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練場。烈日驕陽。薔薇一身戰甲,原本引人注目的一頭秀發也藏在了頭盔中,變得和彆的士兵們一樣,再也看不出公主的尊貴身份。她踩在沙裡,竭力穩住自己的步伐,但看上去那雙戰靴似乎不太合腳,這讓她有些不舒服。她握著劍,做出迎戰的姿勢,並緊緊注視著麵前的對手,一對清澈的眸中,透著無比的警惕。一聲接一聲的喘息,從她的口中呼出來。新兵訓練的時間裡,薔薇也沒有閒著,而是主動提出與士兵們一起操練。這極大提升了士氣,也讓索圖預料中士兵懈怠的情況一次都沒有發生。還有什麼能比公主和他們一起訓練更振奮人心的呢?“公主加油!公主萬歲!”新兵中有些按捺不住的家夥發出這樣的呐喊。薔薇沒有理會。她的對手,是新兵營裡的教官,也是不久後正式帶領遠征軍上戰場的軍官。與對手比起來,薔薇太弱了,她甚至在敗陣幾次後連劍都快拿不穩。“公主,小心了。”對麵那個人說,然後做出戰鬥姿勢,撲了上來。……一陣激烈的比試後,薔薇還是敗了。薔薇並不是沒有經曆過類似的訓練,和烈焰之王的兒子公子丹一樣,她也在北安王的敦促下接受“獵人傳統”的教育。隻不過,她的父親太寵愛她了,她隻需要撒一聲嬌,就能馬馬虎虎地結束訓練,然後或者到薩拉神廟裡看她喜歡的巫術表演,或者回到她的後花園擺弄那些她種下的來自布達拉的奇花異草。但是薔薇知道,父親已經不在了。沒有人再會那樣縱容她。“再來!”薔薇從沙地裡爬起來,發出似乎帶有一些怒意的聲音。這讓對麵那名軍官不由有些忐忑。但新的一輪比試還是繼續進行起來。這一年北流域的天氣有些反常,尤其在這樣的八月,烈日烘烤著已不剩幾片葉子的樹梢,在午後強烈的陽光下,仿佛還能看到泥土裡冒出的熱氣。據說有巫師預言,明年北方會迎來大旱。當然那暫時還不是薔薇該理會的事情。此時,閒暇時新兵之間發起的對擂已經結束,薔薇好不容易才放過那名軍官,有些氣餒地走下場來。她一連輸了十幾場,一次也沒有贏過,這讓她本該筋疲力竭的身體反而一點也不覺得累了。……隻有不甘。“什麼事?”薔薇走到索圖的身前。她突然停止,一部分就是因為這個原因。索圖領著薔薇走到偏僻的地方。“公主,您不是讓我物色軍官的人選嗎?我已經發現了一個人。”“誰?”薔薇看向索圖。這是薔薇囑咐的,因為那些忒瑞斯派來的畢竟都不是她的人。儘管薔薇相信他們會全心全力為遠征軍服務,但她始終覺得她應該培養自己的軍官。……真正效忠於她的部下。“達,陽族人,曾經是底比斯的奴隸主之一。王國建立後,他在第九軍團服役,獲得過上尉軍銜,但因為嗜酒誤了軍機,遭到革職處分,如今廝混於底比斯的各大酒館。”索圖詳細說,但聽來好像並不是一個可靠的家夥。薔薇也發出這樣的質疑:“這樣的人值得信任?”索圖皺了皺眉:“公主殿下,底比斯城中但凡有能耐的人都在軍營裡,想要挖過來必須得到軍務府的調令,那樣,還有意義嗎?而且據我所知,這個達並不是表麵的那樣,他親自指揮過布萊恩戰役,格羅瑞爾還曾高價懸賞他的人頭,但都沒有一次成功。我覺得,雖然這家夥嗜酒,但不是不能馴服。”薔薇沉默了一會兒。“他既然被驅逐出了軍隊,還會願意來參軍?”“之前募兵的時候他來過,但當時我覺得不能讓一個嗜酒的家夥來到軍中,就拒絕了他。”索圖回憶說,實際上,讓這樣一個人參軍的確不是好主意。但公主需要人,沒辦法。“讓他來見我。”薔薇與索圖說了這句,似乎,也沒有彆的選擇。“這個……”索圖咬了咬唇,似有些難言之隱。他見公主向他看了過來,隻能硬著頭皮答道:“這恐怕有些困難。在此之前我就找過他了,但他說,他說讓您親自去找他……公主,您下令吧,我帶人去把他抓過來。”這麼一說,反而讓薔薇真正產生了一些興趣。薔薇雖然的確沒有建立過什麼功勳,但她知道,憑著她是北安王的女兒、王國的公主,在底比斯城中大多數人對她都是持以尊敬的,至少,不會有人敢如此冒犯。但是,這個叫“達”的卻提出這樣的要求,反而讓公主去見他。他是恃才傲物?還是,不知死活?薔薇更願意相信是前者。“人家如果不願意來,你抓了也沒用。”薔薇說道,“你帶著我的信令,到軍務府去查一查這個達,最好把來曆背景也查了,弄明白他是什麼人。”“是。”索圖領了命,也不多留,又往軍營外走去。薔薇默然了片刻,忽而,笑了一笑。隻不過緊接著她又“嘶”了一聲,腳踝上傳來一些疼痛。……火熱的一天,直到太陽越過西麵山峰的最高點,才逐漸消寂下來。提前到來的晚風,拂去一些灼熱。薔薇獨自一人坐在軍營外的山崗上,她聽著下麵傳來士兵們毫不懈怠的訓練口號,竟不知什麼時候起開始有些回味。薔薇脫下她的戰靴,長長舒了口氣,才發現腳底已經磨起了一個水泡,在白皙而嬌嫩的肌膚上,那麼的顯眼。薔薇臉上掠過一抹痛意。公主可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苦。“你應該選一雙更柔軟的靴子。”薔薇回過頭,發現與她說這句話的是蠻王。蠻王走到薔薇的身邊,似乎並沒有把薔薇當成公主,隨意坐在了她的左側。他看起來好大,一隻胳膊,就比得上薔薇的一整條大腿。如果不是礙於身份的話,薔薇真想仔仔細細地端詳這位來自蠻族的王者到底有哪些特彆之處。不是每個人都見過這麼壯碩的蠻人。這在薔薇的少女心中,仿佛是一種獵奇,無法壓抑的那種。“蠻王。”薔薇最終還是回到現實來,禮貌地叫了一聲對方的勳爵。實際上,對於這個男人,她很陌生。也很忌憚。蠻王沒有看向薔薇,而是看向山下的軍營。他盤著腿坐下,完全看不到往日的威嚴,而隻是一個打過仗的、但很隨和的中年大叔……對,大叔。西邊那抹夕陽,很耀眼。“這讓我想起你的父親,曾經我和他也在阿古斯山頂像這樣往下看。”蠻王終於開了口。“父親?”“我和他在阿古斯打過仗,當然後來也和他一起並肩過。”蠻王回憶著。薔薇忽然看過去:“我很好奇,那時您和父親……”蠻王也回過頭:“你想問你的父親是怎麼馴服我的吧?”薔薇吐了吐舌頭,儘管這樣的措辭顯得並不是很禮貌。不過,蠻王好像並不在意呢。誰都知道,北安王親征後蠻王就開始向王國效忠,但沒人知道具體是怎樣的過程,薔薇自然也好奇,就是沒想到蠻王會用“馴服”那個詞。她垂著腦袋,準備靜靜地聆聽。“很簡單。”蠻王說,“他打敗了我,並承諾把另一片肥沃的土地分給我們。試想,誰不願意在平原上的農莊裡一邊抽著煙葉、一邊喝麥芽酒呢?”“……”薔薇有些啞然,因為這聽起來就像一句開玩笑的敷衍。蠻王果然笑了笑。薔薇皺著鼻子,並不打算就此罷休:“那父親是怎麼打敗您的?”蠻王努了努嘴,不說。這就好像一位小輩詢問長輩當年的糗事,長輩就故意當做沒聽到一樣,顯得那樣滑稽,也顯得無比的親近。不知不覺中,薔薇似乎也忘記了蠻王的身份,斜了一眼,然後頗有些怨氣地偏過頭,顧自去擠弄自己腳上的水泡。隨即,她又“嘶”了一聲,不禁咬起牙。“如果你能在出劍的時候注意自己的步伐,就不會那樣了。”蠻王突然說,不過並沒有看過來,而是依然看著山下。他從早上就在觀察新兵訓練了。“……”薔薇看了蠻王一眼,知道對方在嘲弄自己的愚蠢,選擇不說話。但蠻王不罷休。“你的劍術,很差。”蠻王說,“跟你的父親一樣。”“父親的劍術差?”薔薇感到很不滿,不知不覺中,連對蠻王原本的敬語也省略了。“那父親還不是打敗了你?”薔薇努著嘴,和剛才的蠻王一樣。“是啊。”意外的是,蠻王並沒有反駁,他緩緩昂起頭來,看向天邊的那一片紅雲,“可他就是打敗了我。我是阿古斯最強的勇士,但還是輸了。”“為什麼呢?”薔薇注視著蠻王。“因為你父親的勇氣。”“勇氣?”“他是王國的王,為了他的子民,不管他的劍法再如何拙劣,他都必須打敗我……必須。這,就是我輸給他的地方。”蠻王最終還是說了出來。薔薇沒有說話。她明白了,是父親的意誌,馴服了這位不可一世的蠻族之王。“所以,你也必須打敗你的敵人。”蠻王忽然鄭重地說。他並沒有提及那場戰爭的細節,但也足夠了,他想要薔薇知道,她的父親是多麼偉大,而她,應該怎樣去追隨她的父親。這或許就是蠻王支持薔薇遠征的原因,不隻是為了複仇,而是讓薔薇學會怎樣成為一位王。真正的王。“可是……”薔薇變得猶豫起來。其實,她並沒有多少信心,儘管在此之前她沒有讓任何人看出來。薔薇甚至不知道怎樣去打敗之前那個軍官,更彆說打敗敵人了。“像你父親打敗我一樣打敗你的敵人。”但蠻王又重複了一遍。薔薇看向蠻王。她情不自禁伸出自己的左手,去與蠻王那隻粗大的右臂進行比較。這一比下來,仿佛樹乾和樹乾上長出的嫩芽,讓她更沒有信心了。那簡直就不像是人的手。所以,她怎麼可能打得敗蠻王?蠻王忍不住笑了笑。他也將自己的右臂靠過去,碰開薔薇的手,然後收回。薔薇也笑了。“打敗敵人不一定靠力量,就如你的父親也不是靠力量打敗我的。”短暫的玩笑後,蠻王還是回到了正題,“記住,你是王,即使現在不是將來也總要繼承你父親的王國。所以你應該追隨你的父親,像他一樣成為偉大的王。”薔薇似懂非懂。“那我應該怎麼做?”她問蠻王。蠻王再笑了笑,但又似乎很認真:“你先做好遠征軍的統帥吧。”薔薇沉默了。是的,在成為王之前,她應該先做好現在的事。……每一件事。“我需要先回阿古斯完成部署,以防止西麵的那些家夥進犯,這大概需要一個月的時間,等我回來的時候,我不希望看到你的士兵還是現在這樣。你看他們的隊列、看他們的步伐,如果是在我的軍中,我早就踢他們的屁股了。”過了很久,蠻王忽然說道。薔薇盯著蠻王,倒不是因為對方不自覺說出來的粗陋之語。“您要跟我一起遠征?”薔薇聽明白了蠻王的意思,語氣有些激動。蠻王偏過頭看向薔薇:“因為我要看看,你值不值得我、值不值得每一位蠻族勇士效忠和追隨?”“值!”薔薇很肯定地回答,並開心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