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天氣很好,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孤竹沒有失約,他果真答應了書青,跟著她來到了那個所謂的地方,醫館。看著醫館的招牌,孤竹停下了,他意識到,書青這是帶他來看大夫,至於他無病無痛無傷,為什麼要看大夫,他心裡很明白,書青要治好他的嗓子。“這就是昨晚我跟你說的正事,你救了我那麼多次,我理應幫你一次。”孤竹很平靜地搖了搖頭,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的嗓子是治不好了。當初他剛失聲那會,大夫就沒少看,但都無能為力,因為這根本不是病,而是毒。孤竹轉身想走,他不想讓書青把精力花在一件沒有結果的事情上。但書青還是一把拽住了孤竹,用哀求的眼神看著孤竹:“這次不同,以前你自己一個人來,不能開口描述病情,他們當然不知道怎麼醫治,這次我會幫你詳細描述的,讓他們對症下藥。何況這位大夫跟你以往看的不一樣,他是武當派的王真人推薦給我的,他們受傷的弟子都是來這醫治的,百試百靈。來都來了,進去吧。”儘管知道希望渺茫,書青還是想試一試,這或許是她在回蜀山之前,唯一能夠為孤竹做的。孤竹看到書青如此執著,不想傷了她的一番苦心,終於點頭答應了。醫館之內,孤竹張大著嘴讓大夫看。安大夫也不時用手去碰孤竹的喉嚨。這位大夫,就是王真人給書青推薦的安大夫,雖然年過五十,但醫術高超,多少將死之人都從他手中撿回一條命,各種疑難雜症他都能攻克。既然他救了那麼多人,還有不少是江湖人士,那應該有不少仇家,他為什麼能活到現在?因為他隻負責救人,不管來求醫的人是正還是邪,他隻知道竭儘所能。在他看來,生命為重,正邪兩邊都不站隊。正如他的姓一樣,他就是希望人世間安安定定的,活著的人平平安安的,這就夠了。不問江湖事的他,自然不會成為彆人要除掉的眼中釘,畢竟想除掉他的人,將來還有可能救自己一命,誰都不會那麼傻。看到安大夫停止了,書青比任何人都要急:“安大夫,怎麼樣,能不能治好?”安大夫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要知道,他是很少無能為力的。書青的心一下子給沉了下來,沒想到最後的希望就這麼不堪一擊地碎掉了。還沒等到安大夫彙報孤竹的情況,書青就先開口了:“讓病人休息一下,我們出外麵說。孤竹,你在這等著。”雖然結果已經很明顯了,但書青還是不想讓孤竹受到打擊。醫館之外,書青再三確定,是否真的沒得治了。“他不是天生就說不出話,他以前二十幾年都能說話,是被人下藥了才說不出,屬於後天的病症,怎麼可能治不好呢?”她還是不太願意接受。但安大夫的再三搖頭,還是讓她回到了現實:“這我知道,我檢查過他的喉嚨和所有關於發聲的地方,都沒有損壞,之所以講不出話來,不用你說我都知道,是被人下藥了。”“那你把毒藥清理清理不就行了嗎?”書青也在幫安大夫想辦法。“你說得倒輕巧,毒已經滲入了血裡肉裡,哪裡還能清理?所以解毒還得用解藥,這道理誰都知道,不然就不會有那麼多江湖門派專門研製毒藥了。何況我都不知道那毒藥的成分,根本不敢貿然給他試藥配藥,萬一要了他的命,這責任我擔不起。”孤竹沒有的僅僅是聲音,一向主張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安大夫,以他多年的行醫經驗權衡利弊,當然不能為了試藥而不管病人的死活,但書青還是想讓孤竹開口說話,哪怕是花很多的錢。當然不是錢的問題,要知道,安大夫也很想幫他。“那我再找其他大夫看看吧。”書青還是不肯放棄。“再找也是一樣的結果,這世上能救他隻有一個人。”有人能救孤竹?書青的眼睛一下亮了,很是激動:“誰?”“給他下毒的人,隻要他交出解藥,那就什麼都解決了。”這答案一下子把書青的心從峰頂壓到了穀底,她當然知道隻要暗夜給解藥,孤竹就能開口說話,但問題是,這樣就是換著法子讓孤竹回到暗夜身邊,這還不如要了他命。大喜大悲之後的書青,終於平靜下來:“謝謝你了,安大夫,待會他的情況就讓我跟他說吧。”她不想讓彆人傷到孤竹的心,在她看來,隻有她知道怎樣說,才能把結果對孤竹的傷害降到最小。人來人往的集市上,好不熱鬨。書青和孤竹並肩走著,誰也不說話。書青確實在尋思著,該怎麼開口。而孤竹,似乎在等待著一個已經知道結果的答案。“安大夫說,他目前還沒想到辦法來治好你。”書青還是極不情願地說出了這句話。但她沒有一口咬死安大夫已經確定治不好的事實,她要留希望給孤竹。而孤竹心裡本該很平靜的,因為結果他早就知道了。但又不得不裝出一副表情凝重的樣子,因為隻有這樣,書青才會感受到他沒有完全放放棄,他還抱有希望,所以他隻是想讓書青好受些。看到孤竹如此失望,書青立馬安慰道:“你彆氣餒,大夫說了,因為你的情況比較罕見,所以要想治好它,還需要些時間,他還得花很多精力來研究,查閱醫書,四處走訪什麼的,並不是說救不了,還是有希望治好的,我們就相信安大夫,等他的消息。”孤竹微微一笑,他必須讓書青覺得,他還相信希望。空曠的野外,一點風都沒有,似乎一切都靜止了。孤竹站在河邊落寞地吹著簫,心裡想著:難道我真的一輩子就說不出話來了嗎?他是真的想重新開口說話,以前為的是自己,現在多了一個人,他不想讓關心她的人傷心,畢竟她為他奔波勞累,為了她,他也想好好地做個正常人。而書青站在背後遠遠地看著孤竹落寞的背影,眼眶濕潤了,老天對這個男人太殘忍了,他的一切,自己都看在眼裡,卻什麼都做不了。日落月升,還是那個熟悉的麵攤。“明天我要回蜀山了。”書青說得很平靜,有一股淡淡的憂傷。孤竹停了下來,他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但沒想到會來得那麼快,“本來這次就是想花幾天的時間來幫你找找大夫,看看能不能讓你開口說話,好報答你對我的救命之恩,可既然沒有進展,我想我也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說得很合情合理,似乎也在讓孤竹從心裡覺得,他們僅僅是普通朋友,自己並沒有對孤竹有不一樣的想法。而孤竹平靜地笑笑,倒了一碗酒,敬書青,也算是替朋友踐行吧。“這次是真的要走了,這一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我現在跟你說的話,你記著了,我走了以後,你要時不時去安大夫的醫館看看,看他的研究有沒有進展,他可是答應過我的,會找辦法治你。雖然我知道你對這事不抱什麼什麼希望,但你真的要去看看,說不定有奇跡呢?上次我挨了暗夜的兩掌,不也一樣奇跡般地活了過來了?所以,樂觀些,相信你很快就能開口說話了。記住了,沒事就去那走一走,不許偷懶。”字字叮嚀,她還在牽掛著孤竹的病。孤竹當然不能讓書青走得不放心,連連點頭。“那我就放心了,其他的也沒什麼事了。要不你再為我來一曲吧,這一曲應該真的是最後一曲了。”說到這,書青心裡不免感傷起來。書青每次的這個要求,孤竹都會滿足她。簫聲悠悠,淒涼淒涼,畢竟要符合送彆的主題。孤竹是真的不知道,這真的是他為書青吹的最後一曲。經過數日的趕路,易楓帶著眾弟子回到了蜀山。清淨悠遠的蜀山,似是人間仙境,鬆柏在雲霧中若隱若現。但寧靜的仙山,卻發生了不安靜的事。大殿之上,易楓跪在了明空身後,是的,他來領罪來了。明空轉身,是一個仙風傲骨的慈祥長者,手持拂塵:“你錯哪了?”“弟子承蒙師父和眾長老看得起,負責帶隊援助武當,可最終忙不但沒幫上,反而拖累了武當,害王真人重傷,太極劍譜丟失,蜀山有愧於天下武林正道。”易楓說得很誠懇,很全麵,在師父麵前,他不會有所隱瞞,更不會找借口推脫責任。“可我聽說,這一切都是書青惹的禍,她人呢?”明空對易楓再熟悉不過了,早就看穿了一切。“不,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師父不要怪她,是我沒看好她。還有,她走失之後,是我自主主張,執意調動大部分人馬去找她的,所以武當被重創跟她無關。”他還在護著書青。“她犯了那麼大錯,不管什麼責罰你都願意替她抗嗎?”明空還是希望易楓能實話實說。“易楓願意,哪怕讓弟子去死,弟子也願意,隻求師父和眾長老放過師妹。”說得很是堅決。明空被氣到了,但又奈何不了易楓。儘管他猜到是這個結果了,畢竟他們兩個是自己帶大的,易楓對書青怎麼樣,他早就看在眼裡了。“弟子說完了,為以正視聽,平複派中流言,請師父責罰。”罰是肯定要罰的,從小明空就教導他們,習武修道,是救人救世,最重要的是義氣和擔當,錯既然犯了,那就要抗。“書青呢,她怎麼沒來見我?”“回師父,她還有點事,所以沒有跟大家一起回來。”明空臉色變了,大怒:“胡鬨,犯了錯一味逃避,必須重罰。”“師父請息怒,師妹沒有逃避,不要怪她,是我怕她回來受罰,所以讓她不要回來,等這事平息過去,再回來。她自己是很想回來認錯的,真的,要罰的話就罰我吧。”易楓一心想護住書青,哪怕是在師父麵前顛倒是非黑白,他也不能讓書青受一點點傷。明空一氣之下,便讓人把這所謂的逆徒給押下去。他不是怪易楓在給書青頂罪,而是怪易楓沒有把書青一並帶回來,這書青一個人真要出了什麼事,那該怎麼辦。其實,明空是很疼愛大家的,尤其是易楓和書青。沒回來的時候,明空就很想他們了,每天都念叨著他們什麼時候回來,知道他們在武當出事後,他整個人都不好了,還想著親自趕過去看大家。之所以重罰易楓,不過是因為這次出了那麼大的事,如果不做點什麼,其他長老的弟子肯定會對易楓他們閒言碎語的。每個門派,都要鞏固和穩定人心,一旦這種不平的聲音出現了,那後果將會不堪設想。而易楓,心中自然沒有恨,因為他懂明空。不過,在被囚禁在地牢的這段日子裡,他更擔心的是書青。雖然書青躲過了門派的處罰,但她至今人在哪,過得好不好,自己全然不知,真是備受煎熬。問了幾次來送飯的師弟師妹,得知書青還是沒回來,他似乎又回到了上次那段折磨的日子。自書青與孤竹告彆之後,她又沒有回蜀山,那她究竟去哪了?其實,她又一次站在嗜血山腳下。“我又回來了,隻是這以後可能就是我的家了。師父,師兄,蜀山上上下下的弟子們,乃至天下蒼生百姓,我書青愧對你們,放心,我不會得好死的,我在這詛咒自己,死後被打入十八層地獄,上刀山下油鍋,永世不得超生。你們若要問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我不得不這麼做。”書青再次邁著堅定的步子走上去。這次,書青持著劍,小心翼翼地走著,但沒有像上次一樣遭到眾多守衛的阻攔。四周一個人都沒有,雖說是深夜,但這應該是嗜血教徒最活躍的時候,這讓書青不得不緊張起來。後麵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不要那麼緊張,沒有陷阱。”書青立馬回頭看,說話的正是暗夜。“是我讓他們退下的,保證你來的時候暢通無阻。”沒錯,暗夜早算準了,書青一定會再來找他的,“怎麼,上次是來拿劍譜,沒成功,短短幾天時間,我是不信你武功會有多大的長進,這次肯定不是來拿劍譜的吧?”書青不得不驚歎暗夜的料事如神。“我這裡你感興趣的無非就隻有兩樣東西,一、劍譜;二、我的命,這兩樣東西你現在是拿不走的。所以你這次來,是跟他有關的。”書青沒想到,她的心事竟然全被暗夜看在了眼裡,那就廢話少說了:“消聲丸的解藥,彆告訴我你沒有。”暗夜狡黠地笑笑:“解藥我是有,還是那一句話,交易終究是交易,你總要拿出一樣你自認為能討我歡心的東西來跟我換。”他似乎永遠都在做交易,虧本生意從不做。“我。”書青簡短有力地說出一個字。暗夜不當一回事,因為上次說得很清楚,書青的命對他一點用都沒有。“你沒聽錯,你當初給他吃這個,不就是為了想逼他繼續留在你什麼身邊嗎?你不就是想找一個值得你信任的人留在你身邊,一輩子為你做事賣命嗎?他能做的,那我也能做,就看你信不信得過我了。”書青說得很自信,因為此刻,她已知道了暗夜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暗夜還是半信半疑:“你真的願意留在我身邊?”“就像你說的,江湖就是這樣,有好人,有壞人,好人做好事,壞人做壞事,有正派,就必須要有邪教,有人救人,自然就有人害人,這是千百年來不變的規矩。既然他不願意跟你做壞人,你又一定要拉個人陪你,那這個壞人我來當好了。”要知道,以前的書青是絕對不會說出這樣的話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那麼可怕。“鼎鼎有名的蜀山書青女俠竟然要加入嗜血教,真是天下奇聞,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一個跟自己毫無關係的人。”這倒把書青給問住了,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為那個男人不顧一切,因而隻能雲淡風輕地回一句:“為什麼?我想這就不在你的考慮範圍了吧,你隻需回答我,這筆交易你做還是不做?”說得直接爽快。暗夜對這筆生意當然很感興趣,畢竟是親自送上門來的,何況不就是解藥嘛,自己多的是:“成交。”他拿出了解藥。這樣乾脆,反倒讓書青遲疑了,他又在玩什麼伎倆,難道這根本不是解藥,而是毒藥?“放心,如果我真想要他的命,他還能活到今天嗎?他雖然背叛了我,但終究是我的義子,感情多多少少還是有的。”這話也確實在理,書青放心地接過了解藥。解藥已經到手,這下主動權到了自己手上:“你就不怕我拿了解藥之後反悔?”但暗夜依舊平靜如水:“當然,隻要你想,你可以隨時反悔,隻是他還能講多久的話,那就取決於你了。”書青這下明白了,這還不是全部的解藥。“這解藥保證能讓他發聲,做回正常人,隻是它的藥效隻能維持一個月,一個月之後還得另服,你現在拿了解藥就想跑,那就當我好心,讓他說一個月的話好了。”他果然還留了一手,卑鄙狡猾的暗夜才不會那麼輕易對付。“彆忘了,這解藥原本就是專門給俘虜服下的,要想讓他們聽命於你,當然要牢牢捆住他們,一輩子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書青總算是見識到了暗夜的心狠手辣:“原來,在你心中,他也隻是你的俘虜。”同時,也陷入矛盾之中,因為她如果真想孤竹能永遠說話,她就不得不賭上自己的一生,這根本與自己之前的想法不一樣。她還打算等孤竹開口說話了,替暗夜乾上一段時間,然後金盆洗手,像之前孤竹離開暗夜那樣。看到書青遲疑了,暗夜開始催了:“那你現在決定這筆交易還要不要做。”最終,書青還是毫不猶豫地說出了這麼一句話:“從我決定來這見你時,我就未想過退縮。”暗夜感到很欣慰:“很好,這個性我喜歡,看來你完全有資格取代他成為我的左右手。不過我提醒你一點,以後你要是做任務沒有儘全力,或是被我發現你有做違背我命令的事,那我們的交易立即取消,到時候你也會死得很慘,當然,你也休想再拿到下個月的解藥。所以,你要想讓他能說一輩子的話,那就老老實實做我一輩子的狗。”伴隨著“成交”二字脫口而出,書青從此真正成為了嗜血教徒。她明知道自己是錯的,但還是堅持下去。就隻為,將美好的、他迫切想要回的聲音,還給他,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