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蠻皇子乘狼冒赤雪 陳骨都煉屍成奇毒(1 / 1)

那人將刀一擲,刀身一半直直插入雪地裡,厚厚的積雪仿佛遇上了燒得滾燙的油滴,頓時嘶嘶尖叫著,騰起一片白霧,他麵無表情,將一件單薄裘衣披到身上,左臂上粗大的鐵環和鎖鏈叮當作響。“看清楚了嗎?”他輕聲向著眼前的那位少年說道。少年一身北蠻裝束,卻不像尋常蠻人那樣早熟,身材修長而細瘦,細軟的頭發經人悉心梳洗,束成數十縷小辮子,垂在腦後,他凍得鼻尖耳朵通紅,一邊跺腳一邊往手裡嗬氣,問道:“洛爾希不怕冷嗎?”北蠻的語言在許多地方顯得簡單而直白,洛希爾,字麵意思是懂得很多道理的爸爸,而翻譯成大烆語,則是師父的意思。“我以前住的地方,要比這裡冷得多。”那人將身輕裘的褡褳扣上,答道。少年又問道:“比秋第庫還要冷嗎?難怪洛爾希連眉毛都凍白了,那是洛爾希的家嗎?”那人沉默半晌,輕笑了一聲,道:“不,我沒有家。”少年奇怪道:“洛爾希怎麼會沒有家呢?你既不是大烆人,也不是我們北地諸部的人,洛希爾到底來自哪裡呢?”“哈利莫,”那人忽然捧住了少年的臉蛋,說道:“希望你能把我的話深深記在心裡,你是北蠻的皇子,是格虎天神吻過的駿馬,是注定要征服天空之下所有土地的男人,你遲早要揮動你雄壯的臂膀,擦亮烈火般的馬刀,跨馬南征大烆,殺光他們的男人,燒死他們的子女,搶走他們的糧食和金銀,將大烆變成我們北地的牧馬場。”他將男孩推到身前,腳尖輕輕一踩,眼前一字排開,全數插入雪地中的刀仿佛活了過來,紛紛從雪地裡激射出來,懸在半空,它們或長或短,或厚或薄,懸擺成一圓環,將二人圍在內裡。“你很善良,從我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那人扶住了他的肩,肩上的肌肉觸感竟出人意料地飽滿有力,那人這才知道,眼前這少年比起其他蠻人熊一般的身材,更像是一隻伏在雪地裡的白豹,雖然年齒稍稚,卻絲毫不阻礙他的心如同雄鷹般寬廣而強壯。“那時候我還是一名奴隸,而現在我已經是北蠻的骨都,是你的洛希爾,是北蠻除了同族以外能做到的最大的官了。”“這一切,都是你,和你阿爸給我的。”那人頓了頓,十八柄刀忽然在他們的身外飛轉起來,將紛揚而來的白雪攪作玉屑銀花,披散開去,“而你,你要明白你身上的擔子,明白北地百年來的隱忍究竟是為了什麼。這對你來說或許太過沉重了,但你完全能夠做到,洛希爾也會陪著你,直到死去。”“挑一柄刀吧,握住刀的那一刻起,天下所有的狼群和雄獅都將為你而吼叫,你將舍棄善良,換上鐵甲鋼槍,將殘忍和絕望帶給你的敵人。”刀陣旋轉飛快,一隻細長的手猛地伸出,一下將一柄漆黑的刀抓在手中。“洛爾希,我一定會做到的。”哈利莫的眼神裡掠過一絲躲閃,但他依然緊緊握住了所有刀中最長最重的一柄,斬釘截鐵地說道。“洛希爾,我一定會做到的。”哈利莫跨在一頭巨大白狼的身上,低聲喃喃道。這句話像是一隻蒼鷹,時而隱沒在碧藍的天空中,時而打開雄壯的雙翼破開雲層,不停出現在他的心裡,終於,蒼鷹飛越了十年的光景,再次落在了他的唇邊。而他也終於第一次站在了大烆的土地上。白狼雙眼如同滴血的琉璃,暗紅深沉,時不時溜溜一轉,悄咪咪地瞧一瞧自己的主人,見對方凝視著前方,並無動作,便也不聲不響,安靜地等待著他。白狼的毛皮油亮而光滑,看不見一絲雜色,唯一有些煞風景的是它的狼吻滿是暗紅而黏膩的液體,稍微看得細些,便能發現那是凝固不久的血痂和狼嘴裡的口水糅雜在一起,絲絲點點滴到平整如切的雪地上。人血!白茫茫的漫天飛雪裡,一人一狼立在高高的山坡上,而他們的身後,是數十位早已身死的大烆戍衛兵卒。哈利莫輕輕拍了拍狼頭,道:“和洛爾希一起來到大烆的蒼州城,我很高興。”“洛爾希說了,他這次來大烆,多半是喝不到阿勒多河如同乳汁般甘甜的河水了。”“洛爾希是個明白生死的人,他是格虎大神派下草原教導我的使者,向來是不屑於說謊的。”哈利莫抬起了右胳膊,上麵係著一條細絲繩,其中大半已經變黑,他的聲音聽不出是悲痛還是憤怒,隻是撫摸著白狼的頭,盯著眼前那座橫江大堤壩,繼續說道:“洛爾希這次出來,親自去求阿爸帳篷裡的大巫,要了五百條命絲,分係在他那五百多頭狼騎身上,又把最重要的收絲放在我這,隻要那邊狼騎死一頭,我這裡了的絲帶就變黑一點,現在已經黑了三分之二。”白狼似乎聽出了他語氣中的哀傷,輕輕低叫了一聲,像在安慰他。哈利莫哈哈一笑,將背上緊緊綁著的那柄玄黑巨刃緩緩拔了出來。他將刀橫在胸前,柄尾處係著一根純白的細繩,道:“洛爾希並不知道,我偷偷也要了一條命絲,專門綁在他身上。”“這條江,烆人把它喚作千曲江,其實它的上遊,是我北地的阿勒多河。”“洛爾希,若是你的命絲也變黑了,我就劈開這千曲江的堤壩,讓阿勒多母親永遠陪伴著你。”“至於這蒼州城裡的烆人,便讓阿勒多母親帶你們去見格虎大神吧。”陳錦的麵色鐵青,一把提起虛弱得如同爛泥般的陳獵,將龍象駕到他的脖子上,喝問道:“事到如今你給我說清楚!為什麼你的黑木匣裡麵會有十多柄其他族人的刀劍?為什麼族長的龍冠會在他這裡?說不清楚,我現在就把你殺了!”陳獵身受重傷卻依然不改囂張氣焰,起初還硬氣得很,一臉挑釁地看著陳錦,甚至想問問她那青黑毒氣的滋味如何,但當他聽到陳錦那句“族長的龍冠”之後,臉上登時變了顏色,急轉頭看向鹿修玄。鹿修玄低著眉眼,一手持拂塵,一手捏著法決,低聲誦經,風雪呼嘯中,這樣一位須發皆白的老道士停立當中,白茫茫的世界裡仿佛隻剩下他一個人孤單的身影。而那隻袖袍碎裂的右手上,鬆鬆垮垮地套著一圈巨大環鏈,環鏈冰冷如玉,刻滿了密密麻麻的無名咒紋,在朔風之中叮叮作響。“是你!”陳獵呆怔了半晌,忽然發出一聲如同野獸怒嚎般的嘯叫。他掙紮著,用儘最後的一絲力氣,從陳錦的手臂中脫身出去,他仿佛置身於無邊的怒火之中,歇斯底裡地衝著陳錦吼道:“你這個廢物!還在做什麼春秋大夢?殺我們族人的仇家就在眼前!”他的話音還未落下,一股橫惡勁氣當頭劈來,陳錦見勢不好,趕緊朝他一撲,帶著他連滾數丈多遠,才將將躲過這道霸道的攻擊。另一邊,鹿修玄輕輕收了拂塵,終於抬起眼來,靜靜地看向兩人,道:“陳獵,你可知煉製血煞屍毒,是逆天道之事?”“你少要放屁!”陳獵瘋了般咆哮道:“我帶他們來大烆之前,可是親自問過他們願不願意!嘿嘿,沒想到蠻子們和我想的都一樣,我們來這,就是為了殺烆人!就算不幸死了,屍體也要有點用才行!不然到了格虎大神那邊,定會吃大家恥笑。”他一把推開陳錦,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來,僅剩的獨臂一抬,身後數百屍體紛紛升起一股濃鬱青黑之氣,連先前已被拘靈拿住的那幾百活著的蠻人都發出絲絲低吼,片刻後便栽倒下去,身上同樣升騰起一股青氣,全部彙集到陳獵的身後,形成一團大如日輪的青黑。馬誌道大驚,趕緊上前拍了拍那些失去意識的蠻人,將手指放再鼻下一探,發現竟已絕氣身亡。陳獵的白眉此刻已被黑血染就,看起來更顯猙獰,他粗重地喘著氣,獰笑著看著鹿修玄,道:“我恨了烆人整整一百年,這一百年裡,幾乎每一個睡不著的夜晚,我都會想起那天,族人的哀嚎和鮮血,他們的死讓我憤怒,讓我痛如蝕骨,更讓苟活著投奔北蠻的我羞愧難當,我想過一死了之,但是我一想到烆人還成百上千地開心地活著我就不甘心!我恨不得親手將他們殺儘了才罷休,可是如今,我發現我好像恨錯了人,原來百年前,在鐵龍關的那位道士,是你!”陳錦呆呆站在一旁,胸膛劇烈起伏著,內心的不安終於爆發了出來,她一把抓過陳獵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沉睡的時候家族究竟發生了什麼?!”陳獵一把推開陳錦,狠狠剜了她一眼,對著鹿修玄,怒嘯道:“妖道!我知道我打不過你,但你也給我好好掂量掂量!我身後著屍毒,這裡離蒼州城這麼近,你能擋得住毒氣不侵,城裡的烆人可擋不住!”鹿修玄輕輕歎了一聲,道:“陳獵,收起來吧,當年之事,是貧道做錯了。”“住口!”陳獵瘋魔般吼叫道,獨臂一揮,數十道青黑屍毒如箭矢般激射到鹿修玄身上,鹿修玄躲也不躲,任由屍毒在他身上爆發,將他包裹,最後一道中正平和的真氣破開屍毒,將其整個消散。“你這一句‘錯了’,是當年陳家數百條人命!你還有何說!”陳獵此刻已是強弩之末,從他口中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噴濺著鮮血,聞人長歌實在沒法想象不久前還那般不可一世的白眼眉在鹿修玄麵前竟變得如此狼狽不堪。他也完全無法明白,百年前的隆武中興究竟還有多少辛酸隱秘被埋在曆史的長河裡。饕餮的血脈、極北高牆、趁勢興起的織命、北蠻的突然入侵、十把長刀守國門……命運的巨輪終於在聞人身上開始緩緩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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