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早就下了決心,可一靠近南院,蘭陵王還是覺得腳步沉重如山。看到他越走越慢,一向威嚴的表情,也露出了不安,方老暗暗歎了一口氣。這半年中,他家郡王幾乎一改以往的嚴肅,已與常人一樣喜說喜笑。如這般表麵嚴肅,暗底帶著慌亂的情況,已不多見了。深吸了一口氣後,蘭陵王推開南院的大門。他大步走到台階下,望著那緊閉的門戶,清聲問道:“張姬可在?”一婢女上前,恭敬地回道:“姬在呢。”他聲音放低了些,“可有流淚?”那婢女道:“似是不曾。”沒有流淚啊?一時之間,蘭陵王不知是鬆了一口氣,還是更不安了。他提步上了台階,伸手輕輕一推,木門便打了開來。張綺正靜靜地站在紗窗旁,一動不動地看著外麵的落葉。望著她挑高了些的婀娜身姿,蘭陵王突然發現自己的聲音哽在了咽中。好一會,他才清了清嗓子,溫柔喚道:“阿綺。”“阿綺。”一連喚了數聲,她都不動不理。蘭陵王大步上前,他走到張綺身後,把她重重扳了過來。他對上了她淚流滿麵的臉看著她眼神中的空洞,那有那滿臉的淚水,蘭陵王收緊了雙臂。他摟著她,澀聲說道:“其實,隻是多了一個人。”他低低說道:“以後她就住在鄴城,你就住在晉陽,好不好?”他低頭看著她,溫柔地說道:“你們不住在一起,也就不用晨昏定省了。還有,我不會讓她欺負你的,他們也都答應了。”說到這裡,他搖了搖張綺,“阿綺,說話”張綺沒有說話。她隻是伸手捂著臉,放聲大哭起來。一邊慢慢哭著,她一邊蹲在了地上。雙手捂著臉,張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蘭陵王連忙跟著蹲下身,他緊摟著她,心痛地說道:“阿綺,阿綺,彆傷心了……隻是一個名份而已,她隻是比你多了一個名份而已”張綺隻是淚如雨下。她不想哭的,可是她還是哭了。便如她想一直微笑著的,卻還是吃不下任何東西,還是不想見任何人。她一直哭了小半個時辰。直到她的聲音都哭啞了,他也勸啞了,張綺才慢慢停止了抽噎。她推開他,慢慢背轉身去。望著外麵的大樹,張綺低啞無力地說道:“你說的是真的?”蘭陵王一怔,“什麼真的?”張綺的聲音啞得聽不清了,“你說,她與我各位一院,互不乾涉,可是真的?”這語氣?蘭陵王一陣狂喜,他連忙上前,展開雙臂摟緊她,他急急說道:“真的,當然是真的。阿綺,以後這晉陽的府第,你就是女主人。”是了,他的阿綺,隻是害怕被人取了性命。如果性命無憂,他娶正妻,她還是能容忍的。為了讓阿綺安心,這晉陽的府第,乾脆給她做女主人算了。張綺任由他抱著,低低地說道:“是鄭瑜麼?”“……是。”轉眼,蘭陵王又認真地說道:“你放心,我與他們的家族都商量好了。他們也答應了善待你。”“是麼?”“是的。我斷斷容不得他們說不是。”好果斷的口氣啊。張綺滄涼的一笑。她低下頭,啞聲說道:“你出去吧,我想靜一靜。”“不,我在這裡守著你。”“出去吧。”“讓我守著。”這一守,便是一整晚。這一晚上,張綺抱著雙膝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地透過紗窗,看著外麵的秋風落葉,看著那光禿禿的遠山。蘭陵王守在她身邊,一直心痛地看著倍顯寂寞的她。不知為什麼,子夜時,望著外麵黑暗的天空發呆的張綺,給他一種亙古的寂寞和滄桑的感覺。似乎,她永遠隻是這麼一個人,似乎,她所求的,永遠也不會得到,她所希翼的,永遠遠在天邊。這種感覺,讓他也感覺到了害怕。讓他不由跪在她身後,伸手摟著她的腰,捂暖著她冰冷的手,默默地陪著她一同看著外麵的天空。這樣,一直過了三天。這三天中,張綺一直待在房間裡,要他強行餵,才吃兩口飯,然後便是這般抱著雙膝,一動不動地望著窗外的那些光禿禿的樹。蘭陵王也守了她三天。直到第四天,張綺終於吃了一碗粥,在他的撫摸下沉沉睡去後,他才鬆了一口氣。走出院落,方老連忙上前,“鄭府派了幾次人來了,郡王,你總算出來了。”他朝裡麵看了看,低聲問道:“怎麼樣?”“吃了些東西,睡著了。”“那就好那就好。”鬍子拉雜的蘭陵王,一邊在婢女的服侍下淨麵修理容顏,一邊說道:“她會想通的。對了,聘禮的事準備得怎麼樣了?”“都已準備妥當。府第也修繕一新。”“郡王,這新婚,是在鄴城還是在晉陽?”蘭陵王蹙眉想了想,說道:“還是在鄴城吧。我已跟阿綺承諾了,這晉陽的府第,她是女主人。”“是。”定好良辰吉日,采名問禮,林林總總,隻花了一個月不到。九月最後一天,是蘭陵王的大喜之日。派了上百黑甲衛,把晉陽的府第看管好之後,蘭陵王回到了鄴城。###今天,整個鄴城都處於歡喜之中,在一陣敲鑼打鼓中,鄭府的十裡紅妝引來了無數地觀望者。望著那披紅帶彩,密密麻麻的送婚隊伍,百姓們都議論了起來。聽著他們的議論聲,目送著新嫁娘離開,秋公主綻開一朵笑顏,歡樂地說道:“阿瑜總算如願以償了。”頓了頓,她又說道:“這一下,不怕中途出變故了。”李映在一旁也說道:“是啊,高長恭也總算迷途知返。那時,阿瑜還擔心他會拖個一二年,沒有想到不過半年,他就明白了。女色嘛,能迷得丈夫幾時?”“就是。”秋公主重重說到這裡,突然哧地一笑,向李映說道:“阿映,等阿瑜過了新婚,咱們一起去晉陽,看看那張姬如何?”這哪裡是去看,分明是去羞辱吧?李映對於那個以色事人,卻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姬妾,也是極厭惡的,她點頭道:“好當然要去看看。”聲音一落,眾貴女都笑了起來。這是一場盛大的婚禮。在無邊的喜慶中,鄭瑜被迎入了蘭陵王府。進入喜堂,拜過天地後,鄭瑜被迎進了喜房。聽著外麵的笑語歡聲,聽著那些勸著蘭陵王飲酒的叫囂聲。鄭瑜突然說道:“阿霞,掐我一下。”在婢子詫異的目光中,鄭瑜的聲音有點哽咽,“我想知道,這是不是真的。”阿霞歡喜地說道:“自然是真的,王妃,自然是真的。”另一個婢女嘻嘻笑道:“可惜那個張氏不在鄴城,不然非要扯著她給王妃來見禮不可。”提到張氏,鄭瑜的歡喜中夾上了冷意,她咬著牙,低低地說道:“見禮算什麼?我已經等到這一天了”與鄴城的府第不同,晉陽的蘭陵王府,卻是靜悄悄的。十幾個婢女守在門口,擔憂地看著緊閉的房門。自從黃昏到來後,張姬便入了這個黃金做成的房間。有所謂婚禮,昏也,這婚禮,一般是黃昏時進行的。彼時晉陽日落西山,霞光滿天,那一邊的鄴城,定是歡天喜慶,鑼鼓喧天吧。所有人都知道她難受,畢竟,她是那麼的得寵,她還曾經那麼天真任性地說過,想做蘭陵王的妻室。現在自己的夫君一下了娶了正妃,她無法接受,也是人之常情。房門中,時不時有啜泣聲響起。這繼繼續續地哭聲,令得眾人心下稍安:張姬還在哭,說明她還活著。直到過了子時,見到張姬真無異樣,眾人才放下心來。哪曾知道,就在雞鳴三更,眾護衛一一離去,婢女們也迷糊地睡著時,突然間,一個慘叫聲從南院傳來,“走水了,走水了——”眾人大驚,急刷刷衝出時,卻見南院火焰沖天,濃煙滾滾。一眾驚駭中,一個護衛急急叫道:“不好,那是張姬的房間快救火”“什麼,張姬的房間?”上百個護衛同時奔跑起來,提的提水,叫的叫人,一時之間,直是驚動了整個貴族區。可是,饒是他們反應敏捷,可這火,實在來得太快太猛,這一轉眼間,便把整個房間都燒起來了。等他們提著水趕來時,火焰已經沖天而起,一桶水倒下去,沒有半點反應。這,這可怎麼辦?沒有人比他們還知道,自家郡王有多寵愛這個張姬。如果他知道張姬被燒死,怕是再也無法原諒他們。護衛首領驚了一會,突然大叫一聲,“讓我來。”說罷,他把一桶水朝自己頭上身上一淋,縱身衝了進去。他堪堪衝入房間,隻聽得吱吱一陣刺耳的響聲,抬頭一看,卻是一根橫樑不堪重負,燃燒著撲頭撲腦地掉了下來。那護衛臉一白,下意識的一個倒跳,摔出了房門。就在這時,那橫樑撲地一聲摔倒在地,接著,吱吱聲中,更多的橫樑摔倒在地,轉眼間,這間金子做成的華麗房屋,便塌下了大半。“完了,完了……”一隻隻木桶掉到了地上,一個個護衛呆若木雞。這火,怎麼起得這麼快,這麼猛?這樣的烈焰下,還有什麼人能活著?眾人渾渾噩噩中,那護衛首領白著臉,嘶聲說道:“傳信吧——告訴郡王這裡發生的事。”一護衛反應過來,小心地問道:“那郡王會不會?”不等他說完,那護衛首領已是淒然說道:“如果郡王不能第一時間得知,彆說我們,便是我們的家人,也會被連累去吧,火速發出飛鴿,把信息傳回鄴城。”“是”“繼續救火吧,早一日撲滅也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