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文清寫了文書燒給地府,前來答話的陰差告訴他,最近地府沒有老鬼出逃,陰魂們該服刑的服刑,該投胎的老實排隊,可謂是井然有序,就差讓他下去親眼看了。晚上八點整,常文清和薑惜言在宿舍樓下彙合。鐘麗下來接人的時候麵色憂鬱,見到薑惜言倒是發自內心地笑了笑,她覺得下午這趟是找對了人,這姑娘比那些跳大神的不知道靠譜多少倍。因此麵對常文清一身土大款的裝扮時,鐘麗也沒有任何懷疑的神色,略微側身恭敬地問:“這位大師是?”“這是青陽觀的觀主常文清道長。”常文清順勢高深莫測地一笑,道士當久了,不自覺地就想在人前裝個逼。“哎喲,那麻煩常道長了。”鐘麗在揚城生活了幾十年,青陽觀的名號早有耳聞,隻是她不信教,平時工作太忙,哪怕是去青陽觀看看風景都沒有時間。這一次直接見到了觀主本人,鐘麗已經決定今晚之後要常去青陽觀添香油錢了。薑惜言頷首,含笑跟在後麵,手肘捅了捅常文清,聲若細蚊:“這麼土的包哪兒弄的?”常文清是拿了道士證的資格道士,揚城市道教協會副會長,平時基本穿道袍法衣,僅有的幾件便裝都是普通襯衣短袖。今天突然一身深色西裝,咯吱窩下麵還夾了個土大款的標配拉鏈包,鼓鼓的,也不知道裝的什麼東西。他下巴上的山羊胡用橡皮筋紮在一起,說話的時候一顫一顫:“待會兒就知道了,以防萬一。”薑惜言努努嘴,嘖,還在她麵前裝神秘。鐘少飛吃過晚飯以後就一直躺在床上,薑惜言示意他不用下床,繼續裝睡,同時用朱砂在鐘麗手心上畫了一道符。鐘麗盯著手心鮮紅的符字問:“這個有什麼用?”“有了這個她就看不見你了。”薑惜言問,“我下午給你的那道符還在吧?”“在的在的。”薑惜言囑咐道:“那行,你站在旁邊不要出聲,不管看見什麼發生什麼,千萬不要出聲。”她給鐘麗畫的符叫木靈符,在整個符篆體係中是上不得台麵的雜符。動物身上貼了木靈符,在陰魂眼裡就是個沒有生氣的木樁,遇到惡鬼時,也可免於被攻擊。薑惜言能隨手畫這些符,也因為它們是雜符,不需要耗費太多精力。像她之前從常文清那裡批發來的火符雷符,就必須要道士們開壇做法,淨心淨身才能畫,總之規矩很多了。女鬼既然已經在鐘少飛肚子裡結了陰胎,一定不會半途而廢。她白天嘗了火符的威力,又被薑惜言追著跑,無法附身,隻有晚上才會回來。常文清自不用說,薑惜言有些本事還是從他身上學到的,木靈符信手拈來。三個人站在寢室一角,鐘少飛假寐,窗戶緊閉,垂在一邊的窗簾沒有動靜。薑惜言雙臂環在胸前,手裡握著桃木劍,偏頭活動了下脖子,突然見窗簾猛地被吹動,流蘇在空中似波浪起伏。就是現在!鐘麗還沒來得及對無風而動的窗簾表示驚恐,就覺察到身邊的人翩若蛟龍,回神時薑惜言已經立在了床前,桃木劍直直插向鐘少飛的肚子,聲音沾了笑意,說:“還敢在人家身上結陰胎?流產去吧你!”鐘麗雙腿一軟,常文清趕緊扶住,忙在她耳邊道:“沒事沒事,劍插的是陰胎,沒真插你兒子身上。”那一劍直接捅進了女鬼腹部,她慘叫一聲,周身陰氣大泄,頓時就現了形。鐘少飛支起半個身子,旁邊站的是薑惜言,床上躺了一個表情猙獰的女鬼,朝他的方向伸出一隻纏著死氣的手,指甲尖利,再近一點就能直接戳破他的眼睛。“啊——有鬼——”“啊!我的孩子——”兩種尖叫聲同時奏響,薑惜言順手抄了個枕頭拍在鐘少飛臉上:“閉嘴!”常文清從背後竄出來,公文包拉鏈一拉,一疊黃符從他手裡灑下,天女散花一般落在了女鬼四周。薑惜言:“……”“這麼多符哪兒弄的?”“下午給地府開壇寫文書,就順便畫了些,我要收錢的啊。”“……”“不收貴了,還是算你十塊錢一張批發價哈。”“……”大概是被常文清氣得胸悶,薑惜言就著手裡的劍連捅了女鬼肚子好幾下。她被符咒定住不能動彈,有幾道火符就在身邊,還不能掙紮得太厲害,要是碰到火符這回直接被燒得灰飛煙滅。女鬼淒厲的慘叫聲不斷響起,眼裡好像都噙著淚,她外表還是年輕少女的模樣,最後看得常文清都動了惻隱之心,勸薑惜言說:“算了算了,給鬼留條活路吧。”說完“咦”了一聲,盯著女鬼的臉仔細看了看,“你已經開智了?怎麼沒去投胎?”薑惜言手裡的動作一頓,然後猛地抽出木劍,提著女鬼的兩根辮子把她從床上甩到了地下,整個場麵堪比校園淩霸,旁邊一直咬著牙沒敢出聲的鐘麗都看愣了幾秒。桃木劍劍身纏繞著層層死氣,是剛才被她捅死的陰胎留下的。薑惜言單手握劍在空中耍了個花招,劍身從頭到尾迅速長出無數紅花,仔細看紅花其實是火苗,將死氣燒得一乾二淨。這把劍是小時候薑父送給她玩兒的,後來大了幫人看風水除怨鬼,薑惜言使起劍來也越來越得心應手。許是桃木有靈,和她生了感應,她每次出劍動作都行雲流水,帶著股出塵絕然的氣質,和木劍渾然一體。“常老師沒說我還沒注意,你會說話啊,難怪叫聲那麼尖。”女鬼被薑惜言捅怕了,陰胎也流產了,於是不再掙紮逃跑,半跪在地上求饒:“兩位道長饒命,我再也不敢了……”她泄了大半陰氣,這會兒鬼形虛弱難以現形,唯有陰眼能見。鐘麗見薑惜言和常文清一直看向寢室另一個角落,正對著空氣說話,先前那女鬼的模樣她雖沒看清,但眼前似乎還有薑惜言“淩霸”的場景,打了個抖,語氣更加小心恭敬:“兩位大師,鬼捉住了嗎?”薑惜言回頭“嗯”了一聲,平淡地說:“沒事了,你不放心明天可以帶他去做個體檢,不會查出懷孕了。”鐘少飛像從水裡被人撈上來,渾身都是冷汗,聞言虛弱地笑了笑:“謝謝。”鐘麗跑到兒子床邊,摸著他的臉左看右看,母子倆共同經曆了一個驚魂夜,心跳久久難以平複。鐘少飛小聲地喊了一聲媽,鐘麗眼含熱淚,咬著唇點頭。這邊薑惜言還在審問女鬼。“我叫李月桃,三十年前就死了,是自殺的。我當時死了沒多久,魂魄四處飄蕩,遇見一位道長給我念經開智,他還寫了文書給地府,讓地府寬限時日讓我停留陽間。”薑惜言挑眉:“寬限時日就寬限了三十年?”陰間的法律和陽間不同,地府對待陰魂有很多規矩。懷孕的孕婦如果被他殺,那麼孕婦無辜;可要是孕婦自殺,這就是一屍兩命,母親背著孩子的命債,死後是要到閻王殿麵前受審的。一個道士,能給一個準陰間受刑人員加緩刑,那就是特彆特彆厲害的道士。常文清摸著胡子問:“哪位道長?叫什麼長什麼樣你還記得嗎?”李月桃搖頭:“名字不知道,樣子也早記不清了,這煉魂的方法也是他教我的。”曾經因為煉魂聚魂一事聞名全國的那位道士在二十年前被趕出道教協會,還判了刑,最後因病死在監獄裡。常文清了解的內幕比較多,心裡懷疑教這個女鬼洗魂的道士說不定就是二十年前的這一位。但是道士也死了十幾年,不可深究。薑惜言圍著李月桃繞了幾圈,扯了根板凳坐下,想了想繼續問:“你都死了三十年了,怎麼突然三十年後想生孩子了?”談起這個,李月桃臉上似笑似哭,灰白的一張臉,被這難以言喻的表情弄得更加衰敗。“我和他都是這裡的學生,他是城裡人,我是農村出來的。上了大學以後我們倆自由戀愛,也見過父母,雙方家長也都同意我們的事,所以沒過多久我就懷孕了。懷孕的事被他媽媽知道,帶我到醫院做產檢,我還挺高興的,覺得未來婆婆喜歡我才對我這麼上心。後來無意之間聽到她和醫生談話,才知道她是想看看我懷的是男是女,如果是女兒,就讓醫生說我有病,把孩子打掉,他們家隻要男孩。”李月桃扯起一個苦笑:“我當場就和她吵起來了,回到學校把這事和他一說,你猜他說什麼?他說,做子女的不就是應該孝順父母嗎?我媽媽提點要求也很正常。我就說那這樣大家就分開,他也在氣頭上,就同意分手了。分手以後我自己到醫院檢查了一次,結果沒想到他媽媽跑到學校來,說我在外麵勾三搭四未婚先孕,學校讓我退學,我爸媽哭著去求人,一求學校讓我繼續讀書,二求她父母認我做他們的媳婦,我受不了,就從寢室樓上跳下來了。”薑惜言聽完也覺得唏噓,但沒忘記正事,冷著一張臉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常文清在揚城道界德高望重,李月桃死了三十年,對他也有耳聞。但明顯她此刻更怕麵前這個漂亮女人,怯怯地抬眼看對方,看到那把桃木劍時心中猶有餘威,澀澀地說:“我死了以後他天天哭,逢年過節給我燒紙,他都要五十歲了,但因為念著我一直沒結婚。我前兩年也在想,如果當年我把孩子生下來,不管以後是不是和他在一起,好歹他現在還有個伴。剛好碰到這個寢室清明節請筆仙,我在學校晃悠,就跟著來了。晚上寢室又沒開燈,我見一個人火氣低,留了個長發坐在一群男生中間,以為是個女生,就上了他的身。我怎麼知道現在的男孩兒也愛留長發呢!”最後一句,顯然是在抱怨。薑惜言眯眼看了看鐘少飛被冷汗打濕的那一頭秀發,無語道:“明天把頭發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