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盧天晟似乎對陸雲錦看到自己的臉這件事並不覺得奇怪。“夢境本來就是難以解釋的,催眠之後的恍惚狀態和夢境一線之隔,你看到一個大白球長著我的臉,並不奇怪。”“真的麼?真的隻是恍惚這麼簡單?”“不然還能是什麼?”盧天晟已經拉開了窗簾,示意陸雲錦坐起來。陸雲錦的腦子很亂,除了那幾個衝著她如巨石般滾落的白球,剛剛催眠中發生的事情,她發現自己已經完全記不起來了。“剛剛我在催眠裡說了什麼?有沒有什麼突破性的進展?”陸雲錦充滿期待地問。“也沒什麼特彆的,基本上都是一些恍惚狀態下混亂的片段。”陸雲錦非常失望。“那我再也想不起來那天發生了什麼了麼?”“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但今天肯定是不行了。”盧天晟遞給她一杯水,看她喝完後,把她從躺椅上扶起來。“催眠不是睡覺,是非常消耗體力的。你與其跟我在這兒閒聊,我建議你不如回臥室真正地休息一下。”“你能不能……陪我?”陸雲錦咬咬嘴唇說。“我們不是有約定麼,在你病好之前,不改變你一個人生活的慣例。”盧天晟說著已經走到攝像機邊上,關上了攝像機鏡頭。“走的時候記得關上門。”陸雲錦出門後,盧天晟立刻把整個催眠錄像回放了一遍。他這次采用的是快速催眠,因為知道陸雲錦是易催眠體質,所以才選擇用一支激光筆做觸發器。從現場情況來看,催眠效果不錯,陸雲錦果然回想起了一些3月5日的現場情況,事實上,她幾乎馬上就要全部想起來了。盧天晟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猛地往桌麵上一敲,手掌立刻出現了一片黑紫色的淤血。冷靜,他對自己說,隨便傷害自己從來不是一個聰明的解決辦法。他翻看著自己用的記錄本,在“黑屋子”、“白球”兩個地方分彆畫了個圈。三倍劑量用藥果然還是有效的,加上催眠引導,兩者在陸雲錦的腦海裡形成了一個人為的閥門,隻要試圖突破那個閥門,陸雲錦的大腦就會產生明顯的混亂。那些有著人臉的白色大球,不就是對那天出現在現場的人的扭曲呈現麼?他歎了口氣,把錄像帶從攝影機裡取出,原本想放進陸雲錦的資料夾裡,猶豫再三,他把錄像帶放進了抽屜的暗格裡。盧天晟又打了幾個電話,然後出了一趟門。回來的時候他手上多了幾瓶藥,他囑咐趙姐,在陸雲錦吃完晚飯後一定要監督著她把藥吃完,之後又把剛才身上穿著的那件白大褂遞給趙姐。“送到最好的乾洗店去。記得跟他們強調,低溫熨燙。這衣服有年頭了,一定要小心。”做完這些,盧天晟一個人在沙發上放空了起來。既然當時選擇隱瞞,就應該想到遲早可能會有暴露的一天。他抬起手查看了一下剛才的淤青,情況不太好,好像已經引起了出血,皮膚已經開始出現局部的鼓脹,再這樣下去會變成一個血包的。他趕忙回到書房,從一隻上了鎖的密碼箱裡找出針筒,熟練地找到胳膊上的靜脈,替自己完成了注射,然後靠在書桌後的椅背上一動不動。現在還能做什麼呢?除了等待,他還能做什麼呢?之後幾天,陸雲錦沒再提催眠的事情,隻是偶爾抱怨趙姐給她拿來的藥有點多,光吃藥就吃飽了。盧天晟照例經常把自己關在書房裡,或者很晚才回家,原本共進晚飯時的見麵也愈發稀少了。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陸雲錦有時會絕望地想。事實證明,她的擔心是多餘的,這樣平靜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一周之後,盧家的彆墅迎來了一位,不,應該是一隊客人。這天,陸雲錦一個人在家,正在跑步機上氣喘籲籲地跑著,為了與抑鬱的情緒做對抗,每天她都堅持跑步。門鈴響了,趙姐前去應門,那客人卻自己徑直走到了陸雲錦麵前。“劉警官,您稍等我一下。”陸雲錦揮揮手讓趙姐下去倒水,自己關上跑步機,擦擦汗,並示意劉暢坐下談。劉暢還是一身無懈可擊的西裝,領帶和西裝巾很有心思地保持著同一個顏色。和上次不同的是,他的臉上看不到一點微笑,而是麵如寒霜,冷冷地看著陸雲錦。“陸雲錦女士,我們懷疑你和3月5日晚發生的本地男性林君複先生被謀殺案有關,這是我們的搜查證。”劉暢衝著陸雲錦的臉甩出了一張文件,接著說:“請您配合我們的工作,把所有人都集中在大廳,不得隨意走動。搜查結束後,我們會通知您的。”家裡的白貓像是知道大事不好,尾巴一翹,溜出了門外。“劉暢警官!您這是認定我有罪了麼?”陸雲錦瞪著眼睛,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我跟您說過,我的工作是懷疑所有人。請您彆激動,搜不出什麼自然沒事。”“您覺得還能搜出什麼?我跟你說過了,3月5號我在家!趙姐可以作證!”“串供是嫌犯和嫌犯親屬之間最常用的反偵察手段。”劉暢的臉上第一次有了一點笑意。“比起您家趙姐的話,我更願意相信監控錄像。首先您騙了我,3月5日下午您和林君複見過麵。第二,您小區的監控錄像顯示,您在3月5日晚八點半左右在小區門口叫了一輛出租車出了門,我們根據監控中看到的出租車牌照已經找到了出租車司機,他指認,您的目的地就在那個廢棄工廠的不遠處。第三,您的通訊記錄顯示,您在3月5日當天收到林君複的短信,他邀您晚上九點到廢棄工廠見麵。您告訴我,如果您是一個警察,麵對這些證據,您會怎麼想?”盧天晟說得對,說實話果然是最簡單的辦法,這件事的處理,我太天真了。陸雲錦想。“您當時突然問我3月5日在哪兒,我一害怕,覺得不提自己和林君複下午見過麵比較穩妥。因為我並不想和這件事扯上關係。您能理解麼?”“當然,當然。”劉暢點點頭。“和已經結婚的前男友的死扯上關係,對於您剛和盧先生新婚的身份,當然是比較不合適的。那我現在給您一個機會,請告訴我,3月5日晚您去哪兒了?或者說,3月5日晚您到那個廢棄工廠區做什麼呢?”“我不知道!我失憶了!您不信可以問問盧天晟,他最了解我的狀況。”“所以您現在是想一問三不知麼?失憶,這簡直是我當警察以來聽過的最搞笑的借口了。算了,您現在也不用說什麼了,讓我們去搜搜看,如果我們有收獲,您也想開了,我們再聊!”劉暢一揮手,幾個警察分頭開始在盧家彆墅裡翻找,趙姐站在陸雲錦身邊,不安地絞著手。劉暢命令兩個警察看好陸雲錦和趙姐,自己沿著樓梯上了樓,不一會兒就找到了盧天晟的書房。即使讓劉暢這樣一個外行人來看,盧天晟的這間書房也布置得很像一個心理醫生的診室,除了那些腦切麵的掛圖和可以拆分的腦模型看起來稍稍有些嚇人,整體的氛圍都還是溫馨舒適的。劉暢在書架上隨意地翻找著,很快就發現了陸雲錦的病曆,裡麵記載的內容沒有什麼特彆的,他已經知道了陸雲錦曾經有過輕度的精神分裂症狀,也從醫院方麵得到了肯定的答複——陸雲錦在離開醫院的時候已完全康複,隻要保持用藥,應該沒有發作的可能。隨後,他又在窗簾後找到了架在三腳架上的攝像機,讓他失望的是,這架攝像機裡,沒有錄像帶。作為警察,抽屜自然是不能放過的。他仔細查看了書桌上的兩個抽屜,裡麵除了一些筆記本和筆,還有一些雜物外,並沒有什麼特彆的東西。劉暢想要找得仔細一點,便把抽屜往外抽了抽,一用力,整個抽屜拉手朝下,倒吊在滾軸之上來回搖擺,抽屜裡的東西撒了一地。他趕緊把抽屜裡的東西撿起來,剛要把抽屜複位,卻發現抽屜的後背板上有一塊不自然的凸起。他於是把整個抽屜取下,手伸進了抽屜和書桌相接處的地方,用手逐一輕叩了幾下,果不其然,那裡有一個暗格。他一用力,就把整個暗格的麵板卸了下來,裡麵掉出一小盒錄影帶以及一部手機。那一小盒錄像帶上寫著“陸雲錦,第一次催眠治療”。而那部手機裡,隻存著一個電話號碼。劉暢看了看通訊記錄,皺了皺眉毛。看來盧天晟和對方的聯係並不緊密,但已經持續很長一段時間了。他打算回去追查一下這個號碼的來曆,但很有可能這是那種根本沒有登記過身份證的電話號碼。他把這兩樣東西裝進了自己的口袋,又把抽屜小心地複原了。“劉隊!劉隊!”一個年輕的警察朝書房的方向跑了過來,興奮地舉著一雙高跟鞋。“劉隊,我們找到了!和您猜想的差不多,這高跟鞋,果然有名堂!”劉暢笑了,滿意地拍拍年輕警察的頭,“注意保護證據。”隨即帶著警察和高跟鞋下了樓。“陸雲錦女士,我們現在以林君複先生謀殺案嫌疑人的身份拘捕您。請您跟我們到警局走一趟吧!”“憑什麼?憑什麼要抓我!”陸雲錦死命甩開伸上前來的警察的手,但很快就被死死地扣住了雙手。“如果您一定要知道原因才能走得安心的話,那我就成全您。”劉暢舉起那雙已經封存在密封袋裡的高跟鞋。“還記得這雙鞋吧!這鞋應該對您有特殊的意義,因為您的名字就刻在鞋跟的銘牌上,應該很貴吧?我現在還不知道這鞋的來曆,但我可以確定的是,您這雙高跟鞋的鞋跟是貴金屬一體成型的。這鞋跟除了外麵包了一層黃銅之外,裡麵全部是白銀澆築的,確實是奢華得很。隻可惜啊,”劉暢走到陸雲錦麵前,誇張地搖了搖頭,“這麼奢華的一雙高跟鞋,卻被你拿去當做殺人凶器!”陸雲錦當然記得這雙高跟鞋,這是當年林君複送自己的禮物。這個法國牌子的高跟鞋主打全球限量,除了每雙鞋都有自己的編號,每年限量1000雙之外,最大的賣點就是鞋跟由貴金屬打造,而且每個男人憑護照一生隻能購買一雙。林君複當時剛進入立上集團工作,發了第一筆獎金,趁著去法國考察的機會,為陸雲錦帶回了這雙鞋。陸雲錦當然喜歡得要命,一直當寶貝供著,隻偶爾穿過幾次。陸雲錦和林君複分手時曾一度想要退回這雙鞋,但林君複寧可扔掉也不收,陸雲錦又實在喜歡這鞋,所以才留到了現在。可這鞋和林君複的死,又有什麼關係呢?“高跟鞋是我的沒錯,但你有什麼證據能證明這就是凶器?就算我去過那個廢棄工廠,也不代表我一定是去見林君複的,更彆說是殺了他了!”“您說的沒錯。”劉暢點點頭。“我也很高興看到您開始承認自己去過廢棄工廠了。沒關係,現在一切還未有定論,所以才需要請您跟我們去局裡坐一坐。帶走!”兩個警察推搡著給陸雲錦戴上手銬,手銬粗糙的內緣讓陸雲錦的手很不舒服。讓她更難受的是,她將不得不帶著這副明晃晃的手銬走出盧家大門。這個彆墅區雖然住戶很少,但哪怕隻有保安看到她戴著手銬,她以後就不知道得花上多少時間才能洗刷這副手銬給自己人生帶來的恥辱。陸雲錦扭動著身體不願出門,幾個警察也都知道盧家在F市的背景,不敢對她刻意使強,一行人一度陷入了僵局。趙姐在旁邊著急地搓著手,不知道自己該動還是不該動。她剛悄悄給盧天晟發了短信,這會兒正一邊焦急地注視著屋內情況的發展,一邊眼巴巴地看著門口。不知是不是她的祈禱起了作用,盧天晟回來了。他看起來精神不太好,擼起的袖管上可以看到清晰可見的淤血以及針孔。那針孔的數量實在太多,以至於在場的所有人都忍不住盯著他的胳膊看了起來。他察覺到不妥,不自然地放下袖管,然後才走到劉暢麵前,看樣子是已經知道了劉暢的身份。“劉警官,您這是乾什麼?”“盧先生,我們剛剛在搜查貴府的時候,發現了造成林君複先生死亡的凶器——陸雲錦女士的高跟鞋。具體的案情我現在不方便跟您解釋,我希望陸女士能夠跟我回一下警局,好配合調查。”“如果隻是配合調查,那手銬就不用了吧。”“噢!對的對的,我沒有注意。手下人沒經驗,您彆介意。”劉暢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對手下使了一個嚴厲的眼色,一位警察立即解開了陸雲錦的手銬。陸雲錦揉著手腕,看著盧天晟,幾乎要哭了出來,但她緊緊咬住自己的嘴唇,表麵上誰也看不出她內心的波瀾。盧天晟走到她的身邊說:“如果一定要去,你彆害怕,劉警官是很有經驗的警務人員,不會亂來的。”說完,盧天晟意味深長地看了劉暢一眼,說,“是吧?”劉暢笑而不答。陸雲錦看看那雙密封袋裡的高跟鞋,又看看身邊的盧天晟,渾身上下突然湧出了一股勇氣。如果不是自己殺的林君複,那自己一定不會有事;如果是自己殺的林君複,那自己無論如何也是逃不掉的。“謊言是這個世界上代價最大的選擇。”她想起自己的爸爸曾說過這樣的話。“因為你要付出的不僅是一個謊言的代價,而是每一個用來掩蓋這個謊言的所有謊言的代價之和。”就讓這一切做一個了斷吧!她往前邁了一步,對劉暢說:“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