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個小時,無事可做的芮竹機械式地揮動手臂來回擦拭皮沙發,這回是真的擦破了皮。芮竹望著破了皮的沙發,忽地回過頭問莊雅靜:“你聽到笑聲了嗎?”莊雅靜搖了搖頭。芮竹腦中的笑聲越來越清晰:“哦,是他的笑聲。”為什麼她就是不能把這個已經無關的名字從她的人生字典裡劃掉?想到這裡,芮竹的憤怒又深了一層。莊雅靜將一則手機短信拿給芮竹看,季心甜發來的──最精彩的演出就要開始了,錯過後悔一輩子!莊雅靜建議芮竹,既然她精力過剩,不如就去看演出,看那兩個人到底能演一出怎樣的精彩好戲,總好過留在家裡淩虐無辜的家具。芮竹有種不祥的預感,去或不去,她都會後悔一輩子。憤怒的好奇心還是驅使芮竹前去觀看季心甜所謂的精彩演出。不遠處,抒情男歌手正在舞台上演唱令人心醉的情歌,芮竹聽起來卻有些心酸。芮竹駐足而立,猶豫著要不要走上前去。這是一個露天的小型演唱會,觀眾並不多,加入進去,芮竹的寂寞和心酸很容易被看穿。恰在這時,一道桔光劃過!呃,是一輛熒光桔的敞篷跑車從芮竹身邊急馳而過,閃了芮竹的眼,順帶濺她一腿泥。芮竹身上還穿著那條超短裙,露著大白腿。為了躲泥,她向後跌了一步,差點撞到身後賣手撕魷魚的阿婆。為了保護阿婆,她再向旁邊跳了一步,眼看要碰倒賣冰糖葫蘆的大叔。為了保護大叔,她又向外轉了半圈,卻要撞上路中邊走邊吃熱乾麵的小女孩,還好她及時刹住了腳。芮竹費力實施了一連串的躲避行動,實際上她什麼也沒躲開。看看芮竹此時的形象,濺滿泥的大黑腿,脖子上掛滿魷魚絲,肩膀上扣了一碗熱乾麵,頭發上還斜插著一串糖葫蘆,經過剛才那一場高難度的“動作戲”,原先塞在裙子裡麵的衛生紙全都跑了出來,幾道白條醒目地掛在胸前,或許是讓芮竹吃完魷魚絲糖葫蘆和熱乾麵後方便擦嘴。芮竹的新造型,與她瘦骨嶙峋的身體,蒼白如紙的麵龐,正是絕配,活脫脫一張國際消除饑餓組織的公益廣告海報。舞台上的男歌手在唱歌間隙,突然宣布,“為了和國際接軌,為了上頭條,現在開放8分鐘的表白時間。”男歌手用手指著前排的莊恒唯說道,“這位先生,你一整個晚上都沒在看我的表演,一直盯著身邊的美女,既然如此,我們就把難得的表白機會讓給這位癡情漢子,好不好?”眾口一致的叫好聲中,莊恒唯被拱上了台。莊恒唯伸手將季心甜牽上台,而後他拿起麥克風,當著全場觀眾的麵向她表白。莊恒唯用顫抖的聲調,絮絮叨叨毫無條理地講述他如何對季心甜一見傾心,如何克服女性交往恐懼症,如何鼓起勇氣向女神發出第一次約會邀請。講了七分鐘後,台下已是嗬欠連天。芮竹正想避開人群去把自己身上收拾乾淨,卻看到舞台上的莊恒唯和季心甜,她愣怔在那裡,一臉酸楚,任由衛生紙在胸前飄蕩,看起來愈加淒慘。路過的幾個好心人,硬是往芮竹的手裡塞了幾張毛票。這時,那道桔光再次閃過。熒光桔敞篷跑車因為找不到停車位,隻好停在了路邊。芮竹看到桔色跑車,怒火升騰。她從偽女神造型淪落到叫花子造型,全是這破跑車害的。芮竹衝向跑車,非要討個公道。這世界上有誰會選熒光桔的車?不是色盲就是變態!芮竹又愣怔住了。跑車上走下兩個男人,此時此刻芮竹最最不想見到的兩個男人——常可望和任野。常可望上穿卡其色獵裝夾克下搭軍綠色翻邊修身七分褲,腳上是一雙米色反絨休閒鞋。烏黑黑的頭發由原先規矩的中分變成了較為奔放的三七分,發尾還帶點小卷,全身上下透露著一股單身男子的自由和閒散。看著多日未見似乎更顯年輕的前夫,再對照一下芮竹自己身上這副破敗入泥的樣子,她真希望立刻刮來一陣龍卷風將她卷走。沒有龍卷風,什麼風也沒有,空氣完全靜止了,包括她的呼吸。芮竹突然想到季心甜說過的,裝可憐是化解公眾危機的速效救心丸,但是她現在沒辦法裝可憐,因為她已經實在太可憐。芮竹覺得什麼救心丸都沒有用了,隻要常可望再上前一步,她的心臟應該就會立即停止跳動。常可望一直站在跑車旁邊,並未走上前,他遙望芮竹,神情中既無詫異,也無憐憫。常可望的表情讓芮竹想起了,七年前,他當著全班的麵向她求婚時,好像也是這種不溫不火的神色。結婚七年,芮竹恨極了這種不溫不火。而此刻他的這種不溫不火更讓她恨至心扉,比任野接下來的挖苦更讓她覺得屈辱難耐。常可望和任野是來看音樂會的,因為沒地方停車沒趕上音樂會卻看到了更刺激的表演。任野跑到芮竹身邊,樂哈哈地拍手笑道:“芮大班長,沒有常可望這冤大頭養活你,你終於流落街頭,乞討為生了!總算老天有眼!”說完,任野從芮竹脖子上摘下幾根魷魚絲,大口嚼了起來。三人重逢在城西,才過去幾個多月,卻已恍如隔世。此刻的芮竹真希望這隻是一場惡夢,但顯然不是夢,因為在她的夢裡,常可望從來沒像今晚這麼精神過,而她自己也從來不會像現在這麼不堪。常可望終於走了過來,對芮竹說:“晚了,明天見個麵吧,等會兒我讓任野送你回去。”常可望輕描淡寫地說出這些話,讓人分不清他此刻的情緒是同情還是嘲弄。芮竹顧不上分析常可望的心理,她的目光投向了前方的大舞台。任野和常可望也隨之看向舞台。舞台上看起來要出大事。台上的莊恒唯猛地提高音量,大聲說道,莊恒唯在已經過去的那36個年歲裡,因為有女性交往障礙,錯過了不少好女孩,他懊惱,他沮喪,他埋怨命運的不公。現在他終於理解了,理解了命運的安排,36年的孤獨隻是為了等待一個叫季心甜的女孩!季心甜,你願意成為莊恒唯人生中第一個女朋友嗎?莊恒唯企盼地望著季心甜。如此深情的表白令台下瞬間群情湧動,“答應他,答應他”的聲浪一浪高過一浪。季心甜對莊恒唯說:“我離過婚。”莊恒唯的目光閃爍了一下:“沒,沒關係。”季心甜望見了人群之外的芮竹,也望到了常可望和任野,她立刻奪過麥克風,向著芮竹的方向喊道:“請安靜,重要的觀眾已經來到,意外的觀眾也到了,今晚最精彩的演出要開始了!”季心甜轉頭對莊恒唯說:“你再問我一遍。”“你願意成為莊恒唯人生中第一個女朋友嗎?”莊恒唯鄭重其事地問道。季心甜含情脈脈地回答:“我願意。”莊恒唯激動地抱住了季心甜。“一,二,三!”季心甜數到三,推開莊恒唯。“我現在要甩了你!”季心甜斷然說道。“為什麼?”“為了芮竹,為了我自己!你和那些膚淺的男人們一樣,隻會對年輕的美貌一見鐘情,季心甜我不稀罕!很遺憾,你苦等36年的第一段戀情,隻持續了3秒鐘就結束了!”季心甜昂首走下台。莊恒唯追在後麵,想喊回季心甜。莊恒唯張著嘴,卡殼了半天,隻喊出一句話,“我可以去你家替你收拾房間嗎?”季心甜穿過人群,徑直走向芮竹。芮竹眼睛發了花,今晚,嬌小的季心甜看起來像高大健壯的黑騎士,而那幾個高大健壯的男人卻成了小爬蟲。任野朝季心甜鼓掌,輕浮地說:“甜小心,今晚你真是閃耀全場!你先甩了30歲離異男,又甩了36歲老處男,我倆之間已完全沒有障礙,終於可以有情人終成眷屬了!”“芮竹,你覺得他的提議怎麼樣?”季心甜問。“甩掉他!”芮竹答。季心甜先後指著現場那三個男人說道:“常可望是過去被我們甩掉的男人!莊恒唯是現在被我們甩掉的男人!你任野會是未來被我們甩掉的男人!一句話,你們都是魯瑟,l——o——o——s——e——r!”芮竹和任野異口同聲地糾正,“l——o——s——e——r。”“管它幾個O呢。”季心甜替芮竹摘下糖葫蘆,掃掉熱乾麵。這一回,換季心甜教訓芮竹。“把胸挺起來,把腰扭起來,芮竹,你平時那股狂勁哪兒去啦?記住你自己說的話,你是永遠不倒的旗幟!”兩位前妻挺胸扭腰地從那三個被甩掉的男人麵前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