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楠醒來時,麻醉的作用還在,藥力像是困住了她的思維,讓她一時間想不起今夕是何夕,她現在在哪?之前發生了什麼?閉上眼緩了許久,再睜眼就看見了倚在病床旁一臉倦容的鬱媽媽。“媽。”她喊了一聲,聲音嘶啞。鬱媽媽疲憊的臉上露出笑容,她一手為鬱楠撥開滑落在眼前的須發,長舒一口氣,“有沒有難受?”鬱楠搖搖頭,回憶漸漸回籠,像是想到了做手術之前的事情,她不笨,早就把事情前後都想到了,有些話卡在喉嚨中便難以說出口,“媽.....”母女的目光相互觸及,鬱媽媽看出了鬱楠眼中隱藏的深意,有些刻意得扭過頭躲開目光,“我去叫醫生。”說著,就急急匆匆得起身。鬱楠沒說話,她的傷口不痛,麻醉還沒散去,可她的胸腔裡有一塊地方很難受。她和她媽媽本就不像彆的母女,分享心事親密無間,以至於現在看見媽媽的回避、感知到她對這件事情的抗拒,鬱楠咬著唇不能去問。藥力又急匆匆得來了,鬱楠再一次陷入沉睡之中。這一次,她做夢了,像是徒步走過了很長的行程,她終於到了目的地。就是她和媽媽那個小小的家,在老舊的小區裡,一到夏天,就有老人拿著凳子擠在一堆聊天,她繞過那些老人,背著包無聲得回家。門打開,就能看見小小的餐桌上已經擺滿了菜,媽媽還在廚房裡忙碌,滿頭的汗。當時大學暑假回來的鬱楠不愛說話,隻會默默放下包,卻不去休息,撐著一身從京平坐了十幾小時硬座的疲憊,進廚房幫忙。每一次,鬱媽媽都是笑嘻嘻得說:“都燒好了,你快去洗手吃飯!”然後把她趕了出去。她便也像是一個無聲的幽靈,飄去洗手,也從不會說什麼貼己的話,甚至都沒說一句:媽,辛苦了。她什麼都沒說,好像隻有在這個夢裡,她才意識到這個上半輩子都習慣性依靠彆人的女人,是那麼努力也那麼費力得為她撐起一片天空。像是活了那麼久,長到那麼大,她才發現,她的母親,對她的付出遠遠大於自己能夠做到的,因此,為了好好養活她,已經筋疲力儘。她的媽媽,是個小女人,她曾看見過她媽媽的日記,扉頁上寫著便是:我一生渴望被藏好,妥善安放,細心保存。免我苦,免我驚,免我四下流離,免我無枝可依。可為了她,那雙曾經嬌嫩的手粗糙得像是一塊老鬆樹皮,她的臉上也布滿了皺紋,她的身上有了濃鬱的煙火氣息,在社會上吃的苦多了,不笑得時候便一直挎著嘴角,背微微彎著,像是很累的樣子.....很累了.....鬱楠忍不住想,為什麼現在才發現,為什麼她現在才發現!她忍不住那彌漫在胸腔的痛苦,在淚花泛濫中再次睜開了眼睛。這一次,她沒有看見她媽媽,整個病房中燈光亮起,已經天黑,一個大熊一樣的影子團在床前,是房魏。他看上去也累極了,眼底下都是青黑。麻藥已經過去,傷口出的疼痛便襲來,鬱楠咬著牙忍著,仍是不免發出一聲痛吟,驚醒了房魏。“楠楠,哪裡不舒服?”他的眼睛因為擔心瞪得老大,顯得眼睛很圓,眼白處的血絲便更加明顯。鬱楠深深得看向他,貝齒咬著毫無血色的唇,一下又一下,才積攢住了勇氣,“我媽呢?”房魏的神色微微一絲緊張,斟酌著說:“太晚了,我讓阿姨先回去休息,明早再過來。”“彆騙我了,師兄,我媽不會放心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的。”鬱楠很確信,她的眼光中有淚花閃動,“她是不是在彆的病區?”看著房魏一閃而過的驚慌,鬱楠的呼吸一窒,“我媽她怎麼了?”房魏趕忙阻止要爬起身的鬱楠,“沒事,阿姨沒事,就是有些不舒服,醫生已經看過了,吃了藥已經睡了。”“師兄,你告訴我,我媽的病到底是什麼情況。”鬱楠反手握住房魏製止自己的手。要是擱在平日,被鬱楠這樣牽住手,房魏肯定心裡開花,隻是此時此刻,他隻感覺手上有千斤重,讓他難以招架。“師兄!”“嗯。”房魏下意識應了一聲,隨即他做了決定,害怕牽扯到她的傷口,便先把鬱楠的手仔細得放回病床上,神色凝重得坦白:“楠楠,你媽媽發現的時候,已經是癌症晚期了,我谘詢過京平的專家,現在隻能勉強控製擴散,但沒有更好的方案。”“癌症.....”鬱楠愣了愣,她的唇細微得顫抖著,“那.....那....那還有多久?”房魏實在難以將那個冰冷的預期說出口,他的手緊緊抓著病床邊的扶手,“阿姨....阿姨她很配合,隻要有希望,她都會去試試,今天下午你昏睡的時候,她又嘗試了新的方案。”看到鬱楠失魂落魄的眼神,房魏緊接著說:“她不想離開你,所以她很努力,楠楠,你剛剛作為手術,也爭口氣,快點好起來,彆....彆太難過。”他說不出什麼出口成章的錦繡文章,在鬱楠麵前,他口拙得像是個青春期的男孩子。鬱楠將頭撇過去,靠著牆那邊,燈光照射不到的地方。許久,房魏聽到很細微的一聲抽泣,最後聽到鬱楠悶悶得說了一句,極力克製得想要恢複正常語氣,“師兄,之前麻煩你了,你費心了。”一句話,讓房魏手足無措,在照顧鬱媽媽這事上,他的確儘心儘力,一邊是當做家屬任勞任怨照顧,比親兒子都妥帖,費儘心力給她找醫生、選擇方案,一邊還要根據阿姨的囑咐瞞著鬱楠,再加上工作上的事情,他就像是被鞭子抽打著的陀螺,一刻也不閒,可這次他慌張得站在那裡,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很多話都是如鯁在喉,要是他多做什麼能夠讓鬱媽媽健康無事,讓鬱楠不傷心,他十分願意,可現實總是如此無奈,最後他歎了口氣,“我是你師兄,你媽就是我媽,照顧她是應該的。”房魏關了燈,整個病房便陷入了黑暗中,他身上還穿著製服,無聲得坐在床頭的椅子上,細心得為鬱楠整了整被角,“我就在這裡,你要是痛了,和我說,醫生給你開了止痛泵。”“楠楠,要想哭,就哭吧。”“楠楠,天黑了,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