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樂郡主進京也有些時日了,皇族宗親認識了一大堆,以她的身份,即便是勳貴們,也少不得要來巴結。這其中她和太子妃算是相交最深的,除了大家心知肚明的一些原因,自然也和性情有些關係,這明樂郡主是老沐王膝下唯一的女兒,老沐王寵愛至極,去哪兒都帶在身邊,更是自己手把手教騎馬射箭,把女兒養得似男兒一般的性子。相較京中其他那些深閨裡養出來的貴女命婦們,自然和太子妃興趣更相投,這也不是她第一次受太子妃相邀來東宮了,不同的是這次太子妃特意把李映白也叫上了。賞花當然隻是個由頭罷了。席上太子妃也不忘打趣兩人,還對著明樂郡主道,“我們阿敘啊,什麼都好,唯獨一點,跟他太子哥哥一般,不夠解風情會哄姑娘家開心,你瞧瞧這裡也沒什麼外人,也不知道說幾句好聽的話。”李映白臉上沒什麼笑意,他今日的神情遮掩得不好,在席間也頻頻走神,話也不多,太子妃使過好幾個眼神了,讓他多跟明樂郡主說幾句話。太子妃這番話,看似是在說他的不是,其實是在替他打掩護,免叫明樂郡主覺得是他有意慢待。“皇嫂教育的是。”他一板一眼地回答。“不過啊,這樣的性子也好,不是我說,滿帝京的宗親子弟,沒一個有我們家阿敘這般潔身自好的,後宅空空蕩蕩的,就父皇賞給他的一個侍妾,便再沒見新人了,身邊伺候的不是內監就是小廝,連個丫鬟都見不著。”明樂郡主入京後,不論是皇後貴妃還是那些命婦,有機會總要在她麵前將嘉王誇上一番的,有說他容貌無匹的,也有說他騎射俱佳的,潔身自好這一點更是人人都要誇上一句,那些命婦們是為了上前說幾句好聽的話,皇後和太子妃則不同,明樂想到臨行前兄長對自己說的話,兄長眼中帶著歉意道,“翎兒,委屈你了。”委屈她的,除了為向新帝投誠,要讓她遠嫁千裡來穩固朝廷與黔南的關係,還有一點便是她要嫁的那個嘉王李敘的身世。沐家世鎮黔南百越之地,手握重兵,幾乎不受京中轄製,南夷狡詐善戰又野性難馴,數百年來,從來隻認沐王府,而不識中央王朝,南邊幾郡又山高林深,朝廷的軍隊南征很少得過便宜。黔南也是抵禦扶南諸國的屏障,曆史上南境並非如此靖安,北邊的夷狄一旦生事,南邊等國絕對聞風而動,不斷北上蠶食,再強的國力也無法同時應對南北的夾擊,前朝正是如此滅亡的。京師臨著北境,向來天子守國門,南邊的安寧,靠的就是沐王府。從開國起,沐家就深耕南境,是百越人心中的王,世代尊榮,曆來沐家家主若是要迎娶李家人,娶的無一不是公主,沐家的女兒要嫁到京中,不做太子妃,怎麼也當得上一個皇子妃。可那嘉王李敘,不僅不是聖上的骨肉,是皇族旁支,更是從民間找回來的。在尋常百姓看來,嘉王已經是尊貴至極了,可在京中這樣遍地都是皇親國戚的地方,即便那些世家,誰家中沒出過幾個皇後,尚過幾個公主的,這些皇族世家子弟們,從出生起就受著世代高門積累下來的沉澱浸染,受著貴族禮儀的教化,就連來自邊關的太子妃,身世也受到許多遺老們的詬病。嘉王卻淪落民間直到如今才認祖歸宗,當初聽聞聖上有意讓嘉王與自己的妹妹婚配時,沐王心中就老大不樂意,隻是見著聖上對嘉王幾乎視如己出一般的看重,這才願意讓妹妹北上。可是在他心中,總是膈應著這“委屈”二字。皇後和太子妃這般,嘴上處處將嘉王誇得舉世無雙,就是為了打消她心中的這些念頭。明樂又不露痕跡地看了看坐在對麵的嘉王,其實皇後與太子妃等人誇的那些話,倒也不算太誇張,這嘉王殿下端坐在眼前,任誰看著也不會想到他是從民間歸來的。大概是有些人的風姿儀度是承自血脈裡的,即便明珠落入塵土裡,也難掩光芒。當然,這也得益於他的容貌。明樂從小就跟著父兄一起出入軍營,南邊與京中的風氣也不同,京中太過看重儀容,何郞傅粉在京中是美談,在南邊是要受人恥笑的,她自小想嫁的,不是最俊美的公子,而是當世最英武的兒郎。隻是若姻緣之事不能選擇,日後日日看著嘉王這樣的一張臉,總是要賞心悅目一些。等到天色見晚,宮裡就來了人接明樂郡主回宮,等將郡主送走,太子妃便看到李映白又偏頭看向了窗外的那株瓊花。那花開時當真極美,累累珠玉雕琢成的一般,雲蒸霞蔚地開了一樹,既不會濃豔又不顯清淡,一切都是恰到好處。任誰經過也忍不住想要一直駐足觀賞,可若是仔細地看,就會發現他雖看向滿樹的花,可目光卻有些失神。“我倒是才知道,我們嘉王竟也是這麼有雅興的一個人,什麼時候這麼喜歡賞這些花啊草的。”太子妃在一旁道。喜歡舞刀弄槍的人,一向不喜歡這些花啊蝶的,就如太子李秣,因為從小長在邊關,即便是盛名滿天下的瓊花種在庭前,也不見他多看了一眼。李映白知道太子妃這是在打趣自己,隻笑了笑,“皇嫂相邀來賞花,我怎麼能辜負了皇嫂的美意。”太子妃搖搖頭,“你分明知道我叫你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哪裡是賞什麼花,讓你多看的人,你倒好,木頭樁子一個,這才叫辜負了我的美意,我看你哪裡是不會哄女兒家,是不願罷了。”太子妃見他不答,這樣心事重重的樣子連掩飾都掩飾不住,她方才就留心到了,與明樂郡主一起賞花時,他遠遠看著庭中風景,低低歎息了一聲。究竟哪種心事,才會讓一個人不經意間歎息,太子妃是過來人,當然能猜到幾分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