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彆了羅曉旭,秦小天和丁曉曦一起上了回程的航班。這會兒秦小天正靠在飛機座椅上做夢,他的夢裡有那個卸下一切偽裝的丁曉曦,他們牽手、接吻,他捧著鑽戒單膝跪地向她求婚,他們踏著櫻花瓣鋪就的小路一同走進教堂、許下相伴一生的諾揚,他們還有了個女兒,那小妮子性格乖張霸道,簡直是和丁曉曦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而此時丁曉曦看著飛機下無波無瀾的雲海,眼中儘是茫然。有時候她覺得人真的就是那隻不知天高地厚的孫猴子,但命運卻是如來的手掌心,論猴子你再怎麼掙紮跳騰,即便是以為自己已經擺脫桎梏,洋洋灑灑的連尿都撒完了,但到頭來不過是在手掌心裡蹦躂了幾下逗自己玩呢。過去的幾天,成了彆人眼中秦小天的未婚妻,行李箱裡還裝著羅曉旭送的畫,她甚至幻想過,如果假期不結束,她是不是真的就能和秦小天一起沒完沒了的逛景點吃火鍋,其他的什麼都不用去想。可是時間是個無情的廢物,既不能包治百病,還會在你快樂的時候故意把指針調快、痛苦的時候再特地把它放緩,總之你的需求一個都不會滿足,但折磨起人來倒是輕車熟路。一起逛街吃火鍋的情景還那麼清晰,多年後他再次出現在自己麵前似乎也就兩個星期前的事兒,連他們之間尬了這麼多年的誤會都是昨天才開始解開,一切都還是那麼新鮮熱乎,但在登機前的二十分鐘,她手機裡發來的郵件卻非常清楚的告訴了她,多年以後,那個你依舊喜歡的少年在天時地利人和全都不占的時機,再次出現在你麵前的時候,你們的故事似乎隻能比青春裡的無疾而終再慘烈一些。丁曉曦轉過頭仔細打量著身邊熟睡的秦小天,十年的時間,讓那個清雋小書生多了幾分老練從容和幾分煙火氣,但還是她喜歡的模樣,在那麼一個瞬間,她甚至想伸出手去,像土匪調戲良家少女一般,魯莽地去觸一觸他英氣的眉峰,再摸一摸他俊俏的臉頰。可丁曉曦還是擔心,如此乘人之危下手的時候,秦小天醒了,那該如何是好?於是她隻能掏出手機,把鏡頭對著秦小天那熟睡的側顏,悄悄地按下快門——她要把他此時的樣子記錄下來,把這張照片換成他的通訊錄頭像,然後把他的號碼再次拖進黑名單裡。若說相遇即是為了離彆,但此番似乎比三年前那次相遇後不動聲色的擦肩更加痛徹心扉。上一次,丁曉曦尚且能各自堅守著各自的默契,素不相識,擦身而過。即便那晚,她買了很多很多烤串,一整箱的啤酒,拖著慧慧在賓館裡擼串喝酒,直到把自己灌成個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二百五,但是第二天酒醒過後,除了想吐以外,倒不似此般的傷情。畢竟那個時候,她騙過了自己,能讓自己相信秦小天從未喜歡過她,能讓自己覺得自己所失的不過是一場三年之後又三年的暗戀罷了。而現在的感覺,倒像是大學畢業的那場散夥飯,所有人都溫柔了麵貌,因為他們所麵臨的是四海天涯的又一次告彆或者永彆,無論是對這學校愛也罷、恨也罷,還是對這些同學喜歡也罷、討厭也罷,分彆時似乎隻有離彆的傷情,明明劍未佩妥,出門已是江湖,可卻再也沒有了賴在此地的因由。眼前的這個秦小天,丁曉曦一點也不恨了,關於席楠的一切她也不計較了,但是她隻能想起很多年前看的那本漫畫書,裡麵有句台詞——“錯過不是錯了,而是過了。”因為氣流的緣故,飛機突然顛簸了一下,驚擾了秦小天的美夢,他很是不舍的從夢中醒來,但是看見了坐在身旁的丁曉曦,又覺得方才隻是錯過了一場夢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剛剛拍完照的丁曉曦倉皇的把手機收起來,若無其事的看著睡眼惺忪的秦小天。秦小天此時還迷迷糊糊的,但他下意識的握住了丁曉曦的手,喃喃著:“曉曦,我剛剛做了個很美的夢。”可他卻不曾想,丁曉曦直接像觸電一樣甩開了他的手,而後便是冷冰冰的一句:“秦小天,這回去以後,如果沒啥其他的事兒,你還是趕緊回南京總部吧,彆在這耗著了。”聽聞這話裡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意思,秦小天睡夢初醒的迷糊勁全都給嚇唬沒了。“為什麼?”這三個字兒全部都是顫抖著問出來的,他原以為丁曉曦能和自己逛景點吃火鍋,也能把羅曉旭送的畫收進行李箱,他們之間的故事就還有很長很長的部分要慢慢去講,可為什麼她還想著要趕自己走?丁曉曦把臉轉向窗外,口是心非的說著:“我這人很小氣的,眼裡也容不下沙子,昨天我想了一整晚,但我發現,我可能永遠沒辦法接受你和席楠在一起的那一段。”正所謂打蛇七寸,殺人誅心,他們這段迂迂回回的雙向暗戀中,席楠就好像是那枚一擊就能所有人將軍的棋子,相比於丁曉曦平日裡土匪頭子,感情裡小慫包的反差之大,席楠卻直接得太多。高中的時候席楠向秦小天表白,被他以心裡有人為由拒絕了,自主招生的時候那麼多選擇,但是席楠卻還能追著秦小天到了大學,就算他那麼明目張膽的跑去濟南找丁曉曦,席楠還能一遍遍的出現在濟南。席楠第一次來,秦小天硬著頭皮去接她,再給她報好了省內旅行團,把人送上旅遊大巴就溜了;第二次來,說非要和他一起回家,但卻不隻是丁曉曦買了站票回家,其實秦小天也退了和席楠一起走的車票,站在和丁曉曦同班次的火車上回了家,第三次,丁曉曦沒接席楠的電話,秦小天也沒接,他給了舍友兩千塊錢和席楠的電話,請人家幫席楠定的旅行團,自己全程沒露麵,之於第四次,席楠雖然還是故意給丁曉曦打了電話,但席楠自己也沒來濟南。大二那年暑假,秦小天一直在宏村呆著,整整一個暑假,丁曉曦都沒出現,最後一天秦小天索性就站在月沼邊上等,可隻等來了一場瓢潑大雨,然後他就開始瘋狂咳嗽。等回學校以後還被懷疑是肺結核,直接被拉去隔離了一個月,又是席楠每天上竄下跳、想方設法的去確認他還活著,今天送進來明目的藥、明天送進來保肝的藥,最後還好秦小天隻是重感冒引發的持續咳嗽,被放了出來。出院那天,秦小天對席楠說:“最近謝謝你了。”席楠卻說:“這謝不是一句話就能完事兒的,你得答應我三件事!”秦小天慌了神,支支吾吾的回她:“可以,但是除了讓我和你談戀愛,因為我心裡有人了,我一點都不喜歡你。”這句話倒是一點不出席楠所料,但她還是忍不出嘲諷秦小天:“你去山大呆了一年,她都沒和你在一起,你在宏村等了一個暑假她都不來,我還聽山大的同學說,她剛去大學就開始畫畫,畫社裡還有個學長……”席楠本來說得正興起,但突然又閉了嘴,細想來,她就像個偷窺者一樣去觀望著丁曉曦的生活,而她自己也是這其中攪渾水的一把好手,最後她失望的看著秦小天:“這第一件事,打開免提,打電話給丁曉曦說你脫單了,她要是問起來那個人是誰,就說是我。”秦小天嚇了一跳,大聲的質問席楠:“為什麼?”“我就是想告訴你,丁曉曦可能已經和他的學長在一起了,她如果對你還有半分心思,一定會在這通電話裡告訴你的!”那一瞬,秦小天就好像著了魔,給丁曉曦撥通了電話。席楠說得第二件事,是給她一個情侶一般的畢業旅行,說是彌補上高中畢業旅行時的遺憾,他們選了西安,在那裡一起並肩逛街,秦小天甚至還幫她背包,吃她喂給自己的甑糕,努力做到讓彆人看上去他們就是情侶,可那份心中不為所動的疏離和刻意的逢場作戲,彆人看不懂,丁曉曦更看不懂。在回民街見過丁曉曦以後,秦小天就像是失了魂一樣,他在長安的城牆根找了一個酒吧,點了最烈的酒,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最後是又哭又笑,儼然成了一個瘋子。第二天,秦小天的手機裡多了一條短信;“第三件事,是讓我不再喜歡你,不過昨天你就做到了……我怎麼會喜歡一個心裡自始至終隻住著彆人的人呢?”那場約定的旅行的最後,席楠一個人走了。即便之前席楠還對秦小天抱有一絲幻想,在秦小天簽了南祥國際以後,自己也特地把工作找到了南京,但是從西安分彆後,他們便再無交集。後來秦小天隻是聽說,席楠遇見了真愛,很快結婚,現在孩子都要出生了。秦小天和席楠之間其實就是這麼回事兒,一個雖然一路窮追不舍,但另一個卻從不曾動過心,但是就算把真相一股腦兒全倒給丁曉曦,她也不會信,因為太巧合了,巧合到如果不是發生在秦小天自己身上,連他自己都不會信,秦小天苦笑著:“的確,如果說我心裡自始至終隻有過你一個人,你會信嗎?”“你說呢?”丁曉曦似乎也有種異能,就是能讓話到了嘴邊直接變味兒,其實她想說的是,她信的,她可以覺得席楠就是隻癩皮狗,一天天的湊上來、貼上來,隻為了讓秦小天能多看她一眼,她甚至可以自我催眠,秦小天那天說的,他和席楠沒有在一起過是真的。“自然是不信的。”秦小天自嘲的搖搖頭,“打電話的是我,在回民街裝作不認識你的還是我,我騙自己說,你和羅曉旭很般配,你們都愛畫畫,你們一定很聊得來,你們以後一定會很幸福……但羅曉旭竟然會有一天告訴我,你連他喜歡你這件事都不知道,而你卻來武漢找過我……”他的聲音漸漸哽咽——他們之間,如果走過那區區五百米,而今就不會是這般情形。丁曉曦一點都不想讓秦小天繼續說下去,便直接打斷了他,“秦小天你能不能彆再揭我傷疤了,你記住,過去的喜歡歸喜歡,但以後的生活裡該忘還得忘,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好多事你做什麼都是沒用的,而且吧,我是社畜,你是精英,我走的是破路,你行的是陽關大道,答應我,彆在我身上浪費哪怕一秒的時間了,你該回去了。”說這些的時候,丁曉曦自始至終看著飛機窗外無波無瀾的雲海,沒有再回頭看秦小天一眼。而後丁曉曦連新頭像都沒來及給秦小天換上,就當著他的麵,匆匆拉黑了他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