天就行了。世上的好事兒全是你的,就跟你睡過那六七十個女孩一樣。”“她們找上門的,我今天沒有想開槍打死誰,以為是隻麅子。”“所以就該找地方埋了,你不能乾著見不得人的事情,還得有道德優越感。”瘦子突然撲了上來,對著平頭男人的臉就是兩拳。遠處一輛小卡車開過。“你就是想讓我操你對吧?”瘦子惡狠狠地說。“你懂什麼?”瘦子重新坐了回來。平頭男人揉著自己的顴骨,他鼻子略微出了點血,他笑了笑。“你笑什麼?”瘦子說。“沒有。”“你在笑什麼?”“我沒笑,給打了怎麼還笑呢?”“因為拿住我把柄了?”“不是,我沒笑,我這兒很疼。”平頭男人用手掌揉著臉。“你要是威脅我,朝你開一槍也可以。”瘦子冷靜地說。“當然可以,勇氣、道德、才華,全是你的。”“那又怎麼著?”“不怎麼著,我隨便說說,你非常好,非常完美。”“太他媽噁心了,跟你坐這兒太他媽噁心了。”瘦子吐出一口濃濃的唾液。平頭男人把身體朝後仰去,耳朵貼在樹皮上,他上下動著腦袋,說:“我才發現耳朵癢了,蹭樹皮才是最舒服的。”瘦子看著遠處的馬路。平頭男人:“我耳朵總是會莫名其妙癢起來,看來我要回家買一塊樹皮了。”在馬路上,一輛拖拉機以慢得誇張的速度行駛。瘦子掏出望遠鏡舉在眼前,他看到拖拉機上,一個中年男人在不斷張望。瘦子說:“來了。”“你要怎麼著?上去問?”平頭男人輕蔑地說。拖拉機的速度比走路快不了多少,他們快步走到自己停車的地方。車子發動後隻行駛了五百米,就追上了拖拉機。瘦子看起來很緊張,他憋了口氣,才搖下車窗,開口對中年男人說話:“怎麼了?”“履帶快他媽斷了。”中年男人口乾舌燥地說,他的皮膚像被砸碎的大理石桌子,他的左手從手腕處被截斷。“要幫忙嗎?”瘦子說。“你們幫不了。”“你一直左右看什麼?”“怎麼了?”“沒怎麼,我以為你想找人幫忙。”“甭管我,需要幫忙我會去找人。”中年男人說。瘦子就把車開走。沒多遠,就路過一個岔口,這條岔口分出一條小路,通向一片貧瘠的土地。瘦子對平頭男人說:“閉上嘴。”“我什麼也沒說。”“知道你想說什麼。”“我說什麼了嗎?”“閉上嘴就是了。”瘦子下了車,走到後備箱,打開,他掀起防潮墊,看著女孩蒼白的臉龐,她的鼻子像照片裡的雪山,他難以想像自己已經打死了這個女孩。在防潮墊沒蓋住的女孩軀體上,血跡已乾涸,他看到女孩腹部有被抽打過的傷痕和瘀青。瘦子沒有開向小路,他們向著村子的方向駛去。天色已黑。這個村子估計隻住了五六十戶人家,有一個小賣鋪,還貼著九幾年供銷社的牌子。瘦子把最後一根菸抽完後,就進了供銷社。“煙有什麼?”瘦子說。在簡陋的貨架上,擺放著看樣子已經過期很久的劣質蛋糕和點心。裡麵鑽出一個頭髮油膩的女人。“就這兩樣。”女人把手朝背後的木板上一指。“黃色的。”女人抓過煙,遞給瘦子,又從貨櫃下取出一條,從裡麵抽出兩包煙擺在身後的木板上。“幾點關門?”瘦子說。“睡覺了就關。”“那是幾點呢?”“幾點睡覺就幾點關,一會兒就睡覺。”女人說。“剛才在裡麵聊什麼?”瘦子進門時聽到了什麼,他很警惕。女人吃驚地看著他,像看一個瘋子。“還買東西嗎?”“我買點吃的,這裡有吃飯的地方嗎?”“沒有。鎮上有飯館。”瘦子走到貨架上,捏起兩包油汙的蛋糕。女人扯下一個紅色塑料袋,把蛋糕裝進去。她說:“有個姑娘沒回家,她大伯還沒找著呢。”裡麵傳出一個男人粗野的笑聲:“著急死了。”“現在還沒找著?”瘦子心虛地問。“沒有。”“會怎麼著?”“不怎麼著,可能去市區找她爹媽了。”“那不該說一聲嗎?”裡麵那個粗野的聲音又傳出來,“哈哈哈,說了就走不了嘍。”“什麼意思?”女人把塑料袋一推,說:“這裡沒住宿,趕緊走吧。”瘦子提著塑料袋離開了這個小賣鋪。他回到車上,把塑料袋打開,拿出一包扔給平頭男人。“這是什麼玩意?”平頭男人像躲避蟑螂一樣把蛋糕推開。“不吃就餓著。”瘦子撕開包裝袋,吞了幾口下去。他們驅車查看,村子裡確實沒有吃飯的地方,也不可能有,因為瘦子不知道自己想看什麼。接著,那輛速度極慢的拖拉機進了村子,離著一百米就能聽到那將死的發動機聲。瘦子下車,躲在一個拐口裡,村子的小路上沒有燈光。馬路對麵是供銷社,女人正在鎖門,她的男人正把門口的破爛搬回屋子。“找著了嗎?”女人對開拖拉機的男人說。“沒有。”男人坐在拖拉機上,頭也沒回。“電話打了嗎?”“打了。”女人就沒有再問,拖拉機走遠後,瘦子又聽到男人發出粗野的笑聲,這笑聲像縮小版的拖拉機發動機聲。供銷社關門後,女人和她的男人朝後麵走去。瘦子沿著另一條小路,聽著拖拉機聲。他跟著拖拉機到了村子一角的院子。他看著男人下了拖拉機,用一隻手開了門,大門並沒有上鎖。在拖拉機進入院子的時候,瘦子往回走去。他來到停車的地方,鑽進駕駛室,他看了一眼平頭男人麵前的蛋糕,咬了一口。瘦子把車開向村子出口的方向。“我都吐掉了。”平頭男人說。車子被停在路邊的一個架子旁,這裡有幾個大草垛。“跟我下車。”瘦子說。“去哪?”“去她家。”“做什麼?超度?”瘦子取了氣槍,直接下了車,平頭男人不情願地跨下來。瘦子檢查了一下氣槍。他們沿著石頭和沙子混雜的小路,走到了那家院子門口。平頭男人悄聲說:“你要乾什麼?不說我就回去了。”瘦子說:“我要審判他。”平頭男人樂了。大門已經從裡麵鎖上了。他們輕易地翻過了圍牆。瘦子站在門前,聽著裡麵的動靜,有酒瓶叩擊在桌子上的聲音。他沒有敲門,直接推門進去了。這是一間比那個貨櫃還簡陋的房間,所有的家俱都是破舊的,牆壁也好像腐爛了一般,好在飯桌正上方是一個六十瓦的燈泡,照度可以覆蓋七八平米。中年男人看著他們,從椅子下摸起一把斧頭,上麵沾著木屑。“我什麼也沒有。”他說。瘦子走到桌子另一邊,把氣槍放在桌子上,槍口對著男人空蕩蕩的左手。平頭男人找了旁邊一個板凳,坐了下來,地上有核桃殻,還有些動物的絨毛。“你們要什麼?”中年男人那條截斷的胳膊伸到了桌子下麵。“一個人住?”瘦子說。“有個侄女。”中年男人說。“哪呢?”“跑了。”“跑哪去了?”“不知道。”“為什麼跑?”“這裡吃不好,去市區找爹娘了。”中年男人看了眼氣槍,就把斧子放在了桌子上,他知道自己對付不了年輕人。瘦子看著男人的眼睛,說:“你對她怎麼樣?”“對她很好。”“我聽來的不是這樣。”“不要聽村口的人說,你們是城裡人,不知道村子的情況,這裡的人喜歡胡說八道。”中年男人喝了口酒。劣質酒的味道隔著一米都能飄過來。平頭男人對瘦子說:“你要問什麼?這麼個架勢。”“得聽他說。”瘦子說。“我說什麼呢?看看我住的這個地方。”中年男人說。“進門就看到了,我不管這個。”瘦子說。“你見著她了?”男人說。“見著了。”“在哪呢?”“在我車裡。”瘦子眉頭緊皺。“她是挺好看的,要買走嗎?我可以去跟她爹媽聊聊。”中年男人說。平頭男人盯著地麵,“行。”他翻動著一個核桃殻,“你彆再問了,沒什麼意思,為什麼管彆人乾過什麼呢?”“因為我是無意的。”瘦子對平頭男人說。“無意的!操了,”平頭男人好像被激怒了,“你就是想論證,你特彆好,因為她大伯每天還強姦她,你拯救了她,是吧?你是不是想論證這個?我剛才還沒好意思確定,你真想論證這個?”平頭男人說。“你把她怎麼了?”中年男人抿著酒說。“我沒怎麼,我就想聽你說你把她怎麼了。”瘦子駝著背。中年男人用手摸了摸鼻子,說:“這裡都這樣。”“什麼他媽都這樣?”瘦子氣急敗壞。“我隻有一隻手,找不到女人,他爹媽什麼也不管。”瘦子還在回味男人的話,這時,平頭男人站了起來,他說:“不是,他不是想問你這個,他想問你,十一二歲的小姑娘爽不爽,他找過最年輕的才十八九,他就想問你爽不爽。”瘦子盯著平頭男人看,平頭男人說:“不是?對不對,是不是這個?”中年男人說:“我沒有什麼辦法。”瘦子有種自己多此一舉的感覺。平頭男人顯得很激動,說:“你還來審判彆人?你想怎麼著呢,他承認自己豬狗不如?然後呢?然後呢?承認了然後呢?我也可以承認自己豬狗不如,我還強姦過室友呢,怎麼樣呢?承認了,怎麼樣呢?”瘦子把槍端起來,對著平頭男人,說:“你真的,彆再說一句話。”“你得聽,我不愛你了,你太噁心了。”中年男人:“原來是搞屁眼的。”平頭男人兇殘地對中年男人說:“滾你媽的吧!”平頭男人轉過頭,對瘦子說:“我幫你弄演出,是我早就看出你性取向有問題,但現在我發現,你骨子裡要邪惡得多,你總能從彆的什麼地方給自己找補回來。看看這個人,快看看,仔細看看。”平頭男人走到中年男人身邊,他接著說:“你就是過得太好了,演出又多,一大幫人圍著你,藥都吃膩了,行了,終於來打獵了,可算走到這一步了。你憑什麼審判他呢?”“我為什麼不可以審判他?他折磨一個十一歲的女孩。”瘦子說。平頭男人情緒激動,他看著中年男人,說:“為什麼要折磨她呢?”“沒有,沒有折磨她。”中年男人辯解。“但村裡的人都知道,我們也發現了,你還沒折磨過她嗎?”平頭男人說。“我不是在折磨她,她不愁吃喝。”中年男人說。“這就是你的審判,”平頭男人重新坐回了板凳,“這屋子是世上最汙穢的地方了,居然還有個人想審判。”瘦子的汗水順著下巴滴下來,落到氣槍上。中年男人:“你把她怎麼了?”瘦子把槍挎在背後,他走到房間的西麵,那裡擺著一張骯髒的床,他打開燈,燈泡閃了兩下亮了起來,很昏暗。他看到牆壁上有抓痕,還有各種暗色的汙跡。他感到很恐慌,他看了一眼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繼續喝著酒。地上是一個塑膠尿壺,瘦子說:“你自己不倒尿壺的吧?”中年男人說:“不倒。”瘦子說:“我以為是一隻麅子,就開了槍,現在她在後備箱裡。”中年男人說:“後備箱是什麼?”平頭男人說:“車後麵,裝東西的。”“死了?”中年男人問。瘦子說:“把她抱過來。”他離開床那片昏暗的區域,走到飯桌前,“走吧,把她抱進來。”他把手按在槍上,對中年男人說:“不要在外麵喊,喊了我就開槍。”平頭男人說:“走吧。”中年男人從窗檯上拿下一個手電筒,三人開門出去,他們沿著小路,手電筒的光在土路上形成一個圈,晃晃蕩蕩。沒幾分鐘就走到了那幾個草垛子旁,瘦子打開後備箱。平頭男人朝後備箱看了一眼,他低垂著眼睛,說:“我不回去了,就在車上等吧。反正他不會舉報你的,不然他也很麻煩。”瘦子看了一眼女孩,在防潮墊還蓋著她的臉時,他就感受到那個皓石一般的鼻子,他失落地說:“我們總是很安全。”平頭男人揉了揉眼睛,說:“對,總是很安全。”瘦子掀開防潮墊,把女孩抱了出來,在月光下,她小巧的鼻子反射出一層螢光般的灰藍色,他等待重新看到這小片幽蘭已經很久了,他不知道這光是對自己的救贖還是恆久的懲罰。然後又沿著土路,中年男人走在前麵照著電筒,瘦子抱著女孩跟在後麵。他抓著女孩的胳膊,但沒有那麼冰冷,女孩的臉龐隻是沒有血色,但體溫並不是冰到透徹心扉,纖細的胳膊讓他抓過去後,拇指還能貼到食指上。他再一次想到,自己用一把氣槍打死了她。回到了院子,中年男人示意把女孩放到床上,瘦子說:“不行。”於是男人從床下翻出一張草蓆,鋪在地上。瘦子不想把女孩放回床上,那個醜陋的尿壺就擺在床尾下麵,所以即便草蓆破破爛爛,他還是把女孩放了下來。中年男人說:“打著哪了?”瘦子指著女孩的肋骨。中年男人伸出右手,掀開女孩的衣服,瘦子終於怒不可遏,一腳踹向中年男人。中年男人回頭,冷笑著,“我算明白了。”“明白什麼了?”“我不說你也明白。”中年男人看著女孩,說:“這槍傷,死不了,她也沒死。”瘦子蹲下來,查看女孩的呼吸。中年男人說:“她氣管有毛病,一直氣弱,平時也覺不出來。”瘦子癱坐在地上。“你走吧,我去叫個大夫,你這種槍,很難打死人,還嚇唬我半天嘞。”中年男人嘿嘿笑著。“她就留這兒了?”瘦子說。“不然去哪呢?她就住在這裡,你走吧,我不追究你了。要是覺得不行,留下兩千塊錢。”中年男人坐回桌子上,把酒瓶裡的最後一口喝乾。在朝汽車走的路上,這段路無比漫長,瘦子有兩次歪在牆上,他的襯衣蹭上了一層層黃土。他跌跌撞撞地走到車旁,平頭男人從副駕駛出來。瘦子說:“她沒死。”平頭男人冷冷地看著他,說:“我開車。”他坐在駕駛的位置上,搖下車窗,把那塊咬掉一口的蛋糕扔了出去。他看了眼手錶,對瘦子說:“兩點半能到市區,吃一點回家睡覺。”瘦子靠在椅背上,他感到很睏乏,車行駛沒幾公裡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