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罵的明明是那些欺辱他的女人,可浮生臉上卻忍不住發燙,心中不禁念念有詞:罪過罪過,情欲害人,情欲害人啊!隻不過沒想到少年不過這麼一說,梁淺臉色就變了,她一拳倒在了樹上,瘦小的身體顯得格外凜然,咬牙切齒道:“帶我去找那些人渣,我讓她們死的痛快一回。”隻是以這樣的身體說出這些話來實在不讓人有信服力。十安默默的將“衣服”穿好,對著浮生與梁淺作揖:“謝謝兩位大人的救命之恩,可聽十安一句勸,哪怕你們真的身懷異能,也請不要摻和女戈族的內事,免得引火燒身。”十安詞詞懇切,到似在勸慰幾人回頭是岸。浮生也不好再強留,將手中繃帶還與他,看他獨自遠去。二人一狗又陷入了沉默之中,浮生本就不想陷入這是非之中,躊躇著想著回仙宮之後用什麼理由打發辛廣,卻不想梁淺像是王八吃了秤砣,鐵了心的要去摻這趟渾水。雖與梁淺仙子交情不深,但若是她一人回去免不得要收辛廣一頓臭罵,浮生拿腳踹了踹躺在地上曬太陽的大豪,有氣無力說道:“起來了,趕路了。”穿過這片綠海密林,便是女戈族的入口,一道寬廣大陸赫然出現在眼前,若是徑直走過這條大道,便會看見一座數丈高的古城牆,古城牆上每隔半尺便有一與林中女子相仿裝扮的女兵手持武器威風凜凜的站在牆內。而來往進出的人皆是女性,笑語嬌俏,娉婷若柳,與城牆上的女兵判若兩類。與其說這是滇西國內的一族倒不如說哪怕她們脫離了滇西國也能自成一國。浮生與梁淺並肩在女戈大道上走著,不知是不是浮生的錯覺,梁淺好似又變得瘦小了一些,眼前不時有同性向浮生拋來媚眼,大豪忸怩得穿著浮生臨時為它縫的裙子極為彆扭的走著,看到這幅景象恨不得自戳雙目。梁淺倒是沉默,她聲音低沉:“聖女不問我為何會突然變成現在這個模樣麼?”這……大豪倒是存了滿心的疑問,而浮生忙著衝對她拋媚眼的女人微笑示意,答道:“皮囊而已,仙子不要介意。”說罷,天空突然飄起了點點小雨,仙人雖超然五行,不染四季,但麵對此景也忍不住回想起生為人時的時光,梁淺伸出皺巴巴的手去接秋雨,喃喃道:“下雨了。”——一陣緊迫又慌亂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本就擁擠的女戈大道瞬間變得驚叫一片,攤販的被這慌亂的馬蹄掀翻了小攤,女人被這刮起的旋風吹起了裙角,整個街道亂糟糟的成了一片。浮生見狀忙將梁淺抱起放到了大豪身上,大豪載著梁淺忙跑到一邊避難,馬蹄聲近在眼前,浮生心生不妙,剛想撚訣移形,卻被一隻寬大的手掌撈起,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在耳旁響起:“冒犯了姑娘!”隨即,她就被男子放到了身後的馬背上,男子一身墨藍錦衣,青玉冠束發,風光霖月意氣風發,舉手投足仿若滄海明月照人心弦,男子微微側首,道:“敢問姑娘如何稱呼,家住何方?待我擺脫這波追兵後定將姑娘原封不動的送回女戈,不過現下要委屈姑娘了……”到後來浮生壓根沒有聽到男子說的話,她的心像是被人一刀切成了兩半,他淩厲深長的眉,如墨的眸,都曾是她心頭的朱砂,抹不平,也忘不了。直到身後的馬蹄聲愈演愈烈,浮生才反應過來,她將手中那柄禿了毛的拂塵一甩,像是生生將男子與身後那群張牙舞爪的女兵隔成了兩個世界,任憑她們在身後大叫:“此人有妖法!”她也不管,隻是安靜的坐在男子的身後,看他清朗俊逸的背影。察覺到身後的追兵沒有緊追不舍,男子才勒了韁繩,將浮生扶下馬,浮生打量四周,她又回到了剛開始和梁淺一起落下的那片地方。男子將馬兒拴好後,發現他順手拐來的女人實在怪的很,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而且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盯著他。顏淵將手放在浮生麵前揮了一揮,問道:“姑娘?”浮生這才反應過來,微笑道:“公子。”就在二人不知說什麼好時,大豪馱著梁淺不知從何處衝了出來,大豪是真的慌了,浮生似乎看到這條號稱仙宮第一桀驁的狗子眼中飆出了淚花。梁淺越發瘦小的身體在大豪身上顛來顛去,好像大豪稍微再不穩些,她就能劈裡啪啦碎成一堆骨頭。浮生突然覺得她這次答應和梁淺仙子下凡來不是什麼明智之舉。“顏淵仙主?”梁淺渾然不知浮生那笑臉下想的是什麼,她揉了揉渾濁的眼珠,一口不知道什麼時候掉光了牙的嘴巴說話開始漏起風來:“仙主為何在這?”顏淵的表情一言難儘,說道:“這件事說來話長,不過梁淺……你還好嗎?為何今日看你好像比以往更嚴重些?”他鄉遇故知就如久旱逢甘霖,特彆是對於浮生來說,她是不懼女戈族那些膀大腰圓的女兵,但是她是怕麻煩的,尤其是帶著一個風燭殘年好像隨時要歇菜的隊友,這讓她恨不得立馬回仙宮把錦元殿大門一關躲起來睡大覺。梁淺似乎與顏淵是舊識,二人一陣寒暄,隻有大豪默默的走到浮生身後,它不知何時揩去了淚,表情嚴肅:“你一直盯著他,是因為他長得和薛上一模一樣嗎?”“不是。”浮生微笑:“不過是因為他恰巧是我喜歡的類型罷了。”大豪難得沒有罵她,隻是疲憊的臥在了地上:“顏淵仙主與仙君辛廣一道飛升,是仙宮的大神仙,若非他常年避世,不勤公務,這仙君之位都怕是要換人,你要喜歡這一類型的我們換個好拿捏的小神仙,擺出你聖女的名頭嚇唬他將他拐到錦元殿去,但是這個仙主我求求你不要染指了,你出的洋相已經夠多了,我可不想和你一起成天界的大笑柄。”浮生:“我不。”大豪:“……”這邊正與顏淵說話的梁淺眼睛一亮,衝浮生招了招手:“聖女,原來顏淵仙主也撿到了一盞黑河燈。”又是黑河燈。顏淵見浮生微微頷首,麵上如沐春風:“剛剛見聖女站在馬前滯留情急之下就隨手一撈,沒想到撈到了同僚,衝撞了仙子,還請莫要見怪。”明明是仙宮的無上長輩,卻對待她一個剛飛升不久的小神仙都如此的和藹可親,浮生臉上笑意愈發濃厚,答道:“無妨。”大豪一拍腦袋,頭疼的“嗷嗚”了一聲。幾人一番客套後總算說到了正題,顏淵單手攤開,一盞河燈漸漸顯現在他手心,說著河燈瘴氣衝天也不過分,本該含著燭豆的河燈通體漆黑,周身發散著黑黝黝的氣場,好似某種不祥的詛咒之物,浮生沒有見過辛廣撿到的那盞河燈,但想來應該與顏淵手中這盞差不多。顏淵道:“前些日子我在天河邊祭祀故人,這盞河燈突然飄到我的麵前,我本不想理會凡塵之事,可這盞河燈卻一直跟在我的身後,哪怕我回了府邸,它也依然靠在離府最近的河邊等著我,想來放河燈的人心中必有極大的怨念。”梁淺問道:“與前些日子仙君遇到的情況一樣……仙主手中的這盞河燈許的是什麼願呢?”顏淵神情暗了暗,似有些於心不忍:“女戈覆滅,全族挫骨揚灰,死無葬身之地。”聽聞此話後幾人陷入了沉默,一連兩盞河燈願望都一樣,到底是什麼人對女戈族恨意竟到了這種地步。“仙主女戈一行可有收獲?”浮生斂了笑容,問道。卻見顏淵搖搖頭,麵帶苦笑:“說來慚愧,我雖聽聞有關女戈族的傳聞,卻未當真,就這樣一個人獨自闖進了他們的神殿,沒想到他們族內的聖女不在,隻有一個凶神惡煞的女將,見了我就提劍揮來,我慌不擇路,一路被追到了馬廝,搶了一匹馬就跑到了女戈大道,若非遇到了聖女,今日怕是要懸了。”堂堂仙主,怎麼會被凡人追殺?浮生心下疑問,便問道:“仙主為何不用法術?”此言一出,梁淺和顏淵皆用見鬼的神情盯著浮生,梁淺道:“仙人下凡不可在凡人麵前用術法,如果被昴日星君知道了是要被浸輪回的,難道聖女不知道嗎?”浮生心中一驚,她還真不知道,而且直到剛剛,她已經在凡人麵前用了兩次法術,現下隻能求昴日星君不要那麼儘責了。事已至此,什麼話都隻能回仙宮說了,商量片刻,幾人決定再去女戈神殿一趟,路上梁淺擔心浮生真的被抓去浸輪回,又悉心同她交代了一些幾不可,不可向凡人透露自己是仙家身份,不可引誘凡人為自己築廟建觀,更不可與凡人產生情愫……冗長又繁瑣的規矩就像是一塊臭抹布,聽得浮生腦殼子疼。她們有了第一次倉皇的經驗,三人先到了一個無人的地方將自己的衣著換了一番,等到顏淵出來時,剩下的二人一狗皆愣了一下,那杏臉桃腮粉裙的女子身上哪還有俊逸仙主的影子,活脫脫一個二八年華的鮮嫩少女,見一直盯著自己看,顏淵窘迫的輕咳一聲:“很奇怪嗎?很奇怪我先換回去……”不奇怪不奇怪。二人一狗心中想入非非,由顏淵領路,幾人抄小道入了女戈。等入了女戈才發現,城牆的戒備明顯比先前弱了很多,原先的站崗女兵不知去了何處,牆頭上空空蕩蕩,按理說顏淵突然闖入,防備本應更加嚴密才是。心懷疑問,三人繞過城牆,直奔女戈神殿。女戈非國,卻設有神殿,得意於她長久不衰的曆史,女戈屬滇西國一族,是滇西最悠久,也是最驍勇善戰的一個民族,不僅如此,它還相鄰以前的元國,若非浮生常年窩在自家神殿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興許今日來女戈還能碰到些熟人,女戈神殿不比大國神殿,一座方塔上麵堪堪的幾間雕梁屋,便是聖女日常所居,門外還有幾棵比浮生的佛塵還要禿嚕毛的樹,整個神殿看起來既寒酸又孤寂。自古能做聖女的人,都得是神仙欽點,再托夢給他們王的人,聖女代表著至高無上的榮譽,是一個國家的興陳起伏,也是凡人中唯一能與神通靈的人。少說受到的待遇也得是百八名隨從貼身伺候著,想要什麼張口就來的那種,萬萬沒想到還有過得如此艱難樸實的聖女。雕梁屋外形基本無差,梁淺貼著一間門聽了一會,確定裡麵沒有動靜後,三人一狗才悄悄的拉開一間門鑽了進去,卻不想浮生剛一進門,就被裡麵的景象所震撼——神殿內殘破不堪,灰塵四起,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子被手腕粗細的鐵鏈鎖在牆上,肩胛處深深的釘了兩個穿牆入的鐵釘!“這……”梁淺看到這一幕也忍不住有些背脊發瘮,那女子一身看不出顏色的道袍上儘是汙血,隻要她稍微動彈,肩胛處便會滲出大量的血,儘是如此,她也咬緊牙關,隻是臉色陰沉沉的看著來者,不讓自己露出半點聲音。“斷魂鎖,蝕骨釘。”浮生對這兩個東西太熟悉了。傳說很久以前凡人便知聖女是天選之女,代表的神的旨意,他們一邊尊敬卻又一邊畏懼,他們怕自己的運氣不好,供奉的是一個虛空架子,於是他們選出他們之中最強壯的男子去了昆侖取了昆侖寒鐵,又派出最好的工匠打造出了斷魂鎖和蝕骨釘,他們為聖女帶上枷鎖,從此以後,聖女變成了凡人的奴隸,若是她無法向神傳達百姓的需求,他們便將蝕骨釘打入聖女的體內,讓她飽嘗筋斷骨裂的痛苦。“錦元公主?”女子滿臉血汙,隻有一雙眼睛冷冷的打量著浮生,像是在觀賞,又像是在打量,透露著不懷好意的寒光,這不禁讓大豪齜起了牙,警惕的護在浮生的身邊。女子見狀嗬嗬的笑了出來,身體隨著她的笑聲抖動,她的雙肩漸漸滲出了新的血液,將那渾濁的衣袍又染上一層鮮紅:“你是不放心你的子民所以回來嗎?還是——”女子怪異的拉長了聲調:“還是想看看他們都是怎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