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閣之中，也有一汪清水在滾動著，流淌著，卻不是在茶杯，而是在馨兒小小的手掌裡。劉青山握著馨兒的手，一邊往裡麵滴水，一邊說：“你看，湖水很軟很涼，一點也不嚇人的，你不用害怕。”馨兒雪白的手好似一隻白玉小碗，那水珠在掌心裡滾來滾去。原來，劉青山跟馨兒聊了一陣，覺得她天真無邪，真是異常可愛。後來聽說馨兒怕水不敢出門，覺得真是豈有此理，當下牽了她手來到水亭池邊。馨兒害怕，不住後退，劉青山就扯了幾片樹葉子蘸水滴到她手裡。馨兒被水珠沾得濕濕涼涼，忍不住笑了起來，粉紅色的小嘴微微翹著，隱隱露出碎玉般的牙齒來。劉青山看得癡了，拿著樹葉的手也忘記放下來。他在葉府裡亂闖，無意間看見通往金閣的大銅門，正好奇時，忽然銅門一開走出幾個仆婦來，匆匆忙忙往大廳趕去。劉青山連忙藏在旁邊，待人過去也走進門裡。門後是一條長長的地道，又黑又濕，劉青山走得好生氣悶，又惦記廳上的比試，正要回頭，卻眼前一亮闖入金閣來。他邊走邊歎，沒想到山洞背後還有如此世外桃源，卻忽然看見一個絕美的白衣少女分花拂柳地向自己走來。劉青山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忙揉了揉眼睛，發現這少女簡直美得出奇，不由得歎道：“難道這是仙境，這是仙人？”馨兒笑道：“青山，青山，你在想什麼？”劉青山大是不好意思，連忙放下她手，道：“我，我該回去啦。”馨兒大失所望，反而拉起他手，道：“你要走了？”劉青山道：“對，再不回去，我舅舅要找我。”忽然又道：“你跟我一起出去吧。”說罷他拉了拉馨兒，馨兒看了一眼麵前的湖水，雙腳卻釘在地上。劉青山握起她雙手，柔聲道：“那我以後再來看你，你也可以來看我。”馨兒都快哭出聲來，道：“我不敢。”劉青山麵朝馨兒，背對著湖水，道：“那你以後過橋時彆去看水，就往前看。就像今天我牽著你手一樣，我在前麵帶著你走。”馨兒咬著嘴唇，點了點頭。劉青山道：“你要再是害怕，就念我的名字，念一百次就走過去啦。”他拿起馨兒的手，又捏了捏，轉頭從棧道上跑走了，邊跑邊回頭喊：“我再來看你。”馨兒站在亭邊，雙手仍舊伸在半空，怔怔地看著劉青山的背影。劉青山回到大廳時，沒一個人注意到他。所有的眼睛都釘在案上的茶杯上。茶杯裡的茶水如同被葉空放下的這枚漂浮的銅錢馴服了一般，不再滾動，不再顫抖，平靜地，卻明顯地高出杯沿。鶴蒼生離桌子最近，他原本向前傾著身子，現在連站直也不敢，襟前配的一條玉墜子流蘇微微顫抖著。劉青山奇道：“這是在玩什麼把戲？”史冷潭閉上眼，慢慢呼出胸中一口氣，又睜開，又閉眼，又睜開。隔了良久才捏起一枚銅錢。銅錢緩緩伸向茶杯。史冷潭的這隻手在與少林寺天法禪師比拚內力時不曾抖過，在收服東海七十二島島主符鯨群時沒有抖過。當時，符鯨群與史老板在風雨中僵持了三天三夜，趁著一個大霹靂打響時，史老板出手如電，一招抓出了符鯨群兩顆眼珠，才終於坐上了船幫的第一把交椅。他的手，當時沒有抖。此時，也不會抖。眾目睽睽之下，史冷潭手中的銅錢慢慢地遞向茶杯，輕輕落下猶如一片羽毛，穩穩地平放在了那枚漂浮的銅錢之上。閣樓內一片死寂，眾人仿佛魂遊天外，連驚歎聲也發不出來了，數十道目光安靜而整齊地射向葉空。葉空的手一抬，指尖上已經捏了一枚銅錢。原來，他還沒有認輸。眾人的呼吸都屏住了，眼睜睜看見又一枚銅錢向茶杯移去。一寸又一寸，銅錢靠近著杯中兩枚緊緊貼在一起的，漂浮著的銅錢。終於，隻有頭發絲那麼寬的距離了。忽然，一小股白煙飄起。以史冷潭耳力之優，才能聽見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滋滋聲，仿佛是冷水倒在了燒紅的鐵上。這時，他才注意到這枚銅錢的顏色明顯改變了。這是一枚滾燙的銅錢。葉空在片刻之間，用內力熨熱了銅錢，讓它燒沸了接觸的茶水。非常非常微小的一部分茶水化作了蒸汽，而就是這麼微小的一部分讓第七枚銅錢有了立足之處。它果然是立著的，立在兩枚漂浮著的銅錢正中的方孔上。阿阮已經快要暈過去了，一個小夥計已經暈過去了，被旁邊的人一聲不吭地牢牢接住，防止他倒下震動了地板。大關的手握緊又鬆開，手心滿是汗水。“茶水漫出就算輸”，所以，隻要茶水不滿出就不會輸。就算葉空把茶水嘬一口再放銅錢，旁人也沒有什麼話說。這種流氓的辦法不是葉空不願意用，而是他自信這種能夠燙熱銅錢的內力，恰到好處的手勁，沒有人能比得上。史冷潭還是拿起了銅錢，手還是很穩，但是眼角已經微微顫抖。葉空加熱銅錢，卻剛好到隻蒸發那麼一點點茶水，能容得下自己的那枚，卻容不下他接下來那枚。果然，銅錢剛一碰到茶水，就像刺破了一個水氣球。幾個圓圓的水滴終於解脫般地滾落下來。漂浮著的三枚銅錢也沉了下去。人群中這才暴發出長長地“噢”的一聲。阿阮終於癱倒在地上，史冷潭像座雕像般一動不動，指尖還捏著那枚銅錢。葉空往榻上一靠，臉上又露出那懶洋洋的笑容，道：“送客。”等到葉空再次回去金閣，天色已經暗了。葉空走在棧道上，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的步伐這麼輕快過。勝過船幫老大，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即便是葉空，也說不定。如果真刀真槍地比試武藝，他沒有必勝的把握。那麼打賭討巧，他就有必勝的把握了嗎？也不見得。不過終究是贏了，一想到史冷潭的表情，葉空就忍不住要笑出聲來。雖然葉府從此與船幫正式成了對頭，但是葉空也沒有什麼好怕的。現在他重要的人隻有馨兒一個，大不了就帶著馨兒一走了之。馨兒，馨兒去哪裡了？葉空走上金閣，發現馨兒在露台上抱著膝蓋望海發呆，她隻著一襲白衫，胳膊小腿全露在外邊，潮濕的長發披在背後，直拖到地上。看著那小小的背影，葉空心中頓時湧起一股說不出的溫柔感情，所有的疲憊和焦慮都算不了什麼。葉空悄悄走到馨兒身後，伸臂把她抱在懷裡。馨兒微微一回頭，卻什麼也沒說，兩眼隻是望著遠海。葉空在她耳邊，輕輕道：“你看，我這不是就回來了麼？”要是往常，馨兒早就轉身鑽在他懷裡撒嬌了，今天卻隻是淡淡“嗯”了一聲。葉空低頭吻了吻她頭發，抱著她一起看海。遠處，巨燈島的輪廓已經模糊，深藍的天幕中隱隱泛起了燈光，再過一會兒，燈光就會更加明亮起來。葉空迎著風，靜靜看著那一點燈光，心中五味交雜。隻要去那島上解開了自己的心結，便帶著馨兒漂泊天涯，從此解脫。想到這，葉空忍不住把馨兒往懷裡摟得更緊一些，馨兒既不抗拒，也不主動，軟軟地靠在葉空胸前，心中卻想：“青山什麼時候再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