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就跟安說的一樣，淩晨四點就起來了，兩人背著背簍進山。山澗並不是真的就在山下，那裡是茶山與另一座山之間的相連處，算是在半山腰上。但是入山口卻在陸家茶園的深處，李劉兩家都過不來的，所以那片山澗當年也劃給了陸家。陸家爺爺一直覺得老祖宗賞飯吃，要吃一半、留一半，所以山澗這塊地，從老太爺那代起，就沒人進。當然，之前也沒什麼人進，這山上因為是多年的老茶場，山林之中的什麼蛇蟲鼠蟻什麼的，不是說沒有，但是少，因為這邊人氣旺。但山澗之中，就不成了，每天隻有正午時會有太陽照入，進去多少還是有點危險的，於是誰也不會沒事往裡湊的。陸茶還是穿著那身運動服，看來她休閒的衣服隻有這麼一套而已。不過，看她此時的樣子，又好像有些不同，但哪不同，安也說不出來，就是覺得不一樣。陸茶的小茶簍，安接過來看了一下，裡麵放了個能手搖發電的手電筒，安點點頭，這個很有用。有個保溫的旅行水壺，也還行，山裡雖說有山泉，但陸茶可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也許不敢喝吧？一些乾糧，雖然對那些看著花樣繁多的乾糧和一大塊花格子塑料桌布，安不甚感冒，可想到陸茶的身份也就不說什麼了。可是最後，他竟然在裡麵還發現了一支燒水的水壺和一小包茶葉時，他忍不住又看了茶一眼，看上去她似乎是打算去過家家酒。“如果還想采點野茶最好換個大點的。”他很婉轉地建議，因為把這些放下之後，那小小的茶簍其實已經再裝不下什麼了。“回來時，我累了，你背我，我背它，正好。”陸茶說得理所當然，而且還理直氣壯。安想想也對，以陸茶這種在城市裡長大的小姐是不可能在山裡逛蕩。彆說回來了，進不進得去還是問題。他不想爭辯，再說她是老板，她說了算。他默默地背上了滿是沒多大用處的東西，走在前麵帶路。去山澗的小路很難走，安自己也有些年沒走過了，他邊走還邊回頭看陸茶，看她能不能支持，一路走下來，似乎除了臉因為走路而顯得有點紅了之外，看上去狀態還不錯，氣息均勻，神態也自然輕鬆，他略略地安心了一些。終於到山澗口了，到處滿是荊棘，安拿出砍刀在前開路，一邊還回頭囑咐著茶注意，彆劃破皮膚，還要注意腳下……陸茶在安的身後咯咯地笑著，安有點無語，自己哪裡願意多說話？隻是那真的是必要的話。陸茶雖然沒走過山路，總歸也是有文化的人，應該知道吧？他又一陣懊惱，覺得有些無趣。經曆了一段披荊斬棘之後，他們終於進入了一塊相對空曠的山穀中，兩邊滿是野茶樹，還有一小片山竹。陸茶深吸了一口氣，山穀裡陰冷冷的，可帶著一股濃濃的青草香味。“你不問我為什麼來嗎？”“小姐總會有自己的想法吧！”安這倒是答得很順暢，陸茶是老板，她要來她們家的地方，還用問自己的意思嗎？當然用不著。所以作為司機的他，要做的，就是領路而已，其它的，就不是他能管的了。“先生火，再幫我砍竹子，按節分斷。”陸茶沒解釋，她指指那些山竹說道。安點點頭，大約已經猜到她想做什麼了。陸茶也不看他了，自己把茶簍的東西倒在那塊桌布上，把小茶簍係在腰上去采茶了。安邊砍竹子，邊還會回頭去看著茶。他是見過采茶的陸茶，但是那是為了拍記錄片，而且還配合的是央視。當時那位導演還帶了一位所謂的老行尊過來，他對那時陸茶闖出的名頭很是不爽，總覺得這是陸家為了做生意，特意請推手造出來的。話裡話外地沒少擠兌陸茶，但陸茶也不生氣，總是雲淡風輕地擋了回去，兩人一塊做節目，原本腳本寫的是，老頭負責專業部分，而陸茶負責顏值部分，出來亮一手她的沏茶絕技，工作就完成了。那天安其實是帶著看笑話的心情的，他多少是有點了解陸茶的，若是那位客氣點，陸茶說不定會裝個乖，小心地奉個茶。但明顯，不是，若讓她還忍這個氣，她都沒法跟陸家的列祖列宗交待了。於是腳本成了廢紙，陸茶從頭到尾都輕描淡寫的，你們在陸家茶園的拍攝，我們配合了，自己還出了鏡，總得有點特權的。當然了，那老頭幾次都碰了軟釘子，最後正好看到采茶女了，心念一動，直接用言語擠兌陸茶，作為陸家傳人，若連采茶都不會，不過是個花架子了。陸茶馬上還擊，陸家的傳人，可真不用會采茶，當年的茶聖陸羽也不見得會采茶吧？再說您這位老行尊，會采茶嗎？“我不同，我是收藏家。您可是種茶世家的。”老頭不淡定了。“我是賣茶的，不過我也懶得跟您爭。您也彆擠兌我，我還真會。若連這個都不會，怎麼敢叫陸茶。”陸茶笑了笑，叫人拿來茶簍，就準備去了。編導興奮了，剛剛爭執她沒讓人錄，他們又不是錄真人秀，她拍的是記錄片，記錄的是中國千年的茶文化，找陸茶真是因為她形象好，鏡頭感好，拍出來效果好，省事。所以第一站就來了，采茶，她們是想到江南再拍的，想到雲南的采茶女，也是很有特色的，忙衝上來，跟她商量，能不能讓她同一隊的采茶女，穿上隆重的民族服飾一起采茶。陸茶對那位老行尊笑了笑，自己讓人去換了衣裳，那還是安第一次看她穿藍底白花的小褂，一塊藍布手巾包著頭掩著一半臉，戴上鬥笠。帶著一隊人一塊下茶田。當時她沒有戴麥，按著導演的要求，之前一段就是她們一塊整齊地采茶的樣子。先遠景，再近景，當時安就站在導演背後，他看的是監視器。他也是生在茶山的，他隻看了一眼，就知道，陸茶是真的會，手法非常嫻熟專業，導演特意讓人拉遠了一點，讓觀眾能看到，那雙靈動的雙手，千真萬確就是陸茶本人。這條拍得非常順，那位老行尊其實也真不是等閒之輩，不過是覺得陸茶太年輕，家裡背景又好，覺得她是虛有其表罷了。但是真的看了那手法，也就知道，陸家還真沒慣孩子，這丫頭能到今天，真就是有苦功的。以後的拍攝就順利多了，原本陸茶隻是負責雲南這一部分的，但是後來效果實在太好，問清了陸茶對其它品種的茶葉了解，那套記錄片陸茶和老頭差不多就是主持人了，從頭跟到尾，到後來，老頭負責文史部分，而陸茶負責與茶葉有關的一切。她甚至還會炒茶，邊炒介紹為什麼要這麼做。那部記錄片其實真的是奠定陸茶在中國茶葉界地位最重要的一次演出。之前那些關於普洱的小節目，與那部記錄品比起來，真的差的很遠。女王好像也是從那一次被叫出來的。那一次他是知道她對茶葉的全能，不僅隻是對普洱，她是對所有的茶葉特性都做了深入的研究的。想想，也就不難解釋，為什麼明明不喜歡茶葉，卻還是淩晨四點出來忙著采野茶了。喜歡不喜歡不能成為成功的關鍵，成功從來都隻給努力的人。而陸茶應該是他所認識人中，最努力的一個。陸茶卻沒有看安，她專心地采著茶葉的嫩芽。茶葉是世上最嬌嫩的東西了，采茶是不能用指甲掐，不然會在被掐處留下黑色的印跡。這個洗都洗不掉，茶一泡出來，打開葉子，一點也瞞不下，是不是一等品，這也是重要的指標之一。采茶是提，用手指小心地捏住葉片往上提，也不能用大力，因為會損壞葉片的完整和精神，所以采茶用的是巧力，所以一般采茶的都是姑娘，也是為此。陸茶似乎很有心得，雙手交替飛舞在茶樹上，並邊走邊采邊扔進腰間的茶簍裡，就好像她生下來就一直乾這個的。采茶隻能早上太陽沒照進山澗的那短短的兩個小時時間，因為那時，這些茶樹是在雲霧之中，不見陽光，身上會帶著特殊的清香。當第一縷陽光照進時，陸茶停了下來，回到桌布前。安已經生了火，並在把竹子砍成竹筒，陸茶戴上了白色的棉布手套輕輕在那些嫩葉之中輕輕地來回翻了幾下，這是用她的手套摸去嫩葉上的水分，又能不傷嫩葉。來回這麼翻抄了一會之後，確定沒有水分子之後，找了一根嫩嫩的細竹條把新采好的嫩芽小心地裝進竹筒。並用竹條壓緊，再裝，再壓，一直到塞滿用竹葉塞住筒口，用泥封住。再裝第二隻，如此反複一直到把她早上采的茶全裝完為止。安知道陸茶在做竹筒茶，隻是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做？裝這麼幾個回去又不能賣出價錢來，真是想不通。不過，陸茶做完一隻，安就想拿起放在火上烤。竹筒茶做好後要放在火上烘烤，讓新鮮的竹汁沁入茶葉中，也讓茶葉裡水份烘乾快速成型。“不，你燒水，這竹筒要回去自然風乾。”陸茶忙製止他，邊說邊還手腳不停。“不烤茶，生什麼火？再說，若事情做完了，就回吧，回去還能趕得及吃飯。”安終於想起那個水壺和茶葉了。剛剛其實生好火，他就做了一個小架子，把水壺吊在上麵燒上了水。進山第一件事生火是很重要的，一是去濕；二是防小動物。讓山裡住客們知道，這裡有人了，你們回避一下。現在他們是有開水的，不過，現在在安看來，時間還早，現在回去吃午飯也不算太晚。“出來玩呢？為什麼急著回去？踏青，知道嗎？”陸茶幾乎怒吼著。“玩？”安真迷糊了，在這位大小姐眼中，采茶做竹筒茶是好玩？她玩的還真是特彆！他看了陸茶一眼，覺得自己的理智在一點點地崩潰，覺得自己真的越來越沒辦法理解這位看似溫柔典雅的大小姐了。“不是嗎？順便做點竹筒茶回去給我爸！他喜歡竹筒茶，他現在也不怎麼能喝茶了。而這幾年，外頭收上來的味道越來越差。我也去看過，每年其實工藝都差不多，正在找原因。”她不經意間還是把問題帶了出來，說是玩，對她來說還是工作。竹筒茶對於綠色茶園來說也是重要的品種之一，但因為是純手工製作的，由茶農做好，再由陸家收購而來，品質上很難達到精準的統一，讓陸茶頗為頭疼。不是誰家的茶都像劉家茶和李家茶那麼讓人放心的。但是，李家人手不足，為了保證品質，他們沒法子再做竹筒茶了。而劉家一早也說了，他們家最早實現機械化的，他們更不可能做了。每每收茶時，陸茶都不得不想，要麼乾脆放棄這一品種，要麼，自己還是走精品化路線，成立一個手工作坊，專門做竹筒茶。“野茶的味道會不一樣。”安就事論事，看看天，雖說是出了太陽，但山澗的濕氣卻也被蒸了起來，忙看看水壺，水早就開了。但想想，還是倒了，重新打了一壺水過來，再燒開。這邊水叫了，那邊陸茶也終於塞完了最後的一片葉子，但細細的竹筒沒有裝滿，她讓安砍了多餘的部分，封好了口子，才鬆了一口氣。把那些竹筒放到簍子裡，拿出了一個個透明的保鮮盒。陸茶收拾著桌布上的雜物，把保鮮盒打開，一層層的食物擺放整齊漂亮，有做好的三明治、有洗淨切好的水果、還有一些熟菜，根本就不用生火，因為全是現成能吃的東西。所以，燒水，隻是為了沏茶？在山穀中來沏茶！“那是什麼？”他指指那個旅行保暖壺，他以為會是水的東西。“湯！”她言簡意賅，並擰開蓋子當碗給他倒了一碗：“好了，可以吃了！”陸茶似乎很得意，自己把事情安排得這麼好，四點出發，她兩點就在廚房裡準備了。所以母親一點也不了解她，她其實挺能乾的，她都想為自己點個讚了。“您來隻是為了玩，或者沏茶？”安想了想，最後實在忍不住了。“主要是為了玩，我好久沒這樣運動了。再說……”她頓了一頓，露出了一個鬼臉：“現在外麵應該都找我找瘋了，累！”“他們會問老爺的。”安垂下頭，吃著三明治，夾的是鹹肉、生菜還有沙拉醬，他不愛吃。他是傳統的男人，就喜歡吃米飯配菜，還有喜歡吃酸酸、辣辣的米線，能吃得滿頭大汗才好。可是他又不想讓茶看出，他難以下咽的表情。“爸爸才懶得搭理他們呢，我跟他說好了，那兩個我一個也不嫁。”陸茶看水開了，從隨身的腰包裡拿出個小茶壺，兩隻小茶杯，她還真的準備齊全。安忙幫她拿下了茶壺，按著她的指示倒水，當然，他心裡也會讀秒，看著她的動作，心中暗暗地記在心裡。他原先也買過一套極好的茶具，隻是就像陸戰說的，泡的茶，自己都不愛喝，明明一樣的茶葉，憑什麼啊。陸茶終於泡好了，為他們一人倒了一杯，是在野外，可不能一盞盞地慢慢品了，但茶還是沒有將就，她帶了一個公平杯，泡了三泡，都倒入公平杯裡，就放在火堆邊的平地上，然後就去洗壺了。安把自己那一杯一飲而儘，正好把麵包味衝一下。喝完了，陸茶正好回來了，他看見陸茶在笑自己，有點尷尬，覺得自己在陸茶麵前保持了五年的形像，被個三明治給摧毀了。清清嗓子，“你不喝茶？”“雖然我叫茶，可是我卻不喜歡喝茶，很奇怪對不對？”她沒往壺裡續水，倒了用剩下的，放一邊，自己還是不喝那一杯茶，自己拿了點水果吃著。“隻怕沒人相信。”安知道，但是外麵的人一定不信，茶葉界的女王陸茶小姐，自己本身卻是個不喜歡茶的人。“不用相信，因為他們不可能知道我不喜歡喝茶。”陸茶滿不在乎地說道，想想她又白了他一眼，“再說也沒人規定，做茶的就一定得喜歡茶，就算喜歡茶，也不見得喜歡喝茶。你不是也不喜歡嗎？”“那是我沒喝過好茶，而且……我也煮不出小姐那麼好的茶來。”安喝了陸茶沏的茶後，竟覺得沒有比這個更好喝的東西了，陸茶的手似乎有魔力，能把茶葉煮出這種味道。“唉！我還以為是知音呢？真是！謝謝你喜歡我的茶，小女子不勝感激！”陸茶翻了翻白眼，似乎覺得讓他喜歡上喝茶，是件無比讓她氣餒的事。安笑了，咬了一大口三明治，看了一眼那堆竹筒，想了想：“真的隻是來玩嗎？”“當然是來玩的，你不覺得我們是出來郊遊的嗎！”她瞪了他一眼，她可是兩點就出來準備這郊遊的食物，竟然他覺得自己不是來玩的。安學著陸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還是粗粗地吸了長長的口氣。陸茶感到鬱悶的時候，她就會像個賭氣的青蛙一樣，這麼長長地吸一口氣，就好像把自己真的能鼓起來一般。不過太瘦了，不太可能。有時安會偷偷地學她，這是為什麼呢？不過吸了不一會就會自己笑出來，覺得這位大小姐真是小孩子了。也是，他們第一次見麵時，她才十五歲，原本就是個青澀的少女。這些年，那青澀少女的樣子好像也不能從他的記憶之中消除。不過剛剛這口氣，他真是明白了，原來鬱悶了，又沒處可發時，好像隻能這麼長長地吸一口氣，真的會吹淡心中那點點的糾結。陸茶噗地笑了，而安也沒忍住，跟著一塊笑了。好像經過昨夜，他們之間，其實多少有點變化的。“今天李羽和劉沉白都會來找我，李羽為了生意，而劉沉白應該是找爸爸。他一向很聰明，知道什麼對他最有利。說不定今天會拿著房型圖去討我媽的歡喜。”陸茶輕笑了一下，看看手表，這是她身上唯一跟飾品有點關係的東西了。首飾什麼的，陸戰倒是沒說不準戴，但是她常要泡茶，穿的都是絲織的中式改良服裝，隨時都要保證自己360度無死角的精致，首飾她在外頭隻會戴那種吊著的耳墜，但是出來了，就懶得戴了。“我以為您喜歡……鬥爭呢？”安想了一下，笑了笑，在他看來，這位大小姐不說話時，應該都在琢磨著怎麼對付人了吧？“你就笑我吧！沒關係，反正我心情好，不會跟你計較！”陸茶故意裝作大度的樣子，把熟菜往他這邊推了推，她自己還是隻吃水果。菜和湯都是辣的，很合安的口味，三明治也就顯得沒那麼難以忍受了，他們安靜了一會。陸茶想了想似乎還是覺得很不是滋味，抬起頭看著他：“我在你心裡真這麼……好鬥？”“做生意就是這樣吧！”安想想，搖搖頭，表情倒也淡然。“你的小公主一定不會這樣對不對？”陸茶的口氣已經有些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