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一個盲人,他是後天盲的。他跟我說,眼睛看不見了之後,他喜歡摸那種浮雕的畫,慢慢摸,慢慢感覺,他就能在腦海中拚湊出這幅畫的樣子。他說,你們明眼人,看一幅畫,一眼就能看到整體,我們呢,隻能摸局部,隻有摸到的東西,在我們腦海中才存在,沒摸到的,就是一片空白。我過了很久,才真正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就從那個霧霾天說起吧,從那天起,我的生活開始漸漸脫離我的預期。那天霧霾特彆大,窗戶外頭就跟有條黃河在流似的,路上每個人都戴著口罩,埋著頭,憂心忡忡地走在油膩膩的空氣裡,小心翼翼地吸氣,呼氣,盤算著早中晚餐和岌岌可危的命運。我去機場,登上了去渝慶的早班飛機。我在一家門戶網站的公益頻道工作,主編安排我去渝慶,采訪一個特殊教育學校。這個學校負責接待我的,是一個管宣文的女老師,名叫朱婷玉,年輕溫柔漂亮,她熱情地帶我參觀學校,介紹學校的各種情況。在學校裡,我遇見一個小男孩,胖乎乎的,眼距很開,典型的唐氏綜合征,他走到我麵前,認真地指著我頭上的帽子:“好看!”我戴了一頂檸檬黃的針織帽。我蹲下來逗他:“喜歡嗎?”他點點頭。“喜歡就送你咯!”我摘下帽子,戴在他頭上。“李哲,這時候應該說什麼?”朱婷玉笑眯眯地對他說。“謝!謝!”李哲對我鞠了個躬,歡天喜地跑開了。“他很可愛。”朱婷玉說,“我特彆喜歡這孩子。”她微笑目送李哲跑開。沒想到的是,當我完成當天采訪任務,準備離開學校時,卻得知,朱婷玉老師,倒在了學校的花壇邊,不省人事。我趕到的時候,看見她蜷縮倒在地上,麵如死灰,右手捂住胸口。花壇裡擺放了一些花盆,有幾盆已經摔在地上,花盆都碎了,泥土到處都是,幾株紅色的花掉在地上,花瓣已零落四散。朱婷玉倒下來的時候,肯定是一番掙紮,想扶住點什麼,所以把花盆打碎了。有人打了120,救護車趕到,把她抬去了醫院。人群漸漸散去,我呆立在原地。一隻金毛遠遠地跑過來,我認識它,它叫happy,是退役的導盲犬,在這裡養老,今天中午見它在學校裡跑來跑去時,朱婷玉給我介紹過。在朱婷玉倒下的地方,happy東嗅嗅西聞聞,用爪子扒拉地上破碎的花盆和散落的泥土。忽然,它好像叼起什麼東西,咀嚼起來。我曾經養過一隻狗,就是在小區裡遛狗的時候,吃了地上的臟東西,死掉了。我趕緊過去,掰開它的嘴,“吐出來!吐出來!”happy看了我一眼,把嘴裡的東西吐了出來,轉身走了。我撿起來,那是一截灰色的硬邦邦的東西,我看看地上,happy剛才扒拉過的地方,似乎還有好多截這樣的東西。我把它們從土裡扒出來,一截一截地擺放在地上,忽然心中一激靈,驚叫一聲,退開一米遠,“那好像人手的骨頭!”有膽大的人湊過去看了看,“像,真的像。”有人報了警,警察來了,問了現場的一些情況,問是誰最先發現的,然後記錄下我的手機號碼。發生了這麼大的事,采訪沒法繼續了,我改簽了機票,提前回了北京。我跟周念住在一起,男女朋友,我們同齡,都是29歲,準備明年結婚。當天他手機送修了,加上我在渝慶,也是一片兵荒馬亂,所以我並沒有告訴他我提前回北京的事情。到北京已是深夜,出租車到家樓下時,我看見周念和一個女人從一輛車裡走出來,進入了我們家的樓道裡。他們動作親昵,就像是情侶一般。人贓俱獲,出軌無疑。這個女人我認識,名叫吳燕,是周念公司的老板,不到四十歲,我去周念公司時打過照麵。周念在我麵前提到她時,常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樣子,說她一把年紀不結婚不生孩子,是心理變態。所以我從未想過他倆會有什麼。現在看來,這些話不過是周念在我麵前放的煙霧彈罷了。其實當時很心虛吧!我沒有下車,我對出租車司機說,掉頭,去xx酒店。我找了一家經濟酒店住下,心情糟糕到極點。我衝了個澡,換上睡衣,想要昏昏沉沉睡去,卻忽然肚子絞痛。一片混亂中,大姨媽來了。我披上外套,從錢包裡拿了一百塊揣衣服兜裡,去樓下,想找一家24小時便利店買衛生巾。遠遠地,我看見一盞寫著“24HR”的燈,在深夜看起來分外明亮。我走了進去,沒看見人,一路往裡走,隻見一個男人背對著我,在整理冷藏架上的酸奶。我還沒有開口打招呼,他已經抬頭從冷藏架上方的金屬反光中看見我,他似乎嚇了一跳,一盒酸奶掉在地上,摔破了一個小口子。“對不起,嚇到你了。”我從金屬反光中看了一眼自己,頭發蓬亂,臉色蒼白,雙眼紅腫充血,這個樣子半夜三更悄無聲息出現在彆人身後,是誰都會被嚇一跳。“那盒酸奶,我買了。”我說。“不用了,沒關係。”他看看我,就要把破的酸奶扔進垃圾桶裡,我趕緊搶過來:“給我,我買了。”他望著我,是一張英俊且年輕的臉,看起來隻有20歲出頭。他說:“破了,不能吃了。”“我可以做麵膜用。”這個理由真是無懈可擊,他沒說什麼,走到了收銀台,等著我買完東西付賬。我拿了一包衛生巾,走到收銀台,和酸奶一起遞給他掃碼。“19塊8。”他說。我一摸錢包,我本以為自己帶了一張一百塊出來,結果居然是一張二十,好在夠,不然就尷尬了,總不能義正辭嚴地說了要買下酸奶又說錢不夠。他找給我兩枚硬幣,然後拿出一個小食品袋,把破了的酸奶包在裡麵,然後拿出一個手提塑料袋,把衛生巾和包好的酸奶放進去,然後又從暖箱裡拿出一罐蜂蜜柚子茶,放進塑料袋。“我沒有買那個。”“新店開業,買二贈一。”他頭也不抬地說。我回到酒店房間,簡單洗漱,把那罐蜂蜜柚子茶捂在肚子上,在被窩裡睡著了。早上七點多,手機響起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顯示是渝慶打來的。我迷迷糊糊接起來,“我是老喬,昨天我們見過。”對方自我介紹道。是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想了十秒鐘,我才想起來,這是昨天問我要了手機號碼的警察。“您好。”我從被窩裡掙紮著坐起來,爭取聲音聽起來能正常點。“那個女老師,朱老師,死於心臟病發作。”“啊?怎麼…”“那些骨頭,我們帶回局裡了,確實是人骨。朱老師應該是偶然看見這些骨頭,受到驚嚇,心臟病發作。”“為什麼會有人的骨頭在花盆裡?”“這個我們正在調查。同時,我們也希望你能夠協助調查此事。因為你最後一天一直和朱老師在一起。”“我?我已經回北京了。”“我們可以給你報銷往返經濟艙的路費和住宿費用。”“我想問一下……學校發生凶殺案了?”“應該跟學校關係不大。”“為什麼……”“那些骨頭已經埋在土裡超過十年,而學校,建校不到五年。”
第1章 生變(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