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芳院是滁州有名的風月場,主事的叫做潘媽媽。潘媽媽以眼光獨到而聞名,總能在一群小女孩兒中尋到那最有潛力的一兩個,砸下重金去,花費上數載的光陰,調教出來的姑娘無一不是才貌俱佳的。春芳苑往來的客人也是日日不絕,今日後院裡正有幾位熟客喝酒,就有小丫鬟從前頭跑到潘媽媽跟前兒報信。“什麼?”潘媽媽一聽,眉頭便皺了起來,叫苦道,“這冤家怎麼偏這時候來了……”她正在陪著那幾位熟客喝酒行令,那幾人是老主顧,和她相熟,每每踏進這春芳院,這潘媽媽一張臉都要笑爛了似的。他們做賣笑這行當的,平時送迎南北客,不殷勤些怎麼能行,怎麼這會兒卻做出這般苦大仇深的模樣。“媽媽,是什麼人,能叫你也這般大驚小怪的?”一位客人問。潘媽媽忙堆起笑臉來答,“是桐花巷的李映白李公子,您幾位可認得?”“李映白?”那幾人想了想,均搖了搖頭,“認不得。”這滁洲城,南北商路多彙聚於此,往來的客商絡繹不絕,又兼是運河水路的重要轉運點,現如今已經是南邊數一數二的重鎮。城內富貴權勢人家不知幾何,這幾人從未聽過什麼過李映白,不過那桐花巷他們還是知道的,裡頭根本沒有什麼大戶人家。“李公子腰上懸著劍,咱們也不敢攔,如今在前廳稍歇,隻說是要見宛姐姐。”那叫珠兒的丫鬟說道。潘媽媽便有些為難,正躊躇間,那幾人便問到,“潘媽媽,這人什麼來頭,竟張口就要見宛姐兒,恁大的口氣!”他們口中的宛姐,正是潘媽媽教養的女兒潘小宛,滁州風月場裡出了名的一個角兒,雖自幼淪落到了勾欄裡,卻被潘媽媽當寶貝一般嬌養了這麼些年,琴棋書畫無一不精通。如今到了年紀,要掛了牌出來,惹得許多公子哥兒們眼熱,想要梳攏了去,可奈何潘媽媽要價太高,叫許多人望而卻步。平日裡即便是出來唱個曲兒,她的纏頭也高得令人咂舌。“唉,您幾位可不知道,”潘媽媽歎了口氣,“這位李大公子,那真真是個玉麵閻羅,奴家可招惹不起。”說著,她隻能無奈地吩咐,“去請你姐姐梳洗見客吧。”眾人吃了一驚,都知道平日裡這潘媽媽多愛拿喬,即便手裡有錢,等閒也見不到潘小宛一麵。大家見這潘媽媽提起此人那無可奈何的模樣,心下便有些好奇,想看看這李大公子究竟是個什麼派頭。潘小宛的閣樓在更裡頭,所以那李映白必要從此處過,大家各自在席間飲著酒,可眼珠兒卻不時往外頭瞅著。不多時,就見方才的珠兒又進了院內,身後跟著一個月白色長袍男子,那人正低著頭跨過門檻。隻見那身量頎長,這麼通身素色,看著竟有些蕭然清舉,彆有一番風姿。可等他抬起頭來,才叫所有暗自投來目光的人紛紛驚住。這些人心中莫不閃過一個念頭,這世上原來竟也有男子,可以生得這般絕色。這人雖是男兒,相貌卻實實在在堪稱美人,玉濯似的麵龐,一雙星眸光彩照人,挺拔的鼻梁宛若神仙雕琢,下頭紅唇點朱一般帶著隱隱豔色,引得目光流連。風中飛絮似更添了一層朦朧,這人這麼挺拔得站在那裡,如一座巍然玉山,叫人遠遠看著如在仰望。可他的目光卻過於冷了,橫眉一掃,便是一股凜然之氣,讓人不敢逼視。眾人這才回味過來,潘媽媽方才所說的,所謂的“玉麵閻羅”。那李映白跟在珠兒後頭,走到了潘小宛所居的閣樓裡,他自己從樓梯上去,潘媽媽卻在門外向著珠兒招了招手。等珠兒跑過去,潘媽媽附身湊到她耳邊悄聲道,“你去房裡守著,我不叫你出來你便不許出來,但今日休惹惱了這個羅刹,隻順著他,你也知道,這幾日陳大官人便要來梳攏你姐姐了,切莫讓這李映白在這關口鬨起來,壞了你姐姐的好事。”珠兒機靈地點了點頭,“媽媽放心,我省得的。”珠兒上去的時候,李映白已在桌前坐定,潘小宛也在他對麵落了座。她身上穿著的沉香色寶相花緞子裙,襯得容色更加溫柔婉約,珠兒認得,這是潘媽媽特意給潘小宛新作的衣裳,珠兒自然記得,媽媽當時說的就是新作一些衣裳,見陳大官人時穿。潘小宛麵上是一層淡淡的妝容,一雙眉毛用螺子黛畫得又細又長,她們這種勾欄裡的女子,最知道自己美在何處,也知道什麼樣的裝束妝容最能將自己的美展現得儘致淋漓。潘小宛作為整個滁州也豔名遠播的姐兒,容色毫無疑問是頂頂拔尖的,隻是如今坐在李映白身側,即便打扮得再精心,也顯得有些失色。珠兒端著茶水進去時,屋內兩人已經說了一會兒話,她進去時隻聽到潘小宛驚訝的聲音,“公子要去毫州?遠麼?來去一趟可要多少時日?”珠兒也知道,如今李映白常跟著威遠鏢局的鏢師出門行鏢,彆看他這副容貌,手底下的功夫也不是唬人的。當初有人飲了酒在春芳院裡對潘小宛動粗,正逢上李映白從外頭來,那人身邊幾個小廝如麵粉袋一般被他兩腳便踹趴了。當時眾人還沒瞧清他怎麼動得手,就見那個看起來近兩百斤的大胖子,被他雙掌一推就摔出了屋子外去,隻聞轟的一聲,腳下的地都似顫了幾顫,整個屋內的人全都呆在原地。自那之後,李映白再來,潘媽媽便不敢刁難,隻能想著法子虛與委蛇。對著潘小宛,李映白終於不是之前那冷冰冰的眼神,整個神色柔和了許多,身上也再沒什麼戾氣,“幾百裡路程,來回怕至少月餘,這一趟是為了陸家的私事,仲軒跟我說,等這趟回來,先勻我二百兩銀子……”他說著,看見珠兒在一旁,他知道這是潘媽媽支使來的,每次他來見小宛,這丫頭都借故守在房中,他後邊的話便沒再說了。潘小宛看著在場的珠兒,也不好再多言,隻望著他道,“小宛什麼心思,公子是明白的,望君心似我心,小宛隻求公子此去千萬珍重,平安歸來。”李映白看著她一雙含水的眸子,眼神也變得更為柔軟,輕聲道,“嗯,你等著我……”--等將李映白送走,珠兒立即跟潘媽媽稟報了方才在房中說了什麼。潘媽媽聽了李映白要去毫州,又聽到他提到陸仲軒說的兩百兩銀子,陸仲軒是陸家的二少爺,以威遠鏢局的財力,陸二公子拿個區區二百兩銀子是不算難事的。“媽媽,等李公子回來後是不是就會把姐姐給梳攏了去?”珠兒巴巴地問。潘媽媽神色一沉,冷聲道,“他倒是想,我給你姐姐開的是三百兩的價,放眼整個滁洲城,能出得起這價錢的人也少之又少,那李映白打得什麼念頭我知道,他仗著他那一身功夫,怕是想要耍狠逼我用而二百兩銀子就把你姐姐給了他。”說著,潘媽媽往地上唾了一口道,“呸,他真當我好欺負,老娘在這勾欄場裡摸爬滾打著幾十年,什麼沒見過,要真給他這麼給唬住了,往後咱們院子的生意還怎麼做,我春芳院都成了他們逞強耍狠的地方了?”“可,可咱們院裡那幾個護衛,怕也打不過李公子的。”“那李映白什麼背景我門清,背後也不過是城北陸家,媽媽我往日裡是不想生出是非,這才千般忍讓,尤其如今陳大官人有意要買你姐姐回去,怕叫那姓李的鬨起來壞了這樁好事。”潘媽媽放低了聲音,對著珠兒道,“他這次不是要走麼,那正好,等你姐姐進了陳家,姓李的要鬨也是去那邊鬨,省去我們多少麻煩,所以咱們安安生生把你姐姐送出去是最要緊的。”珠兒點了點頭,潘媽媽又讓她盯著潘小宛,大約是怕潘小宛拿自己攢的銀子給李映白。不過連珠兒也知道,潘小宛至多有些值錢的首飾,銀子卻沒攢下多少。“你這姐姐,被我給養刁了,”潘媽媽歎道,“養出心氣兒來了,真把自己當小姐了,她哪裡懂,男人歡喜時千疼萬寵,可打心底裡也不過把你當個賣笑的而已。”珠兒暗自想,其實倒也不是宛姐姐心氣高,隻是世間女子,誰見了李公子那般容貌的男子,還肯願意再委身什麼陳大官人張大官人的。--這日晚間的時候,春芳院又來了一位客人。珠兒出去迎的,潘媽媽在裡頭問,“珠兒,是哪位貴客來了?”珠兒脆生生的聲音裡露著雀躍,拔高了聲音對裡頭道,“媽媽,是咱姐夫來了!”潘媽媽聽了笑得更加燦爛,忙親自迎了上去,這會兒陳景裕已經帶著小廝走進了門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