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芳菲不知道自己怎麼挪回辦公室的。她枯坐著從陽光正好到夕陽西落。此時此刻,辦公室裡靜悄悄的。想想剛才,芳菲不由得苦笑。就好像她是在玩捉迷藏,滿以為層層逼近,勝利在望,卻不成想對方玩的卻是殺人遊戲,不等她揭開帷幕,就提起刺刀殺將過來。而她呢,既無刀槍也無盔甲,招架還手均無力,任由對方刺得自己刀刀入心入肺,血流成河。如果這是一場戰爭,那麼她不得不承認,她輸了,輸的一敗塗地,而且,輸在了一年多以前。“芳菲姐,我和川哥在一起已經436天了。”“芳菲姐,我為川哥懷過孩子。”“芳菲姐,有一種愛情叫在錯誤的時間遇到對的人,對不起,請你成全我們。”她看著麵前這個女孩子,青春洋溢,活力四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閃耀的是自信與執著。這應該是一個要星得星,要月得月的女孩子吧,未經曆風雨挫折,對著全世界誌在必得。芳菲麵前的咖啡一動未動,而芊芊則時不時地輕啜兩口。中午,芳菲還在營業廳裡呆坐的時候,芊芊又一個電話打來,邀請她到咖啡館一坐。芳菲茫然,她才剛剛看清敵人是誰,敵人卻吹響了決戰的號角,於是乎,倉促應戰。這一刻,她唇角輕笑,覺得這一切這一幕都分外的可笑。“芳菲姐,我愛川哥,”芊芊顯然被芳菲的這一絲笑容傷到了,“川哥也愛我,他早已經不愛你了。”芊芊頓一頓,自覺殺傷力無限,“沒有愛的婚姻是可恥的。”芳菲不語,睨視輕笑的目光迎向芊芊,心中突然覺得不齒,不值。不齒,為李江河以不惑誘二八,不值,為自己與這個女孩相向而坐,竟似乎是坐在了談判桌上。她心灰意冷。她無意再戰。芳菲定定心神,再次直視芊芊,聲音決然“好的,我成全!”夕陽已經完全西沉,辦公室裡漆黑一片。倏地,桌上的手機響起了悅耳的鈴聲,閃亮的屏幕上,一個熟悉卻又陌生的名字跳躍著:江河。芳菲摁了拒接。看向桌上的白紙,雖然什麼也看不見,但她知道,那裡有她手書的五個大字:“離婚協議書”。(二十)李江河有點慌了。他從D市回來,由於疲憊困頓,徑直回家蒙頭大睡。半個小時前,他被一通電話驚醒,定睛一看,是陳億芊的來電。四下裡寂靜無聲,他懵懵然接通,是活潑輕巧帶點喜悅的聲音,“川哥,晚上一起吃飯好不好?”李江河含糊著拒絕,告訴她自己因去D市公辦,一夜未眠,需要好好休憩調整。陳憶芊一聽,非但沒有不高興,反而興高彩烈,“川哥你也去處理姓郭的那件事了?”芊芊現在提起郭校長就惡心,自覺稱一聲姓郭的就老大麵子,就差沒說老流氓了。她繼續發揮女人八卦天性,問:“他們說的是真的嗎?郭老頭是和……兩個……一起?”在李江河麵前,這話臟的她還有點問不出口。李江河笑了,逗她:“是啊,郭老頭可真會享福,我輩楷模啊!”陳憶芊聽起來似乎心情超好,嗔怪了幾句,兩個人掛斷了電話。李江河起身,才發現自己夢裡不知身在何處,竟然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回了家。可現在都已經六點多幾分了,怎麼芳菲還沒回來呢?他想想剛才的電話,嚇出一身的冷汗,心想,幸虧芳菲不在家,否則自己更是無法遮掩解釋了。他等了一會兒,暮色漸深漸重,芳菲卻依然沒有到家,這幾乎是很少見的情況。 他撥芳菲的手機,“您撥打的電話不方便接通。”他繼續撥,“您撥打的電話不方便接通。”五分鐘後,他繼續,“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李江河頓覺不好,芳菲的個性一向沉穩得體,凡事講究個章程,像這樣不言不語不回家的情況,在他想來,似乎還從沒有過,年輕的時候,兩人大大小小的矛盾不是沒有過,但芳菲從來不會像有些女子那樣,任性賭氣不吭不響地離家出走。李江河也明白, 在西餐廳,他確實傷了芳菲,為了女兒,周末芳菲也一直隱忍不發。他一直在想,以芳菲的性格,回來質問吵鬨的可能性不大,她會等待,等他給一個合理的解釋。他如何解釋呢?他又如何能不解釋呢?難不成,芳菲這次會如此決絕,連解釋的機會也不給他了?坐立不安了一會,李江河決定開車去供電大廈找找看。他按住不安,告訴自己,穩住心態,畢竟那天芳菲沒有抓到什麼實際的把柄,而一直以來,他自覺做的還算滴水不漏,“大不了,就快刀斬亂麻!”他想,“畢竟陳憶芊早晚都要嫁人的。”(二十一)芳菲從供電局出來之後,沒有做公交車,也沒有打出租車,每每有心事的時候,她總喜歡走路,快走也好,慢走也罷,總能讓自己從一個思維的死角走出來。走路,思考。走路,冷靜。江城沿江路的夜景真是美麗,光華璀璨,遊人如織。她儘量走到僻靜處,因為此時此刻,她的心理更是亂如麻。走出供電局不久,芳菲打開手機,想聯係一個自小一起長大的姐妹去暫居一晚,她實在不願意見李江河,在她沒有理清自己的思維前,清靜才是她目前最需要的,她並非想向好友傾訴,人到中年,深知家事的繁瑣,傾訴除了增添他人的煩惱,於己更是無益。她需要的,隻是要找一個借宿的理由。可是,才開手機,母親的一個電話打了進來,聲音哭哭啼啼,最近這幾年也不知是母親年齡大了還是彆的什麼原因,母親總是好哭,雞丟了哭,地裡玉米少了也哭,老兩口拌幾句嘴,更是哀戚戚地向芳菲哭訴,芳菲總是儘量撫慰。自己這邊大事小情更是隻敢報喜不敢報憂,有一次芳菲錢包被偷了,無意間說漏了,據父親說,母親足足有一個星期想起來就哭,讓芳菲真是既懊惱又生氣。可是,這次,母親的哭似乎真的情有可原。事情是這樣的,芳菲的祖父去世三年了,按照家鄉風俗,要辦一次大的祭奠儀式,弟弟正陽春節加班沒回來,說好了清明祭禮的時候回來,可這馬上臨近清明了,母親催問,正陽卻道,公司業務繁重,實在是抽不出時間。這下子,不但母親哭,疼惜自己一年多沒見的兒子孫子,父親更是大發雷霆,你正陽是老林家長子長孫,這等事情不回來,他還有何顏麵去林家祠堂參辦祭禮?撫慰了母親,芳菲在沿江路上找了個僻靜處,按下自己所有的心事,提起精神給正陽打了個電話。弟弟一向懂事,她聯想起自己上午打電話時正陽的心不在焉和沉悶的語氣,料想正陽一定有何難言之隱。電話接通,果不其然,正陽那邊吭哧吭哧,說自春節前,妻子孟靜和他冷戰,已攜著幼子避居娘家,四個月來,他並不是沒做努力,但孟靜性子太過執拗,陪他回家祭祖已然斷無所望。芳菲一聽,一顆心仿若沉到了深穀,這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她林家多年來順風順水,但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此次此刻,那潛伏的禍事似乎要接踵而至了。夜已深,涼如冰。芳菲坐在路邊的一個供人休息的長椅上,漫無目標的向江邊望去,路燈已逐次滅了一半,燈光漸暗,月光如梭。目光所及,有年輕的戀人相擁親吻,旁邊的林間,有貓咪在聲聲呼喚著伴侶。而她呢,這漫漫深夜,她又將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