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李莊(1 / 1)

少年遊 鰻魚Tech 2893 字 3天前

第二天天剛剛亮,陸昱等人就急急聚集在一起。柳依依早就等在後院裡。此時天剛蒙蒙亮,雲層初破,清晨的陽光透過雲層照下,在她發間染上一道光痕。除陸昱外,陳衡三人都是初見柳依依,不由得微微驚豔,蒼瀾饒有興致地打量對方,長孫遺策迅速移開了眼睛,陳衡卻響亮的“咦”了一聲。“柳姑娘,車子已經準備好了。”客棧掌櫃恭恭敬敬地站在女子身旁,弓下身子讓自己比柳依依矮上半個頭,顯得自己更加謙卑。柳依依點頭,對陸昱四人道:“每個城門口都有官兵檢查,所以隻能委屈你們在這運貨的車上藏身了。”由於幾個人裡隻有長孫遺策沒有光榮地登上通緝令,另外三個都榜上有名,陳衡和陸昱的畫像還畫得格外逼真,據說畫師曾得過丹青大手雲水居士的真傳。但至於他為什麼沒靠賣畫掙錢而是給專門給衙門畫像,就不得而知了。幾人經過頭天晚上再三權衡,最終決定讓陸昱和陳衡藏在車上,蒼瀾和長孫遺策偽裝成車夫。客棧裡的一應菜果魚肉柴米油鹽都有自己的進貨渠道,采辦在揚州城外鎮上集齊貨,用大車統一運進城,第二日早上再將空車趕出去。運貨的車自然不會有多乾淨,上麵沾著陳年的舊菜葉和泥土,底板上滿是斑斑點點的汙痕,角落裡散落著早已又乾又脆的木枝子,還有破麻布袋子隨意丟棄在角落裡,上麵積滿灰塵土渣。陳衡自小見慣了這種臟亂差的環境,因此毫無負擔地鑽進車上空酒壇子,蜷起身體藏好,神色從容地好像在乘馬車一般。陸昱雖然很想像陳衡一樣,但無論他如何告誡自己應以大局為重,卻還是沒勇氣站到車跟前。柳依依站在陸昱身邊,對他說:“車夫會送你們到烏衣鎮,在那裡搭船,就可以到淮安了。”“淮安?”陳衡探出頭,“我們不是要去……”蒼瀾正好和長孫遺策從旁邊走過。蒼瀾眼疾手快地將陳衡摁回酒壇裡:“陳兄弟,先適應一下環境,小心待會兒露餡。”“不能直接到淮安嗎?”陸昱問道。“淮安不屬於揚州治下,許多規矩不太相通。因此兩地商人都會在烏衣鎮進行中轉。”柳依依想了想,又提醒道,“你們一路上小心點,這一路時有山賊出沒,當心被他們盯上。”陳衡嚇得縮了縮腦袋:“那要是碰上了怎麼辦?我可沒多少拳腳功夫。“放心,隻要能拿出足夠的銀子來,他們不會為難你們的。”蒼瀾和長孫遺策走到車前,蒼瀾摸了摸貼好的胡子,確定它粘的足夠牢固,才放心地坐上車。陸昱見時間已到,閉上眼睛心一橫,終於也跨上了車。柳依依往他身上扣了一個竹筐,竹筐散發著一股潮濕的泥土氣,似乎不久前剛用來裝過蔬菜。柳依依又命掌櫃往竹筐上壓了一堆米袋子,又撥拉了一堆雜物擋在竹筐前麵。可憐秦王殿下從小錦衣玉食,哪裡受過這般待遇,好似被壓在五行山下的孫悟空,困於方寸之地不得挪動,鼻尖還充斥著刺鼻的酒氣和草木腥味。陸昱透過竹筐的縫隙看見柳依依心情很好地叮囑蒼瀾和長孫遺策行車路線,越發懷疑這女人是故意不讓他好過。“若有麻煩,儘管來找我。”柳依依衝陸昱揮手,“期待下次再見。”“多謝柳姑娘。”陸昱忍不住譏諷道,“不過若是可以,最好再也不見。”蒼瀾抖開韁繩,這時離涯子忽然匆匆趕來,搶過韁繩強迫車子停下,然後指著蒼瀾命令道:“下來,你胡子貼歪了。”蒼瀾摸了摸下巴:“哪有,師姐你又騙我。”“我說歪了就歪了!還不快點下來!”離涯子不耐煩道,強行將蒼瀾拽到一邊。蒼瀾猜測離涯子大概有話要說,於是對其餘幾人道歉,由著離涯子將他拉到角落裡:“怎麼了?”離涯子抬頭看著他,她不知為什麼顯得心煩意亂:“你……你還記得你當初下山時師父替你卜的卦嗎?”蒼瀾頗為意外,但他還是回憶了一下,老老實實說:“說我命裡帶煞,若入世,必遭殺身之禍?需遠離紛爭,避禍隱居。”離涯子點點頭,嚴肅地問:“其實我之所以來揚州,也是想問問你,你真的不打算和我們回去嗎?”蒼瀾笑道:“師姐,卦象這種東西,不一定準吧。”“那要是萬一準了呢?”離涯子不依不饒,“那個姓陸的有哪點好?他領了皇帝老爹的任務,乾嘛非拖你們趟渾水?”“師姐,話不是這樣講的。”蒼瀾倒絲毫不驚訝她知道陸昱的身份,隻是苦笑,“我們都是朋友,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離涯子很不屑:“他區區一介肉體凡胎,撐死也活不過一百年。你為這些凡夫俗子拋棄大好修仙前景,簡直是丟了西瓜撿芝麻。”然而有的人或許就喜歡芝麻。蒼瀾本能地想這麼回答,但還是忍住了。他蹲下身,看著小姑娘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在清晨的微茫中,這張臉與十年前初見時幾乎沒有分彆,仍是一派稚氣,從來不曾長大。能一直停在孩童年紀,真是幸運。他緩緩道:“我知道師姐擔心我……”“誰擔心你了!”離涯子毫不客氣地打斷道,“我隻是覺得你不在山上沒人可使喚了而已!”“師姐,我沒以前那麼好騙了。”蒼瀾笑笑。“我才不管,反正我話已經說了,你自己好好想想。”離涯子跺了跺腳,她覺得蒼瀾簡直笨得可笑,連最基本的利弊取舍都不會,“反正我和還要在揚州待一段時間。你先想一段時間,之後再告訴我們也不遲。這世道才沒你想的那麼簡單,等你遇到危險了,哭都來不及。”她眼珠一轉:“對了,再送你句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蒼瀾問:“師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離涯子衝他扮了個鬼臉:“現在才想起來向我打聽消息?我才不告訴你,有本事你求我啊。”好不容易混出了城,陳衡迫不及待地從酒缸裡爬了出來,伸長脖子深深呼吸一口城郊的滿含塵土味的空氣。“愣著乾什麼?趕緊幫我把米袋子挪開。”陸昱看見陳衡左右活動著筋骨,自己還被困在這裡麵,不禁提醒道。陳衡像是才想起來他的存在:“哎喲,真不好意思,把你忘了。不過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秦少爺既然身懷重任,若是連這點都忍不了,恐怕難成大事啊。”不過嘴上這麼說,他還是將邊上的一堆雜物拿開了。前邊傳來蒼瀾的笑聲:“聽起來,陳兄心裡的氣還沒消呢。”陸昱活動活動酸麻的腿腳,翻身坐到了車子邊緣的茅草堆上麵。他問蒼瀾:“我們今天能到嗎?”駕車的蒼瀾回道:“李莊又不算遠,大概下午就到了。”“我們到底要去哪裡?”陳衡被弄糊塗了,“在柳姑娘麵前,你們不是說要去淮安嗎?”“淮安肯定是要去的。”長孫遺策好心解釋,“秦……秦兄弟昨天和我們商量過了,反正李莊是揚州到淮安的必經之地,就順道去看看。”“可不是說這一帶鬨山賊嗎?”陳衡縮了縮頭,“秦兄弟,你看我武功平平,到時候你們要是和山賊打起來我也幫不上忙,反而還添亂,要不我先到烏衣鎮,你們自己去李家村如何。你們隻要把客棧錢留給我,我保證我絕對不亂跑。”陸昱道:“好啊,不過我們可是要趕車去李莊。你若想去烏衣鎮,隻能自己步行。落單的話,被山賊盯上的可能性更大吧。”蒼瀾也寬慰陳衡:“怕什麼,這裡還有一個不會武功的呢,不照樣淡定得很嗎?”他指的是長孫遺策。長孫遺策無奈道:“已經習慣了。”“那不一樣,你們本來就有任務,”陳衡絲毫沒受到感染,“可我……您看我隻是個無辜的路人,跟你們非親非故……”陸昱道:“認真說起來,其實我與秦王殿下也非親非故,所以這薦信……”陳衡連忙滿臉堆笑:“秦兄弟你看我們雖然認識時間不長,但也算是共患難的交情了。小小山賊何足道哉,隻是到時候有勞各位兄弟保護我了。”陸昱見他翻臉比翻書還快,並且言語流暢神色坦然絲毫沒有一丁點愧疚尷尬之色,不由得刷新了對此人的認知:“你從前一直這麼油嘴滑舌嗎?”陳衡道:“說來慚愧,其實我爹以前一直教我要做個老實人,還說老實人行善積德,上天總會給他福報。”“那你怎麼還這副脾氣?”陳衡看著路旁向後退去的樹木,聳聳肩道:“但是他死咯。他一輩子吃虧,到頭來這老實也沒給他帶來多少好處,我乾嘛還要學他?”陳衡笑笑,“橫豎他已經死了,也管不著我現在是什麼模樣。”“對不起。”陸昱迅速說道。“沒什麼對不起的,反正是事實。”陸昱看了他一會兒,似乎想從那張臉上捕捉到難過的痕跡,可是陳衡一直保持著那副無所謂的麵孔。這幅表情仿佛化作了他臉上的麵具,在他該有情緒變化的時候也摘不下來,好在他也不想把麵具摘下來。“其實,我也讓我爹挺失望的。”半晌,陸昱開口道,“我們兄弟幾個,大概我是最不成器的一個。”“反正秦兄弟你看起來就是大戶人家出身,不管怎樣都有吃有穿,何必在意成不成器?”“話雖如此,但是總有些不太甘心。”陸昱喃喃自語。“那乾嘛不去爭取?”“爭取了也沒什麼用,”陸昱道,“反正家產都是大哥的,我若是去爭,把兄弟情誼置於何地?”他恨鐵不成鋼,暗罵這富家少爺單純善良宛如一朵白蓮花。什麼兄弟情誼,放利益麵前全都不堪一擊。要是自己在他那位置,妥妥能整一出宅鬥大戲。麵上三分笑,背裡一把刀,保管讓你栽了跟頭都不知道誰伸的腳。這些深宅大院裡的路數,連他們村那群沒吃過豬肉但見過豬跑的村頭大媽們都能如數家珍。但他很快想起眼前這人目前是個被官府通緝的嫌犯,似乎相比繼承家業,成為江洋大盜才是此人理想。他心裡想一出,嘴上卻安慰說:“這是秦兄弟你宅心仁厚,令兄必會記著你的好。”時間在幾人一路閒話中悄悄流逝,馬車沿著鄉間道路行駛,很快又到了太陽落山時候。蒼瀾將車停在一個山丘上,山丘對麵就是李莊。一條河將村莊和山丘隔開。從坡上看下去,能看到李莊的全貌。李莊規模並不大,房子零零散散散布在山坡上。日暮時分炊煙飄起,婦人們聚集在河邊清洗衣服,高談闊論。比長安酒樓的文人們還要口齒伶俐。四人將馬車藏好,沿土坡路下向村裡走去。河邊婦人們看到他們,不由得眼睛一亮,紛紛招手問:“你們是哪個村裡的孩子?”“我們是過路的,今晚想在此地投宿。”長孫遺策說。“投宿啊,上我家吧,我家雖然地方小,但還能騰出張床來。”“我家也能接待一個,我和我家相公打地鋪,床讓給你了!”另一名少婦立刻說。“謝謝諸位好意。”陸昱說,“隻是我們頭次出門,不方便分開,不知還有沒有閒置的屋子。”“那可沒有。”婦人們紛紛搖頭。“李鐵匠家的屋子不是正空著嗎?”忽有人說。“他人不在,屋子收拾收拾也能給他們幾個住了。”“這不太好吧,萬一他突然回來,見自己屋子被人用了,會不高興吧。”陸昱聽到“鐵匠”二字,來了興致,保證說:“我們就住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就走。”有個滿頭白發的老太太說:“李鐵匠隔壁家的屋子不也是空的嗎?我都好久沒見著李四那孩子了。”她身旁的兒媳婦大驚,趕忙笑道:“您老曬太陽就好了,年輕人的事情就不要瞎摻和了。”誰知老太太倔脾氣上來了:“我沒說錯!你和我兒子昨天不還議論,說那孩子大概在哪撞了鬼了,魂都丟了。如今不知跑哪裡去瞎浪。這可都是你們說的!”兒媳婦當眾被婆婆訓斥,覺得麵上無光,站起來將衣服往筐裡一丟:“您老自己年紀大了吧,好多事情都記不清楚了!什麼話都在外麵亂說!我們昨天可沒提過這檔子事,不信你問你兒子去!”“你們昨天說過的話,怎麼今天又不認賬了呢!”老太太還偏偏倔到底了,一軲轆從石頭上坐起來,拉著媳婦回家了。剩下婦人臉色也都不太好,見陸昱四人一臉疑惑,勉強笑道:“多大點事,老太太年紀大了,就開始說糊塗話了。”這樣一攪和,眾人都失了聊天的興致,紛紛抱著洗好的衣服走了。最先前的婦人將李鐵匠家的位置告訴陸昱等人,叮囑道:“你們要住的話今晚住下,明早還是快點走吧。”說完也匆匆走了。李鐵匠家的門是開著的,床鋪和灶台上都積了一層灰,看起來主人已經很久沒回來了。蒼瀾打開窗戶,讓晚風吹進來,散散屋內的潮濕氣味。從打開的窗戶望去,可以看到隔壁家的院子。“我記得老太太說,隔壁就是李四家?”他回頭問同伴們,“要不要去看看?”於是四個人翻過李四家的籬笆牆,門上掛著一把大鎖,幾人圍在鎖前研究半天,發現暫時找不到打開它的方法,隻好放棄,轉而趴在門縫和窗戶上探頭探腦。陸昱將窗戶紙戳了個洞,太陽已經落山,屋子裡一片陰暗,隻能隱約看到屋內陳設的輪廓。陳衡從門縫底下往裡窺視,一眼就看到屋角的書堆,心裡不平衡了:“不是說李四沒爹沒娘哥哥也失蹤了嗎,我看他過得蠻滋潤啊,還有閒錢買書。”長孫遺策說:“我之前聽說過,好像他哥哥有朋友在接濟他。”“那他哥人緣可真好,”陳衡說,“對比之下隔壁的鐵匠就很慘了,消失了那麼久,連個替他擔心的人都沒有。自己的屋子還被送出去給彆人住。到頭來還得我們這些外人來關心他”“說起這個,”陸昱說,“你們有沒有覺得,之前在河邊,那些人似乎不想提李四的事情?”長孫遺策點頭:“她們明明不知道老太太家裡說了些什麼,卻都一口咬定是老太太記錯了。”“就好像我們明明沒碰到什麼危險,柳姑娘卻信誓旦旦說這裡山賊很多,好像我們一不小心就會命喪於此似的。”陸昱忽然說。蒼瀾插嘴道:“說起山賊,我倒還真想知道,這灰墳寨究竟在哪裡。”長孫遺策怕他一時興起,再做出諸如私闖揚州府類似的“壯舉”,忙勸:“灰墳寨勢力強大,肯定內部看守嚴密,一般人可沒法進去。”陳衡不以為意:“一群山賊,闖不進去還不能被抓進去了嗎?”眾人一陣沉默。陳衡四處逛了逛,這看看,那摸摸,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氣氛……似乎有那麼一絲不對勁?他扭頭。眾人都看著他。陳衡一怔,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隨口說了什麼,訕笑道:“我隨口胡說八道,你們不用管我,繼續啊,繼續。”說罷,避到一邊自個兒玩去了。前夜揚州的大雨似乎也光顧了李莊,李四家屋頂的茅草被雨打落,屋頂露出一個洞。陸昱仰頭望著,正思索能不能從屋頂翻進去,忽然有個聲音傳來:“你們在乾什麼?”四人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正是先前在河邊和婆婆吵架的那個女人,她站在籬笆牆外,又驚又怒地看著四人,重複問道:“你們在乾什麼?”“我們……”陸昱正想編個理由,陳衡先他一步說道:“之前在河邊時大姐讓我們在李鐵匠家投宿,但我們進不去他屋子。”“這不是他家,”女人生硬地說,“隔壁才是。”“啊,是嗎?”陳衡摸摸頭,“之前大姐明明說的是第三個路口左拐第二戶人家啊。”“是第三戶,兄弟你數漏了。”蒼瀾反應過來,幫陳衡打圓場,“我早說過你帶路不靠譜,你偏不信我。”女人將信將疑地看著他們兩個,最終道:“他沒記錯,隻不過第一戶裡人都死光了,屋子從那時廢了,所以我們一般都說第二戶。”陳衡問:“既然沒人了,怎麼沒人占用他屋子,太浪費了。”女人道:“他們家是我們村少有的外姓人,平常和大家來往不多,遷到李莊後陸續病死了,唯一的兒子也因為殺人罪被官府處死。村裡人嫌晦氣,寧可任屋子空著也不肯占用。”陸昱問:“這戶人家可是姓王?”女人一凜:“你怎麼知道?”“沒什麼,就是來的路上聽了些傳聞。”女人沉默了一會兒:“我知道你們好奇,但是你們到底還是外鄉人,這些事情畢竟跟你們沒有關係,還是少打聽為好。”陸昱點頭稱是,對身邊人悄悄說:“我們晚上再來。”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