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手要把照片揉皺了。”女孩在旁邊輕聲提醒著,周林這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拳頭攥得緊緊的,照片在手裡已經幾乎變了形。他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忙把照片夾回相冊裡。女孩小心地和上相冊,又在相冊封麵上擦了擦。周林看她默默地做完這一切,突然才想起來一個剛才就應該問的問題:這女孩到底是誰?還沒等他問出口,他的手機先響了起來。“周林,你快遞怎麼還沒發出來?平常這會兒你單號都應該給我了。”付聰在電話那頭抱怨著。“今天我……我遇到點事兒。你稍等,我一會兒就發。”“算了,現在就算發了也不能今天出市了,還好下家我們都熟,明天早點發吧。沒什麼事兒我掛了。”“等一下!”周林猛地插了一句。他看看女孩,有看了看女孩手上的那本相冊,說:“付聰哥,我想問問,那筆錢,我還差多少?”付聰似乎是沒有想到周林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句,停頓了幾秒後,電話對麵響起了計算器劈裡啪啦的聲音:“那筆錢嘛……大概還差五萬吧。”“怎麼還差五萬!”周林叫了起來。“上次我問你的時候你說還差五萬,這又三個月過去了,怎麼還是差五萬!”“那你怎麼不說豬肉都漲了呢!”付聰的語氣暴躁起來。“你以為重新辦個身份是下次館子送次禮就能解決的麼?這上上下下哪一點不需要錢疏通?要是關係不硬,請客你以為有人會來麼?錢你以為能送得出去麼!嘿我也就不懂了,你手這麼快,乾我們這一行怎麼了?古代當雞的還流芳千古呢!當賊怎麼了,當賊我們有錢!留個案底怕什麼,留個案底吃香喝辣的還不是我們!”“你不懂。”周林簡短地回複了一句,隨後掛斷了電話,望著滿地板的電話和電腦發起了呆。按照他和付聰談好的分成,每部手機他平均能夠抽成100塊,電腦平均抽成300塊,這五萬塊錢,還需要他去弄來500部手機或者200多部電腦才行。依他現在的“業績水平”,這至少還要半年的時間。還要半年啊!周林絕望地閉上了眼睛。還要半年,自己才能湊夠請付聰幫自己改頭換麵的錢,然後他才能拿著這個新身份開始準備報考,這意味著至少一年半之後,他才可能有機會,實現他的心願。“你看起來不太開心。”女孩說。“可能過去發生過一些不好的事情,但過去不能重來,總得接受現實,讓過去的過去,才有可能迎接新生啊!”“過去的如果過不去呢?”周林苦笑著說。他突然有了一股傾訴的衝動,麵前這個毫無關係的陌生女孩,似乎是一個傾訴的好選擇。陌生人,是很難把秘密透露道我們不希望透露的地方去的。“我跟你說說我的故事吧。”周林詳細地和女孩講述了肖鵬的故事、自己的壓力,也講了自己的心願:他希望能夠重回大學校園。“等我能夠考上大學了,我會把肖鵬的照片帶到校園裡,讓他也看看他心目中的大學是什麼樣子。”“他一定會很安慰的,”女孩柔聲說,“能有你這樣的朋友,他真是幸運。”“不,若是沒有我這樣的朋友,他估計早就進了大學了。他會在大學裡讀得好好的,交個女朋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周林看著女孩和肖鵬一模一樣的眼睛,突然哭了起來。“為什麼?為什麼水那麼緩他竟然還被淹死了!他可是一等一的遊泳高手啊!這條河在城區,也沒有船隻經過,我後來把這條河前前後後遊了兩遍,那明明就是一個大號遊泳池,一點浪花都沒有,他為什麼會死?為什麼會死了!”“這個真相,對你來說特彆重要麼?”“對!如果我有機會知道真相,那我死了都行!這些年我天天都在想這件事兒,白天想,晚上想,有空想、沒空也想,想不明白到死我都會想!”女孩輕輕歎了口氣。“是不是知道真相,你就滿意了?”周林點點頭。“那和我走吧!”周林將信將疑地跟著女孩來到了F大的校園。他突然想起,好像那個被他扔掉的日記本上記載的地方,就是這裡。那個石凳孤零零地立在馬路旁邊,非常好找。周林將信將疑地坐在石凳上,卻什麼都沒有發生。“這樣的方法不適合你現在的狀態,還是我來幫你吧!”女孩一手放在石凳上,一手拉住周林的手,並示意他閉上眼睛。周林的世界,暗了下去。即使閉著眼,他也能感覺到陽光照耀在眼皮上的感覺。很熱,很暖。他睜開眼,發現自已正站在小城的河邊,河中,被陽光照耀得渾身金燦燦地肖鵬,正默默地朝小河的下遊遊去。“肖鵬!”周林激動地大喊,可肖鵬似乎完全聽不到他的聲音,隻是繼續遊著。“他聽不到。”女孩的聲音從耳邊飄來。“如今你隻是一個旁觀者,可以追查自己想要的真相,但卻不能參與和改變任何事情,以你現在的情況來說,這是極限了。”“所以我隻能看著他死卻不能救他!”“他已經死了。如果你不能接受這個現實,那麼我們還是回去吧!”“不!我看!我要知道事情的真相!”肖鵬大概遊了1000米左右,麵前出現了一座橋,橋洞下岸邊有一個人,正在把玩著一把蝴蝶刀。那人正是付聰。肖鵬看到付聰,也停了下來。“是肖鵬啊!你送給周林的這把蝴蝶刀不錯啊!下了血本吧!”付聰笑嘻嘻地甩了兩下蝴蝶刀,衝著水裡的肖鵬揚了揚下巴。“你是怎麼拿到了周林的刀?”肖鵬問。“我?我付聰是誰!讀書你們在行,但搞些東西回來可是我的老本行。不瞞你說,凡是老子看中的東西,從來都逃不出老子的手心。你看這蝴蝶刀周林寶貝似地藏著,在衣服下麵掖了好幾層,還不是我輕輕一翻就找到了!”“還給我。”肖鵬冷冷地說。“就不還你能怎麼著?你去找警察吧!這上麵又沒有你和周林的名字,誰能證明是你送給他的?我還說是我自己買的呢!急死你,啊哈哈哈!”肖鵬沉吟了一會兒,說:“要怎樣你才會還給我?你說。”“看來你們真是好朋友啊!”付聰笑嘻嘻地在河邊蹲下,“說實話,老子看中的不是這刀,是周林。周林的手耍刀都這麼快,那跟我搭檔掏錢包,不就更快!他小子倒好,不願意跟老子合夥兒就算了,還罵老子,以為我聾啊!所以我就順走了他的刀,想讓他著急著急、吃點苦頭唄!”“剛才他是說話重了。你到底要怎樣才會還他的刀?”“我不想還。”“這是他最喜歡的刀,請你還給他。”“我就不還怎麼了!”付聰大吼一聲。“我就看不慣你麼這些好學生趾高氣昂的樣子!會做題了不起啊,出門還不是找不到飯碗!我那些上大學的同學有幾個有我會掙錢的!你不是想要刀麼,”說著,付聰把蝴蝶刀丟進了河心,“這刀我丟進河裡了,想要,想要你就自己去撿啊!”付聰的這句話原本隻是氣話,卻沒想到肖鵬一個紮猛就潛入了河底。小子性子還挺烈,付聰心裡這麼想著,又不由地對肖鵬生出了幾分敬佩。等他上來,就跟他道個歉,付聰想,說不定再約著去搗一盤台球,交個朋友也是很不錯的。太陽火辣辣地烤著,付聰的心裡卻越來越冰涼。應該已經過去很久了吧!他沒有戴手表,身上也沒帶手機,對時間完全失去了感知。肖鵬下去多久了?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他覺得渾身一陣發冷,剛才出的那點汗也瞬間蒸發乾淨了。河水還是平靜地像是麵鏡子一樣,看不出有任何人曾經沒入其中的漣漪。“肖鵬!肖鵬你要上來了麼?”付聰緊張地衝著河麵大喊。水下的肖鵬正在全力阻止蝴蝶刀的下墜。這河比想象得深,肖鵬收攏了四肢,好像一隻蛟龍往水下拚命地鑽。他一躬身,伸手在水下抓住了那把蝴蝶刀,心裡不由地一喜。蝴蝶刀現在安全了。他雙腳一蹬,向水麵浮上去,從水裡看過去的話,他像是正在朝天空飛去一般。看似近在咫尺的水麵上亮晶晶的,正好似肖鵬現在的心情。肖鵬在水裡踢著腳得意地轉了個圈。付聰這個人,以為自己不敢下水去撿刀,但自己還不是辦到了?想到這裡,他又猛地一個轉身,變換了泳姿。等一會兒,要用蝶泳的姿勢從水裡猛地一躍而出,把這個付聰嚇得跌進水裡才好。肖鵬淘氣地想。付聰正站在河岸邊,糾結著要不要往水裡看。不行,還是暈!隻要站在離河邊一米之內的地方,他就渾身不自在,好像當年那場差點要了他命的溺水會再次重現。他緊張地在岸邊來回踱步,儘量控製自己不要在這麼近的距離看著水麵。怎麼辦,怎麼辦?這肖鵬,怎麼還不上來?難道他真的……肖鵬看到在岸邊踱步的付聰,得意地吐出了肺裡的最後一口空氣,猶如一條出水蛟龍,裹挾著聲勢浩大的水花,猛地出現在付聰麵前。從水麵裡突然一躍而出的肖鵬幾乎是一下子讓付聰傻了眼。這是怎樣可怕的白日噩夢!一個從水裡突然躥出的人,把那些會要了他命的水打得他一身都是,那些水鑽進了他的鼻子裡、肺裡、腦子裡……他要死了……付聰撲通一下掉進了河裡。他掙紮不讓水灌進自己鼻子,但水從四麵八方湧來,馬上就要把他吞沒了,他感覺四肢僵硬,視線也模糊了起來。迷迷糊糊中,他感覺到自己被什麼人拖了起來,付聰本能地緊緊抱住那個拖住自己的胳膊,用力往上攀爬。我不要死。我不要死。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覺得自己的手摸到了堅硬的河岸,心中一喜,腳底狠狠一蹬,靠著這不知踹到了什麼東西上的一腳,他的手終於掛在了河岸的邊緣,抬起頭來大口大口喘著氣。等他緩過神來四下張望時,才看到不遠處麵朝下漂浮著的肖鵬。他死了?付聰顫抖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快找人去救他!不能放棄!另一個聲音則說:不管他死還是活,隻要這件事招來警察,你之前乾的那些事,他們能放過你?他伸手朝肖鵬的方向無望地抓了兩下,但另一隻手始終沒有放開河岸。我不敢。付聰咬著嘴唇。我不敢獨自遊泳,我不敢找人來救他,我不敢讓警察發現我。他咬咬牙,獨自濕漉漉地爬上了河岸,撿起那把剛剛肖鵬放在岸邊的蝴蝶刀跑開了。在跑開的過程裡,沒有再看肖鵬一眼。他隨後抄近路回家換了衣服,又攔住了仍在遊蕩的周林,神不知鬼不覺地將蝴蝶刀塞回了他的書包裡。“所以,是付聰害死了肖鵬!”“肖鵬是自己潛下去的,後麵救付聰的時候他體力耗儘,又被付聰踢中了太陽穴。這終究,也隻能算是個意外。若真要怪什麼人,隻能怪肖鵬太想給你拿回那把蝴蝶刀了。”“我還能回去麼?”周林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可以,我們馬上就能夠回去。睜開眼睛吧!”周林發現自己仍站F大的校園裡,一手牽著女孩的手。“你心裡的困惑現在消除了麼?”“我現在不困惑了,因為我知道我應該做什麼”“你要去找付聰麼?”“對,我要去找他!他害死了肖鵬,憑什麼現在他還能夠逍遙自在?我要他為肖鵬的死付出代價!”“肖鵬的死是和付聰有關,但救付聰是肖鵬自己的選擇,你現在找他打算怎麼辦?一刀捅死他?你忘了肖鵬為什麼送你一把不開刃的蝴蝶刀?耍刀是愛好,用刀捅人就是犯罪!你不是說還想消掉案底重新回到大學麼?捅死了付聰你怎麼去上大學!”“我不管,我要弄死他!”周林大吼著,朝付聰家的方向跑去。這次的任務比之前的幾次任務都要棘手,女孩暗暗想。可不要搞砸了才好,要是通不過見習期,和上麵談好的條件也就沒有用了。女孩歎口氣,跟在周林身後,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