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棟被稱為鬼樓的舊樓以前是第三醫院的住院部,自從一次火災之後,就被廢置了,醫院幾次要動工重建,都因為種種原因擱置了。從外麵看,不過是棟舊一點的樓房,也沒什麼好怕的。進了裡麵之後,馮迎才明白為什麼要叫鬼樓。整個樓道裡黑黝黝的,走廊更是黑得滲人。餘生醒來時,發現自己在一個破舊的屋子裡,房間沒有窗戶,周圍放了許多機器,機器很陳舊,外表浮著一層厚厚的灰。屋子一角堆了幾件一次性手術服和雜物,也是臟兮兮的。整個房間隻有那盞白熾燈最乾淨,被擦得纖塵不染,灼白的光線將房間照得通亮。此時餘生才覺得光線格外刺眼,他試圖伸手擋住眼睛,卻發現自己的手腳被固定在床架上,動彈不得。他試圖喊救命,卻發現連嘴裡也被塞了布條,喉嚨裡隻能擠出“嗚嗚”的叫喊聲。餘生掙紮著挪動手腳,試圖掙脫束縛。門,卻突然開了。龍蝦走了進來。餘生感到極端的恐懼,不安地掙紮起來,整個床架都被搖晃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好久——不見呐。”龍蝦陰陽怪氣的問候讓餘生渾身戰栗,他手裡把玩著的那把刀更是讓人不寒而栗。“你可讓我費了不少心思,”龍蝦繞著病床走了半圈,“傻子我見過不少,像你這麼膽大的,我還是頭一回見。要不是那邊急著要做手術,又偏偏隻有你的器臟配型成功,我還真想慢慢折磨你玩兒。”說著龍蝦將手中的刀在餘生臉頰上來回滑動。“你是第一個從我手裡逃脫的人,可你偏偏是個傻子。你知道嗎?一個傻子從我手裡逃走了,我以後還怎麼在組織混呢?”龍蝦猛地將刀壓到餘生臉頰上,血立時溢了出來,“所以我必須讓你加倍償還!”餘生在床架上猛烈地掙紮著,可他越掙紮,臉上的傷口越痛,血不停地淌出來,染紅了餘生的脖頸。門又開了,一個醫生模樣的女人進來了。龍蝦收回手中的刀,冷臉吩咐道:“趕緊結束。”轉身出門前,又忽的回頭補了一句,“不用打麻藥,記得,讓他好好享受。”龍蝦陰森森的語氣,連醫生也吃了一驚,切割器官這種手術,如果不打麻藥,那簡直就是古代的淩遲之刑。即使餘生再傻,也知道,接下來要發生的事肯定很可怕。他從醫生的眼睛裡,也能看出自己將要遭受的事情是多麼的殘忍,就連醫生都有一些不忍。“什麼?我馬上告訴龍哥。”“怎麼了?”剛剛走出手術間的龍蝦衝著接完電話的兩個嘍囉問道。“八裡鋪那邊傳來消息說,有警察出現!”“慌什麼!你們兩個現在馬上回去,叫他們先把棍子轉移到地下。警察要搜就讓他們進去搜,也不是第一次了。”龍蝦不緊不慢,仿佛根本不把警察放在眼裡一般。“可是……這傻子……”其中一個嘍囉擔心地看了看手術間方向。“怕什麼,一個傻子,我盯著就夠了。等那個女人找到過來,我們早已經跑遠了。”龍蝦睨了一眼手術間,心裡十拿九穩,隻等著幾十分鐘後收錢走人。兩個嘍囉隻好轉身下樓。“馮迎。”舊樓的電梯早已廢棄,陳侯和馮迎連爬了三層樓,都空無一人。就在馮迎懷疑是不是找錯方向的時候,從三樓轉角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馮迎心想“不好!”,下一秒陳侯已經拉著她閃身進了走廊邊的廢棄病房。“噓!”接著兩道黑影閃過,急匆匆地下了樓。還好剛剛陳侯讓齊南打電話又報了一次警:八裡鋪後院藏有被拐賣人口。看這動靜,這兩人應該是忙著回老巢救火去了,好歹少了些威脅。“上樓。”陳侯和馮迎悄聲說。兩人點點頭,往樓上走去。當手術刀劃破皮膚的那一霎,餘生隻覺得冰冷異常,仿佛掉進了冰冷的江水裡。就像那一次落入江底,江水灌入他的肺腑,他不斷下沉、下沉,身體越來越冰冷。他原以為死亡就是江水昏黃的顏色,沒想到死亡原來是白色的,就像房間裡那盞白到刺眼的白熾燈。正在爬樓的馮迎忽然感到一陣心絞痛,她仿佛能察覺到餘生的痛苦。“沒事吧?”陳侯低聲問。馮迎搖搖頭,繼續朝四樓移動。413號病房裡,女醫生忽然發出一聲尖叫。因為沒打麻藥,手術刀切入時,疼痛讓病床上的餘生劇烈地掙紮,竟然掙脫了捆綁!但同時,手術刀切偏了位置,餘生的左腹大麵積出血。但他顧不得那麼多,隻一把推倒女醫生,打開門朝著走廊的儘頭一路狂奔。聽到樓上的尖叫聲之後,馮迎和陳侯加快了腳步,一路跑了過去。四樓的構造不同於三樓,在正中間位置有一塊伸展出去的平台。龍蝦原本在這兒抽隻煙,聽到聲響後,正準備過去看看,就見到餘生朝這邊跑了過來。在接近平台的位置,猛地摔到了地上,一動不動。龍蝦不緊不慢地走過去,拿腳踢了踢地上的餘生,繼而蹲下來說道:“還想跑對不對?”餘生已經虛弱得說不出完整的話了,兩隻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前方,一隻手捂著腹部,血水從指縫中涓涓而出,染紅了一片地板。龍蝦忽地起身,發了瘋似的踢打餘生,“我叫你跑!我叫你再跑!”餘生艱難地呻吟著,身上的傷口愈發撕裂開來。忽然之間,龍蝦感覺後腦勺猛的一陣疼痛,接著被人摔倒在地。隻聽到“哢嚓”一聲,猝不及防的攻擊讓龍蝦折了右腿,一時間無法起身。陳侯的拳頭一拳一拳落在龍蝦臉上。馮迎發瘋般跑到餘生身邊,早已哭成了淚人,雙手在餘生的傷口邊徘徊,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隻能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餘生!餘生!你堅持住!不要睡!”可龍蝦也不是吃素的,剛剛遲疑的幾秒鐘給了陳侯趁虛而入的機會,現在反應過來之後,陳侯立刻處於弱勢了。龍蝦一個翻身便將陳侯踢翻到地板上,趁陳侯還未回過神來,一把掏出口袋裡的刀,將陳侯勒在麵前。刀就橫在陳侯脖子前,稍有不慎……馮迎猛地站起身來,兩眼發紅,手裡握著的是剛剛在車裡順手拿的一把錐子。“不要亂來,你要是傷了他,你也沒辦法活著離開。”此刻的馮迎是前所未有的堅定,話裡透著股令人發冷的狠勁。“就憑你?”龍蝦冷哼一聲。“你彆忘了,這棟樓隻有樓梯,而你現在瘸了右腿,如果你想逃走,能跑得過我嗎?”說著攥緊了手中的錐子。龍蝦遠遠地朝著馮迎喊話:“果然是個聰明的女人,我知道你來之前肯定報了警。現在,你有兩個選擇,要麼我帶著這個人質走,你可以馬上叫醫生來救那個傻子。要麼,我們可以一直耗著,等警察來抓我,但那個傻子可能等不了那麼久了。”龍蝦陰笑著看了一眼地上的餘生。馮迎也扭頭看了一眼餘生,餘生的臉色愈發蒼白了。馮迎甚至不確定,他是不是還……活著……想到這兒,馮迎心裡一沉。“這兩個男人,你隻能救一個。我就喜歡看人痛苦煎熬,尤其是你這種自作聰明的女人。”馮迎強裝著鎮定,但心裡早已亂了心神。她知道,不管選誰,她都必須承受失去的痛苦。她的眼神在餘生和陳侯之間徘徊,握緊錐子的手臂青筋暴起。“不要管我!”陳侯剛剛叫出聲,隨即脖子上便出現了一道血跡。“陳侯!”“我的刀可沒那麼多耐心,我數到三,你不說話我就當做你選了那個傻子。”“三。”“二。”馮迎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就在那個名字即將脫口而出的一霎,陳侯猛地發動了反擊,左邊的胳膊肘使勁撞擊在龍蝦的胸口,右手竭力甩開龍蝦持刀的右手。電光火石之間,這番猛烈的突襲為陳侯贏得了片刻的喘息,他終於掙脫了龍蝦的束縛,脖子上卻也被劃出一條不淺的傷口,血漬斑駁。“小心!”馮迎話音剛落,龍蝦手中的刀已經插進了陳侯的後背!那一刻時間仿佛被放慢了,馮迎張開的嘴甚至來不及合攏,她眼睜睜地看著陳侯在自己麵前緩緩倒下,他的眼徑直凝視著她,仿佛要在這最後一刻將世間唯一的留戀收進眼裡。“陳侯!”馮迎還來不及悲傷,因為她看到陳侯身後的龍蝦正朝著樓梯口一瘸一拐地奔跑。馮迎一步一步跟上去,每一步都走得堅實無比。前麵的龍蝦聽到越來越靠近的腳步聲,焦急地想要走得更快些,卻因為右腿而無法加速。馮迎並不急著追上去,她要讓龍蝦付出代價,讓他知道那種危險迫在眉睫自己卻無能為力的感覺。龍蝦終於到了樓梯口,他使勁兒提著右腿在階梯上踉蹌著前進,馮迎在一步之遙的後方,不緊不慢地追著,右手緊握的錐子在牆壁上狠狠地劃出一道長長的印記,刺耳的尖銳聲回蕩在樓道裡。這樣緊迫的腳步聲和尖銳的鐵器聲,讓龍蝦渾身發涼,大顆的汗珠往下落,腳下一個不穩,猛然摔倒在樓道上。待他準備爬起來時,馮迎已經站在他身前,手中的錐子露出寒光,女人眼裡絲毫沒有憐憫。下一秒,龍蝦覺得右腿上一陣鑽心的刺痛,徑直昏了過去。“餘生,你再也不用害怕了。”隨之,一陣警報聲傳來。馮迎拖著僵直的雙腿回到四樓平台,餘生和陳侯分彆躺在兩側,血水將兩人染得一片通紅。她甚至不敢靠近他們,她害怕失去任何一個人,隻能呆呆地癱坐在原地,任由淚水淹沒了視線。剛剛強裝的堅強在這一刻崩塌,前所未有的恐懼將她籠罩。整個世界變得灰暗而陰冷,過往的一幕幕在眼前重現。那個桃金娘盛開的夢境再一次浮現,在夢裡她始終看不清他的臉,她一直不知道那個消失不見的他究竟是餘生還是陳侯。可她萬萬沒想到,有一天,她要同時承受失去兩個人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