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居後即是樂業。由於芮竹和季心甜目前均無業,清算舊帳便成為眼下她倆的主業。芮竹連發三問,季心甜均斬釘截鐵地否認。第一問,“視頻是不是你上傳的?”“不是!”季心甜我是電腦白癡。不出所料,這種缺德事,隻能是那個什麼都不缺就缺德的任野所為。芮竹心裡盤算著,下次見到任野,非要把他腦袋咬下來不可,也不枉當了獅頭前妻的名號。可惜任野這個浪蕩的家夥已被城東的浮華所腐蝕,絕無可能踏進樸實無華的城西。第二問,“在我和常可望結婚期間,你是不是小三?”“不是!”季心甜我不屑做小三。那一定是常可望這個沒良心的男人,同時欺騙了兩個女人,芮竹忿忿不平地想。不過這筆帳也不知道何時才有機會同他清算,因為常可望做了三十年的城東人,更沒理由跑到城西來。第三問,“你來城西是不是為了逃避?”“不是!”季心甜我從不逃避。季心甜看出芮竹對她的離婚原因萬分好奇卻又不好意思問,乾脆直說了:“那天,常可望多看了一眼賣水果小妹。”“隻因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還博士呢?你這人根本抓不到重點!重點不是多看一眼,是小妹!那個賣水果的比我年輕!”在往後的日子裡,芮竹逐漸體會出季心甜對於年輕這件事異乎尋常的在意。季心甜最常掛在嘴邊的就是,“我們90後,你們老女人……”季心甜因為水果小妹而同常可望離婚也不無遠見,既然常可望可以因為年輕的季心甜同芮竹離婚,難保將來不會因為更年輕的水果小妹蔬菜小妹各種小妹同季心甜離婚。但是芮竹也不至於就這樣輕信了季心甜的話,季心甜與常可望離婚一定另有隱情,隻是看樣子季心甜是輕易不肯說出真實原因了。芮竹又問季心甜:“像你這樣年輕時尚的女生,何故選擇來城西。”“為了活得更舒心!在老土的城西有這麼多像你這樣更老更土的女人做陪襯,我會被全城西的男人奉為甜心女神!”季心甜有一種獨家魅力,多無禮、無情、無恥的話語,隻消用她甜絲絲的語調說出來,聽的人也覺甘流入心。她現在發胖了,反而更加甜美,那圓桃般的小嘴每吐一個字仿佛都吐出一顆糖果。當下,芮竹差點就原諒常可望了。麵對季心甜說話時的清眸流轉,笑靨盈盈,連她這個女人也不免要動心,何況男人呢。芮竹回過神來,心理愈加不平衡,更想同季心甜爭比一番。芮竹與季心甜屬於南轅北轍的兩種女人,唯一的交叉點是她們擁有同一個前夫,於是兩人爭比的焦點也集中於前夫身上。不比不知道,兩位前妻對前夫的認知也是南轅北轍。芮竹認為常可望不思進取,季心甜稱讚他青年才俊;芮竹看常可望外表平平,季心甜視其為白馬王子;芮竹覺得常可望溫吞窩囊,季心甜卻看出了他的幽默陽光。芮竹都要懷疑她們兩個曾經嫁的是不是同一個男人了。說到激動處,芮竹在季心甜眼前攤開手掌,比出七這個數字,潛台詞是結婚三十天的難道還比結婚七年的更了解那個男人嗎?季心甜瞟了一眼芮竹的手,笑了。季心甜把自己的左手伸到芮竹的左手邊,說:“那個男人在我們麵前的表現,正如他買給我們的結婚戒指。”兩位前妻都還沒把婚戒摘下來。芮竹的是一枚略發黑的細圈金戒指,而季心甜的則是像她的大眼睛那麼閃亮的大鑽戒。結婚時他沒錢買戒指,就這小金戒指還是幾年後補上的。這幾年我為他為這個家拚命念書犧牲那麼多……芮竹徹底發火了,將這七年自己對於常可望的付出數落了一遍。季心甜在一旁火上澆油,將這三十天常可望對於她的付出也炫耀了一遍。戰火迅速蔓延,眼看要將這房子燃爆。莫名其妙地,跑出來一個搖搖晃晃的醉酒女人。這女人將手上的酒瓶往地下一砸,啪嗒,碎了。屋內,也靜了。仔細辨認,才看清她是屋主莊雅靜。離婚後,莊雅靜守在彆墅裡,隻做一件事,喝酒。酒,仿佛是超人的紅內褲,一喝酒,膽怯守舊女就變身成了大膽豪放女。發髻鬆開,蓬鬆波浪卷妖嬈及腰,襯衫鈕扣迸壞幾顆,長裙也變成了露腿超短裙。酒醉了,莊雅靜敢乾任何事,據傳砸過警車,打過城管,還活捉了一隻黃鼠狼。酒鬼女超人所過之處,摔砸吼鬨,必是一片狼藉。最要命的是,醉後之事莊雅靜全不記得,酒醒後又是那個逆來順受的淑女,默默地收拾堆滿酒瓶的家。漸漸地,莊雅靜醉倒的時間越來越長,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因此她才急招一名租客作伴,否則她連同這座半邊樓,總有一天會淹沒在酒海裡。莊雅靜不莊不雅不靜地對著芮竹和季心甜劈頭就是一串獨特的莊氏醉罵,其實就是國罵加城罵加小區罵加彆墅罵,罵完了大吼一聲,“你們不準再吵了!”莊雅靜拿來一個超大號空酒瓶,在瓶身上寫幾個字──前夫去死去死捐款瓶。莊雅靜噴著酒氣說道:“半邊樓樓規NO.1,此樓禁止談論前夫!誰要是提及前夫的名字,自覺往前夫去死去死瓶裡投十塊錢。”“去你媽的,去你城西媽的,去你雅安小區媽的,去你袁同安哦以後不能罵這個名字了,去你混蛋男人媽的……”又一串莊氏醉罵後,撲通一聲,醉後女漢子四仰八叉倒在了地上。芮竹和季心甜深深覺得醉了酒的莊雅靜有大智慧,她提點的對,她倆應該爭吵,但不值得為了常可望這個混蛋前夫爭吵。望著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睡得格外香甜的莊雅靜,芮竹和季心甜頓時覺得罵人有利於身心健康,於是兩人也在屋裡罵開了。芮竹扯嗓大喊:“常可望,你是混蛋!常可望,你是大混蛋!常可望,你是全世界男人中最大的混蛋!”季心甜也跟著喊:“全世界的男人都一樣,都是混蛋!”這還不解氣,季心甜又摘下手上的大鑽戒,向窗外拋去。芮竹不甘落後,也摘下自己那枚發黑的金戒指。七年來,她第一次摘下這枚戒指。她把戒指放在手心,留戀良久,終於還是狠狠心,抓起戒指用力丟向窗外的雜草叢。扔完戒指,芮竹和季心甜相視一笑,大有一笑泯恩仇之意。誰知,季心甜的笑容還帶著蠍尾毒鉤。她奸笑著攤開手掌,大鑽戒安好如初,“我說過,我不拆,一磚一瓦也不拆,這鑽戒當然也不能丟,萬把塊呢。”季心甜又將前夫去死去死捐款瓶遞到芮竹麵前,再補上一槍,“三十塊!”芮竹剛才提到了三次前夫名字。芮竹方知上了季心甜的當。俗語說得好,矮子多計,十個矮子九個奸,看來以後還真得防著點眼前這個人小鬼大的美女。芮竹將全身上下僅有的三十塊錢捐了出去後,她不得不去找工作了。現金已花光,唯一一張銀行卡還是結婚時常可望為她辦的。過去幾年他每月定時往她卡裡存生活費,現在離了婚,收入來源便也斷了。芮竹剛說到要去找工作,季心甜也說她要找工作。她倆就打賭,五天內誰先找到工作,誰就享有三個月內的衛生間豁免權。兩人共用一層的衛生間,擁有豁免權,就能讓對方無條件讓出正在使用的衛生間。這項特權在女人合租中有多麼重要,隻有女人們才知道。芮竹頗自信,以她博士之資本,好工作唾手可得。季心甜潑冷水,“我怎麼記得常可望說起過,你關鍵時刻失蹤了,所以還沒拿到博士學位?”“十塊拿來!”芮竹將前夫去死去死瓶遞了過去,回將了季心甜一軍。芮竹告訴季心甜,她已向博導發了EMAIL請長假。總有一天,她會回校複讀拿到博士學位。“你敢回城東嗎?”季心甜看扁了芮竹。芮竹回避這個問題。不算博士學位,她的學曆在城西也足夠用,總比旅遊職高畢業的季心甜有優勢得多。聽了這話,季心甜扭頭回房間摔上了門。季心甜有三個雷區,有人比她年輕,有人嘲笑她的身高,有人嫌棄她的學曆。隻要觸了這三個雷,她都是要摔門的。問題是現在她和芮竹共用一個門。半夜了,季心甜仍賭氣不肯開門。芮竹隻好在門口小心翼翼地敲門,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個問題。“我失蹤了,他有找過我嗎?”芮竹終於問出了這個問題,這個問題從再次見到季心甜那一刻起就卡在她的喉口,讓她喘不過氣來。“沒有,沒有,沒有!早跟你說過,全世界的男人都一樣,都是混蛋!”季心甜在屋內吼道。聽了這個答案,季心甜整夜不開門也無所謂了,因為今晚,芮竹注定無眠。第二天清早,不服輸的芮竹又充滿了正能量,仿佛迎風飄揚的旗幟,要將自己插在城西最高端的工作崗位上。沒幾日,芮竹便偃旗息鼓。前去應聘的幾家高端企業的HR,皆用同樣銳利的眼光打量芮竹。博士學位隻差最後一步卻沒能取得,臨界三十卻草率離婚,逃避現實從城東搬至城西,所有條件均表明眼前這個骨瘦如柴的女人是個失敗者,即將攀至頂峰卻一步不慎摔落穀底的失敗者,絕無翻身機會的失敗者。HR們什麼也沒說,隻用哀悼的眼光目送芮竹離開。芮竹將自己的就職要求放得一低再低,本科生的職位她也去拚搶。因為芮竹自降身價,反倒更惹來招聘者的狐疑。即便她用厚厚一疊數據表明自己願意從低做起,並會在不久的將來成為最高端的員工,但她得到的回應均是赤裸裸的歧視,歧視高學曆、高年齡、高個子,總之芮竹所擁有的一切高端都受到了歧視。歧視,至少芮竹是這樣以為的。在學業上一直處於高端的她,初初走出象牙塔,自然還不能對自己沒有工作經驗、自己這個專業很難找到對口的工作,此等種種自身條件的劣勢有深刻的認知。芮竹總結出了這段時間屢戰屢敗的原因,城西容不下高端人才,對,城西就是這樣一個地方,不求高端,樂得平庸。芮竹在外四處碰壁,回到半邊樓則還有些底氣。看那季心甜這幾日房門也不敢出,未戰先怯,至少她芮竹還勇於嘗試。第五日,一個恢複苗條和美貌的季心甜,走出了房間。原來,季心甜是所謂的吃貨彈性體質,暴吃兩日能胖十斤,絕食幾天又能瘦一大圈。季心甜將芮竹厚厚的簡曆踩在15厘米的恨天高之下,說,要這些廢紙有何用,女人真正的簡曆在這兒!季心甜將身體拗成爆乳蜂腰的S型。連芮竹也不得不承認,季心甜的簡曆很表麵很膚淺但也很華麗。季心甜得意地離開,更加得意地歸來。“我找到工作啦!站在你們麵前的是風仰景高爾夫俱樂部的前台!全城,不,全國最頂級的高球俱樂部!”風仰景,是城東人來到城西的唯一理由──季心甜瞟了一眼芮竹──除了某位失婚失業婦女!失婚失業的芮竹,黯然失色。季心甜終於說出,風仰景是她委屈來城西,求全同仇人共居一室的真正原因。離婚後四處找工作的季心甜在網上看到風仰景的求職信息,一來城西又恰逢半邊樓招租,真是天助她也。隻是老天給了一顆甜棗後又立刻煽了一巴掌,好死不死地讓她撞上前夫的前妻。芮竹不理解了,“不就是個高爾夫俱樂部,至於這樣委曲求全麼?”季心甜問芮竹,“高爾夫球場什麼最多?”“高爾夫球。”“難怪你拿不到博士學位!”莊雅靜醉中插話,“男人。”“答對了!”季心甜鼓掌,“男人,必須得是有錢有勢的男人!”莊雅靜忽然轉頭對芮竹說:“我給你介紹個男人。”芮竹想了想,居然答應了。輸人不輸陣,既然季心甜失去一個常可望卻獲得了全高爾夫球場的男人,那她在離婚一個多月後去見個把男人相個小親也是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