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個賭局(1 / 1)

巨燈島 陸離 2307 字 3天前

“葉叔叔去哪裡,我就去哪裡!”馨兒光著腳在地上一跺,紮進葉空的懷裡。葉空把她的小臉從懷裡挖出來,看見她的嘴還是嘟著,長黑的睫毛一眨一眨,滿臉不高興。葉空伸手把她的長發攏了攏,她的頭發那麼多,葉空一隻手幾乎都握不住。他輕聲道:“不乖,以前不都是在家裡好好等著我的嗎?”馨兒立刻大聲道:“你看這次你都瘦成什麼樣子了!”葉空啞然失笑,道:“哪裡瘦了?”馨兒忽然伸手把葉空的單衫從肩膀上扒了下來,指著他胸口說:“看,這裡瘦了。”然後又指著他的兩肋和肚子,道:“這裡,還有這裡也瘦了。”馨兒還要往下扒,葉空趕緊握住了腰帶,阿阮在旁邊早就紅著臉,跳開了目光。馨兒又一頭撲進葉空懷裡,把臉貼在他光滑結實的胸膛上,道:“再這麼下去,葉叔叔會死的。”葉空又是好笑,又是憐愛。的確,白河峽穀一行,葉空憔悴了不少,但他身子健壯,雖然略略消瘦,卻更顯得清秀俊美。葉空攬住馨兒,輕輕摸著她的長發,柔聲道:“我不會死的,隻要你在,我就不會死。”馨兒仰起頭,睜著兩顆水晶般的眼睛,道:“真的?”葉空在她的頭發上親了一下,道:“當然。”馨兒又道:“你保證?”葉空笑著把嘴貼著她的耳朵道:“我保證。”葉空嘴裡嗬出來的熱氣弄得馨兒耳朵癢癢,終於咯地一聲笑了出來。阿阮雖然見慣了兩人親昵的場景,卻還是周身的不自在。就在這時,金鈴響了起來,葉空放開馨兒抬頭向門口望去,阿阮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一名仆婦走進來,報道:“鶴老板來了。”葉空皺眉道:“他又來乾什麼。不見。”仆婦為難道:“鶴老板說一定要見到老爺。”葉空道:“就說我在忙,改日去拜訪。”仆婦道:“鶴老板說是史老爺要見。”葉空臉色變了變,把馨兒從懷裡放到地下。史冷潭是船幫之主,但是不出麵已經多年,葉空也隻遠遠見過,從未說過話,更沒有打過交道。自打知道星瑤生於巨燈島上,葉空就決定上島。然而要登上這樣一座詭異之極的島嶼,談何容易。船幫是不可能幫忙的,葉空已經吩咐下去自行打造船隻,好在他家底雄厚,用料花銷均不在話下,比起當年徐遠上島要容易得多了。上島的事情,葉空早就叮囑葉府上下千萬保密,師父和陸一夫人在婚禮當晚交代完事情就離開了,如果不是他們,那必定是有人多嘴了。葉空知道船幫一定不會讓他上島,但沒想到來得這麼快,於是眉頭一皺,道:“好,我去一下。”馨兒又嘟起了嘴,道:“你又要走了。怎麼總是要走。”不知怎麼,馨兒最近總是格外粘人,葉空雖然也覺察到了,但事關重大,隻得道:“乖,一會兒回來。”見馨兒還是氣鼓鼓地,葉空又道:“就要過節了,我回來就跟你說今年咱們怎麼慶祝,好不好?”馨兒一聽,這才放他去了,卻一直送到水亭邊上,望著葉空瘦高的背影沿著棧道越走越遠。離開金閣,葉空卻不忙著趕去大廳,先是沐浴更衣,又是細細梳理頭發。望著鏡中的自己,雖然消瘦,兩隻眼睛卻格外明亮,暗道:“倒看看你有什麼本事。”好容易到了大廳,廳中已經站滿了葉府的人,大關急得連連搓手,柴管家臉上也難得有些擔憂的神色。葉空卻悠悠出了口氣,懶洋洋地坐下了,用手撫了撫鬢邊,道:“讓他們進來吧。”鶴蒼生的確是等得急了,他一生中很少有在彆人家門口等這麼久的時候,更關鍵的是,他也就罷了,但是後麵車裡的人,是等不得的。在葉空沐浴更衣的這一個時辰裡,鶴蒼生不住往後麵的大車看去,大車裡麵絲毫沒有動靜,那厚重的黑簾彆說是掀起來,就是動也沒有動一下。雖然如此,鶴蒼生背後的冷汗卻流個不停。鶴蒼生原本就恨葉空入骨,好容易進了門,一腔怒火正好發作,卻眼前一花。隻見葉空斜倚在榻上,一身白衣猶如銀光籠罩,金冠流光,玉帶生輝,顧盼間頗見威勢,更有說不出的風流多情。葉空舉起茶盞,遙遙對鶴蒼生一敬,微笑道:“鶴老板大駕光臨,榮幸之至。”此刻廳上雖擠得滿滿,卻好像忽然隻剩葉空一人,天地雖大,萬千的寵愛仿佛集於葉空一身。多少靈秀氣質,日月光華,才能造出這樣一個驕傲的男兒來。鶴老板見狀,忽然說不出話來,張口結舌地站了一會,才道:“那個……那個,史老爺到了。”隻聽轟隆隆車輪滾動,一輛大車停在廳外,車上並無特彆裝飾,四周都圍了黑氈厚簾,看不出車內的狀況,拉車的兩匹黑馬神駿非凡,比尋常馬匹高出一半,口鼻中似要噴出火來。廳上的人已經擠得滿滿當當,大家都想看看這船幫的一號人物到底是何模樣,連阿阮也忍不住擠在人群中,踮腳探望。車到了門口,卻沒有人下來。忽然,從車後走上十六名大漢,個個黑色勁裝,胸口繡著金色的飛鳥圖形,卻不見那天在碼頭打了晏無憂的周大山。十六名大漢走到大車周圍,突然伸手把車廂抬了起來。這時眾人才看清,原來這大車的車底盤和車廂是分開的。饒是如此,車廂想必也格外沉重,十六名大漢卻抬得毫不費力,連氈簾也沒有震動半點。大漢們邁過門檻,如同抬轎子一樣把車廂抬進大廳。廳中的人都紛紛向葉空看去。自打葉府建成,還沒有人能坐著轎子進到廳來,史老板這陣仗顯然是在示威了。葉空卻麵無表情,冷冷看著轎子,自顧自喝著茶。十六名大漢走到廳中心,忽然單膝跪地,把轎子放在自己膝蓋上,他們高矮一模一樣,放下後轎子仍舊是四平八穩,這時簾子才掀開,一個男人邁了出來。眾人眼前都是一亮,隻見那男人五十開外年紀,一身錦袍黑得閃光,胸口用金線繡了飛鳥圖形,右手五個手指上有四個戴滿了各色寶石戒指。他兩鬢已見斑白,眉間眼角也略有皺紋,卻鼻挺眉直,肩寬胸闊,薄薄的嘴唇緊閉著如刀鋒,頜下一叢短須修建得整整齊齊。他和葉空,一個年輕,一個年長,一個穿白,一個著黑,卻都是一般地風姿卓越。他精光四射的眸子在大廳裡轉了轉,眾人雖明知他是敵人,卻也忍不住心折,個個道:“所謂人中龍鳳,不外如是。”更有人暗暗想:“葉老爺若是上些年紀,必定也是這般威勢。這船幫老板年輕時,多半跟我家老爺一樣俊朗。沒想到,這樣的人才,世間竟然有兩個。”眾人正感歎時,十六名大漢片刻間把車廂放倒,竟然搭成了一張座塌,烏木黑毯,與葉空的座塌齊高,相距也不遠。有錢人出門,自帶沙發,這樣的排場阿阮哪裡見過,隻看得嘖嘖稱奇。史冷潭一震衣擺,坐了下來。雖然坐著,卻如虎踞龍盤,無人敢貼近其身周。葉空還是靠在榻上,喚道:“上茶。”茶上來了。琥珀色的茶湯濃香撲鼻,整個大廳的人聞了都是精神為之一爽。史老板抬手飲了一盞,終於開口緩緩道:“我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他的聲音並不大,卻人人都聽得清楚。又聽他道:“葉老板可知我身上為何要繡飛鳥圖形?”他雖然問了個問題,卻馬上自己回答道:“這是東海白鷗。我年輕時出海,迷了方向。一個人漂在小船上,白天烈日烤得甲板滋滋作響,皮肉也要焦了,晚上寒風刺骨,我光腳蜷在船頭,隻恨自己死得太慢。後來清水食物都慢慢減少,我船上無網可捕魚,四周茫茫都是海水,卻沒一滴可喝。”說到此處,史老板端起盞來又喝了一口茶,似乎還對當年的乾渴記憶猶新。冷州城中大多數人都出過海,在海上漂泊等死的滋味人人都恐懼入骨。聽史冷潭又道:“一天我平躺在甲板上等死,忽然天上來了一小片影子,有隻白鷗大概是飛得累了,跟著飛了一會兒,就停在我船上。“我剛坐起來,它就又飛起來,前前後後總是不離開我,我知道白鷗歸巢終究是要回陸地上,便趕緊調帆轉舵,跟著它走。它也像是懂事,每天夜裡到船上休息,白天給我領路。“茫茫大海,要不是有這麼個鳥兒為伴,我不餓死渴死,也會發瘋。於是一路上,我便跟它聊起天來,我稱呼它為‘鷗兄’,也不知他稱我什麼。”眾人看他說得溫馨,都是莞爾,暗道:“都說船幫的史老板是如何毒辣的人物,如今看來也不十分可怕。”“後來食物清水更加少了,陸地還不見蹤影。我灰心喪氣之極,不過想到與鷗兄一起死了也乾脆,於是自暴自棄起來,乾脆放任小船在水裡亂飄。”眾人雖然都知道他沒死,但是聽到此處也紛紛替他擔心。“哪知道,又過了兩天,天邊出現一道黑線。我心也要跳出來了,兩手趴在船舷邊拚命往天邊看去。要是看錯了,我當時已經絕望到底,鐵定當場就跳到海裡圖了自儘。總算謝天謝地,那道黑線越來越粗,是陸地無疑了。”全場的人正要鬆一口氣,又聽他道:“可惜,我船上的帆槳都給打壞了,要慢慢漂到岸邊至少還得四五天,我的清水食物已經全都吃完,人也瘦得如同骷髏一般,彆說四五天,就是一兩天也熬不過去了。”這時,他頓了頓,緩緩說道:“所以,當天晚上,趁鷗兄落到船頭的時候,我悄悄把上衣解了下來.……”還不等他說完,阿阮先“啊”地一聲叫了出來,史冷潭此刻兩眼放光,道:“我那上衣被風吹雨打,爛得跟漁網一樣。我久不吃飯全身酸軟,萬一讓鷗兄飛了起來,我就再也抓它不到了。“於是我把上衣張開,用了全身的力量撲過船頭,我這一撲已經用完了我所有的力氣,過了好半天才掙紮起來,發現它已經被我壓死在身子下麵了。”眾人一片愕然,雖然隻是殺死一隻鳥兒,聽者心中卻有說不出的驚恐。阿阮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兩隻眼睛裡都是淚水。又聽史冷潭啊道:“鷗兄跟我一樣不吃不喝,身子瘦得跟乾柴一樣,但是我靠著生吃它的血肉,連爪子也都嚼碎吃了,才撐到靠岸。”一片沉默中,葉空冷冷道:“好個知恩圖報。”史冷潭卻毫無愧色,道:“我死裡逃生之後,就把鷗兄繡在自己的前襟上,就是為了不忘記它的恩情。它不過是一隻小小鳥兒,我能夠因它而活,還成就了這份產業,養活船幫上下幾萬人口,它也該心甘情願。”葉空低頭飲了一杯,慢慢道:“你怎麼知道?我要是那隻鳥兒,就不會這麼想。”史冷潭眉頭微微一皺,真是不怒自威,道:“葉老板也是能人,怎能以禽鳥自比。這份家產,非兢兢業業,才華出眾者不能成就。弱肉強食,自古以來就是這個道理。史某人雖然高攀不上,但總是盼望結交像葉老板這般人才。 ”葉空把茶盞往桌上一放,竟然微微伸了個懶腰,道:“是麼?我怎麼覺得我隻是運氣不錯?”這下子滿屋的人都能看出史冷潭已經微微生氣,隻是涵養功夫極好,並不發作,隻道:“運氣好?”葉空道:“對,我不過是個愛茶之人,繼承了一大筆家產,又碰巧有點買進賣出的本事,才有今天。“倘若這世道上寫字買畫最能掙錢,那我真是一籌莫展,倘若我不是碰巧到了冷州,又趕上這些年茶葉生意好做,我還是我,恐怕連那隻鳥兒也不如,隻能當山裡的野獸。其他的人發達起來,多半也是這個道理吧。”最後這句話,史冷潭聽著格外刺耳。他一向自視甚高,隻覺天下無事不能為之,於是陰沉著臉道:“你非上島不可?”葉空道:“對,非上島不可。”史老板道:“要是我勸你不去呢?”大廳裡的空氣仿佛都要凝結了。如果葉空執意上島,那便是公然與船幫為敵,如果船幫想要與葉府為難,那也沒那麼容易。滿廳的人沒想到兩人這就針鋒相對起來,都是屏氣看著葉空如何回答。葉空靜靜看著史冷潭,忽然露出一抹微笑,道:“那我們就來打個賭吧。”這一下,連史冷潭也有些意外,道:“打什麼賭?”葉空隨手捏了一隻茶杯放在案上,道:“把茶杯倒滿後,你我輪流往杯中放一枚銅錢,誰放的時候茶水滿出來,誰就輸。要是我輸,從此不再提登島一事,要是你輸了,就請回罷。”史冷潭久曆江湖,此刻盯著葉空的眼睛,卻想不通這個男人到底在打什麼主意。說實話,他簡直不能理解為什麼葉空會有這麼一份家業,更不能理解為何他有了這麼一份家業竟然要跟船幫作對。要說葉空商場得意,可他分明就是一個公子哥兒,要說他渾渾噩噩,可又武功超群,言談中又是對自己相信的事情篤定之極。史冷潭冷冷道:“為什麼要打賭?”葉空忽然咧開口,笑了起來,道:“剛才不是說了嗎,我覺得我運氣不錯。”這一番話聽得眾人背後冷汗直流。史冷潭臉色變幻了一會兒,啞聲道:“好,我賭了。”心中暗道:“今天就讓你知道我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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