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澤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腦中閃過的,是劉鐵柱滿是血汙的臉,死不瞑目……是劉子閔手掌之中養母那凸出的雙眼,絕望悲涼。他的心仿佛置於烈火之中,每時每刻都在承受著常人無法忍耐的痛苦,他似乎看見自己的身體中,熊熊的火焰正在升騰而起,而詭異的是,那些火焰卻漆黑無比。“啊!!!”柳澤在心中狂吼一聲,父親!父親死了!養母也死了!是那文士!是那畜生……劉子閔!猛然間,柳澤終於睜開了眼睛,眼前無比陰暗,隻有頭頂,一束柔柔的日光從一扇碗口大小的窗中照射了進來。柳澤隻覺得身子骨幾乎散架,頭疼欲裂,每動一分,那種痛楚幾乎要將他扯成兩半,他這是在哪?身子底下陰冷潮濕,他艱難的轉頭,借著微光總算看清了此身所在……一間陰暗的牢房之中,而他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背對著他忙碌著,那背影……張大夫?!“咋……”柳澤掙紮著抬起頭,自己為何會在大牢之中?張大夫又為何在此?還有……自己為什麼,說不出話了?他想呼喊一聲張大夫,可喉嚨隻發出了一聲莫名的音節。那人一愣,急忙轉過身來,不是那張大夫又是何人,卻見他一臉焦急:“你的傷很重,快躺下。”柳澤哪裡有心思安心躺下,他急切的想知道自己昏迷前的一切是不是真的,自己的養父養母……可是他越急,越是出不了聲。張大夫見柳澤這個樣子,長歎一聲,端起一碗藥湯走了過來,想要喂柳澤喝下,可看見柳澤一臉焦急的樣子,張大夫想了想,還是將藥湯放在了一邊。“我明白你想問些什麼……劉鐵柱一家,除了那劉子閔,全都死了,而且那劉子閔與裴家老爺一同告上了衙門,說你謀財害命,打殺了他的雙親,此事有裴家管事以及家丁為證……至於你的嗓子,被人毒啞了。”張大夫輕輕搖頭:“我一聽說這事,就急著趕過來,你的傷很重,他們可能怕你死了,也沒有攔著我給你治傷。”“孩子,你那養父母我也看了……嗬,你養父當真是被人活活打死,而你那養母,則是窒息而死,那……那知府也不知道收了多少好處!在你昏迷的情況下開堂審理,那劉子閔說你先打死了劉鐵柱,又勒死了你養母!荒謬!他們十數人都說親眼看見!如果當真看見為何不上前阻止?定要你殺了人才把你傷成這樣?可惡那狗官竟然……竟然判了你有罪!明日午時,菜市問斬,他們也不想一想,你一個十歲大的孩子,如何可以在眾目睽睽之下殺人?而且你的身體整條街的街坊都清楚,弱不禁風……他們竟然當真可以下次毒手!唉!”張大夫有些激動,可又怕外麵牢差聽見,隻得壓低嗓子,滿臉無奈,這藥……柳澤喝是不喝,已是全然無用了。柳澤在張大夫說出劉鐵柱夫妻確是死了之後,已經陷入呆滯,對待自己如親子的養父就這麼死了嗎?死在那幫惡人之手?而養母更是……而現在自己卻變成了謀財害命的凶徒被關在大牢,明日就要當眾問斬?不!柳澤不知哪裡來的氣力,突然撲在牢房的木欄之上,拚命想要發出一些聲音!他冤枉!劉鐵柱夫妻冤枉!張大夫急忙抓住了他,將他按回那濕漉漉的茅草墊上,眼睛有些紅了:“柳澤!我知道你是冤枉的!可誰會在意這一點?沒有人!那狗官收了銀子,裴府說什麼就是什麼,你那街坊都聽到了一些動靜,可他們全都懼怕裴府之人……或許更是完全不在意你們一家死活!我不知道你懂不懂,可這世道就是這樣!這人間就是這樣!”柳澤聞言,似乎沒了靈魂,呆呆的坐在原地,無論身體如何疼痛,遠遠擠不上他心中的悲涼。是啊,他一個被收養的孤兒,被街坊鄰居當成災星,就算有人聽到或者看到真相,誰願意幫他說一句實話?那裴府無惡不做,又有什麼人能替二老替他主持正義?官府更是那些權貴之人的傀儡,這世上他認識他的人,除了眼前的張大夫,又有誰能明白自己心中的苦楚?他一個孩子,又被惡人毒啞了嗓子,又有什麼辦法可以證明自己的無辜?“你也不用擔心,我已經找了狀師寫了狀子,找了從前一個病人幫忙,將這狀子遞上禦史台!那禦史台的周禦史聽聞乃是清官,定能還你一個公道!你現在要做的,就是養好身子!”張大夫走到牢門前,左右看了看,又湊到柳澤耳邊輕輕說道:“我入夜親自去一趟,明日定能讓此案翻轉。”柳澤眼中多了一絲神彩,忽然掙紮著對著張大夫跪了下來,重重的磕了兩個響頭,說實話,張大夫與自己非親非故,在養父母被害,自己含冤待死的情況之下,卻能挺身而出,就算最後沒有救過自己,隻要讓養父母沉冤得雪,他柳澤變是死了又如何……隻要……隻要那個畜生伏誅!想到那劉子閔,柳澤隻覺得自己的心火再次猛烈燃燒起來,心中的恨意幾若滔天!“好了好了,孩子你不需如此,如今這世道……唉,也是越來越崩壞了,如今想要找個寺廟上一炷香,都難之又難,難怪人心不古,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張大夫扶起柳澤,輕歎一聲,張大夫一家世代信佛,良善之家,不然也不會一直幫了柳澤這麼多年,隻是心善同情這可憐的孩子罷了。柳澤含淚點頭,如今一切,隻能靠張大夫了,不然明日午時,他的人頭就要與養父母的冤仇,一同跌入深淵。張大夫給柳澤喝了藥,便急匆匆的離開了,柳澤目送他離開之後,就呆呆的坐在茅草之上,大牢之內陰森無比,隻餘下時不時傳來的哀嚎之聲。柳澤一晚上都沒有合眼,到了第二日,獄卒送來幾樣小菜和一碗白飯,上麵還蓋了隻大大的雞腿,柳澤知道這便是傳說中的斷頭飯了,他心中告訴自己,吃下去,張大夫會來救自己,會來給自己翻案,給養父母洗冤,自己必須保持體力,才能在那周禦史麵前訴說真相。吃了斷頭飯,兩個衙差來牢中提了柳澤,出了大牢,刺目的陽光差點晃得柳澤睜不開眼睛。兩個衙差將柳澤壓上一輛囚車,向著洛陽西菜市而去,一路上,沿途的百姓不時拿些爛水鬼爛菜葉丟向柳澤。“就是這小子害死了他的養父母嗎?”“聽說是個災星呢!”“養了個白眼狼啊,這麼小小年紀就學會謀財害命,早該殺了。”竊竊私語之聲不時傳到柳澤的耳中,他多想狂呼自己的冤枉的!殺害劉鐵柱夫妻的是那裴府管事、家丁、還有那畜生劉子閔!可惜,他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一路行來,沒過半個時辰,就到了城西菜市,此處已經到處的前來觀刑的百姓,柳澤一眼就看到的了邢台之上的劊子手,真在磨著那把雪亮的斬首刀。兩個衙差將柳澤帶上邢台,台下百姓早就按耐不住,紛紛高聲喝罵起來。柳澤看了眼天上的太陽,距離午時已經不遠,他極目向著街口望去,不知為何,張大夫還未到來……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從監斬官那處傳來,柳澤一震,回頭看去,卻見劉子閔與那文士跟在一個大胖員外與一名消瘦中年人之後,而那中年人正和那監斬官有說有笑。劉子閔甚至還冷笑著看了一眼柳澤,用手在喉嚨上一拉……畜生!!見到劉子閔與那文士,柳澤幾乎無法控製自己內心的仇恨,直起身子就要向他衝去,還一步,腿上就被人狠狠的踢了一腳,直接跪倒在台子上。劉子閔再次冷笑一聲,躬身在那胖員外身側說了些什麼,隻見胖員外揮了揮手,劉子閔再次躬身行禮,接著慢慢向著柳澤走了過來。柳澤相信,如果自己有能力,定會將這畜生禽獸活活咬死!“各位鄉親!”劉子閔沒有再看柳澤,而是對著台下百姓大聲開口,台下圍觀之人紛紛望向劉子閔。“各位鄉親!請看看這跪倒在地的罪人!十年!我劉家足足養育了他十年!我父待他猶如親子!我母與我更待他不薄,可就在昨日,我劉子閔經過父親劉鐵柱同意,帶著裴員外家中孫管事前來商談賣屋為小子娶親之事,可不想這畜生見沒他好處,竟然大鬨起來,非要將家中財物分於他!”劉子閔麵容悲切,裝模作樣的摸了摸眼角:“我父不允,他竟然凶性大發,將我父母殺害!還要殺我和孫管事!”台下聽聞如此,紛紛竊竊私語起來。劉子閔吸了吸鼻子,又說道:“彆看這畜生才十歲,可不知為何力大無窮!唉!平日裡也算的上孝順躬良,我等想來他定是那魔人無疑!我家街坊鄰裡都可作證,自從他入了家門開始,家中便禍事不斷!不殺不足以震懾魔物!”此話一出,台下的議論聲更大了,看向柳澤的目光更是充滿了恐懼和厭惡。“殺!”“殺!殺!”成片的喊殺聲在菜市響徹成一片,所有人都望著柳澤,如同望著一頭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