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戰從裡屋裡出來坐到了女兒的對麵，看著她。剛剛他們都沒有隱藏自己的聲音，陸戰在裡屋能聽得很清楚。女兒給了李羽一個意向，她沒告訴李羽，她準備了三年，全部前期都做好了，但是她卻讓李羽再去做一回，而且還告訴他，她也許是可以投資的。但她隻是參股，而非控股，陸戰覺得自己對女兒越來越不了解了。“讓李家變大點，再說，剛剛安也提示我，曾經他們倆對我都挺好的。隻是長大了，大家有了各自的追求，是時候讓李伯伯知道，他的小羽毛也能經得住事了。不過剛剛有點後悔了，這家夥實在還是不怎麼靠譜。”想到李羽那麼懷疑自己，陸茶就鬱悶，覺得這個家夥也許真的靠不住的。“你提醒她？”陸戰抬眼看向了與女兒穿著同款的衛衣套裝的安。“是小姐自己想到的，畢竟曾經是兄妹。”安回得很得體。陸戰深深地看了安一眼，“說說看，讓李羽來做這個，會有什麼好處？”“我不懂生意。”安抿著嘴，淡淡地拒絕了回應。“你給他高級私人助理的薪水，他啥也不管？”陸戰看著女兒。“如果要把司機、保安、隨護、倉庫總管加一塊，他薪水不算高。而且全年無休，24小時都在工作中。”陸茶聳了一肩膀。陸戰想想竟然無從反駁，不想管安了，轉向了女兒，“如果這事由李家牽頭，公司子公司參股。那麼如果說，成功了，綠色茶園的市值也會有很大的增長；兩邊分開，對綠色茶園來說也不見得是壞事，畢竟，從某種程度來說雞蛋沒放在一個籃子裡。”“是！”陸茶笑了起來，這次是真心的笑容。安其實是明白陸茶真正的用心的，如果新的企業成功了，綠色茶園因為投資合適，就大幅增長了市值率；而萬一新的企業出現了什麼問題，不會傷了綠色茶園的根基，他們還是有本錢再站起來。“去睡會。”陸戰準備回書房了，不過茶媽紅著眼從外頭進來，陸戰對茶媽還是關切的，忙問道，“你怎麼啦？”“小俞走了，我去送送。對了，安，那個小張怎麼樣？長得是不錯，家裡有什麼人？”茶媽抹了淚，特彆傷感地對老公說著，但一轉頭，畫風轉的讓一向沉寂的安都有點傻眼，但很快就恢複了正常。“昆明人，獨生子，家裡做點小生意，做事很努力。”安輕歪了一下頭，沉聲把自己所知的一說。“29歲才是倉儲部的主任，還努力？！”茶媽皺眉，一臉的糾結，“他爸，你說，安是不是更好？安，你女朋友哪的，我們小俞真的挺好的，做的飯多好吃啊！”安原本以為自己能適應茶媽的變臉絕技，但是這會還是有點崩潰，側頭看向了一邊被嗆到，拚命地咳嗽的陸茶。陸戰也不做聲，就站在原地，倒是想看看女兒怎麼說。“媽，你就這麼期待你女兒跟一個小保姆搶男人？”終於陸茶不咳了，紅著臉憤憤地看著母親。“你女朋友是她？”茶媽拉著老公快哭了，明明這是對安說的，結果麵對的是自己的老公。那嬌撒得啊，安就看著陸戰輕輕地拍著快五十的茶媽，還真是一臉心疼的樣子。安再回頭看看陸茶，誰同意她就是自己女友了？可是問題是，現在陸茶也瞪著他，這時反對，不是一個男人該有的承擔。更何況，他已經了解了陸茶的心思，雖說他們都沒有挑破，但他是沒反對的。現在他也就失去了否認的資格，於是他默認了。“好了，孩子們自己的事，你不也覺得安很好嗎？就這樣吧！”陸戰把安的表情變化都看在了眼裡，就像女兒說的，這是她要的人，所以她把他網進了自己天羅地網裡。昨天時，這位還是下屬，一晚上的功夫，女兒就收了網，他還無處可逃。自己是該覺得開心還是不開心呢？“對哦，安，你沒父母對不？就是家裡啥也沒有對不？”茶媽一手拉著陸戰，半個身子就撲過去看安了。“媽！”陸茶有點服母親的口氣了，有這麼問的嗎？“我有個兄弟在昆明，不是親的。”安遲疑了一下，還是輕輕地說道。“哦，那沒事。你想吃什麼，我們茶做飯不成，但我做飯可好了。你愛吃什麼？”茶媽眼睛亮晶晶的，那潛台詞不用說，就能知道，“你們家沒人這點太好了，給我們家當上門女婿吧！”陸戰把妻子拉走了，覺得有點點無語，果然當父母的想法就是不同的，對父親來說，這個男人有沒擔當，配不配得上女兒放在第一位；可是在母親的心裡，跟李羽和劉沉白比，茶媽就能馬上找到安的優勢，他家裡沒人，他可以百分百地依附於陸家，這個真是太好了。陸茶大笑起來，因為一直萬年不變的安的表情在老媽麵前，就這麼全線地崩潰了。等笑完了，看安還是麵無表情地看著自己。“你樂意我媽拉著你去跟小俞配嗎？她是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的。”陸茶努力強辯著，但是，臉卻還是紅了。“去睡吧！”安笑了，好一會兒，才說道。陸茶不禁眯了眼，抬眼看著他，這時就算她不怎麼看電視，也知道，他該說的話，絕不是讓自己快去補眠，不是應該和她談談嗎？但是他卻竟然隻是讓自己補眠，這個人，真是……氣呼呼地起身往裡走，想回去自己房間，但猛地一回頭，眯著眼看著安，“你之前有女朋友嗎？”“這五年沒有。”他沉默了一下，認真地答複著。“廢話。”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真是瘋了，為什麼會想到這個。就算之前有女友，就他這問十句回一句的性子，也早就分了。再說，就算有女友，分開了五年，現在誰家女孩會這麼長情，靜等五年。早打上門，弄死他了。不理他，真的窩進房間，洗了個熱水澡，呼呼地大睡起來了。安卻沒去休息，剛剛給陸茶倒水時，他把簍子裡的東西還回去了，順便把盒子洗了。而剛剛看到，院子裡正在曬青，這是普洱的第五步，這是從采摘、攤鮮、殺青，揉撚之後才到的這一步。就在老屋門口的地上，鋪上草席子，把經過了揉撚的葉子攤在上麵。他從屋裡出來，就直接蹲了地上，細看著。攤得非常規矩，平平的，大約十公分左右，這裡是山頂，正午的陽光無遮擋地灑在了葉子上。“懂嗎？”陸戰安慰了茶媽，也是出來看茶葉的。曬青這一步很重要，茶葉最終能不能成功，從這一步就能看出來。他還沒當家時，出去收茶，都是從這一步開始看。“喜歡。”安笑了一下，輕輕地用手摸了一下茶葉表麵的溫度，開始為葉子翻麵了。陸戰其實出來也是為了這個，他這幾年，每年最忙的就是這時了。曬青是讓葉子更加全麵地接受陽光的過程，讓葉片的表麵產生更大的空隙，也是殺去葉中苦澀最直接的辦法。這個有點像炒菜，不能急，也不能緩。急了，接受溫度不夠；緩了，上麵乾了，反麵還是濕的。像陸家的場地多少年就沒變過，就是最早當年的石板地，陸家人祖祖輩輩就是在這地上曬茶的。而曆代的陸家人，無論怎麼改裡頭，但是外麵沒一個人敢改。就是保持著最傳統時的樣子。安看上去很熟練，翻茶的手法非常的專業。當然，專業歸專業，他動作還是有點乾澀，顯然很久沒做了。陸戰就坐在陰處默默地看著，他從小就跟著父親，看人的眼光還是有點的。他無法真的強烈地反對安的原因是，安的確很不錯。女兒用了十年觀察他，而想想自己五年了，也沒把他從女兒身邊弄走，這本身就是一種信任。隻是信任一個助理，跟信任一個女婿是有區彆的。他能幫女兒嗎？是，綠色茶園在自己的手上經曆了最輝煌的時代，也是最熱時，他一舉把行銷點推到了全國的各大城市。而很快，他們也經曆了寒冬，並且寒冬到現在還沒過去。若不是他們一直走高端的路線，也許他們會一敗塗地。女兒這五年其實撐得很苦，這個他很清楚，之前讓女兒學茶道，真沒想過，有一天，她真的要靠刷臉賣茶。而現在情況就是這樣，女兒把自己包裝成了茶葉女王，讓所有的茶品以進入綠色茶園為榮，成功地抵消了綠色茶園之前產品單一帶來的衝擊。而進軍電商也是極成功的一步，而她的偶像化，至少開始讓年青人喝茶了，雖說這些年輕人不是他們的顧客群體，但是這些是他們的潛在顧客。女兒現在可以強硬地跟自己說“不”了，她成功地解決了自己給她留下的爛攤子。所以她要自己決定自己的人生，因為她完全可以自己來決定。在陸戰看來，女兒有點傲慢了。但是，愛情是什麼？愛情是什麼！他現在覺得很明顯，這比那件億萬的生意讓他還頭疼。“安，你真的不懂生意嗎？”陸戰還是開口了。“不想懂！”安很想說不懂，可是在陸戰的逼視下，隻能萬般無奈地說道。“那就是聽得懂了，茶的腦子快，不是什麼人都能跟得上她的。”陸戰笑了笑，看他做得不錯的樣子，“你做得不錯，你之前不是一直在昆明嗎？”“小時侯我養父母是茶工。”安沒抬頭，專心地翻著茶，終於翻完了，輕輕地按了一下汗水，“為什麼放在地上？”“茶蟲，我們這塊石板地是祖宗傳下來的，上麵有我們的茶蟲，這也是我們陸家茶是最好的茶的原因。”安怔了一下，但馬上明白了個中含意。就像陸茶其實每年也要很長時間地跑茶農家的，品質總是不能保持穩定這點就讓人操心。還特意請人看過，後來得出的結論是，其實是他們改變了環境，於是地方微生物的循環出了問題。普洱所有的工序都是為了發酵，而天地之間的這些看不見的微生物是能起到巨大的作用的。而茶農們不知道，他們隻知道，他們家的茶蟲不再保佑他們了。陸家幾代下來，第一代人沒敢改外觀，於是後麵也就更沒人敢改，邊門口的樹都是最初的。他們原本就在山頂之上，幾世的老土牆，老石地，還有專門處理炒茶的老鐵鍋，老土灶，無一不是完整地保存了這裡的生態。所以陸家茶一直保證著他們的品質。“怎麼讓您做？”安明白了，不再糾纏，看了一眼手表，他在心裡計算著下次翻茶的時間。他是自己做過的於是他知道，現在他知道陸戰是病人，自然不能讓他再做了。“金蛋原本就是要家主親自做，之前是我父親做，父親去了之後，我每年都回來親自做。哦，有一年是茶做的。五年了，回頭我們拿一顆出來，讓她自己鄙視一下她自己。”陸戰說著又突然想起了什麼，有些興奮地說道。陸家最貴的茶品叫金蛋，每年會選出一批最優質的客商，送出自己的陸家金蛋。都不大，每一個隻有真正的雞蛋大小。在棉紙的包裝之外，還會包上一張真正的金箔。那茶怎麼樣，除了陸家人，還真沒有人知道。因為得到贈送的人家，沒一個舍得真的拆開嘗嘗是什麼味道，由此，也足以證明那顆茶蛋的珍貴。“要家主親自做？”安剛剛翻茶時自然知道這是要做金蛋的，他又不是沒做過，不過他詫異的是，陸戰為什麼說，這是要家主親自做的。“當然……”陸戰本來十分驕傲的，不過看看，安那表情，立馬明白了，“五年前那個是你做的？”安覺得自己好悲劇，隻能默默地站直了身子。“沒事，回頭我拿一顆出來，咱們試試。”剛剛說時，老頭其實還是有點驕傲的，而現在，老頭想的是，得趕緊拿出來試試，實在覺得有點砸牌子。“小姐一直在指導。”為了讓陸戰彆太擔心，安好心地安慰了一下。陸戰隻想靜靜，揮揮手，自己進去了，反正你之前也做過了，現在你繼續吧，老爺子不管了。晚飯是茶媽做的，當然，茶媽也把陸茶揪進了廚房，在茶媽看來，你都有男友了，現在就該做新娘的訓練了。不是要多會做，但總得會點基本的吧？其實陸茶是會的，不然早上他們野餐怎麼混的，不過是喜歡在母親這邊撒嬌罷了。擺上堂屋的桌上，而安剛好收了外麵的茶葉進來。下午他就坐在樹蔭下，到點就去翻茶。太陽一偏西，在地下的潮氣還沒上來之前，就得收了，放在簸箕裡一格格地分彆放好，而放茶的屋子也是他們家祖祖輩輩用來放茶葉的土屋子。“真好，每次我跟你爸做，真是累。你看安一個人，做得多輕鬆。”茶媽都感動了。“回頭你把那年安做的拿出一顆來，我們試味。”陸戰黑著臉看著茶，原來五年前，安一到茶的身邊，陸茶就把這個責任交給他了，所以陸茶一早就認定了安嗎？“我保證，他做的比我好。他當年做過，我那時沒他熟。而現在，其實我還是沒他做的好，他比我有勁，除了采茶我可能比他好一點外，其它的，我不一定比他強。”陸茶不開心了，也硬聲硬氣地回道，說完了，就斥了安一下，“去洗手，人家又瞧不上你做的，你做什麼？”安也知道他們父女之間的心結，默默地到後頭洗手去了，這才明白，除了那一次，茶就沒允過他幫手的緣由了。這是家主的責任，當初她隻是暫代，所以她可以請他幫。是到了陸戰這兒，這跟儀式一樣重要。“茶！”茶媽也快要瘋了，拉著女兒，平日裡陸茶其實挺乖巧的，隻是這幾年，跟陸戰的關係是越來越差。之前陸戰太忙，他們父女倒是想對戰，也沒什麼機會。說是變差了，其實更多的是，他們有了更多的相處時間，於是他們知道了對方更多的差異，相互把多年的不滿，這會都顯現了出來。“知道了，我過會去拿。”陸茶不想看父親了，擺了餐具，正好安也回來了。照慣例，他坐到了方桌的下首。不過這回茶媽把陸茶拍開，讓安坐到了陸戰的右手邊上。陸茶反倒坐下首去了。“媽，你重男輕女真是二十年如一日。”陸茶拿母親真的有點無語了。“哪有，安是嬌客，要有禮遇的。”茶媽笑得真是十分的燦爛了，“哦，對了，安，我是不是該改口叫你名字，安是你的姓吧？”“不，您叫我安好了。”安對茶媽牽了一下嘴角，怎麼解釋，說自己那個名字是孤兒院的老師隨手取的，因為問他什麼都是“安”，於是他們以為他姓安，於是取了一個“有邦”的名字，隻不過，後來大多數人不知道他的名字，隻知道他叫安。“為什麼？”“因為他就叫安，名字應該是後來為了報戶口，才隨便加上去的。他不知道自己姓什麼，隻知道自己叫安。”陸茶替安答了，曾經她也問過，安這麼回過。“哦哦哦，對不起啊。安，那將來有孩子，能不能讓兒子姓陸？若是一樣一個，男的姓陸，兩個兒子，長子姓陸。”茶媽眼睛要冒金光了。安則再看陸茶，你們家能彆這麼進取嗎？今天談交往，晚上就已經談到將來生幾個小孩子，孩子姓什麼的問題了，他不得不說，茶媽是人才了。“好了，吃飯吧！”陸戰輕咳了一聲。他也不喜歡，現在談什麼結婚生子的問題。一個曾經茶工的養子，聽著就讓人鬱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