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誕之未語。他一大早起來,就看見這屋子設了個書架,便下樓洗漱回來看書。一看就到現在,此間並沒有碰見任何人,亦不知自己有何改變。看白陶這個樣子,顏誕之估摸是自己外在有了變化。他眉尾輕抬,“是人,是鬼?”白陶努力鎮定,如果說昨天她還把顏誕之的話當胡謅,那現在的她簡直百分百相信。她沒有放開握著門把的手,另一隻手微顫著移到胸口,那裡有她爸媽廟裡求來的開光平安符。白陶捏了捏,再看著窗外的陽光,稍作鎮定。眼前的顏誕之,就像一張有些褪色的相紙。簡而言之,顏誕之變得透明了,從頭到腳。透明度並不是很高,但是也能隱約看見他身後的顏色。正常人是絕不可能如此。白陶忽然有個猜想,她大著膽子挪了幾步,走到顏誕之麵前。又看了沒有說話的顏誕之幾眼,白陶伸手去抓顏誕之的手臂。嗯?怎麼有點像塑料?白陶又仔細地摸摸捏捏,得出結論。“你大概不知道,也沒想過會有這種事情。”白陶拉起顏誕之的手,“看到了嗎,你變透明了,你變淡了。不僅如此,你的肉體也變得虛幻。”在白陶碰到顏誕之的手臂時,他就看見了自己有些淡的身體。那一瞬間。他腦裡做了無數猜想,有好的有壞的。然而他總習慣做最壞的打算。他幾乎在想到最壞可能的同時,就覺得心頭一涼。有些無奈,有些悲涼。“我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但以我這麼多年的認知,你變淡這件事,隻有兩種可能。”白陶直視顏誕之,心裡也有些發涼,“一是你要回去了,二是你,要消失了。”“我知道。”顏誕之聲音略沉,“姑娘放心,早上我下過樓,但是沒有碰著人。”“這些沒什麼關係。”白陶放開顏誕之,“畢竟和人命一比,這些無足輕重。”“現在重要的是,你到底是怎麼來的,我覺得搞清楚這點或許能夠送你回去。你回去,就不會死。”白陶想的有些頭痛,眉頭緊緊得皺在一起。死亡,顏誕之並不是不害怕,但他自小的教育不會讓他慌張。本來他還有些惋惜,現在看著眼前的白陶,他忽然有些釋然。妹妹曾說,人之將死,得有個除至親以外為你焦急,為你流淚的人,才不算白來人世。眼前之人,雖然沒有流淚,卻是真真正正除至親外在為他焦急的人,再急估計就要流淚了。他伸手輕按在白陶眉間,微微一撚,笑道:“彆想了。”正在冥思苦想地白陶被這麼一碰,有些愣。等到反應過來顏誕之在說什麼,她急忙道:“不想了?怎麼能不想了?你不怕死嗎!”“怕啊。”顏誕之笑,“這不是有兩種可能麼。又不是一定是死。再者,若是你現在能想出來,昨天我也能想出來。”“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笑我蠢!”白陶有些氣,“我們所處時代不同,思維不同,或許我能想出來也不一定。雖然你我昨天才認識,但我和你相處一天了,再怎麼也是一條人命,我做不到不想。”“傻姑娘。”顏誕之搖搖頭,“這事本就怪力亂神,豈是輕易能想通的?不要白費力氣了。”“你不懂!”白陶急的有些眼熱,“我知道,你的觀念裡,如果有人在你眼前死了就死了。太陽升起,一切照舊。但我這裡不是,我們這裡死人是大事。我知道也許你就回去了,但是萬一呢,你要我眼睜睜,還要開心地送你走嗎?”白陶一頓說完,發現顏誕之一臉好整以暇,一臉她這麼著急乾什麼的表情。她一下就不害怕了,轉而一股羞惱和氣意湧上腦袋。對啊,她急什麼,看看人家要掛的人這一臉雲淡風輕!這一臉無所畏懼!甚至還一副看她好笑的表情!“行!我鹹吃蘿卜淡操心!”白陶氣的不行,“你也不要這個表情,老子也不是擔心你,老子是沒見過人消失,膽小知道嗎膽小。既然你這麼無所謂,那就隨便你咯。老子回自己房間!”“彆回。”“怎麼,還要我待這給你燒紙錢嗎!”“阿陶說笑了,我還活著呢。”“什麼鬼阿陶!”白陶瞪一眼顏誕之,“沒跟你這麼熟。”“怎麼說我們也算個生死之交了,叫聲阿陶不過分。”“過分!天理不容!”話是這麼說,白陶還是氣呼呼地在書桌前坐下,“還有,彆鬼扯,什麼生死之交,亂說什麼玩意。”“說吧,不讓我回什麼事。”顏誕之踱步到窗邊,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房間。他在陽光裡站定,攤開手,陽光躺在他的掌心。忽而,他又握緊拳,陽光從他手掌邊走過。“如果你是我,你現在想做什麼?”白陶一愣。陽光下的顏誕之並沒有什麼表情,看著白陶的臉淡漠如水。然而他的問題卻如此沉重,這不是假如,而是他正麵臨的選擇。“很難想麼。”顏誕之走到白陶旁坐下,“就當是你,你想做什麼?”白陶想了一下,她也許會想以後自己老了之後如何麵對死亡,但絕不是現在。越想越亂,不如簡化。白陶吸口氣,問:“你有沒有不做會後悔的事?”“沒有,我有很多想做的事,卻沒有不做會後悔的事。”“怎麼會沒有不做會後悔的事?沒有那種不做這一輩子白活的感覺嗎?”“也許小時候有,但也已經不再後悔了。”顏誕之眼神幽深,“後悔不可有,會如毒蛇軟化你的意誌。”古代人好可怕哦,都活的這麼自律嗎!雖然現在情況比較嚴肅,白陶還是忍不住在心底翻白眼。她抬眼看了看書架的書,琳琅滿目,種類不一,她忽然想到一個建議。“顏誕之,我看你對這個世界挺好奇的,你有什麼想知道的嗎。”白陶開始掰手指,“如果你想了解打仗,我可以給你看關於軍事的戰備啊新聞啊。如果你想了解科技,可以給你看科技產品的視頻。我們這裡知識庫集中方便,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可以以畫麵的形式,就是昨晚的電視那樣展示給你看。”“白陶。”顏誕之笑的有些無奈,“如果是你,你會這樣選擇嗎?”“不會。”白陶低頭低聲回答。“我曾祖父去的那一天,他就像往常一樣,早起耍刀,喝了一盞茶,吃了一頓肉。與我們吹噓了一番他年輕時的赫赫戰績,然後笑著走了。”顏誕之微歎,“我也是這樣吧,人在最後的時候,想的並不是再多做什麼,而是都無所謂了,不如與往常一般過去。”“此處我並不能如往常一般。不如阿陶帶我過你往常的日子,如何?”有一種情緒在白陶心中倏地一下遊過,她還來不及抓住,隻感覺有點悵然。雖然顏誕之說過如她往常一樣的日子就行,但她還是想儘量充實一點,畢竟她平時就是吃吃睡睡,哪來的什麼趣味。吃過早飯,白陶帶上自己的筆記本和顏誕之去書房玩LOL。她是沒什麼高尚的生活樂趣了,顏誕之不是說自己沒上戰場有點遺憾嗎,這也算是另一種戰場了。隻不過考慮到她倆的水平,她玩的人機。顏誕之雖然操作很生疏,但是意識和想法很多。白陶操作勉強玩個人機,微弱的意識和零想法。兩人也算玩的個亂七八糟,差強人意。好在隻是個簡單人機,電腦玩的比較死板,最後兩人還是贏了。為了證明這是個有趣的遊戲,白陶還特意和顏誕之看了一把高端玩家的視頻。看顏誕之看的認真,白陶笑道:“這是不是兵不血刃啊哈哈哈哈。”“有點像沙場城池,隻是代入感更強烈。”顏誕之回味了一番,得出結論,“也算是有趣。”“很有趣好不好,”白陶吐槽,“隻是你剛玩不熟,要是你殺人無數就會覺得很有趣了。隻被殺沒殺人當然沒有趣味。”顏誕之看完視頻,看了眼右下角的時間,說:“該吃午飯了。”白陶點頭,房東估計已經放好了飯菜走了。她起身下樓。顏誕之的顏色更淡了。午飯出乎意料的豐盛。大魚大肉,蔬菜瓜果,顏色擺盤都能看出主人的用心。白陶無語。房東怎麼想的,兩個人怎麼吃得完。“倒有點斷頭台前一頓佳肴的感覺。”瞅瞅瞅瞅,白陶真是給這位好心態少年跪服。忍住要跑出嘴邊的那句“死到臨頭了還開心的像個傻子”,白陶悶聲吃飯。“不好笑嗎,”顏誕之拿起碗筷,“我還以為阿陶要說666。”學的倒是快。生怕顏誕之再賣弄什麼不存在的幽默感,白陶看了他一眼,“吃飯不語真君子。”“沒聽過。”顏誕之笑,“況且最後一餐了不講規矩。”得,還是個免死金牌了。白陶送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結束一場顏誕之單方麵的高談闊論的午飯後,白陶打算上樓睡個午覺。沒想到顏誕之高深莫測地說了一句“我感覺時候快到了”,於是她現在走在鄉間的小路上,準備去昨天拍櫻花的地方。幸好中午鄉下沒什麼人,他們走的地方又偏,沒遇著人,不然可不是活見鬼麼。白陶想想那個畫麵,覺得有幾分好笑,同時又忍不住吹捧自己真是膽識過人啊。“姑娘。”顏誕之指指接近透明的自己,“可能快要告彆了。”白陶抿唇,沒有去糾正顏誕之彆叫自己姑娘。“是再見,快要說再見了。”白陶揮手,“再見就是可以再次見到。”明白白陶想要說的,顏誕之難得露齒開懷大笑。他看著白陶,學著白陶的樣子揮揮手,說:“再見。白陶。”“再見。顏誕之。”說完,白陶覺得陽光有些刺眼,就閉了閉眼睛。再睜眼,眼前已空無一人。櫻花林裡沒有風聲,沒有鳥語。安靜地好像天地間隻她一人。不要再見了。從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吧。這是她最好的祝願了,但願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