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至,楓葉鋪了一地,轉眼銀裝素裹。這三個月裡,黎雯來找淩旋三次,皆是避開北燕耳目。兩人不知達成了什麼協議,也是和平相處起來。文妃的瘋病依舊沒治,在周允辭探望她好幾次後,才稍有好轉。周允諾依舊在自己的宮殿無所事事,偶爾去福寧宮聽皇後說教,出來就忘到腦後。周允珩還是心細如發的辦著皇上交代的差事,經常去逗逗自己閒得炸毛的弟弟。而莫弱水,自從莫慕茗去北疆後,他在鎮北侯府三更眠,五更起,日複一日無一天間斷的學習功課,練習武藝,好像拚命要自己快些長大。李廷到是為了自家妹妹找了周允辭好幾回,可一點也不知道我們刻板迂腐的四殿下究竟有沒有一根名叫兒女情長的筋。有時候李廷打嘴炮兒打的累了,周允辭難得沒有讓他閉嘴,竟然天降紅雨的給他倒了杯水,讓李廷好生受寵若驚。隻有我們的鄭凡,沒有沈皓的叛逆,沒有莫弱水的戒備,他就像一顆蒲草,風雨搖曳中,依舊堅韌如絲。除夕之夜更為熱鬨。滿街的花燈和雜耍,吃喝玩樂無一不有,然而這個節日對有些少年來說,冷清的很。李家一家人熱熱鬨鬨團圓節,出對子,猜謎底,連一顆心都係在周允辭身上的李木兮也融入了著氛圍中。沈皓在小院裡想著趕自己出去的那個富麗堂皇的大家庭,覺得外麵的喧鬨與他隔了一個世間。門突然被從外打開,是何季暢提著一壺花酒來找他,他冷眉橫眼的說他大過年的不在他大理寺呆著,來找我乾嘛。冰天雪地裡,莫弱水沒有和鎮北侯府的人一起去吃團圓飯,依舊在後院裡練劍,總管來找他,帶了熱乎乎的餃子和一件棉衣,還有一封莫慕茗專門寫給他的信:為兄在北疆一切安好,不必掛念。除夕之夜,不能與你一同守歲,甚是惋惜,願小弱歲歲平安,慢慢長大。北疆大漠,大雪紛飛數日,昨日方停,黃沙厚雪,天穹浩瀚,星河洗練。甚是奇景,為兄手拙,難以入畫,真願小弱得以一觀。府中梅花已開,紅梅映雪,也是一番情趣,小弱可溫一壺酒,於小亭內賞雪品酒。小弱嘴應顧好身體,府中人皆為你家人,若有不順之處,儘可與之交流。來年春暖花開時,一壺醉紅塵,便是為兄歸來日。短短幾行字,莫弱水看了一遍又一遍,願小弱歲歲平安,慢慢長大。春暖花開,醉紅塵香,玫瑰引蝶,便是你歸來時。淩旋與楚爾過的甚是冷清,她們來北燕這幾年,沒有過過一次熱鬨的除夕。楚爾依舊在除夕夜出去給人看病,留下淩旋一人甚是無聊,就一人跑去了湖畔。這夜的湖畔甚為安靜,人們都在家吃團圓飯,或是去城門外看煙火,這裡太冷,反而沒有什麼人來這裡。月牙高掛,銀河如緞,湖麵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如明鏡映著璀璨星空。遠處老樹枯枝,寒梅點點。淩旋提了一壺醉紅塵,拿了一個厚墊子,就直接坐在乾枯的草地上。她想,若是湖麵沒有結冰,一壺酒,一葉舟,一蓑笠,獨釣寒江雪,豈不美哉?不過一人飲酒,確實沒多大意思。古人有讀書讀的精彩,喝酒更爽快的。我也應學學這風雅,帶一本閒書過來下酒。......除夕之夜,還是隻有我一個人啊。身後有腳步聲,踩在枯草上,白雪上,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楚。淩旋心一顫,猛地回頭——四殿下,周允辭。淩旋慌忙站起身來,身體僵硬,不自覺的絞著手指,好容易才找回聲音,有些拘謹的問:“四、四殿下,除夕夜,你怎麼,怎麼在這裡?”周允辭背在身後的一隻手不自覺蜷縮成拳頭,輕輕咽了口水,才道:“我,我也是無事可乾,就出來走走。你呢?”“我也是。楚爾不在家,所以我出來了。”淩旋微微偏了頭,掩飾著眼底的一絲驚喜與慌亂,看著遠處的朵朵紅梅。“哦,那,好巧。”“是啊,好巧。四殿下要不來這裡坐,我帶了墊子,兩個,給你一個?”“是嘛?那我就不客氣了。”周允辭上前,淩旋把屁股底下的倆個厚墊子抽一個出來,放到一旁,周允辭坐下。淩旋也跟著坐下。好半晌,兩人都未吭聲。隻聽見微微的呼吸聲。“殿下,這裡有酒,不過是涼的,你要不要?”淩旋看見旁邊的醉紅塵,鼓起勇氣打破了微妙的氣氛。“醉紅塵?慕茗最喜歡的酒。”“淮沙城特產的花酒,味道真的很好,難怪慕茗如此喜歡。”兩人一人一口,寒冬臘月慢慢品著酒香。“過年了,慕茗在北疆可有寫信回來?他一切可好?”淩旋問周允辭。“我和慕茗,雖然關係挺好,可不能私下通信的。鎮北侯與長公主過年呈奏折於朝廷,說北疆一切安好。也是官方問候。”“這樣啊......我來北燕已有三年,他常年在北疆,與慕茗聚少離多,現在這一去,還不知幾時能回來。”“淩旋......你與慕茗,相交倒是......甚好?”周允辭看著淩旋,艱澀的開口問道。“甚好。他是我來北燕第一個交到的朋友,慕茗又是如此耀眼,這天下有誰不為他心動呢?”淩旋微笑道。“所以,你為他心動了?”“我?我自然是芸芸眾生的一員啊。”淩旋笑的開懷。她又道:“四殿下,你和慕茗相交更好啊?你呢?”“我什麼?”“你和慕茗的關係啊。”“慕茗,他是第一個見到我第一麵,就對我敞開心扉的人。”周允辭回憶道。“那年我六歲,母妃剛剛去世,文妃娘娘領養了我,你應該知道,文妃娘娘,一直生著病,沒法照顧我,太子殿下也不過十二歲,因為他是皇長子,肩上的擔子格外重。生母文妃還是那個樣子,他要照顧母親,還要照顧我。允諾有時被皇後娘娘訓斥了,也跑來找太子。所以太子要同時照顧三個人,還要去完成父皇的功課。幸而那時二皇子也長大了,二皇子的生母是父皇一夜醉酒寵幸了宮女懷了龍胎,皇後娘娘見他如此心細,便領養了他。二皇子便對允諾好心照顧。可是允諾依舊最黏太子。所以太子殿下再怎麼溫柔,也不免最容易忽略了我。也就是那時,剛來太學院入資善堂時,我遇見了慕茗。”“我知道姑母有一子,身份尊貴不亞於皇子。可從未見過。剛來資善堂時,我見了誰都不說話,每天都自己坐在角落裡,雖然我是個皇子,可大家都知道我是不受寵的皇子。甚至很多人根本不知道我是誰,所以沒人願意搭理我。可是慕茗,他不一樣,他在哪裡,都是人群中最矚目的焦點。是他上課時,主動坐到最後麵和我一起,是他練箭時主動到我身邊教我,也是他第一個對我說,‘四殿下金枝玉葉,自然要活的驕傲。’我知道,是姑母特意囑咐他要多與我親近的,可是一個人是否真心待你,透過他的眼睛,你是可以看得出來的。”周允辭說到最後,慢慢地回頭,看著淩旋的眼睛。“四殿、殿下。你可否多與我說說,太子殿下,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淩旋有些不自然的避開周允辭的目光,望著遠方如鏡湖麵道。周允辭笑了笑,收回目光,道:“淩旋,你可知這湖,叫什麼名字?”淩旋奇怪道:“這湖還有名字?我來此三年,從未聽過這個湖有名字。”“這湖,叫玉茗湖。”“玉茗,為何?”“這湖以前也不叫這名字,太子殿下最喜白色山茶花,又名玉茗。早些年這湖畔周圍很是熱鬨,到處都有來遊湖賞景之人。有一回太子出宮遊玩,在一位賣花的老奶奶手裡買了很多束山茶花,乘了一葉扁舟,捧了一大懷山茶花,突然刮起了一陣風,船很是搖晃,他為了護著船夫快要掉到湖裡的草鞋,懷裡的山茶花全掉進湖裡,船夫邊撐著船,他一朵朵撿著山茶花,周圍的小船也跟著來撿,太子殿下一身白衣,溫潤如玉,對每一位幫忙的人都微笑致謝,讓好多來此遊玩的閨中人羞紅了臉,當時正巧燕京衙門府尹也來此,見圍了一群的人竟是太子殿下,忙行禮下拜,正要清空這湖,太子殿下說沒必要為了他讓所有人不方便,想來自己在此也讓百姓不自在,就把手裡的山茶花一一贈送,離開了。”周允辭頓了頓,又道:“太子殿下在百姓中一向深受愛戴,甚至超過了父皇。他在政期間,做了多少利於百姓之事,辦學堂,開醫館,改良耕地,這些和百姓日常生活息息相關之事,他都能想到,做到。那年突然傳來太子殿下死訊,百姓無一不痛哭流涕,可是皇宮裡慢慢傳來嚴禁探討太子死因之事,誰談總能找到過錯關押起來,漸漸的太子的事也就無人敢談起。這湖,也是百姓懷念太子起的名字。不過沒人敢把這名字說出來了。現在,也甚少有人來此了。”玉茗湖靜悄悄的,如鏡的湖麵,好像折射著當年繁華之景,淺笑嫣然的翩翩公子,一朵朵撿起飄在湖麵上的白色山茶花,他對每一個人都微笑,白衣烏發,讓每個看見他笑容的人入了畫境般。淩旋沒有見過這位百姓人人歌頌的太子,可她來北燕三年,所聽所聞,都不離這位風華絕代之人。有些人死了,卻從未離去。周允辭道:“你來北燕三年了,可曾想家?習慣這裡的風俗氣候了吧?有什麼不便之處,我可能幫到你?”猝不及防被問話,淩旋呆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一笑,道:“還好,我已經習慣燕京的生活了。不曾想南越。”淩旋看著周允辭,想了想,道:“四殿下也知,我是代我皇兄入燕,南越還有太子殿下,丟了一位公主,誰又在意呢?”淩旋看著周允辭皺在一起的眉,又道:“不過我畢竟是南越唯一的公主,金陵自然有我一席之位。”周允辭不說話了,他知道淩旋的身世絕對不簡單,金陵皇宮的情況,,比燕京還要複雜也說不定,不過,淩旋不說,他又從何而知?他又怎麼忍心挖她的傷?隻是......他真的想知道,淩旋過去十幾年都是怎樣生活的。不過,他有什麼立場去弄清楚呢?“我來燕京,不單是為了母國為質,更重要的是,為了找一個人,我欠了他一條命。所以我要用餘生去還他。”周允辭突然聽到淩旋的話,很是驚訝她能對自己敞開心扉,可是他也聽出來,淩旋對他有太多隱瞞,也是,這些事,瞞著總是好的,有些話,不至於一開始就說的太透,就像他,也瞞了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