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二零一五年春(1)(1 / 1)

向海深處 呂亦涵 1691 字 3天前

後來她聽陳奕迅唱“有生的瞬間能遇見你,竟花光我所有運氣”,總是想,這一生經曆過的種種苦難,是否都隻是為了那年的驚鴻一瞥?隔著一扇敝開的包廂門,浮光掠影中,她對上了那人深沉的眼睛?“三哥?誒,真是我三哥!連心,這就是我三哥,帥吧——誒,誒,許連心我說你怎麼回事?看傻了?我三哥再帥你也不能這麼失態吧?”她尷尬地移開眼,擰眉瞪了口無遮攔的傅少祺一記。目光轉移間,又對上了那人的目光。深沉的漂亮的眼,瞳仁之中似有一圈一圈的水紋,教人無止境地陷入漩渦中。而那時的她隻知有股熱氣從自己的脖子騰騰地繞上了耳,好在燈光迷離,連心速速垂頭,以為這樣做,所有的窘態便都能逃過對方的注意。那是2015年的羅馬城。寒假已過,天氣依然冷得不得了。那日她穿一條及膝的連衣裙,在房裡收拾床鋪時,隔壁房的小秋急匆匆地將她拉出了租處。就連裙子都還來不及換,隻在裙外罩了件厚外套,她聽小秋說:“傅大少爺正召集了一堆人,到IING裡慶生呢!”原來是為了少祺的生日。滿包廂浮華的存在,黃人,白人,黑人,擠擠攘攘湊成了一堂。許多年後,也不知還有多少人能記得當日自己的模樣,可想來大部分人都還有印象的是,那夜的包廂昏暗迷離,有人高亢地唱著“喜歡你”時,一名高大的男人被傅少祺從包廂外拉進來。一大票男女,有大學生有中學生,華人白人與黑人,竟紛紛瞠眼,好奇地看著這個好看的男子。是,真好看。不知怎麼來形容,書中最典型的說法大概就是“眉是眉,眼是眼,立體的臉孔俊美得幾近突兀”。可隨著他走近,連心卻又覺得外表隻是其次:這人年紀不大,二十五、六的樣子,可身上卻有著一種漫不經心的從容。和人打招呼時,那唇角隨意一勾,華光便一點一點地從眼角的餘光裡透出來。滿眼黃白黑,滿室旺盛的荷爾蒙,可他隻是站在那,便已是這方喧囂裡一個太耀眼的存在。傅少祺得意地宣布說:“這就是我三哥!”於是那一張張好奇的臉全都驚了起來:“可以啊傅少爺,竟還有個這麼帥的哥!”其實那少祺在華人圈裡也稱得上是一號人物:長得帥,家世好,為人大氣。最緊要是,來意數年,廝的籃球打得竟從來也不比哪個白人黑人差。一整個高中,籃球場上一票大長腿為其助威呐喊的氣派,著實太給中國人長臉。可傅少祺卻總說:“等哪天讓你們見一見我三哥,你們才會知道什麼叫‘國人的驕傲’!”果然,不過是這KTV裡的驚然一瞥,滿包廂的異國少女心已紛紛淪陷。傅少祺笑得更歡了,倒是那被眾人圍觀的男子不知是否早已習慣了這類目光,竟沒什麼反應,隻是淡淡地朝這票半大不小的孩子點點頭。那時候,連心就在這一票“孩子”當中。其實也不算出格的,畢竟她看著他時,彆人也一樣看著他。可或許是因傅少祺的那道靂獅子吼:“許連心你傻了?”那人才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隻一眼,便瞧出了小姑娘滿眼的驚豔。連心連忙尷尬地移開眼。好在對方的目光也沒在她身上久留。沒多久,就像是不想搶堂弟的風頭,那人得體地和這票學生碰了個杯後,便退出了包廂。當然,退出前已喊來服務生,又叫了點飲料啤酒小食之類的,順手替這票孩子買了單。包廂裡立即沸反盈天了起來——“誒,Aaron,你三哥好帥啊,有女朋友沒有?”“那麼帥,眼光一定高得很對不?你看我有機會嗎?看我看我看我!”“誒呀媽,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咋就沒有同一種顏值呢?”傅少祺愈發地得意。誰都知道“國人的驕傲”年紀輕輕就成為業界的翹楚。在年輕孩子眼裡,這翹楚甚至連顏值也不落下,一直都是傅家小少爺崇拜的對象。偶像被認可,誰能不高興?“我三哥帥吧?”少祺以手肋撞了撞她的手肋。連心淡淡地笑了下,沒有回應。“不帥嗎?我看你剛剛眼睛都瞧直了!”少祺的話裡似有點酸意。她微笑:“帥。”帥,隻不過,和她也沒什麼關係。十九年來,由故土輾轉至此,生活早已經教會了她察顏觀色:那個男人儘管姿態得體,態度也稱得上溫和,可連心還是看得出他溫和下的那一點漫不經心——全場那麼多女生,黃人白人黑人,無數戀慕的目光,其實,一點也沒有走進他眼裡。也是,看上去早已吃慣了山珍海味的人,哪裡會在意這麼一點清粥小菜呢?這城市,璀璨耀眼,眾生芸芸,最不缺的就是擦肩而過的人,匆匆一瞥後,餘生再也不會有聯係。可誰知,那麼快,以為不會再有聯係的人竟再一次相遇。還是在這一個光怪陸離的場所,被幾名女生拉著強勸了兩口酒後,連心便從腦袋一路紅到了腳趾頭。匆匆到洗手間裡洗了臉,再回到包廂外時,聽著室內喧嘩的笑聲,突然間,她覺得十分地疲倦。十九歲,大一,這個年紀的女孩兒都在做什麼?準備高考,上大學,談戀愛,學化妝,泡社團,刷劇,追愛豆……而她自初三起便瘋狂地學意大利語,就為著一個比考博還要渺茫的願望,一個人,千裡迢迢地來到此地,不學熱門的藝術曆史品牌管理,一心投入到法醫學專業去。誰都不知道她來了,就連家人也不知。不知她橫跨大半個地球,穿越日月與星辰,來到了這裡。而那一個願望,卻依然渺遠得如同在天邊,永不可觸及。真的,有點累。不遠處傳來一道輕微的聲響,有人在黑暗中按下了打火機。連心轉過頭,但見滿室闃暗,隻一支煙燃著猩紅色的光。她這才發現自己竟下意識地躲進了隔壁包間。可原來包間裡還有人,比她更早就躲進來,正優閒地靠在窗戶邊抽煙。可是闖入了彆人的靜地了?連心有些不好意思,正尋思著是不是該退出去時,包間外卻突然響起了傅少祺的聲音:“連心?連心?”按到了門把上的手又默默縮了回來。這娛樂場所其實是名神秘的華人開的,前方是中餐廳,中間是酒吧,後方則是幾間風格輕奢的包廂。傅少祺在包廂外找不到她,想來要麼就到酒吧那邊去找,要麼,就會回到原包廂了吧?窗邊響起了極低的輕笑聲,連心直覺就是在笑她,轉過臉去,果然就聽到那處的人說:“你站在門口,還是會被看到的。”純正的流利的中文,在異鄉這個闃暗的包間中輕輕回蕩。來意大利那麼久,滿耳的意文俚語專業術語,除了在少祺和小秋處,她已經許久沒聽到這樣純正的國語了。而偏偏那人的聲音又這樣好聽。連心隻覺得耳中遠遠地繞進了一道低音炮,如小時候學琴,指尖按下白色琴鍵時發出的那一聲“DO”。DO——低沉,醇厚,有極富質感的尾聲在心尖上顫抖。“說你呢,小孩。”那質感的聲音又傳來。連心看了眼門上的雙層磨砂玻璃:的確,外麵的光照進來,若仔細看,還是能通過玻璃辨出門內有身影的。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裡麵去:“謝謝。”卻是和對方隔了一段距離,在安全範圍內,他站在窗的那邊,她站在這一邊。回應她的是男人喉間含煙時更為低啞的聲音,也不知為什麼,一個在角落裡抽悶煙的人竟興起了聊天的興致:“躲男朋友?”她無聲地笑了下,想起對方應該看不到,這才又說:“普通朋友而已。”“看他喊你的口氣,不像太普通。”連心沒有說話了。沉默的意思自然就是:關你何事?好在對方也算識趣,見她不回,便不再多問了。一支煙燃到了儘頭,他慵懶地換了另一根,“嘶”,打火機的光又起。連心被那聲音引得轉過臉去,可刹那間,她怔住。借著打火機的光,許連心看到了一張英俊卻又眼熟的臉——是,眼熟,眼熟得仿佛大半鐘頭前才剛見過!“傅先生?”對方輕笑。可不就是少祺他三哥?難怪會和她聊天,而且用的還是國語,想來就是聽到了少祺的聲音吧?連心的臉火辣辣地燙了起來,就像是做了壞事被當場抓包。“沒事。”傅宇軸像是看穿了她的懊惱,“這麼追著女生跑,是挺讓人頭疼的。”煙頭的光亮一閃一熄,暗暗照著窗邊人立體的臉。她其實是不喜歡男生抽煙的,隻覺得那指頭那牙齒被煙薰得昏黃,臟兮兮的。可這人慢條斯理地擺動著那支細長的煙,再閒適地往窗邊一靠,長身玉立,看上去竟是說不出的性感。連心的臉突然間有點熱。包廂門卻在此時又被人從外麵推開,她還沒反應過來,一隻手就伸過來,將她一整個地拉到了窗的那一邊。“傅……”“噓——”黑暗中輕輕的一道“噓”,在女子耳旁輕輕地繞。“連心?連心?奇怪,到底去哪了?”推門而入的正是傅少祺。而她被他哥一拉,拉到了窗那邊的隔板後,少祺的角度根本看不到,“小秋,你有沒有看到連心——”“不是說去洗手間了嗎?手機都還放在包廂裡呢,哎呀,你彆老是纏著人家,去個洗手間也要擔心!老這麼死纏爛打的,連心會喜歡你才怪呢!”小秋的聲音從隔壁傳過來。連心這才鬆了一口氣。滿室的中文英文意大利文吼得她頭疼,再加上一旁少祺那太過火熱的目光,從踏入包廂的第一分鐘起,她就後悔了沒拒絕小秋的請求。隻不過一顆緊著的心才剛鬆開,她的背卻又似有若無地觸到了某個溫暖的胸膛,連心一僵。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