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力 敵(1 / 1)

秦國鹹陽城中的應侯府緊鄰丞相府。前者為私人宅邸,後者為官署。雖然建築性質截然不同,兩者卻共享一圈高大的外牆。除了府門分立,中間一段小牆將兩者分離,牆上開有小門,門兩側皆由丞相府的衛兵進行值守。大多時候,應侯範雎在丞相府辦公完畢,便直接由那道小門回到自己的宅邸。秦國的丞相府是商鞅主持營造新都鹹陽時所建,秦武王時期進行過較大規模的擴建,麵積增至原先的三倍。擴建的原因,表麵上是武王將丞相一職改成了左右丞相兩職,丞相府內部也因此分為左相府和右相府。深層次的原因,一方麵是秦國的變法使國家迅速富強,丞相府負擔日益加重,府中官吏人數激增,不得不分立兩位丞相共同承擔政事;而另一方麵的原因恐怕更為重要,那就是秦王對丞相權力的限製。秦國右丞相職位在左丞相之上,兩者分工雖各有不同,但總體上左相受製於右相。武王時期,任秦國宗室樗(chū)裡疾為右相,客卿甘茂為左相。兩人中一人主內,一人主外,相得益彰,皆為秦國霸業做出了巨大貢獻。同時,兩人間也相互製衡,任何一方都無法大權獨攬。其後武王崩,宣太後執政期間,秦國仍保持著左右丞相的製度。直到秦王嬴稷廢宣太後,逐四君於關外,秦王念範雎之功,獨拜範雎為丞相。自那以後,秦國丞相府的主人又變回了一個人。同年,秦王封範雎為應侯,建應侯府,在私邸與官署間另開一便門,特許其穿捷徑而行。秦國滿朝文武,無一人得君王恩寵超過這一位範丞相。自秦王四十一年至四十七年這數年間,他在秦國的權勢如日中天。無論是內政外交,秦王都全權放手讓丞相去處理,正是因為君王的信賴,範雎得以完全施展手腳和才華,對內助秦王穩定政局,對外又提出了“遠交近攻”的戰略。按照範雎提出的軍事戰略,第一步便是重點打擊秦國近鄰韓、魏兩國,迫使兩國依附於秦,唯秦國馬首是瞻。控製住韓、魏兩國之後,再進一步北謀趙,南謀楚。秦國攻韓上黨,正是這一戰略計劃的體現,雖然事後發展超出了秦國的預期——上黨守馮亭攜十七城降趙,趙主動參戰並由此爆發長平之戰。但秦趙兩國的對戰也不過是將範雎的計劃稍微提前而已。為了勝利,這兩年多來範雎幾乎殫精竭慮。他每日天未亮便起床穿戴整齊,從應侯府出發,乘馬車前往鹹陽宮朝見秦王。早朝之後,出鹹陽宮,入丞相府,在府中處理公事至深夜,最後在持燈侍從和護衛的簇擁下穿過便門回到應侯府歇息。這樣循環往複不知疲倦的日子在今日出現了一個例外。早朝後,範丞相被秦王單獨留下論事。這算不上什麼罕見的事,罕見的是範雎離開鹹陽宮之後沒有前往丞相府,而是徑直回了應侯府。雖然應侯府的區域原本就是丞相府的一部分,現在也不過是多了一道中牆而已,但是兩者的區彆是顯而易見的。儘管正處於盛夏,地處西北的鹹陽在上午時分尚未染上濃烈的暑氣。範雎回到應侯府的時候卻是汗流浹背,臉色也有些不好,從車廂出來的時候甚至還差一點兒踩空摔倒。扶他下車的相府役人張覓見狀還以為丞相身體抱恙,趁著向迎出來的應侯府相室問候時,稍微提了下是否去叫疾醫前來看看的事。相室點點頭,差身旁一個仆從去請疾醫,被丞相出言製止了。“本相無礙。”連平日裡中氣十足的嗓音此刻也變得有氣無力。張覓和相室互相看了一眼,共同攙扶丞相進了應侯府。隨後,丞相獨自進了書房,關了門不準任何人進入。對於丞相今日的反常行為,相室很是擔心。他詢問了張覓很久卻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張覓本是應侯府仆從,因為老實忠厚,丞相特意調他進了丞相府當個好使喚的心腹役人。夜裡隨丞相回應侯府,白天則跟著主子入宮。“大相室,小的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今早出府一切正常,小的和禦者都在宮外候著。早朝後,宮中使者前來說大王單獨留丞相往路寢商議國事,於是小的又等了一個時辰左右。待丞相從宮裡出來,臉色便有些異常,小的也不好多問什麼。”張覓像做錯了什麼事一樣,低垂著頭死死盯著自己的腳背。===========狹路相逢,唯勇者勝。對峙的雙方幾乎在同時下了戰鬥的命令。刹那間八千戰馬奔騰,弩箭如瀑布般帶著轟鳴的呼嘯從天而降,馬蹄聲下連大地都開始搖晃起來。馬背上作戰最基本的技能就是馬術和箭術。秦國和趙國這兩支一流的騎兵相遇,勢必是一場硬碰硬的較量。隻見雙方的騎兵皆不避箭雨,控製著韁繩的手已經鬆開,僅靠兩腿夾緊馬腹和身體的傾斜來控製著馬背上的平衡。鬆開韁繩的雙手一手托著弩臂,一手扣住懸刀,以望山瞄準,然後精準射出一箭。在騎兵相向衝擊時,以最迅猛的速度向前便是最好的防禦。雙方拿出了百分之百的攻擊架勢,儘管在箭雨中不斷有人馬倒下,衝擊的速度卻絲毫沒有減弱。王齕和司馬翟各自衝在隊伍的最前麵,他們的馬快,且兩人馬術極為精湛,騎兵作戰的經驗又極為豐富,眨眼間便已衝破敵方弩箭的攻擊範圍。千軍在身後,唯有盯上的目標就在眼前。“鐺!”“王齕將軍好劍法。”“司馬校尉也不賴!”在馬頭即將相交時,兩人翻身躍下,落地時手中弓弩不知什麼時候已彆在背後,手裡換上的是適用於近身搏鬥的利劍。騎兵作為新興的兵種,侵襲騷擾,擔當重任。遠則馬上射之,近則下馬博之(作者注1)。故騎兵千裡奔襲,最後也常演變成步戰。兩支騎兵的將領出手都極快,招式乾淨利落。看似簡單卻進退有度,身法精妙,無一絲一毫拖泥帶水。殺招狠絕,格擋迅捷,招招式式無不凝聚了十年二十年以上的實戰所累積下來的經驗和技巧。這時若有一名旁觀者駐足欣賞,不一定會覺得兩人的對戰帶著劍術常有的那種飄逸瀟灑的美感,但他一定會震撼於金屬撞擊時摧山崩地的猛烈。可以說,王齕和司馬翟皆是名副其實的猛將。王齕出劍有劈山之勢,司馬翟出劍則有吞雲之氣。兩人勢均力敵,不相上下,過招十幾回不分勝負。戰場這邊殺得昏天黑地。另一邊,其他士兵們也紛紛下馬展開近身肉搏,一時間雙方陷入一場混戰。兩軍將領又不知戰了多少回合,王齕畢竟長司馬幾歲,他虛晃一劍,故意露出胸口的破綻。司馬翟不知有詐,直覺有機可趁,一劍刺去。王齕不退反近,竟主動往對方的劍鋒撞去。司馬翟吃了一驚,欲收劍已來不及,那鋒利的劍尖悶悶刺入王齕的胸口。王齕早有準備,稍微側身避開了要害,卻趁著中了一劍貼身而上,手中利器直指司馬咽喉。千鈞一發之際,突一箭呼嘯而來,恰好打在王齕那把劍的白刃之上,其力度之大,頓時震得王齕握劍的右手虎口發麻。他抬頭一看,隻見一位二十多歲的青年已奔至眼前。“司馬校尉,你沒事吧?”“嗬,景湛,還多虧你一臂之力。”司馬翟臉色未有絲毫變化,眯眼微笑著。那位被稱作景湛的青年目光如炬,麵容堅毅,舉劍與司馬並肩而立,顯然是想共同對敵。“哼,以二對一,這就是你們龍虎軍的風範?”王齕的胸口淌著血,他咧嘴露出鄙夷的嗤笑。“王齕將軍為將多年,難道還以為戰場上需要什麼仁義道德、公平正義?”司馬翟語氣平淡,話中沒有任何起伏,彎彎的嘴角透著絲絲寒意。“兵不厭詐……尤其是對你們這群吃肉不吐骨頭的野獸,龍虎軍更用不著所謂的風範。戰場上我們隻需要勝利就足夠了。”王齕沒有再說話,隻是又不屑地哼了一聲。就在這時,從河穀南邊遠遠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和腳步聲,目前雖然看不到任何人影,但從那音量來看,人數足在萬人以上。趙的援軍?!王齕心中一驚,瞥了另外兩人一眼,不想那兩人也是一副驚訝的表情。戰鬥的士兵們此時也停了動作,紛紛撤頭朝同一個方向望去。隨著一聲口哨首先劃破長空,隨之而起的是此起彼伏的口哨聲。那些原本安靜的戰馬突然像發瘋一般甩開四蹄,朝著自己的主人奔來。戰場上頓時煙塵漫天,視野之內什麼都看不清,隻有耳邊混雜著馬蹄聲和嘶鳴聲。等煙塵散去,龍虎軍已不見蹤影。王齕低頭咒罵了一聲,剛才分神之際,竟讓司馬翟那家夥跑了。此刻他腦子裡還回蕩著司馬翟離去時拋下的話:“今日交手,秦騎兵不過如此。泫氏城早有準備,守軍數十萬,若要來送死,龍虎軍一定奉陪到底!”他眺望著視線儘頭走來的部隊,緩緩將手中的利刃插回劍鞘之中。那支隊伍舉著“秦”字的軍旗,在長平的天空下飄舞著。===========“司馬梗,你不是在鎮守河內嗎?”王齕又驚又喜地瞧著隊伍中走出來的一位將軍。“王將軍,我可是來助你一臂之力的。”司馬梗笑著抱拳行禮,隨後又轉身指了指停在身後的一輛馬車。“對了,我還為你帶來了一位得力的幫手。”說著又朝著馬車抱拳行了一禮。“公子,請。”王齕不明就裡地瞥了司馬梗一眼,當車廂門打開,從後走過來一位年輕人時,王齕頓時愣住了。那身裝束太眼熟,竟是和李斯一樣的儒服儒冠!“王將軍,這位是韓國的公子韓非。另外,公子非也是齊國稷下學宮祭酒荀卿的入室弟子。”司馬梗伸手向王齕介紹到。注1:當時馬鐙(dèng)尚未出現,故無法像後世騎兵那樣騎在馬背上進行砍殺。先秦騎兵作戰,要麼策馬疾馳弓弩射殺,要麼是下馬,像步兵那樣進行近戰搏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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