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馨兒的變化(1 / 1)

巨燈島 陸離 2625 字 3天前

天氣本已轉冷,這一日,卻難得回暖。阿阮起了個大早,在金閣露台上伸開雙臂,深吸一口氣,隻覺得海風和暖,心中痛快之極。剛轉下金閣,就看見葉空在庭中練刀。他赤了上身,褲腳用布帶綁了。不遠處,布置著一處露天茶席,青煙嫋嫋,竹椅上搭著著一件白色外衣,斬月刀的刀鞘靠在椅邊。日光耀眼,打在他滿是汗的身上閃閃發亮,肌肉虯結的背脊上沾有少許草屑。葉空人既風流,擅長的“二十四橋明月夜”也有一番詩情畫意,講究圓轉如意,收斂從容。近年來,他鑽研刀法,在秀氣中加入了剛猛的路子,威力更勝當年。此刻庭中流水潺潺,花香浮動,在葉空身周兩丈藍光滾滾,刀風到處,摧枝斷葉,四處一聲鳥叫也無。阿阮看見他赤膊,連忙把眼光移開。但是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向葉空看去。葉空年過三十,身材不比少年人厚實,近來日夜操勞,更是瘦得兩頰削長,但他生得肩寬腰窄,舞起刀來,沉著老辣,反顯精壯。此刻的他,不論人品武功,家世財富,都達頂峰。這樣的魅力,有哪個女孩兒能抗拒呢?阿阮正呆呆瞧著,忽聽金鈴響動,快步進來一個仆婦,稟告說客人已到水亭,即刻就進金閣來了。葉空仿佛嚇了一跳,還來不及還刀入鞘,三步並作兩步趕到茶席邊先把衣服穿戴起來。葉空常常赤膊,阿阮常想馨兒不喜歡穿衣服的習慣是不是就是跟著他學的。有時,明知旁人看了尷尬,葉空卻不慌不忙,理直氣壯地赤著身子,怎麼這時候卻忙不迭地穿起衣服來了?阿阮心中奇怪,再一想,更不得了:“金閣裡麵來了客人?除了繡娘,還有誰能到這金閣中來?”隻見雀娘分花拂柳地走進庭中,葉空剛手忙腳亂地穿好衣服,竟然有些狼狽,笑道:“這麼早?”雀娘素手一伸,把他頭上一片落葉摘了去,道:“不是你讓我早點來嘛?這個地方真好。”葉空乾咳一聲,回頭高聲道:“阿阮,把馨兒叫下來吧。”阿阮臉一紅,暗道:“原來他已經知道我在這裡看了。”葉空與女子在一起時要麼寵愛之極,如對馨兒,要麼風流倜儻,遊刃有餘。如對繡娘,海木青和鶴芊芊,阿阮還從來沒有見過他這般局促不安,不由得暗暗奇怪,趕緊回房牽了馨兒出來。馨兒一見雀娘便撲了上去,握著她手向葉空道:“葉叔叔,這也是我妹妹嗎?”葉空撫著她秀發,笑道:“這是姐姐。”跟著又對雀娘道:“這是馨兒,那是阿阮,是竹溪來的姑娘。”話音剛落,馨兒已經歡呼起來,道:“我有一個姐姐啦!”又向雀娘道:“姐姐!姐姐!”雀娘握著馨兒的手,微笑道:“我叫雀娘,你就叫我雀娘好啦。總聽他說起你們的事情,總算是見到你們啦。”阿阮抬眼朝雀娘看去,隻見她穿著一條淡黃色衫子,瘦高身材,雖比自己年長許多,但是一雙眼睛烏黑靈動,又是活潑又是親切。論天真爛漫,她不比馨兒,論美貌嬌媚,她比不上海木青,論成熟穩重,也不比繡娘,為何葉空會對她青眼有加,阿阮很奇怪,葉空自己恐怕也不知道。阿阮忍不住瞧著雀娘,忽然見雀娘也含笑看向自己,急忙又低了頭。隻聽馨兒道:“雀娘,雀娘,你是來給我過生日的麼?”雀娘比馨兒高挑一些,此刻低頭看她仰麵對著自己,臉上沒有半分人間煙火氣息,如同剛出生的嬰兒一般。暗暗稱奇:“天下怎會有這樣的女孩兒,簡直如水晶一般。葉空說她身心虛弱,想來是受了父母去世的打擊。”又聯想起自己的身世,心中不由得湧起愛憐之感,一把把馨兒抱入懷中,道:“沒錯,我們一起給你過生日。”馨兒的歡呼聲中,葉空道:“彆鬨,你的生日還有一陣子呢,我請雀娘來,是為了教你們彈琴,可不許亂要禮物。”馨兒又驚又喜,道:“雀娘,你會彈琴?快彈給我聽!葉叔叔老是說去聽彆人彈琴,從來都不帶我去。”雀娘看了一眼葉空,笑容中的意思是:“好啊,光顧著自己玩,連孩子也不顧了。”跟著環顧四周道:“你剛練完刀,這裡殺氣太重,不好彈琴的,得另找一個安靜之處。”葉空看了一眼放在席上的斬月刀,他忙著迎接雀娘,到現在還沒來得及把刀放好,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忙道:“那就上樓。”話音剛落,馨兒就拉著雀娘往金閣走去。雀娘登上高樓,第一次看見金閣上碧波萬頃,朝日初升的景象,大為驚歎,暗道:“要是能常常在這裡看海,可有多好。”忍不住向葉空望去,卻有些不好意思。葉空看她驚喜表情,心中也是大為滿足。馨兒拉來軟墊,請雀娘坐下,又是不斷催促,雀娘終於從懷中掏出小小的五弦琴來。素指一抹,琴聲叮咚。馨兒跟著了魔一樣,立刻安靜下來,兩眼盯著雀娘手中的五弦琴,仿佛那是什麼有魔力的東西。阿阮端端正正地坐在一邊,雙手好好放在膝蓋上,也覺得心情平和愉悅。她忍不住朝葉空看去,隻見葉空望著雀娘,眼中儘是溫柔神色。阿阮心道:“原來葉大爺喜歡彈琴的女子。也對,這位雀娘姐姐人既美貌,又有才華,真是難得一見的人物。”葉空喜歡雀娘,倒不全因為她精通音律,隻是說不出的投緣。論溫柔美貌,才高技絕,葉空見過的女子不知有多少,但如雀娘這般的卻是頭一個。她的見識想法,不見得是十全十美,但卻是跟葉空最相近的。她與自然鳥獸的親近態度,更是讓她有一種說不出的純淨氣質,與馨兒的天真不同,也與尋常善良女子不同。閣上風大,雀娘微微聳起肩膀,更顯得瘦弱,但是目光篤定,一雙手也靈活之極,右腕上的文雀刺青也格外醒目。馨兒看了一會兒,便如小貓般伏在雀娘身邊,靜靜聽她彈琴。此刻的兩人,在葉空眼中如同一幅最美的畫卷。他帶雀娘進入金閣,一來是信任她,二來自從劉青山上門提親,葉空也便覺得應該給馨兒更多陪伴,也許多一個人陪她,她便不會胡思亂想起來。此刻看著兩人,葉空心中的平安喜樂前所未有,隻願此時的美好永不消失。是夜,馨兒獨自躺在金閣之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白天的樂音似乎還在耳邊縈繞,閉上眼,雀娘那雙素手似乎還在撥動琴弦,腕上的刺青仿佛真的變成了一隻小小的鳥兒,繞著自己飛舞。馨兒覺得自己的心也被撥動了,靠在枕頭上也能聽見心臟怦怦地跳著。以往,隻有生病發燒時才會這樣。“難道我生了病?”馨兒驚道,伸手放在自己額頭上。她不知道為什麼生病了就要把手放在額頭,可阿阮就是這麼做的,葉叔叔也是。葉空有時還會把自己的額頭貼在她的額頭上,每逢他這樣做,馨兒就覺得葉空是為了把她身上的病痛吸走。此刻,她自己摸了摸,隻覺得額頭涼涼,有些汗濕,從體內呼出來的氣卻是灼熱的。終於,馨兒一翻身坐了起來,悄沒聲地走下樓去。走過臥房的地毯,她滾燙的赤足踩在冰涼的木階梯上,甚是痛快,幾乎想要停下來,把臉也貼上去。阿阮在樓下睡得正熟,淡綠色的衣衫鞋襪整整齊齊地擺在床頭,再下一層,大廳中點著一盞小燈,燈畔兩名仆婦閉目打著瞌睡,跳動的燭光在兩人臉上造出明明滅滅的光影來。馨兒屏住呼吸小心從兩人旁邊走過,終於出了閣樓。麵前一片開闊,遠處巨燈島的亮光如星辰般耀眼。馨兒放心地長出一口氣,跟著裙腳一甩像隻小白貓似地隱沒在黑夜中了。金閣的山水她是看慣了的,不過很少在夜間出遊,處處都透著新鮮,樹叢仿佛更茂密,草地變成銀灰色,花都不見了,石板地上都是水跡。馨兒遊玩了一會兒,又來到當日同劉青山躺過的樹下,此刻草叢潮濕,裙擺不一會兒就沾滿露水。馨兒提著裙子,手裡雖然沉重,腳步卻越走越快,一直奔到水亭邊才猛地停住了。木棧道在月色下泛白,筆直一條伸向遠方,兩旁的水麵黑漆漆一片,有輕霧籠罩。看不見波光和倒影,馨兒心安了不少,但是黑暗的水麵像是深淵,又帶來新的恐懼。馨兒靜靜看著木棧道儘頭的黑暗,先緩緩伸出一隻手,仿佛麵前有堵牆似的,跟著有伸出另一隻,終於,向前邁了一步。“青山,青山說他牽著我出去。”馨兒喃喃說道。她雙臂前伸,放佛劉青山就在眼前,扶著她的手,一步步倒退引她走向湖的深處。馨兒走著走著,淚水湧了上來,她不敢看向兩邊,也不敢回頭,目光穿過指縫看著前方的道路。開始走得甚慢,越走越快,棧道在腳下輕輕吱嘎作響,馨兒腦海中都是自己哽咽的呼吸聲。如此走了不知多久,馨兒腳下一軟,踩上了陸地。她的手放了下來,喘息不已,十分想回頭看看金閣在夜晚是何模樣,但總是不敢,隻好又往前走去。前方有一道門戶,應手而開,光線照射出來,雖然並不強烈,也讓馨兒眼花了一陣才看清眼前是條階梯,兩側均點有油燈。有了光,馨兒頓時膽大起來,赤腳踩在潮濕的石階上也不在意。階梯儘頭又是一道門戶,兩扇大門緊緊閉著,此外彆無通路。馨兒雙手推了推右邊的一扇,紋絲不動。又推左邊,竟然鬆動了一些。馨兒用肩頭推開一條細縫,硬生生擠了出去。發現右邊門外頂著一張厚重的木椅,卻沒有人坐。守夜的是個叫阿巧的夥計,此刻不知去了何處。馨兒猶豫了一會兒向左走去。門外裝潢跟金閣相差不多,無非有些遊廊花園之類。馨兒穿過一個涼亭,剛踏上長廊,卻發現身邊忽然出現另一個女子,杏眼桃腮,烏發如雲,一身雪白長裙用條銀白緞子係住,纖腰似柳,隻盈盈一握,表情卻是驚訝錯愕,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這美人,正是馨兒自己。長廊一側裝了麵巨鏡,原是為了給景致添趣。現在卻讓馨兒大吃一驚,竟如同被鏡子攝去了魂魄一般。她受父母去世的打擊,神智時好時壞,在金閣與世隔絕,連一麵鏡子也沒有,也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是俊是醜。此時猛然見到,馨兒過了半晌才發現鏡中的美人是自己。她盯著鏡中的人兒呆呆出神,緩緩伸出手撫著自己的發梢。她發已及地,用布帶鬆鬆挽住,一縷長長的鬢發垂到胸前,打著卷兒貼在衣上。馨兒的手又緩緩上移,撫到自己臉上。香腮似雪,眉眼如畫。待得手指滑到唇邊,更覺輕軟飽滿,色如塗丹。馨兒打小對於“自己”的概念就模模糊糊,萬沒想到身體已經發生偌大變化,一時心中茫茫然飄飄然,竟然害怕起來,飛也似地奔回金閣。阿巧回來之後,見門給擠開一條小縫,奇道:“難道有什麼貓兒老鼠?”順手把門給關上了,全沒留意地板上隱約有小小的足印,濕漉漉地進了又出。回到被窩,馨兒更是輾轉反側,朦朧之中,又回到那條長廊,站在鏡前。鏡中的自己眉頭微蹙,癡癡地看著自己,兩眼滿含心痛憐惜。馨兒舉手撫臉,那鏡中女子也舉手撫臉;馨兒淒然欲泣,那鏡中女子也是雙眼含淚。忽然,那女子美目一轉,口角含笑地瞧著馨兒,竟有一番風流姿態。馨兒登時心臟突突直跳,眼看著那女子從鏡中飄到自己跟前,如煙霧般盤旋包裹著自己。那張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臉湊在眼前,嗬氣如蘭,兩隻芊芊之手渾若無骨,在自己肩頭撫弄,又順著手臂緩緩輕撫,煙霧般的身體也裹得更緊了。馨兒隻覺得兩頰發燒,全身暖洋洋軟綿綿,如同漂浮起來一般,不禁閉上雙眼,更覺得那女子一雙手在自己的頸項上纏繞撫摸,更有輕吻落在額頭和眼皮之上。馨兒緩緩睜開雙眼,看見一張櫻桃小口近在麵前,口唇輕動似在呢喃。星眼迷離中,馨兒微一抬頭,卻赫然發現眼前的臉孔竟然變成某天夜裡在金閣中遭遇的怪人陰陽候。馨兒一驚,渾身打了個哆嗦,急忙後退。陰陽候的麵貌雖不及她清麗絕俗,卻有另一番的明豔動人,眉眼之間更是有說不出的妖嬈嫵媚。此時,見到她嚇得花容失色,陰陽候咯咯一笑,又飄去纏住另一個人。馨兒正要逃開,卻發現陰陽候纏住之人竟是劉青山。隻見陰陽候捧著劉青山的身體,從額頭到嘴唇,吻將下來,劉青山一身青衫,豐神駿美,卻呆呆不動,不知是中毒還是被點住了穴道。陰陽候一邊緩緩吻著劉青山,一邊打量著馨兒,媚眼如絲,似笑非笑。馨兒大急,想大聲呼喊卻又喊不出聲,想去拉她卻怎麼也伸不出手去。忽然深吸一口氣從夢中醒來,發現天已經大亮,葉空正握著自己的肩膀。馨兒隻覺得心臟亂跳,一時說不出話來。葉空皺眉道:“怎麼被窩裡已全被汗濕了。小心彆著涼了。”葉空剛要掀開棉被抱馨兒起來,馨兒卻拉過被子遮住自己道:“不用不用。”葉空看她目光流轉兩腮發紅,不解道:“怎麼了?”跟著把手放到她額頭道:“不會是已經著涼了吧?”馨兒揮開他手,又縮進被子,道:“我沒事,葉叔叔你出去吧。”葉空手上沒感到她發熱,還道她偷懶賴床,於是又去被裡挖她出來,笑道:“還不趕緊起來?” 馨兒死死扯住被,道:“出去啊,我要起來穿衣服。”葉空一愣,馨兒紅著臉嬌聲道:“出去出去啦。” 葉空莫名其妙,走出臥房道:“回頭得讓阿阮看看,這丫頭又鬨什麼毛病了。”白天事務煩多,好容易等到傍晚,葉空飯也不吃,也不去找雀娘,就趕回金閣。迎麵看見馨兒坐在露台上呆望海麵,手中撫弄著五弦琴,是雀娘上回留下的禮物。她難得束起長發,更顯得白玉般的側臉更加小巧精致。耳邊幾縷碎發在風中輕輕飄著,葉空看在眼裡,說不出的愛憐珍惜,忍不住道:“你喜歡彈琴,我再讓雀娘來教你。”馨兒緩緩轉過頭,微笑道:“好,我喜歡彈琴,也喜歡雀娘。”晚霞輝映,照得她帶著淺笑的臉如同小花一般。葉空心中湧起幸福之感,倘若自己珍惜之人能永遠快樂,雖死無悔。葉空忽然想起什麼,對馨兒道:“想看葉叔叔變戲法嗎?”他說著臉色大是興奮,又道:“我今天特彆帶刀過來。”見馨兒不語,葉空左臂把她環在懷裡,緩緩抽刀出鞘。天色已暗,淡藍的光斑像蝴蝶一樣旋轉飛翔,數量之多,如銀河般把兩人圍繞在中間。馨兒呆呆看了一會兒,忽然道:“我倦啦,去睡會兒。”還不等葉空說話,便把他的手從肩頭拿下,飄然進屋了。葉空的左臂兀自懸在半空,心中一片茫然,仿佛空了一塊。飄揚的光斑緩緩降落,熄滅,他全不知曉。過了良久才忽然發現仆婦在跟前喚他,道:“老爺,柴管家找您。”葉空這才恍然,剛才金鈴搖動半天,他都沒聽到。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