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中秋節(1 / 1)

巨燈島 陸離 3556 字 3天前

金閣裡點上了燈。不是十盞,不是一百盞,而是成千上萬盞。圓圓的白燈籠,或大或小,有的係在屋簷,掛在樹梢,放在草叢,還有無數飄在淺湖上。燈光密集如星辰,遠處巨燈島上的亮光相形之下也暗淡了不少。馨兒披散著頭發,在燈叢間遊玩,笑聲不絕。她渾身白衣,被柔和的燈光籠罩,仿佛也是一盞小燈,又似一顆迷失在陸地的星星,隨時想要飛回空中似的。雀娘走在木棧道上,兩旁漂浮著白燈,燈光倒影在水中,她如同行走在銀河裡。雀娘曾在帝京長住,交遊的多是達官貴人,見過的世麵著實不少,但是這樣的場景卻是從未見過。她走在棧道上,又驚又喜,不住轉身四顧。葉空讓她晚上過來的時候,隻說要與馨兒等一聚,哪裡想得到會有這般奇幻景象。走過棧道,剛到水亭,雀娘就被馨兒迎麵抱住。馨兒在她懷裡抬頭道:“姐姐!很好看對不對?你喜不喜歡?”雀娘低頭見馨兒臉上燈光輝映,兩眼也如星辰般閃耀,於是微笑道:“喜歡,當然喜歡。”又抬頭看看四周,歎道:“真是美啊。”剛想問為什麼點燈,隻聽馨兒歡笑道:“對啊,真美。馨兒最喜歡過中秋節了。”雀娘一怔,道:“什麼?”時值初冬,眼看就要年底,過什麼中秋節?再一看天上,月牙兒彎彎,離十五也是遠得很。雀娘剛想再問,馨兒已經放脫自己的手,跑遠了。不遠的樹叢中又點亮幾隻巨大的白色燈籠,馨兒又是歡笑又是拍手。繡娘從水亭中走出來,輕聲說道:“有年中秋,家裡點了燈,馨兒特彆喜歡。所以後來隻要馨兒喜歡,葉空就給她點燈,就說是過中秋節。現在這個丫頭越來越給寵壞了,燈也越點越多。”說罷,搖了搖頭,看著馨兒的目光卻滿是溫柔痛惜之意。旁邊阿阮也掩嘴微微笑著。雀娘點點頭,一麵驚歎於葉空居然花這麼大的功夫在寵愛孩子,一麵又隱隱覺得不妥,到底哪裡不妥她也說不上來。反正繡娘阿阮等人越是說得理所應當,她就越是覺得奇怪。再往前走,燈籠越是密集,偏生布置巧妙,高低錯落,大小配合。雀娘不禁歎服:“雖然不是中秋,這許多燈籠不就像是無數的明月降落人間麼?”走到閣下庭院,燈光掩映間,坐著葉空。他在庭院中鋪開幾張厚毯,毯上照例放著茶案,更擺著各類水果,點心。葉空身著米白長袍,頸邊鑲一圈灰鼠毛,披條黑亮的貂皮大氅,身邊堆著幾隻紅底金邊的大靠枕,正懶懶地倚在上麵喝茶。頭發整整齊齊束在金冠之中。天氣寒冷,葉空穿得溫暖,身邊還放了不少小小的炭爐,讓人一踏上地毯,就如同從冬天踏入了春天。雀娘走進了,卻發現葉空茶碗裡的不是茶,卻是從一隻小銀瓶裡倒出來的酒,於是笑道:“怎麼今天喝起酒來了?”葉空聽了,緩緩轉過頭來,微微一笑。雀娘吃了一驚,葉空雖然在笑,臉色卻極其蒼白,兩眼下淡淡各有圈青色,麵容憔悴之極。葉空見她來了,眼中透出喜色,臉上卻仍舊疲倦,手緩緩往旁邊一指,微笑道:“快坐。”雀娘道:“怎麼累成這樣?不能喝酒就不要喝了。”葉空嘴角仍舊帶著笑,道:“沒事。”葉空怎麼能沒事,他在今天失去了一個朋友。自從染香樓見麵後,晏無憂連著好一陣都沒聽到葉空任何消息,不禁有些後悔當天的話說得太重,又有些擔心葉空是不是上島遇到什麼危難,想去葉府打聽打聽又怕葉空還在氣頭上。再怎麼說,葉空也是為了他好,況且幫他救他的,哪一次不是葉空。他連性命都是葉空救的,又佩服葉空為人,這個義兄就算讓自己去死,晏無憂也不會皺一皺眉頭。但是,他心中又著實放不下衛兒。這個姑娘雖然身在紅塵之中,美貌多情不用說,偏生又是跟自己如此投緣,自己的才華她珍惜,自己的落魄她不嫌棄。她的帳內就是溫柔鄉,什麼功名利祿,人世坎坷,經她的玉手一抹都如輕煙。晏無憂覺得自己上了癮,但是心甘情願的。隻可惜,身在染香樓,花錢如流水。晏無憂賣文為生,如今連文都作不出來,日子越來越窘迫,眼看賣玉獅子的錢也快花光了,又不好意思向葉空伸手,他雖不願與衛兒分開,卻不得不出去化緣了。鄰州有個豪紳聽說曾經是自己父親的部下,雖說人走茶涼,但好歹也去試上一試。還好對方雖然態度不冷不熱,倒也給了五百兩銀子,還有些半新不舊的衣物用品。晏無憂喜出望外,他思念衛兒,一路上緊趕慢趕,回到染香樓天剛亮不久。他上樓一推門,發現門從裡麵栓住了。於是拍門道:“衛兒!衛兒!”剛喚了兩聲,隔壁小門裡,衛兒的丫頭玉珠伸了頭出來,道:“晏公子,這會兒姑娘不好見你的。”說罷,自己掩口吃吃笑了起來。晏無憂不理她,還是拍門,大聲道:“衛兒,衛兒,我買了你最喜歡吃的芙蓉糕回來啦。”終於,朱紅色的大門打開了,開門的赫然是葉空。晏無憂呆在當地,手中的東西掉了一地。隻見葉空赤著腳,頭發披在肩上,上身隻搭了件薄衫,露出線條分明的胸腹來,雖不如平日裡整齊,但是慵懶得彆有一番風姿。晏無憂瞧了一會兒,臉色從慘白逐漸變紅。葉空冷冷道:“現在你知道她是什麼女人了吧。”晏無憂臉色通紅,忽然揮拳道:“混蛋!”葉空不躲不讓,讓他一拳打在自己臉上,雖然傷不得他,卻也紅腫起來。晏無憂兩眼充血,又是一拳打去,這次被葉空捉住手腕,葉空道:“她跟你相好,不過是想借你認識我而已。這種女人,不值得你愛。”晏無憂揮脫了他手,嘶聲道:“你以為你是誰!”葉空道:“我不能讓她毀了你。”晏無憂嘶聲道:“所以你就毀了她?”忽然,裡屋又傳來一個女聲:“誰啊?誰在外邊?”聲音還是那麼嬌媚,那麼熟悉。葉空不答。那個女聲又纏纏綿綿道:“小空,快回來,我不喜歡一個人呆著。”晏無憂呆了呆,忽然撲在地上大哭起來,瘦削的背脊不住起伏,連夜趕路他的衣服上又是露水又是汗水,全打濕了,背心黑黑的一片。葉空看了不忍,伸手去扶他。晏無憂猛地摔開他手,站起來大聲道:“你憑什麼來管我的事。隻有在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我才覺得自己像個男人,不用受你恩惠!”晏無憂滿臉是淚,頭發也散亂了,又道:“你以為你是在對彆人好,其實你都是為了你自己,你隻想著你自己,你覺得自己什麼都能管,不允許彆人不喜歡你,不感激你。就算你為了彆人傷心,也不是因為心痛彆人,而是心痛你自己!”一番話,把晏無憂的嗓子都喊啞了。他橫拳把臉一抹,就衝下樓去。玉珠躲在門旁目睹這一切,心中很是瞧不起晏無憂大哭,忍不住伸了伸舌頭,朝葉空看去。隻見他呆呆站在門口,臉色蒼白,似有無限的傷心,嘴角卻掛著一絲苦笑。金閣庭院中,雀娘看著葉空臉色蒼白的微笑,心中很是不安,問道:“你還好吧?少喝點吧。”葉空不回答,隻是看著她,雀娘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忍不住低下了頭。葉空笑意更濃,道:“隻要你來了就好。”雀娘抬起頭,眼睛黑黑亮亮,秀美的臉龐又透著一股英氣,忽然伸手把葉空掌中的酒碗拿過來一口乾了,道:“要喝就一起喝,乾麼獨個兒在這喝悶酒?”葉空心中一熱,幾乎立刻想把她抱在懷裡。可馨兒這時奔過來,拉住葉空的衣袖拚命搖晃,叫道:“葉叔叔,你幫我掛燈籠去!”葉空與雀娘相視而笑,便無可奈何地站起身來。馨兒拖著葉空來到一片高樹前。葉空把馨兒抱了起來,讓她把燈籠掛上枝頭。馨兒那麼輕,葉空覺得自己像抱著一片雲彩,雲彩裡托著明月。掛好幾個之後,馨兒又隻會葉空放下自己,把剩下的燈籠放在草地上。這場無中生有的“中秋節”原本就是葉空想出來哄馨兒開心的,現在看見她興高采烈,葉空也欣慰不已。忍不住問道:“開心嗎?”馨兒兩眼看著麵前的燈籠,頭也不回地答道:“開心呀。”葉空又問:“那以後我們常常這樣開心好不好?”馨兒道:“好呀。”忽然冷不丁加了一句:"要是青山在就好了。"葉空的心像忽然被一隻大手捏了一下。隻見馨兒一邊微笑著一邊擺弄著手中的燈籠,兩眼映著燈光,全是喜意。葉空顫聲道:“你說什麼?”馨兒道:“要是青山這會兒也在就好了。”葉空還不死心,木木道:“誰是青山?”馨兒轉頭對他笑道:“青山是我的好朋友。”葉空心中一片茫然,道:“是嗎?”馨兒“嗯”了一聲,道:“他來看過我兩次,我很喜歡他。”葉空如同落入冰窟一般,魂魄像飄出了身體。馨兒此刻想起與劉青山度過的歡樂時光,高興中又多了些溫柔,臉色微微發紅,低頭道:“青山也會變戲法給我看,還會下樹葉雨。他爬樹特彆快,就像個大猴子一樣,還會學猴子叫。“好幾次都故意裝作要從樹上掉下來的樣子,把我嚇得大叫,結果他用手勾住樹枝又蕩起來了,還從一個樹枝跳到另一個樹枝上,特彆不正經。”說到這裡,馨兒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來。忽然抬頭對葉空說:“但我就是喜歡他不正經。”“但我就是喜歡他不正經。”聽著這句話,葉空好像漂浮在空中,耳邊回蕩著當初何星瑤的那句話:“我就是不喜歡你的不正經呢。”何星瑤與馨兒雖然是母女,但是竟然這般不同。當時的她,為什麼沒有遇到現在的我?葉空覺得自己仿佛活在一個詛咒當中,他努力過,反抗過,掙紮過,但是即便有他現在的武藝,人品和財富,也無法對抗這個詛咒。出神了好久,葉空才聽到馨兒在叫他:“葉叔叔,葉叔叔。青山說他要來娶我,他來了嗎?他什麼時候來?”葉空看著這張小花一樣滿是期待的小臉,嘴唇動了動,終於吐出幾個字:“沒有。沒有人來。”馨兒的眼睛黯淡了一下,又馬上亮了起來,高興道:“很快他就來了,他還要帶我出去玩呢。”說罷,馨兒便捧著燈籠跑向另一片草叢去了。葉空呆在當地,四肢百骸像要散開了一樣。雀娘找不見葉空,便坐在厚毯上與繡娘和阿阮閒聊。阿阮害羞,聊沒兩句,就住了口,偷偷地打量雀娘。雀娘也看了看阿阮,暗道:“這個姑娘長得眉清目秀,倒是十分親切。她年紀跟馨兒差不多卻成熟不少,看來馨兒都是讓葉空給慣的。”三人擁著暖被,賞燈喝茶,繡娘忽然道:“彆看葉空家中豪富,他真正開心的日子沒有幾天。”雀娘想起剛才葉空的憔悴麵容,也歎道:“是啊。”繡娘道:“有些事情,就算錢再多,也是買不來的。”雀娘一向敬重繡娘老練,聽她說得鄭重,忙坐直了身子,細細聆聽。繡娘道:“葉空是個好人,馨兒更是讓人憐惜。我既然和他們交好,就盼望著他們能夠幸福,能有人真心待他們,好好照顧他們。”雀娘見繡娘說話時,一直盯著自己,知道她話中有話,微微有些害羞。她臉紅的樣子,在燈光映襯下嬌羞可愛,雀娘的確是個才貌雙絕的女子。繡娘看了,歎了一口氣,道:“他以前的事情你也知道。他受的苦已經夠多,我隻盼望不會有人再辜負他,再讓他傷心。”雀娘抬頭道:“所謂感情,原本就勉強不來,也不是誰施舍給誰。過去的就過去吧。隻要是可愛之人,必有相愛的緣分。”繡娘一怔,隻見雀娘麵帶淺笑,風致嫣然中透出的自信,她自己沒有,連海木青鶴芊芊等女子也是沒有。這時,馨兒嬌笑一聲投入繡娘懷中,甜甜道:“繡娘,你陪我去水邊看燈好不好?”繡娘含笑摸著她頭發道:“好啊,我們四個一塊兒去。”雀娘道:“咱們一塊從湖上走過去罷,我來的時候走過,可漂亮呢。”馨兒撅了撅嘴,道:“我就站在邊上,繡娘你拉著我,我不要進去。”雀娘道:“怎麼不進去呢?水很淺,燈又多,不會掉進去的。”見馨兒搖頭,繡娘笑道:“馨兒不喜歡水,從來不走上棧道的。”說罷便被馨兒拉得站了起來。阿阮趁馨兒不注意,附到雀娘耳邊輕聲道:“馨兒小時候受了驚嚇,很怕水,連碰也不碰的,也從來沒出去過。”雀娘驚道:“從來沒有出去過?你說馨兒從來沒有走出去過?”阿阮道:“是啊,葉叔叔說她身體不好,不能出門。”最後一句話讓馨兒聽見了,她撲哧一笑,轉身投到雀娘懷裡,把小嘴湊近她耳朵,輕輕道:“我偷偷溜出去過一次,是青山帶著我走的。你可彆告訴葉叔叔,他要生氣的。”說完,蹦蹦跳跳地隨繡娘走了。雀娘驚得說不出話來,阿阮忽然又想起什麼,道:“她連鏡子都沒有照過呢,金閣裡一麵鏡子都沒有。”湖邊白燈環繞,清風徐徐,馨兒拉著繡娘和阿阮又笑又說。雀娘看著三人的背影,卻一陣發毛。馨兒竟然從來沒有走出過金閣。難怪她長到十好幾歲心智卻跟小兒無異。為什麼不讓她見人,連鏡子也不讓她照?還有這個中秋節,這些燈,全是假的,這座華麗的閣樓,其實是座監獄。尤其是繡娘和阿阮說起這些事情時的漫不經心和理所當然,更加讓雀娘感到毛骨悚然。雀娘吃驚了一陣,困惑了一陣,忽然憤怒了起來,想要跟葉空和繡娘理論,想要跟馨兒說清楚,想要帶馨兒出去。她剛邁了一步,忽然聽見馨兒歡呼起來。滿湖的明燈竟然慢慢飄升起來了。原來,這些燈籠是用極輕極薄的白紙做的,被蠟燭的熱氣灌滿就會跟孔明燈一樣漂浮起來。葉空讓人點燈的時候已經算好時間,隻要眾人賞玩一會兒,燈就會前前後後地漂浮起來,成為壯觀一景。此刻,群燈上浮,如魂靈般奔向夜空。阿阮也是頭次見到,目瞪口呆。馨兒用手托著一盞盞明燈,要不是另一隻手還牽著繡娘,簡直自己也要漂浮起來了。葉空坐在金閣露台上,靜靜看著明燈飄離水麵,又飄過露台向高空升去,心中空空蕩蕩。此時,庭院中請來的樂師奏響歌曲,為這一奇景助興。數名歌女輕輕唱道:“月缺月圓月相似,人聚人散人不同……”這是晏無憂的詞,也是葉空喜歡的詞。想起晏無憂在衛兒房外對自己的控訴,葉空心中就隱隱作痛。他想要努力抓住的人,保護的人,現在仿佛都如同這些燈籠一般漸漸離他遠去,而他隻能眼睜睜看著。葉空忽然覺得很累,手裡的酒碗也變得沉重了。天已經很冷了,他仰天歎了一口氣,呼出的都是白霧。雀娘找了半天才找到露台去,隻見葉空正坐在硬木的地上,頭靠在欄杆。看見雀娘來了,這張蒼白的臉終於露出了笑容。雀娘卻劈頭問道:“為什麼不讓馨兒出去?”笑容消失了。雀娘又道:“這片湖水很淺,是你修的嗎?你知道馨兒怕水,所以故意修了一個湖?”葉空不答。雀娘越問越氣,小臉在冷白的燈光下微微發紅,大聲道:“你瘋了嗎?馨兒是你的親人,還是犯人?!”葉空兩眼盯著雀娘,臉色冷得嚇人。雀娘從沒見過他這樣,有些發怵,但自認為有理,反而走上前了半步。葉空緩緩道:“這不關你的事。”說完忽然咳嗽起來。他武功既強,年紀也不大,平時很少生病,誰知一咳嗽起來,竟然停不下來。他極力壓製,胸口起伏不止。明燈不斷從他身周飛升,把他全身照得雪白。雀娘有些心軟,放低聲音道:“過去的事情跟馨兒沒有關係,你這樣做不是愛她,而是害她。”葉空忽然厲聲道:“我跟你講了我的事情,不代表你有什麼不一樣,更不代表你有權利來管我。”自從與葉空相識,相知,有好多話雀娘一直無從跟他說起,此刻終於忍不住道:“葉空,愛不愛你是彆人的事,你去愛誰,不愛誰,做什麼事情,是你的事……”這番話,若是在彆的時刻說,葉空興許還能聽進去。但此刻,他喉頭發甜,胸中氣血翻湧,所有的痛苦,絕望,疲憊和憤怒,排山倒海而來,忽然有了自暴自棄之心。當下冷冷道:“送往迎來的女人,也知道什麼是愛?”雀娘頓時愣住,俏立在風中,隻見葉空看著自己雙眼,麵上一絲表情也無。雀娘深吸一口氣,終於轉身走了,什麼話也沒有說。明燈都已飛起,組成一條光龍,遊動著升上高空,逐漸消失。葉空看著雀娘的背影遠去,自己也淹沒在一片黑暗之中。雀娘好容易回到極樂坊,已是又冷又累。她走得匆忙,和馨兒等人連招呼也沒有打,出門的時候大關想給她套輛馬車,她卻頭也不回地走了。走到半道,天上還下起小雨,雀娘摸黑從葉府走到街上,裙擺就已經濕透,好幾次差點絆倒自己。冷雨飄在臉上,心中卻火熱難受之極。一進門,雁姐都笑眯眯地迎上來道:“怎麼一個人回來了?葉老板呢?”雀娘心中氣苦,又不好說什麼,隻能白她一眼,自己進屋了。雁姐還在門外大驚小怪,道:“大小姐,我的後半輩子可就靠你了啊,你自己說的,可不能不算話。”說完笑著走了。雀娘脫下濕裙往地上一摔,來來回回在屋裡走動,心中煩躁不已。“他怎麼能這麼說呢?他怎麼能這麼說我呢?”雀娘剛才忍住不流的淚水,現在全淌了下來。反正左右無人,她索性大聲地哭了出來。她年紀雖然不小,哭起來像個小女孩,不住用衣袖擦拭淚水。她生性爽朗,大哭幾聲便覺得好受許多。又想:“以後再也不用見他了。從此以後就當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想到這裡,雀娘也有些懷疑自己是否真能永不再見葉空。但是心中仍舊氣憤:“我原以為他是好人,沒想到跟其他人都是一樣。從前娘說天下男人都是一般薄情寡義,我為何總是不信。不,我就是不相信,天下一定有重情重義的好男兒,隻不過不是葉空罷了。就算他恨我騙我,我也不能喪氣。”夜已深,雨越下越大,劈劈啪啪打在屋簷上。雀娘洗了個澡,裹在暖被中,翻來覆去睡不著,眼前總是葉空那張蒼白的臉。“他人也許不壞,但是太也看不開。折磨自己還折磨彆人。”雀娘一邊咬著發梢一邊想著。葉空就像是一頭亂發,雀娘想要把他梳開,卻把自己的頭皮扯痛了。“如果他自己看不開,誰也沒有辦法幫他。也許隻有他師姐,才能真正讓他走出來。”一想到何星瑤,雀娘雖然大度,也不免有些黯然。自己心儀的男人,曾經如此深刻地愛著另一個女人,換誰也無法不多想。“他心心念念不忘他師姐,就讓他去想好了,以後跟我再也沒有關係。”雀娘想著。窗外的雨聲越來越大,屋裡的寒氣也重了不少。雀娘用被子把自己裹了裹,忍不住想起了當日和葉空困在山中淋雨的時候。“剛才他咳嗽起來,難道是那天晚上受了寒?他臉色好白,沒準兒已經病了。阿阮怎麼不給他醫治?哎,他既看不起我,我又何必想他?”想到這裡,雀娘賭氣似地翻身麵向裡床:“算了,就當從沒認識過這個人。明天還要和寧姐姐合奏,得先跟雁姐練好了,後天再去給坊裡添置些東西,寧姐姐好心收留我,我也要好好報答她才是。”便在這時,門上剝啄一聲。雀娘不知為何心中一跳,連外衣也不披,光腳去開了門。門外,正是葉空。他還穿著方才的米白長衫,已經濕透,臉上全是雨水,幾縷亂發貼在鬢上,眼中全是悲傷神色。兩人相對片刻,葉空忽然倒向門裡。雀娘方才的糾結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像接住一個受傷的孩子一般接住葉空。他身上的雨水,瞬間就把自己的薄衣打濕,冰冷刺骨,雀娘卻從來不曾感到如此祥和,與一個人心靈如此相通。葉空跪在地上,被雀娘抱著,頭靠在她胸前,熱淚緩緩淌出眼眶,流在冰冷的臉頰上。雀娘抱著他的頭,一手撫著他的臉頰,始終沒有說一個字,隻是像團小小的火焰般溫暖著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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