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元回頭見是錦文,也回笑道:“是文弟弟啊。”近日二人接觸的頻繁,他一躍成為與她最熟悉的兄弟姊妹了,兩人見了越發親密,錦元拍拍屁股站了起來,問道:“怎麼了?也趕著十五來神殿燒香嗎?”錦文含笑搖搖頭,若是讓神靈知道了他的願望,可能這輩子都實現不了了。“今日十五,阿姊難得空閒,為何不出宮轉轉?”錦文今日穿了一身紅底祥雲案長褂,腰間束著玉琅腰帶,越發襯得人麵桃花,五官清秀,與長安城那些風流倜儻的小公子哥無二差彆。錦元一語被戳中痛處,苦笑道:“這長安城何人不認識我,若是我稍有出格之事便是往整個王族臉上蒙羞,甚至可能還要連累神殿。”不同於旁的王族,她生來便是聖女,自小便是被父王高舉在空中給百姓們看過的,每個月初一和十五神殿更是擠滿了人,要說在這長安城找到一個沒看過她的人,難度不亞於在雪裡找鹽。錦文早有料到,讓錦元站立彆動,然後從懷中掏出了早已準備好的胡子黏在了她的臉上:“阿姊可真是笨,若是不想讓人看出來,變裝便是。”片刻之後,隻瞧見一個錦衣風流的少年帶著一個麵目清秀的小廝,混著人群中一並從這皇城根出去了。長安城繁華喧鬨,店肆林立,錦元頭一次出來,見是名都有股新鮮勁,各種新鮮的糖糕拿了就往嘴裡塞,路邊捏泥人的也要伸手捏一捏,被捏泥人的老頭好一頓斥責,剛付完糖糕錢的錦文快步趕來,為了掩人耳目,錦元不過是麻布小廝裝扮,加之男衫空蕩,穿上後顯得身形更加瘦弱,好似一根弱不禁風的麻杆,老頭更是肆無忌憚了起來,一個推搡顯些將錦元推到了地上,錦元踉蹌幾步,隻覺得身後一暖,落入到了一個結實的胸膛中,回頭一看,原是她的文弟弟。錦文麵上少見有了狠戾之色,他薄薄的唇抿成了一條線,將錦元扶正後便走向那個還未反應過來的老頭,見來人是個錦衣玉帶的富貴公子,老頭還以為來了個大財主,忙弓著腰靦著笑招呼。他要殺了他!這世上沒人可以欺他的阿姊!他的眼前一片血紅,手指的關節被咯的作響,腦中被這個念頭徹底占據,四周好像無數人在他身旁叫囂著,獰笑著,嘲諷著,竊語著:錦文,莫不是你連你阿姊都護不了?錦文的腳步愈發沉重,捏泥人的老頭終於察覺到有些不對勁,開始不自覺的往後退。殺——了——他!“文弟弟!”一聲怯生生的聲音徹底將他的思緒拉回了現實,他足下一頓,回頭看了他的阿姊正緊緊的拉著他的手,眼中寫滿了驚恐。他竟讓她害怕了。“我想去那邊看看。”為了阻止錦文錦元隨意的指了一個方向,隻瞧花紅柳綠的門前擠滿了泱泱的人,看起來好不熱鬨。錦文眉頭深皺,看著錦元:“你確定?”不管確不確定,一通生拉硬拽之下錦元如願以償的將錦文拉倒了瓦肆門前,瓦肆門庭若市,小倌們個個長了一雙識人的眼睛,看了錦文衣著華貴便熱鬨的一哄而上,顯些又將錦元給擠了出去,好在錦文眼疾手快,一把摟過了她的腰將她護在身前才免摔個狗吃屎。“幸好幸好。”錦元拍拍自己的胸口,心中一陣唏噓:沒想到文弟弟看似高瘦,不想力氣這麼大。若是錦元再靠近他幾寸,那便會聽到他如擂鼓的心跳。見兩個清秀少年親密相擁,簇擁在錦元錦文身邊的小倌們各個像是被撈上岸的魚,變得越發激動了起來,一路哄鬨引著兩人進了內裡。錦元不明就裡的在錦文的懷中被人推了進去,戲院內外相同的熱鬨哄哄,每張桌子上都坐滿了人,前方則圍了一個高台,台上站了兩個濃妝豔抹的戲子,正咿咿呀呀的唱著錦元聽不懂的曲。初來新鮮,便尋了個空位坐下來聽了一會兒,錦元平日裡多與枯燥經書為伴,隻聽那女角兒捂麵哭唱道:“秋風去,郎歸來,何日裡能與他比翼飛翔?”男角兒甩袖狠心道:“郎心已有她人,小娘子莫要等我,你我繡起鴛鴦難成對,這顆心十多載微波不泛!”坐下一片哄堂大笑。錦元天生是個煩人精,自己聽不懂便去擾錦文:“文弟弟可知這戲文唱的是什麼?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懂?”錦文神情凝滯,聽了錦元的話才頓了頓,道:“民間的愛情故事,講一對青梅竹馬自幼便定了婚約,相互允諾此生都要在一起,可男子進京趕考期間愛上了旁的女子,回來要休了青梅,可青梅這十多年來心心念念的都是他,早將自己當成他家的媳婦了,薄情郎棄糟糠婦,都是些淫詞豔曲罷了,阿姊莫要當真。”看那台上的女角哭得心如刀絞,錦元來了興趣:“既然男子愛上了他人,那婦人為何始終不肯放棄,元國又非那些邊陲小國民風保守,他既無情我便休重新再找個好兒郎便是。”這簡單的道理婦人又何嘗不懂?錦文定定的看了錦元半晌,問道:“阿姊可曾喜歡一個人喜歡到骨子裡,認定此生非他不可過?可曾在深夜裡碾轉反側,百轉千回的繪過那人的眉眼?可曾因旁人對他的靠近而大動肝火、嫉妒成狂過?”錦元歪著頭想了想,答道:“沒有。”“那便是了。”錦文倏了口氣的同時心中漾起一陣淡淡的失落,他垂眼道:“阿姊不知愛為何意,自是不知道這婦人肝腸寸斷的原因。”“敢情文弟弟有了心上人啊?”饒是粗枝大葉的錦元今日也察覺到了錦文的古怪,經過剛剛一點撥,頓時心如明鏡,她屁下的墩子一搬,湊到了錦文的眼下:“文弟弟看上的是哪家的姑娘,若是你不好意思同她開口那姐姐替你說去,莫說她是高官重臣之女,就算是旁國的皇親國戚,姐姐也替你請來。對了……這是我神殿裡的姻緣符,你日日放在身上,定有幫助。”錦元從袖中掏出一個香囊塞到了錦文手中,錦文心中哭笑不得,她與他靠的實在太近了,鼻尖上還縈繞著她指尖的香氣,似乎他隻要輕輕垂首,就可以吻到她……“阿姊此話當真?”錦文的眸子變得幽暗了起來,聲音也越發沙啞,若是他今日同她說了自己的心意,她會不會害怕,會不會因為如此以後再也不見他?一想到可能要失去她,他突然就什麼也不想求了,隻想著一直能這樣待在她的身邊,哪怕是以弟弟的身份。錦元順勢靠在他的肩上:“我說的話自是當真的,阿姊定會在神殿為你好好祈願,前些日子薛上也從我這裡拿了一個姻緣符走,就是不知他是求的哪家姑娘……”所有退而求次的念頭在聽到薛上這個名字時徹底崩塌,那個玄衣少年好似他心中的一團黑霧,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那日玄衣少年複雜的眼神與曖昧的警告,好似在暗示他自己什麼都知道了,又好像在警告他離阿姊遠一些……他算什麼?莫不是他也喜歡阿姊?心像是被一隻大手瞬間擰緊,就連呼吸也驟停了一拍。“公子。”一名小倌不知何時湊了過來,見兩人如此親昵臉上笑意更甚:“樓上的雅間已經安排好了,還請兩位挪步。”“好勒!”錦元一個精神抖擻躍了起來,賊眉鼠眼的環顧了一圈勾勾手指,管事的小倌立即搖頭擺尾的湊了過來,錦元搭著小倌的肩膀,眼睛止不住的四處瞟:“你們那有沒有那種小倌,愛穿一身黑,還愛板著一張棺材臉,但是長得很俊朗的那種少年?”小倌心領神會,剛要開口,錦元又衝他拋了個媚眼:“記住,要嫩的,我們爺喜歡嫩的。”小倌得了令,一溜煙跑了,隻留下錦文臉色鐵青的難看,硬邦邦的開口:“阿姊還說沒有心上人,連小倌都要照著薛公子的模樣找。”錦元不以為意,架著錦文的胳膊一路上了樓。隻消一盞茶的功夫,小倌便領了一排玄衣少年上了樓,錦元環顧了一周,顯些吐出沫子來,雖說都是玄衣裝扮,但每個人身上都硬搭了彆的顏色,有的外麵強行披了件彩霓裳,有的玄色長褂上透著絲絲彩線,頭上還垂了條條絲絛,好似一隻野山雞……見錦元難掩失望之色,錦文便端了玉耳壺給錦元倒酒,漫不經心道:“阿姊若是喜歡薛公子,去說便是,何必來這裡大費周章找個替代品?”錦文拍大腿,端起酒杯一飲而儘:“文弟弟你是不知,我……”隻堪堪飲了一杯,人就倒了。“阿姊?”錦文也有些意外,輕輕晃了晃錦元的肩膀卻毫無動靜,原先站在一旁被錦元嫌棄是個野山雞的小倌見狀千嬌百媚的走了上來,要攬過錦元的肩:“公子,這位小公子要不就交給我來照顧……”錦文眼神冰冷,一隻手搭上錦元的肩,擋了小倌的手,冷然道:“滾。”小倌委屈的一抽鼻子,帶著幾人離了屋,卻在關門時忍不住回頭看,正好對上錦文的視線,當即像是落入了一個冰窖,身子麻木的不能動彈。直到走出房間很遠,才好不容易回了神,小倌低低的罵了句:有病,當即甩頭飛奔。錦元頭一次沾酒,竟沒想到是個一杯倒,一頭就栽在了桌子上,變成這樣,饒是想走也走不了,錦文沒辦法隻得先將她抱上了床,自己在一旁悄悄的守著,也好讓今天忽起忽落的心情有片刻的寧靜。錦文輕輕的為她掖好了被角,指腹若有若無的拂過她的臉頰兩側,錦元的皮膚細嫩柔軟,平時是帶了常年不見陽光的雪白,今日卻染上了一層酒後的紅暈,煞是好看,錦文摩挲著她圓潤的耳垂,又滑倒了她的唇邊,她的唇紅殷殷的自帶唇珠,一張一合間讓人忍不住想去親一口。“錦元……”錦文輕輕的喚著她的名諱,讓他日思夜想,放在心尖上的從來不是旁人啊。若她不是命中注定的聖女,不是高高在上的王女,那這一切會不會變得不一樣?他輕咬上她的耳垂,錦元睡意中吃痛,卻也不想睜開眼睛,隻是一陣夢囈後又沉沉的睡了去。錦文見狀越發肆無忌憚,放在紅唇上的手漸漸往下遊去,拂到脖頸邊時隻聽外麵一陣喧鬨之聲,伴隨一句小倌的尖叫聲,房間大門被人一腳踢開——竟是薛上!錦文理了衣裳站了起來,示意門外的小倌莫要打擾,待小倌掩上門後才坐下來悠悠說道:“薛公子近來是不是有些陰魂不散了,怎麼處處都能見著薛公子?”薛上不理會錦文,徑直向躺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的錦元走去,錦文猛地一拍桌子:“薛上,你是不知好歹!難道不知近日朝堂之上是何人占了鼇頭!”徽州乾旱,國公親下徽州主持賑災,君主幾次開倉撥款賑災,卻始終一無所獲,災情好似有進無減,連著徽州邊上的燕州也旱了起來。偏偏這時,朝堂之下開始漸漸傳出了閒言碎語,說國公近日以劉親王的名義在老家燕京置了幾座大宅,綿延百裡,奴仆雜役近百名。薛上腳步一頓,看向錦文:“聽說常駐燕京的淮南王今日查繳一批來自國庫裡的雪花官銀,數目之大令人咋舌,淮南王幾番追查,竟查出這批官銀正是國公用來置辦官邸的那批,君主聽聞勃然大怒,毫無回旋餘地直接責令就地腰斬國公和劉親王,作為國公長女,王後自是脫不離關係,如今正收押在大理寺。偏不巧,從未出過宮的長公主此時卻悄然離了宮,大皇子,你說這一切是不是有些太巧了,若我是國公,我定不會在這風口浪尖上大肆宣揚購宅之事,或者說,這宅子真正的主人是誰,都值得考究,就好像淮南王明明是賢妃娘娘一手提拔上來的人,而懷信卻在學堂與大皇子公然叫板一樣,讓人不禁生疑這戲到底是做給誰看?”“薛上!”錦文的眼球上爬滿了血絲,清秀的臉越發猙獰:“我命你不準帶走她!”薛上快步向前,將爛醉的錦元扛在肩上,聲音始終透著幾分冷意:“我奉君主之命一直保護她,若我今日不將她帶走,難道大皇子打算將她藏起來嗎?就算藏起來了,她會放下宮裡的一切安心的躲起來嗎?”薛上腳步一滯,顯些跌坐到了地上。他心知肚明,她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