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景裕離得有些遠,而李敘又被仆從簇擁著,王芳這一聲低斥,打斷了他的思緒,他有些慌亂地看向王芳,“小人求見王爺!”王芳黑著臉,“放肆!王爺是你說見就見的,沒規矩!”兩個侍衛擋在身前,正要上前來趕他離開。剛才那一瞬,陳景裕並沒能看到李敘麵上一閃而過的神情,此刻他神色已經恢複,對著王芳低聲道,“無妨。”那兩人聽了這話,也往兩邊散開,陳景裕這才走上前來。李敘平靜地看著他,“本王認得你。”隻這一句話,陳景裕如遭雷擊,他愣愣抬眼看著李敘,失了魂魄一般。“你,你……”聲音都打著顫,他的眼神也有些呆滯,喉間仿佛灌了鉛般,乾澀得似乎要發不出聲音來,李敘卻已經移開了目光。“方才在玉心堂,你的話本王也聽到了,”李敘淡淡道,又瞥了他一眼,“怎麼,反悔了?想要娶她了?”陳景裕微微抬起的手,在聽了這句話後,便頹然垂落了下來。他說的認得,原來是方才在玉心堂裡……他悵然搖了搖頭,低著頭,悶葫蘆一樣。他不出聲,李敘還有耐心,一旁的王芳看不下去,“既然沒話說那還不退下!”陳景裕呆呆站在那裡,終於還是側了側身子,王芳看著他這般無禮直皺眉,李敘並不計較地從他身前走過,王芳低聲道,“王爺,是小人失責,管教府裡下人不嚴,往後一定嚴加管束。”李敘哪有什麼心思理會這些,隻“嗯”了一聲。一行人走過。“王爺!”身後一道聲音傳來。陳景裕抬眼定定看著那人的背影,怎麼會錯呢,這個背影……不止背影,他的每一個神情,他笑著,或是生氣,他罵自己,甚至揍自己……每一種模樣,都刻進了腦子一般。怎麼可能有一天,那個人站在了自己麵前,他卻還認不出來。“滁州,”他沙啞著聲音,“小人來自滁州!”李敘側頭看向他。景嶸說錯了,傳言也有不虛的時候,嘉王殿下的風姿,的確是不輸那冠蓋京華的小宋公子的,這一刻,秋風裡一道側影,就足以讓人失魂。他顫顫地開口,“王爺到過滁州麼?”那聲音都不似在詢問,仿佛是在哀求。“滁州……”李敘沉吟,然後搖了搖頭,“往後若是有機會,可以去一去。”王芳本就生氣,見他還鬥膽叫住了王爺,本以為是真的有什麼重要的事,結果一開口就是問這個,沉著臉對那兩個侍衛道,“把他叉下去,真是無法無天了。”這一次李敘並沒有製止,隻是他回頭那刻,還是看到了那雙發紅的眼睛。他走出去不遠,聽到身後一聲低喚。“映白!”他腳步微滯,卻終究沒有回頭。--那日陳景裕膽敢攔住王爺的消息鬨得整個王府都知道,王總管的性子大夥都知道,都想著這陳景裕真是找死,不知道後麵總管會怎麼發落。可奇怪的是,之後王總管並沒有什麼命令,陳景裕什麼事都沒有。雖是冬日裡,可百花園裡卻還有鮮花盛開,不是梅花,而是碧桃,連陳景裕見了也嘖嘖稱奇。聽吳管事說,這是宮裡花師培育出來的,將桃樹與梅樹扡插,花開始為桃花,卻能如梅花一般在冬日裡盛開。這花還有個十分文雅的名字,叫“照影”。吳管事見了也對陳景裕歎道,“這東西稀罕,王府裡除了百花院就隻有毓景堂裡有,咱們能瞧個新鮮,也算有福了。”陳景裕愣愣點頭,神情卻很是落寞。--這一晚李敘回來得很晚,如今聖上讓他主理戶部事宜,年關是戶部最忙的時候,今日在戶部衙門與尚書侍郎們議事,一說就說到了夜深。坐在轎中時,他還一直皺著眉心,難掩疲憊。聖上如今與太子生隙,朝中各方勢力暗流湧動,聖上從今春起又染了病,朝中的大臣們都各懷心思,所以著急拉著他出來獨當一麵。可戶部是天下的錢袋糧倉,擔子何其重,李敘一身功夫,自認是個莽夫,於政務實在是不通,下頭的尚書侍郎又不敢完全信任,隻覺得這差事棘手得很。他當初也在聖上麵前勸過,說自己難當大任,可聖上執意如此。他清楚,聖上是想讓自己掣肘太子,可他的這位堂兄是何等睿智機敏之人,滿天下怕也找不出第二位比他更適合當這個儲君的人。尋常父親,若是有這麼一位得力的兒子不知高興成什麼樣,可在天家,太子卻是能乾,聖上反而更加忌憚。他滿腹愁思,回到毓景堂時眉頭也沒有鬆開。到如今他還是不習慣由下人來近身伺候起臥,更衣都是自己親自動手,剛換好衣裳,轉頭就看到半開的窗戶外,月光如雪,院中桃花開得正好。他對花不感興趣,這桃花在花中也算俗氣的,不過這花卻有些不同,宮裡那位貴妃娘娘喜歡賞花,特意讓園子養出這種能在冬日裡開出的桃花,連聖上見了也覺得驚奇,特意讓人也移了好些到他這府上。他當時心裡想的是,冬日裡梅樹上開桃花?什麼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李敘依稀想起王芳說的,從宮裡移來的那些,一半種在毓景堂,一半種在東園百花院。百花院……“來人!”李敘對著外頭到。逢春聞聲進來,李敘指了指外頭對他道,“這院裡的花開得不好,你讓人去百花院摘幾支來。”逢春聞言立馬出去差人,可心裡卻有些犯嘀咕,王爺向來不喜歡在屋子裡插什麼花,怎麼這大半晚的,不知怎麼又要讓人去摘。下人們領了鈞旨,隻得又急急忙忙趕往東園,不多時就將花給摘了回來,呈給李敘時,已經插在青瓷春瓶中,可李敘根本沒怎麼瞧,隻讓人放在屋裡。“嗯,這花開得好,”他對著一旁的王芳道,“百花院的園子養得不錯,每人賞五十兩銀子。”送花的下人聽了這話,出去時又仔細看了看院子裡的花,這毓景堂的花開得哪裡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