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仙是學生們之間流行的一種招靈遊戲,流傳的版本很多,導致靈與不靈也看運氣。而它名字裡雖然帶了個“仙”字,但和神仙半毛錢關係都沒有。通過筆仙招來的東西,可以是孤魂野鬼,也可以是山精古怪,很顯然,鐘少飛他們寢室,招來了不得了的大東西。民間的請神和拜神活動,其實對時間有很高的要求,一是算良辰,二是看吉日。像請筆仙這種活動,勉強可以算在請神這一類中,特彆忌諱的就是清明、中元、春節這些日子,容易請來難纏鬼。鐘少飛被這鬼附身了半個多月,用他自己的話說,時而清醒時而像在夢裡,記憶斷層,隻記得清自己清醒時的情況。鐘麗見薑惜言不說話,兒子的氣色也好了不少,以為黃符除了鬼,正欲把鐘少飛帶去醫院再檢查下懷孕的事,薑惜言起身道:“把衣服掀起來。”她輕擰著眉,朱砂在昏暗的室內若梅花暗紅,柳眉下的眼瞳漆黑深邃,這雙眼睛不笑時,讓人憑空想起冬日的淩冽蕭瑟。鐘少飛掀起半截T恤,腹部緊實平坦,鐘麗鬆了口氣,看向薑惜言:“大師,少飛沒問題吧?”薑惜言盯著隻有她能看見的那團黑色,一字一句道:“有問題。”“有什麼問題?”鐘少飛問。薑惜言伸手按在他腹部,輕輕用力往下一按,抬眼看他的表情:“疼麼?”鐘少飛皺了皺眉:“好像是有點。”話剛說完,兩個人明顯感覺到腹部有股氣流湧動,鐘麗一直看著薑惜言放在她兒子肚臍眼周圍的那隻手,此時手周圍的皮膚輕輕朝外鼓了一下。鐘麗頭皮都要炸了,手上汗毛豎起,像把尖銳的刺頂著手腕上的金鐲子,而她本人也如這鐲子一般,被刺得無法呼吸。鐘麗氣息不穩地朝薑惜言求救:“大師,麻煩你救救我兒子……”鐘少飛因著這股“胎動”也嚇懵了,薑惜言把他的衣服扯下來,心中有了猜測,便對兩人說:“你請的筆仙是個女鬼,她死的時候應該還懷著孩子——”剛說了兩句,薑惜言語調一頓,眼裡帶了點玩味,勾唇笑了,“我估計你留著長發,她以為你是個女的,想借你的身體生小孩呢。但偏偏你又是個男人,陰胎已經在你肚子裡成了型,這可和我們普通人生孩子是不一樣的。這個東西吧……”薑惜言指了指他的肚子,“在這片土裡生了根,就必須發芽,為了它能更好的發芽,這個女鬼已經打算完全占用你的身體了。”“怎麼占用?”母子倆異口同聲。薑惜言收了笑,眼底昏暗一片:“洗魂。”“你可以把洗魂簡單地理解為失憶,她占據你的身體就是在給你洗魂。等她成功了,你的魂魄就像個新生兒一樣,恰好能融進這陰胎,到時候這個身體就該叫彆人一聲媽了。”薑惜言分析了老長一段,覺得嗓子有點乾,四下看了一圈,男生宿舍,不好問人家要水喝。鐘少飛和鐘麗一反常態地沒說話,她餘光看見這位已經嚇得不會說話的母親緊緊挽著兒子的手,鐘少飛還算有點男子漢的擔當,聽了一堆非科學言論,組織著語言問:“那怎麼能打掉我肚子裡這個……陰胎?那個女鬼是走了嗎?還會不會回來找我?”“會回來的,最快今晚就能回來。”薑惜言抄起桌上的木劍,馬尾順著她扭頭的動作在空中拋棄一個好看的弧度,再換身衣服,大概就是電視上正氣淩然的江湖女俠,“你收拾下自己,和你媽媽先去吃個飯養養精神。”這女鬼也不知道是減肥還是怎麼的,占人家身體洗魂吸陽氣也就算了,飯也不給人家吃。她手上還有剛才肌膚相觸的觸感,那小腰細的,說是女生她也信!難怪女鬼也把他認成女人了呢!“我現在要出去一趟,大概晚上八九點的樣子回來,你們在寢室等我。”鐘麗艱難地喊了她一聲:“大師,快去快回啊。”薑惜言雖然嘴巴上說是洗魂,其實還有點拿不準,準備回去跟常文清確認一下。出了寢室樓,陽光透過樹蔭斑駁地灑下光暈,明亮的室外和剛才的黑暗形成鮮明對比。薑惜言嗓子冒煙,拐到一邊的小賣部買了瓶礦泉水。額心的陰眼還在,薑惜言灌了半瓶水往回走,跟個遊客似的左看看右停停。她數了下,一路上已經看見三隻陰魂了,都是學生模樣,等著陰差來開智超度。走到大門口,人群聚集,聲音嘈雜。薑惜言看見一輛公交車偏著車頭停在路邊,警車和救護車悉數到場,忽然也明白了剛才三隻陰魂的來處。前不久收班的公交車和救護車相撞的新聞熱度還沒過去,這麼快又出車禍了。揚城的公交車司機是把公車當飛機在開嗎?!薑惜言找了個樹蔭坐下乘涼,撥通了常文清的電話,那邊裝模作樣地咳了一聲:“作甚?”“常老師,我好像遇見洗魂了。”她把鐘少飛的事情前後拉通一說,常文清也不再玩笑,嚴肅道:“你沒猜錯,是洗魂。”“可是洗魂,不都該是陽間的人做法嗎?”她沒搞懂這一點。常文清沉吟道:“陰魂也可以,不過通常是百年幽物才有這樣的能力。這樣吧,我先開壇寫個文書給地府,問問他們最近是不是有老鬼跑出來了。你一個人可能搞不定,等等我晚上過來。”“那行,我和人家約的是晚上八九點。”薑惜言掛了電話,湊到人群中央看地上躺著的學生,三個女生,腦袋上血肉模糊,護士正在檢查心跳和呼吸。薑惜言心中惋惜,知道人是救不回來了,偏過頭不忍再看,哪知道就是這一偏頭,和對麵樹蔭下的女鬼四目相對。同樣的年輕女學生模樣,襯衣的款式說是複古不如說是舊,扣子規規矩矩地扣到了脖子上的那一顆。頭上梳了兩個辮子,腳上一雙白色膠鞋,腹部隆起如小枕頭般大小。她起初以為薑惜言是個普通人,後來看到對方雙眼如炬,直直朝自己的方向跑來,右手反握背上那把木劍。陰魂天生畏懼雷火,薑惜言的雷擊桃木劍這些年斬過上百陰物,可以說是自帶輸出buff,女鬼光是看到劍柄就怕得不行,轉身就跑。薑惜言跟在後麵追,追著追著突然笑了,這鬼是不是一孕傻三年,自己都死了還捂著肚子跑,真以為等下要流產啊。“你彆跑了,我不殺你!”薑惜言這句話宛如警察對小偷,起不了任何作用。女鬼飄進圖書館,想先找個火氣低的人上身避避風頭,眼睛晃了一圈,還真被她找到一個。那男的身上有淡淡的陰氣,個頭挺高,正好背對著她低頭看書,恰好是上身的最佳姿勢!她往前一撲,魂魄如煙散開,然後又慢慢彙聚。女鬼低頭看自己的指尖,這、這是從他身上穿過來了?這男人不能附身?韓燁覺得周身有冷氣襲來,朗目微冷,帶了點顯而易見的惱怒,心中默念咒語開陰眼,雙眼噙著刀鋒般的寒涼,唇瓣輕輕動了動:“再想附身就讓你魂飛魄散。”女鬼:“!!!”現在的學生不學習一天淨學抓鬼?學生們在圖書館都刻意保持著安靜,薑惜言從校門跑過來,少說也有兩三千米,進圖書館的時候難免步伐沉重,弄出來的聲響也大。韓燁就在一樓正對大門的方向,薑惜言憑著陰氣找鬼,自然朝韓燁的方向跑去。女鬼看到薑惜言,被逼到絕境,突然靈光一閃,自己是鬼啊!於是穿牆跑了。圖書館背後是一片廣闊的人工湖,還專門養了幾隻天鵝供大家觀賞,湖的四周是大片的坡地,偏偏圖書館起勢高,從一樓窗戶跳下去無異於跳個小樓。薑惜言捂著肚子喘氣,見到女鬼飄走,終於忍不住罵了一句臟話。門口的保安追著薑惜言過來:“同學,這裡不能帶這些東西進來。”他指了指薑惜言手裡的木劍。薑惜言訕笑,另一隻手搓著衣角,解釋道:“不好意思,這是木頭做的,不算管製刀具吧?”保安伸手摸了摸,果然是塊木頭,輕咳了一聲道:“下不為例,木頭做的下次也彆拿進來了。”“哎好,謝謝啊。”薑惜言小聲道謝,周圍有不少學生都注意到她,偷偷地打量。韓燁認出了薑惜言,他本身不欲與這些陰物法師扯上關係,合上書抬步就要走,卻聽到旁邊的人在和他說話:“小哥,你剛才看到她了嗎?那個懷孕的女鬼。”薑惜言比他矮一個頭,韓燁居高臨下,稍低頭,就是一雙安靜閃爍的眼睛。眼睛的主人和自己不過一個肩頭的距離,輕輕喘著氣,似乎帶著股濕意的氣息掃過他的右肩,韓燁莫名有種說不上來的彆扭。就好像,他原本不想理她,卻無法拒絕這雙眼睛的請求。“嗯,走了。”他壓著聲音,胸腔的共鳴低沉渾厚。薑惜言眨了眨眼,是她看錯了?這小哥身上怎麼也有淡淡的陰氣?她下意識地抬手揉眼睛,不小心碰到了額上的朱砂,眼前霧氣一散,所有東西還是本來模樣。關了陰眼,現在什麼也看不到了。“那你忙,不打擾你了。”薑惜言客氣道。韓燁點點頭,走到另一邊的書架,隨手翻了兩本書。大廳那邊的電梯有人說著話下來,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衝他的方向招手。薑惜言看到這個身懷特異功能的男人放了書朝外麵走,自己追鬼失敗也不準備多待,跟在人家屁股後麵出去,心裡琢磨著晚上的行動,眼睛不自覺地跟著韓燁。隻因為這人確實好看,很難不讓人注意。韓華生低聲和校方領導介紹韓燁,韓燁配合著點頭,禮貌性地問候眾人。周邊的人因為韓華生一句“犬子韓燁”對他不乏恭維,韓燁從來不把這些話放在心裡,隻當耳旁風。他餘光看到年輕女人還跟在他右後方,心裡嘀咕著“女鬼可惡”、“晚上要好好收拾你,讓你跪下叫爸爸”,竟也比耳邊縈繞的這些公事化的聲音有趣。韓華生和幾位領導交談完畢,轉頭看到韓燁勾著嘴角,笑著問:“什麼事讓你高興了?”韓燁抿了抿唇:“沒什麼。”韓華生拍拍他的肩,一行人約著去酒店吃飯。韓燁跟著父親機械地往外走,心思卻有點飄往彆處。他天生就通人鬼心,二十多年來從未覺得這種能力的妙處,反而把它看成累贅,可今天聽到後麵女人花樣百出的小心思,頭一次生出些窺探人心的隱秘樂趣來。不過也僅一瞬而已。【嘖嘖嘖,印堂青黑,黴運當頭,看樣子生意做得挺大,可惜了可惜了。】韓燁腳步一頓,韓華生轉頭看他:“怎麼了?”他看著父親寬大方正的臉,停了幾秒移開視線:“沒事。”韓華生繼續和人說笑,韓燁上了車,終於可以隔著玻璃正大光明地看那個姑娘——後者拿著桃木劍,手上小動作挺多,看樣子一身輕鬆。相比之下他就沒那麼輕鬆了,這裡做生意的人隻有一個,韓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