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兩日,莫慕茗確定周允辭再無危險,便也啟程去北疆了。他騎上火雲,身披銀甲就要出了城門,一回頭看到莫慕茗小胳膊小短腿一直跟在兩邊跑著,踉踉蹌蹌,卻一直沒有摔倒。莫慕茗調轉了馬頭,迎上莫弱水。他騎在馬上,對抬著頭的莫弱水道:“怎麼跑出來了,家裡也有人陪你,我也請了先生教你功課,你呆在家裡等我回來,好不好?”莫弱水不答,他還是看著莫慕茗。前麵已經有將士來催了,莫弱水還是直愣愣站在原地,也不說話。莫慕茗無法,隻得讓跟著莫弱水出來的人抱他回去。可是莫弱水這麼小的個子突然爆發了很大的力氣,愣是把來人推了一個大跟頭。莫慕茗皺眉道:“小弱,你再胡鬨!”莫弱水清亮的大眼睛裡蒙上了一層霧,可他還是倔強的站在原地抬頭看著他,不吭聲。莫慕茗頭疼道,這小孩還死倔,倔什麼呢?是不願意回家?不願意回沒有一個熟人的家?莫慕茗福至心靈,他小心翼翼道:“小弱,你是,怕哥哥這一走就不要你了是不是?”莫弱水眼裡的霧氣更濃了,莫慕茗突然彎下腰抱起他放在火雲上,他道:“小弱,要不要和哥哥一起去北疆?你見過長河落日,黃沙大漠嗎?”莫弱水瞪大了眼睛,輕輕點了點頭,莫慕茗卻道:“那哥哥和你約定,三年後,等你長大了,哥哥回來,帶你去北疆穿越大漠,好不好?可是大漠很危險,現在小弱還小,需要好好讀書,隻有你讀好了書,練好了武,哥哥才能帶你去大漠玩啊。”莫弱水猶豫了好久,將士又詢問一次是否要啟程,莫慕茗一擺手,道:“再等等。”莫弱水目視前方,卻是對身後的莫慕茗很小聲道:“是不是我變強了,就可以幫到哥哥了,哥哥也不會離開我了。”莫慕茗直覺這句話與自己方才的問話有些不對,卻無多想,很是鄭重的立誓:“是,小弱隻有多讀書,多習武,才可以幫到哥哥啊。”莫弱水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哥哥,你快走吧,我這就回家。”莫慕茗有些不舍的放下莫弱水,馬蹄輕踏,便頭也不回領兵離去。可他知道身後一直有雙眼睛目送他,很遠很遠,不曾消失。周允諾實在無聊透頂,以前在太學院還有事做,現在他一人整天呆在自己的宮殿裡,他還未到開府的年紀,所以隻能在皇宮裡一直轉悠,禦花園裡剛開了什麼花,池塘裡又投放了什麼錦魚,門口的秋千晃悠了好幾天不曾停下,腳下的兔子安靜的臥著,三瓣嘴一直在蠕動。書房裡雜七雜八的書也看了一遍,就連無聊透頂的四書五經也翻了一遍,可他還是找不到事做。景王叔前段日子進宮來教了自己一首新曲子,不如好好再練習一番,下次可以彈給二哥聽。不過周允諾那榆木腦袋,聽的懂琴嗎?還是找允辭吧,不過允辭又在忙功課了。還是彈給自己聽吧。秋千晃蕩,兔子不知跑哪去了,他突然想到多少年前也是這樣一個習習秋風的下午,他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而周允彥也不過十七八歲。秋草映菊花,池水蕩漾,周允彥趴在亭子下的桌子上睡著了,手邊一盞殘茶,一卷閒書。周允諾悄悄拿了一件披風給他蓋上,坐在另一張凳子上看著他平靜的睡臉。他惡作劇的揪了一根草要去逗他,周允彥有些怕癢的躲了躲,周允諾笑了,又湊上去掃他睫毛。周允彥眼睫動了動,還未睜開,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道:“外麵風大,怎麼跑出來了。”周允諾收回手,道:“每天都在房間裡讀書,或者去太學院讀書,我都無聊死了。我才不是允辭那個小古板呢。”周允彥把身上的披風又給他係上,道:“不想起去就不去,大哥明天帶你去外打獵,可好?”周允諾高興道:“好啊,隻有和大哥在一起的時候,母後才準許我出宮遊玩。”周允彥道:“那是皇後娘娘心疼你,你自小體弱,本就不應過多吹風。不過偶爾出去放放風也是好的。你看莫家的那位小公子,自小隨老侯爺駐紮北疆,現下已經成了一個小大人了。”周允諾道:“我也是個大人了,隻是在大哥看來,我一直是個小孩子。不過大哥你什麼時候有時間啊?你是太子,父皇派了好多差事給你。你現在連陪我說話的時間都少了。”周允彥笑的溫和:“也隻是現在忙,等過了這一陣,大哥就帶你出去玩,好嗎?”周允諾道:“你說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們拉鉤,誰變誰是小狗!”周允彥道'“好。”大手勾著小手,按了一個承諾的印記。而如今,四年過去了,一個這麼簡單的諾言,終究沒有實現。隨後便是周允彥莫名下獄,慘死獄中。而對外宣城,太子殿下,突染疾不治,英年早逝。周允諾握著自己的左手,好像那人誓言的溫度還殘留在掌心。他想,隻要你回來,大哥,隻要你回來。秋風起,秋千吱呀,周允諾身披一件繡著梨花的白色披風,一天又一天過著他無聊的皇子生活。黎雯把剛收到的信用蠟燭點燃了,他沉思一盞茶的功夫,對送信人道:“莫輕舉妄動,繼續盯著,我需要更多的線索。切忌要隱蔽,畢竟這是燕京。”送信人領命告退,黎雯又獨自沉思了一會兒,站起身來,對身邊小侍衛道:“去看看楚姑娘和南越公主。”淩旋的病已經好了多半,這時還是尚虛,躺在床上。楚爾拿著空碗出了門,就聽見南疆世子來見。楚爾躊躇半晌,才去開門。黎雯進了門,道:“聽說淩公主病了,好些了嗎?我特地來探望一番。”楚爾道:“多謝世子關心,我家公主晚上偶感風寒,現在還有些發燒,不過已經好多了。”黎雯道:“幸好。不過這次我來,還有另外一件事,既然公主好多了,可否讓我見公主一麵?”楚爾猶豫道:“世子......雖然我家公主平日裡大大咧咧,但畢竟是姑娘家,現在她正在休息,有什麼話不能改日再說?”黎雯道:“隻有幾句話,說完便走。”語氣堅定。楚爾還在猶豫,這邊淩旋已經撩開門簾出來了。“又是你啊,怎麼趁我生病,你就又來騷擾我家楚爾。”淩旋瞪了一眼黎雯,說話語氣很是不客氣。黎雯笑道:“淩公主還真是活潑,一點也不想生著病。”淩旋道:“你有什麼話要說,就快些說。”言下之意,早點滾蛋。黎雯道:“我接下來要說的話,請淩公主一定相信我的誠意。”淩旋沒有說話,楚爾在一旁,突然心裡有些沉悶。黎雯道:“淩公主,我們同為質子,而我們的母國為鄰,在這燕京,你我才是最好的依靠。”淩旋打斷他:“有話直接說。”黎雯道:“我不知你來燕京的目的,你也不知我來燕京的目的,我們也不知道對方的底細,但我每次探查一些事時,總發現有一批人和我有同樣的目的。我順著蛛絲馬跡跟蹤下去,發現是一個叫做望春樓地方,是出生在南越已經在燕京住了十幾年的人開的。”淩旋道:“所以呢,你想說什麼?”黎雯低聲道:“淩公主入燕京已三載有餘,除了打探燕京朝廷之事,似乎一直在做另一件事,而這件事,卻好像與南越的探子不是一波人。”淩旋不動聲色道:“世子入燕,也是三載有餘,可淩旋依舊看不出世子的目的是什麼,莫非隻是想蹚一蹚燕京渾水,隔岸觀火?若是這樣,世子的水也蹚的太深了吧。就連燕京皇宮極力隱瞞的太子殿下真正死因,也查的一清二楚。我可否問一問世子,為何要花這麼大的價錢,非要知道太子殿下的死因?莫非想通過此,投靠二殿下不成?這也不難解釋,為何那日四殿下遇刺中的毒裡,有南疆的無色散了。”黎雯道:“淩公主莫要胡說,那日北燕四殿下遇刺,我可並不知情,就算中了我南疆的無色散,可就確定是我下的毒?再者,他中的毒,不是他自己下的嗎?而且他現在不是好好的?”楚爾插話道:“的確,如果不是我給四殿下把脈,都不知道他已經中了無色散。四殿下下的毒,隻是一般的毒藥,看似來勢洶洶,隻要及時救治,毫無大礙,反而是四殿下自己中的無色散,下的真好,就在四殿下坐的馬車上。你們南疆人,可真是神出鬼沒,從鎮北侯府到昭和門短短一炷香功夫,竟然有機會下毒。”黎雯沉聲道:“楚姑娘,你這是已經確定我的名頭了?”楚爾不語,看著他的眼神變得陌生。黎雯繼續道:“我本是今天得到了一個大消息,想來和淩公主與楚姑娘探討一下,以表我的誠意,畢竟我們才算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可是兩位姑娘每句話咄咄逼人,怕是這個消息我們談不攏了。那我接下來要做什麼,也與二位無關了。”淩旋厲聲道:“是我們咄咄逼人?不是世子你一開始要掏我們老窩嗎?你說我們互為依靠,可你是否表現過一絲誠意?”楚爾突然覺得淩旋語氣過了,可想阻止,也說不出什麼來。淩旋緊接著道:“黎雯,你說我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不錯,同為質子身在燕京,不管我們目的如何,但絕會是敵人。現在不是,今後,也不會是!你想要的,我會幫你達成,我想要的,你也必須為我出力。可我告訴你,你若敢拿他威脅我,我便讓你求生不得,你若傷他一分,我必屠你南疆!”楚爾大驚,心跳驟停,她下意識拉著淩旋,道:“淩旋,你瘋了!”淩旋回過神來,話一出口,收不回來了。可黎雯卻鼓掌笑道:“不愧是南越唯一的公主,果然霸氣。屠我南疆?這樣的話也能說出口。南越的公主,你好大的底氣。不過你可讓我知道了,你們南越內部,的確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嗎?”黎雯狹長深邃的眼睛彎成柔和的月牙,眼睛更加漆黑,黑紗蒙著半邊臉,冷意十足。淩旋沉下心,慢聲道:“黎雯,你不該這個時候來和我攤牌,任誰都會覺得你是來挑釁的。甚至是來立敵的。”黎雯道:“是,我的錯。我剛得到消息,的確太快了。欠缺考慮。不過我選擇現在來和你攤牌,也恰恰表明了我與你聯盟的決心啊。淩公主剛剛病好,的確不是談好的時機,等你完全好了,我們再來談吧。相信下一次,淩公主就知道我的誠意了。”黎雯說罷要走,淩旋對他的背影道:“世子可彆忘了,我們身在燕京,我們做的一切,其實都逃不過這位的眼睛。世子的手要是再長一些,恐怕就要觸了這位的黴頭了。”黎雯腳步一頓,道:“多謝提醒,黎雯牢記在心。”待黎雯走後,楚爾連忙把藥給淩旋端過來,看著她喝了,才道:“這件事,黎雯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南疆的人活動,南越北燕,未免也都太深了。”淩旋虛弱道:“不是南疆的人活動太深,而是黎雯自己。一入燕京數載不能回,質子自然是母國中最不受寵的。”她說這話的語氣,絲毫未變,“黎雯身為南疆王膝下第七子,母妃出生在北燕,南疆最重血統,而南疆王子女眾多,南疆是血緣親情淡薄的地方。自然從小受儘欺淩。難為他現在有如此深的心機。他母妃雖為北燕人,使毒手段連南疆人都望塵莫及。而他自小為母妃養蠱養毒的容器,骨髓裡都滲著毒。燕京數載經營,也不過是借北燕之力,回歸母國時,能一舉斷了老南疆王與其他世子的路。不過,他為何對北燕死去的太子殿下如此感興趣?真的是為了巴結二皇子嗎?”楚爾道:“就算為了巴結二皇子,可這觸了北燕這位的逆鱗,就連二皇子明麵上,敢提太子殿下一個字?就算他清楚太子的所有事,這又有何影響?”淩旋歎道:“這位太子殿下已經去世四年了,為何燕京的所有事,都或多或少有他的影子呢?不過這位太子殿下當年的確風華絕代,天下誰人不識君?美名萬人頌,難怪正直盛年的皇上視他為眼中釘,而一心盼周允諾登基的皇後容他不得。不過皇後,現在是把眼睛移到了周允辭身上?我們四殿下藏得這麼深,也能讓皇後記恨上,看來當年文妃領養四殿下之事,讓皇後心中大為不妙啊。”楚爾突然道:“旋兒,你對四殿下,到底什麼心思?”淩旋一愣,呼吸都不順了,有些結結巴巴臉紅道:“什,什麼心思?他是北燕四殿下,將來有可能成為北燕皇帝的人,我自然應該多上心思,他還與我同窗三載,我當然很關心他。”楚爾調侃道:“你這關心藏的也夠深啊,到現在都沒主動問候人家一句呢,同窗三載,你和人家說過幾句話沒?”淩旋羞惱道:“你還說我呢,你對那個姓褚的呆子也很上心嘛!我看你們到是郎有情,妾有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直眉楞眼追了你多少次啊。”楚爾嗔怪道:“你也莫要胡說我,他既是呆子,恐怕連自己想什麼都不清楚。”淩旋和楚爾麵麵相覷片刻,覺得對方,都挺呆的。淩旋乾咳道:“黎雯的事,等他下次來再說吧。至於那件事,算了,我想維持現狀,才是最好的。”楚爾也不說話了,她想,我們最初來燕京的目的,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