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生和柳洵安靜地走在秦庸城的街道上。此時的秦庸城一派蕭索,不見任何行人的蹤跡。茶館賭坊關門閉戶,像極了一座被攻伐殆儘的棄城。“人都跑到哪裡去了?”徐長生有些緊張地問了一嘴,很明顯即便是夜晚也不該如此荒涼空寂,這座城池又開始隱隱透發出詭異離奇。柳洵和徐長生自打出了靈堂便開始往城門口奔走,但是所見所聞皆是一派死寂,著實是有些違背常理,因而聽了徐長生這話也略感疑惑,腳步虛浮慢慢地開始觀察起來。“果然有些古怪,但是情理之中。”柳洵淡然的道。“為何這般說?”徐長生聞言又開始懼怕起來,畢竟頭頂上那個血糊糊的眼珠子一直在瞪著自己,本就詭譎莫測的環境下又攤上這麼一個古怪的環境,對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來說是巨大的考驗。“我貌似明白怎麼回事,但是因為並不重要,所以就不和你說了。”柳洵依舊是那副淡漠語氣,搞得徐長生渾身上下忒不自在。“這又是為何?”他問柳洵。“你不需要了解,你隻需要記住,一會不論看到了什麼古怪現象,都當做過眼雲煙便好了。”柳洵這話說的越來越奇怪,徐長生也是聽得越來越迷茫。剛要細細追問,死寂一般的城池裡突兀躁動了起來,就像是本來安靜的湖水突然達到了沸點,整座秦庸城突然出現了散亂的噪音,徐長生絲毫沒有心理準備,被這一手嚇了一跳。“叮當——叮當——哐啷——哐啷——咣嘰——咣嘰——!”整座城池瞬間沸騰了。“這是什麼聲音?”巨大的噪聲把徐長生搞懵了,柳洵低垂著頭顱,緩緩地說道了一句:“自己抬眼看,彆忘記行走。”徐長生有些心思慌亂,剛要說些什麼,忽見街道兩旁的屋子俱都亮起了燈火,霎時間整座城池都被昏黃澄明的燈火點亮。黃幽幽的燈火在血色的月華潮汐下披上紅襖,看起來處處蘊透著一股橙色的妖異。徐長生借著屋子裡透發的光亮觀察裡麵的百姓,從窗戶紙看過去,一個個黑色的人影正在忙碌敲打著什麼東西,那些噪音就是從他們手上的鈍器敲打下發出來的。“是在修築著什麼物事?還是在做木匠活?”徐長生有些疑惑地嘀咕了一嘴,不過這場景著實是有些詭異。試想一下,全城的百姓都悶在屋子裡頭,舉著油燈敲打著鈍器,外麵一輪血色月亮高掛天穹,這種場景實在是讓人難以理解。“吱——呀——”便在此時,寂寥的街道上,其中一間屋子的門開啟了。徐長生和柳洵瞧看過去,發現一個身形佝僂的寺人百姓正從裡麵踱步出來。柳洵見到了這一幕神色如常,反倒是徐長生一聲嚎叫五官扭曲起來,抓著柳洵的黑色袍子許久都不肯撒手。也無怪乎他會這般緊張怯懦,實在是因為出來的這個百姓,古怪的有些異於常人。那個寺人百姓是個中年男子,頭顱大大耷拉在胸膛前段,兩隻畸形的腳掌內八字行走,嘴角流著惡心的黃色涎水滴淌了一地。他的眼神盯視著前方,左手擎著一把生鏽的鉚釘錘子,另外一隻手青筋暴起地攥著一股泛黃的麻繩,繩子已經緊緊地繃直,不曉得另一端牽扯著什麼物事。徐長生麵色蒼白地盯著那個男子,男子的眼神充滿了複雜神色,有些像怨念難平,但更多的似乎是喜慶癲狂!沒有錯,就是喜慶的癲狂,一種近乎瘋癲的喜悅神色,在那個男子的眼角逐漸暈蕩開來。徐長生跟著柳洵腳步不停,看向那男子的角度也逐漸發生著變化。他們走到了他屋舍的正前方,徐長生抬眼衝裡麵瞧,果然看見了繩子另一端拴著的物事,但是這麼一看不要緊,差點沒把苦膽給嚇吐出來!因為那男人正在費力牽扯的物事不是彆的,正是一具黑黝黝的巨大棺材!棺材非常不規整,並沒有按照傳統的下葬規格進行鑄造,沒有碑亭鶴鹿,亦沒有偈語壽紋,整具棺材都被糊上了一層油糊黏膩的瀝青氈子,看起來不倫不類卻又嚇人可怖。徐長生一直對棺材沒什麼好感,柳洵也瞥見了那個棺材,但絲毫沒有多言一嘴,安靜地拽上徐長生繼續往前行進。那個拉棺材的男人似乎也不在乎二人瞧看,將棺材賣力拖拽出高高的門檻之後,麵色帶喜地凝望著棺材流著涎水。他將錘子和繩子全都拋在了一旁,將雙手互插在袖口裡麵,咧著嘴巴不斷發出含混不清的囈語。“嘎吱——嘎吱——嘎吱——嘎吱——”便在這時,整條街道兩側的大門突兀地全部敞開,無數門板開闔聲響起,又把徐長生給生生驚嚇了一跳,但是隨即他便意識到,這一切不過是驚嚇恐懼的開端前菜。整座秦庸城所有民居全部門戶大開,所有百姓全都踉蹌著往出行走,手上拽著一個個沾滿瀝青的碩大棺材!一時間黑黝黝的巨大棺材紛紛在地上摩擦劃刻,聲音艱澀難聽又刺耳,無數棺材從門檻上磕碰著落地,巨大的轟隆聲響在秦庸城裡麵此起彼伏。徐長生和柳洵都停下了腳步,並不是他們不想出城,而是現如今的秦庸城裡麵,已經沒有多少落腳的地方了。徐長生重重地咽了一口口水,他現在心裡有一股熟悉異常的感覺,麵前的秦庸城,已經完全演變成了他最不想看見的樣子了。在他腦子裡,那股熟悉的畫麵感再次剝離呈現。麵前的秦庸城街道上,如今正在不斷地撂下黑黝黝的瀝青棺材,大小規格各不相同,棺材羅列鋪陳得密密麻麻,沒過多久已經將秦庸城所有街道儘皆堵塞。那些百姓紛紛踱步出了家門,麵色帶喜地照料著自己的棺材,像是一群喪心病狂的失心瘋患者一般難以言喻。棺材的數量越來越多,街道地上擺放不下便開始往柱子上豎立,四周的街道牆壁上也立滿了黑黝黝的棺材。有些百姓依舊不願省事,紛紛搬起梯子開始上房揭瓦,將自己心愛的棺材往屋頂上攛掇。場麵一時間詭異得好不熱鬨,徐長生和柳洵俱都安靜待在原地,望著眼前的一幕幕許久都說不出話來。與二人完全相反的是,街道上的百姓則是紛紛恭喜道賀,跟節日慶典一般喜慶之極,紛紛指著天上的血色月亮攀談甚歡。“王木匠,今兒這月色忒吉利了些,你打了多少的盤纏?”“我啊,還好吧,勉強湊合著過,比不得員外您,您家的兩個大娃娃今兒趕回來了沒?”“回了回了,您家的六順子哪?”“嘿呦喂,您瞧瞧您這客氣的,那混後生哪勞煩得著您這金貴身子惦念,老身已經給他打好了棺材了,您且放心,倒是我給您準備的棺材您還算滿意不?”“這個好說好說,我的尺寸剛剛好,近些年來心寬體胖,著實是豐腴了不少,兒子們也都有了棺材,我也算是放下心了,這下子大家一起進棺材,許久都沒這般熱鬨了哪......”“哎,說到這個,城南的李掌櫃今年就沒這福分了,棺材根本就沒有他的份子,說到底還不是因為得罪了隋王的人,現如今估計也隻能看著咱們進棺材自個兒咽氣兒了。”“嘿嘿,莫問他人閒事,我等還能進棺材,便還能做鄰居,這便是極大幸事。”“就是就是,恭喜恭喜......”“嘿嘿,同喜同喜......”徐長生越聽越覺得離譜詭譎,麵色也愈發的蒼白怪異。忽的腳邊一痛,低頭瞧看才發覺已經被棺材卡住了身子,柳洵的情況也是一般無二。現如今兩個人正站在大街中央,四周放眼望去儘是一片黑黝黝的棺材海洋,根本沒有任何落腳的地方了。更加讓徐長生神色驚恐的是,由於他們二人站在了街道的正中間,因而等於說是占據了百姓擺放棺材的黃金地段兒,現如今兩旁的百姓紛紛怒目相向,惡言惡語不斷從兩邊傳遞過來,罵咧呼喝聲響連成一片,直接將麵皮薄的徐長生給說得腮幫子通紅。“哪裡來的家夥,憑地是不懂規矩!”“讓他們滾蛋!”“快滾開,兩隻畜生!彆擋了大爺的棺材道!”諸如此類的叫罵聲響此起彼伏,忽的,不曉得誰喊了一嘴,四周的人紛紛暴動了起來,掄起手裡的鈍器鋤頭就開始爬上棺材,朝著徐長生和柳洵劈臉打來!徐長生當即就嚇尿了褲子,畢竟這麼多百姓踩著棺材來給自己送葬,這待遇估計此生難覓其二了。便在這時,柳洵伸手一攬將徐長生罩在了自己的身後,左腳伸出重重朝著腳下的棺材板一踏,嘴角含威地怒吼了一聲。“誰敢過來,直接送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