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了兩周假,再次回到公司,馮迎感覺恍若隔世一般。短短兩周,似乎發生了很多事。饒饒不在了,已經到了上班時間,kevin還沒來,少了饒饒和kevin的爭吵鬥嘴,辦公室冷清了不少。不一會兒,電腦的企業郵箱裡跳出一封郵件,馮迎平時幾乎不用企業郵箱,原本不打算點開,卻一眼晃到了發件人那一欄赫然寫著的“陳侯”兩個字。郵件也隻不過一行字:“齊氏的項目繼續由你跟進。”馮迎有些納悶兒,以前陳侯從來不會給她發郵件,有什麼重要的事會直接叫她到辦公室談,簡單的事也會打電話吩咐。郵件這種東西,本身就很職業,不帶一點私人情緒,況且陳侯還用了“跟進”這種詞,仿佛發個郵件就純粹為了布置工作任務。不過轉念一想,一開始在公司認識的陳侯,似乎就是這樣一個公私分明、不苟言笑的人啊。那時候的陳侯,或者說陳總,仿佛就是不會高興也不會難過,眼裡隻有工作的工作狂。隻是後來,馮迎見過了太多更鮮活的陳侯。在Z村,那個穿著牛仔褲笑得璀然的陳侯;在銅板街路口,那個一把抱住她的緊張擔心的陳侯;在醫院,那個她懷中顫栗無助的陳侯;在他家裡,那個喝醉了酒,脆弱而絕望的陳侯。等從回憶裡抽身出來時,馮迎才恍然發現,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間見到了那麼多陳侯不為人知的另一麵。一路走來,她早就無法再單純地將他列為工作中的上級,陳侯於她,已經是個不可忽視的存在。隻是,這個存在對她的意義,馮迎自個兒也沒弄明白。想到這兒,馮迎有些混亂了,起身準備去茶水間倒杯熱水,經過橫廊的時候,卻一眼看見了一窗之隔的陳侯。通往茶水間的路上有一段短短的橫廊,兩邊分彆是透明玻璃隔斷的兩間會議室。此刻陳侯就在右手邊的會議室裡,透過會議室的磨砂門應該正好能看見馮迎的工位。難怪,馮迎前腳剛剛才到辦公室,後腳就收到了任務郵件,敢情陳侯是在這當監工呢。馮迎也沒多做停留,既然有監工在這兒盯著,還是快些回去工作。再說,最近休了兩周假,手裡的事情應該已經堆成山了吧。想到這兒,馮迎快速地倒了一杯熱水便回到座位上忙了起來。中途偶爾抬頭時,餘光不自覺地瞟向右後方的會議室,似乎會議還沒結束。不知道是不是前一天在雪地裡著了涼,此刻馮迎覺得有些頭昏腦脹。馮迎正要過去接熱水,kevin不早不晚地塞過來一隻杯子,讓她幫忙衝個咖啡。所以,馮迎往回走的時候,兩隻手裡都端著熱騰騰的水,走得格外小心翼翼。路過會議室的時候,馮迎略微瞟了一眼,陳侯已經不在了,看來是結束了。沒成想,一扭頭,陳侯正站在正前方看著她,準確的說,是陳侯從前方拐彎過來,正好迎麵看見了她。而她的目光,還停留在會議室的方向。馮迎立時收回視線,麵不改色地繼續往前走。兩人錯身而過時,馮迎感到陳侯似乎短暫地停了一下腳步,似乎下一秒就要說出話來。可僅僅是短暫到幾乎不易察覺的停頓,短到馮迎都懷疑是自己的錯覺。對方並沒有開口,甚至也沒有側目示意,仿佛一個陌生人一般路過,匆匆忙忙地推門進了一旁的會議室。馮迎覺得仿佛哪裡不對,可是又說不上哪裡不對,加上腦袋暈暈的,喉嚨也有些難受,便乾脆不想了。中午吃完飯回來,馮迎便感覺辦公室的氛圍有些不一樣。到了近處才發現大家都聚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麼東西。馮迎正準備湊過去看個清楚,卻突然被kevin一把拉了過去,“你去哪兒啦?”原來,公司的大多數人在下午上班的十分鐘之內收到了一封匿名郵件,郵件內容是幾張有些模糊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穿著一襲長裙,因為是禮服,領口處的設計比較開放,此時反而顯得有些情色。女人被男人打橫抱在懷裡,眼睛似乎是閉著的,兩頰微微泛紅。也許是有些不穩,女人的兩隻手緊緊地摟著男人的脖頸,兩人的距離不過是呼吸之間。任誰也能看出照片中的兩人關係不凡。更何況,下一張照片裡,男人和女人一同坐在車內。照片是透過車窗偷拍的,角度並不是很好,隻能隱約看到兩人的側臉。可即使是這樣,也能讓人一眼認出照片的男主角就是陳侯,至於女主,正是之前與陳侯傳出緋聞的——馮迎。馮迎一時瞪大了眼睛,倒不是因為照片裡的自己而驚訝,而是驚訝於誰會拍到這樣的照片。看身上的裝扮,很顯然是齊老爺子生日會那天晚上,當時她喝醉了酒,陳侯抱她上車。照片很明顯是偷拍的,畫麵很模糊,應該距離較遠。可是誰會在宴會上偷拍呢?正在馮迎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手機震動了兩下,是陳侯的短信。內容隻有六個字:“什麼也不要說。”馮迎當然懂得,這種照片被人偷拍,而且拍的角度和畫麵又如此引人遐想,對方一定有他的目的。在還沒搞清楚對方的目的之前,任何輕舉妄動都有可能正中對方下懷。她想了想,現在請假回家,會顯得她做賊心虛,無論如何也隻能硬著頭皮在辦公室繼續坐著,等陳侯的解決方案出來。沒等來陳侯的消息,卻等來了更加爆炸的消息。微博上爆出一張接吻動圖,男主角正是齊氏的唯一合法繼承人——齊南,而另外一人,雖然看不清臉,但很顯然是個男人。齊氏的繼承人是個同性戀!一時間整個網絡都要爆炸了。以齊氏在業內的影響力,這樣的消息的勁爆度絲毫不亞於某某明星結婚或出軌的花邊新聞。原本便有許多媒體想要從碩大的齊氏集團找到點爆料,奈何齊老爺子為人滴水不漏,私生活和個人作風又無可挑剔,根本找不到著力點。也有一些媒體想通過齊南找些爆點,可齊南近年都在海外念書,行蹤不定。現如今,一直處於緋聞外圍的齊氏終於曝出這麼一號大新聞,也難怪所有的網站和媒體都想儘辦法要蹭個熱點了。剛剛還是kevin在一旁安慰馮迎,轉眼間就該輪到馮迎安慰kevin了。儘管因為夜色的遮掩,照片中的另一個神秘男子的臉看不清楚,可馮迎還是一眼就認出了Kevin。馮迎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句合適的安慰,說出口的時候居然變成了:“原來你們那時候就已經在一起了。”Kevin一臉絕望地看了看馮迎,“安慰人的方式有那麼多種,你偏偏挑了最糟糕的一種。”馮迎頓了頓,想了半天憋出一句:“你也彆太擔心啦。”沒想到Kevin倒是仿佛真的有些難過,拿起一旁的抱枕,一下子把臉趴了上去,“我怎麼可能不擔心呢?”馮迎一聽,心想著Kevin還是有點良心的啊,還會擔心齊南因此深陷輿論風波。結果Kevin頓了頓,又開了口,“我都快愁死了,以前隻用擔心女人就好了,以後還得擔心男人,我的情敵活活漲了一倍啊!”說話人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馮迎聽得一臉黑線,哭笑不得。果然是Kevin,發生這種事,也能腦洞如此清奇。不過,也好在有Kevin,被他這麼一鬨騰,剛才緊緊揪成一團的內心似乎能暫時放鬆一會兒。就在這時,公司召開緊急會議,應對齊氏的突變。馮迎走進會議室時,能清楚地聽到其他人細碎的議論聲,原本就有些人懷疑馮迎憑借陳侯上位,現在有了真憑實據,說話難免就有些難聽。“之前我就覺得她長了副狐媚的麵相。”“果然是靠著男人上位啊。”“好好的,還把陳總拉下水,哎。”“我就說齊氏怎麼能看上她的設計圖,指不定還睡過誰呢。”Kevin氣得差點衝上去動手,被馮迎暗暗拉住。此刻,做什麼都是錯,既然不知道怎麼做是對的,至少不要再給陳侯添亂。馮迎自己也沒發現,打心底裡,她就相信陳侯一定能處理好這件事。而這些信任正是兩人一路走來,一步一步建立起來的。環顧了一圈會議室,陳侯的位置還是空的,其他人已經差不離都到齊了,馮迎和Kevin也順勢坐了下來。就在馮迎以為陳侯不會來了的時候,會議室的門忽然開了,陳侯大步走了過來,略微欠身示意後坐下。除了遲到幾分鐘之外,陳侯和平時無異,一點兒也看不出情緒。會議很快開始了,齊氏此次醜聞一出,勢必會影響近日的競標成果。原本,設計圖的修訂完畢之後,年前就要動工的,現在看來隻能一再往後無限期推遲。作為此次風波主角之一的馮迎,被迫停止了跟進齊氏項目的一切工作,所有相關後續都交給孫怡和其他人。這點馮迎早已預料到了,不管高層信不信任她,都不重要。儘管她和陳侯之間,並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但是照片裡曖昧不清的關係,她百口莫辯。公司信不信任她早就已經不重要了。對公司來說,價值最大化才是正經事,這種桃色緋聞裡,總要有人承擔責任。既然大家夥都覺得馮迎借機上位,那麼公司也不介意借此平息眾怒。隻是,馮迎沒想到,公司會對自己如此大度,居然沒有將她開除。會議進行到尾聲,並未提及陳侯,就在馮迎以為會議就要結束的時候,陳侯忽的站了起來。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馮迎也不在乎彆人的眼光了,抬眼直直地看向陳侯的方向。某個瞬間,馮迎竟然覺得眼前的這個男人有些疲憊,甚至是狼狽。可是那種感覺隻維持了短短數秒,因為,很快陳侯就理了理領帶,站直了身體。分秒之間,他又變回了那個不怒自威的陳侯。“這件事是我單方麵的錯誤,馮迎並不知情。之前我說過,齊氏一案有任何閃失,責任我一力承擔,哪怕辭職也在所不惜。”陳侯說到這裡,頓了頓,馮迎的心猛地墜了下去,她仿佛知道陳侯要做什麼了。“所以,我已經和理事會協議離職,很高興和大家共事。至於馮迎,我依然相信她是非常有潛力的建築設計師。”說話人依舊維持著一貫的泰然自若,那句“很高興和大家共事”仿佛是初入公司時的介紹,而不是離職前的告彆。眾人頓時又躁動了起來,議論聲紛紛四起。畢竟,陳侯這樣的做法,很明顯就是為了保全馮迎。如果,原本的偷拍照隻是讓人懷疑馮迎與陳侯之間關係匪淺的話,現在陳侯的這番說辭,完全就是間接承認了自己和馮迎的戀愛關係。並且,陳侯還甘心情願為了馮迎拋棄一切功名利祿。一眾陳侯的迷妹們,心徹底碎了。反倒是當事人——馮迎,有些癡癡地愣在原地,眼睛望向陳侯的方向,若有所思。可陳侯並沒有扭頭,簡單地將桌上的幾張記錄紙合到手裡,欠了欠身便轉身朝出口走去。馮迎忽然有些恍惚,她仿佛看到陳侯初次來公司那天的樣子,舉止得體的陳侯在飯局上笑著說:“大家不要拘謹,吃得開心。”她想起那天顧曉饒比著嘴型告訴她新經理的名字:陳侯。她想起初見時,陳侯不苟言笑的臉。才過去幾個月,饒饒走了,陳侯也要走了,好像一切都變了,她忽然有些失落。“真不知道她何德何能,讓陳總為了她這樣。”“據說她和齊氏也關係匪淺。”“有種女人呐,就是會踩著男人上位,現在出了事,陳總引咎辭職,她倒是好端端的沒事。哎,心還真是硬呐。”另一個女人突然開口:“我聽說啊,她還跟個傻子糾纏不清,上次還有人看見他們一起同進同出呢,不知道啊,是不是她養的小白臉。”原本準備轉身離開的馮迎猛地站住了腳,緩緩轉身,一把將手中的文件摔到會議桌上,巨大的聲響讓眾人頓時噤聲不語。“我聽說,最近公司好幾個案子都談崩了,目前隻有齊氏的案子收到了預付款。換句話說,現在你們買名牌包和衣服的錢,都是我的設計圖換來的。與其想方設法地打聽我的私生活,不如好好想想你們自己都為公司做了什麼!”說完馮迎笑意盈盈地重新將桌上的文件一一整理好。“我不介意被討論。但我希望,下一次,你們這樣談論我的時候,不是因為我的私生活,而是因為我的作品。”平時馮迎一直給人一種寧靜寡言的印象,這一次卻突然硬氣起來,說話的口吻不容置喙,眾人也是驚掉了下巴。隻有馮迎自己知道,他們不該觸到自己的底線。公司樓下,顧曉饒和餘生來了。“你沒事吧?我聽說你這邊出了事,就找餘生一起來接你。”“沒事。”說著馮迎進了車後座,餘生幫她關好門,也進了後座。“彆難過。”餘生忽然開口說。“我沒事。”馮迎衝著餘生淺淺笑了笑,極力掩飾自己的疲憊。“我知道……你很累……”餘生凝視著馮迎,哪怕她儘力掩藏,餘生還是能感覺到她的疲憊。話音剛落,馮迎像是忽然泄了氣的皮球,朝他的肩膀壓了過來。她靠在他肩膀上,並沒有說話,卻用行動證實了餘生的猜測。她真的累了。而他能做的隻是一動不動,讓她儘可能舒服地睡上一會兒。事到如今,她該說什麼好呢?馮迎隻覺得頭腦昏脹,似乎真的感冒了,身體疲憊到極點,到家的時候她幾乎連眼睛也睜不開了,在沙發上窩了兩分鐘便昏睡過去。湛藍的湖水邊,緋色的桃金娘開得正盛,兩輛單車一前一後地行駛著,馮迎感覺自己整個身體都隨著單車變得輕盈起來,仿佛下一秒就要騰到空中。身後傳來輕微的響動,哪怕不回頭,她也知道他正跟在身後。她幾乎能想象出,風吹過他身上的休閒襯衫,發出輕微的聲響。身後的人保持著穩定的速度,不快也不慢,恰好落後她兩米左右的距離。微風拂過,他額前的碎發被風掠起,露出他好看的眼。那雙清澈深邃的眼。前麵有一處桃金娘開得格外妖嬈,馮迎停下車摘了兩枚放進嘴裡,甜甜的。她扭頭想叫他過來一起吃,身後卻空無一人。猛地回頭,才發現身邊一片荒涼,剛剛還盛開的桃金娘都凋敝荼靡了。馮迎一邊向身後跑去,一邊想要叫出他的名字。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並不知道身後的人,是誰。自始至終,那個他並沒有露臉,唯一能看見的,隻有那雙眼。是陳侯嗎?是餘生嗎?她頹喪地坐到地上,嘴角還維持著剛才的笑意,臉上卻早已熱淚縱橫。醒來時已將近午夜,馮迎揉了揉眼,確認自己是在臥室的床上。一扭頭就看到餘生趴在床沿上,正睡得熟,馮迎輕手輕腳地給他蓋上薄毯。餘生似乎也做了什麼不好的夢,雙眉緊蹙。想起剛剛的夢,馮迎沒來由地覺得心裡一緊,緊接著是空落落的失落感。終於到了這一天麼?自始至終,馮迎從來不願正視這個問題。在自己心裡,陳侯和餘生究竟是怎麼樣的存在。她不想選擇。因為她曾經失去太多。如果選擇就意味著失去,她寧願逃避。可這一天終究還是到了。“馮迎……馮迎……”一旁的餘生輕聲喚著馮迎的名字,眉頭緊蹙,似乎做了什麼不好的夢。馮迎輕柔地將他額前的碎發拂開,餘生細長的眼睫毛微微顫動,將台燈暖黃的光亮裁成細碎的剪影。“餘生。”她輕聲喚他,一如夢中囈語。餘生左手上的手環如鮮血般殷紅,深深地刺痛著她的內心。她輕輕起身。陽台上的冷空氣讓她清醒了許多。百米之外的一處拐角,一個精瘦的男人熄滅了手裡的煙頭,陰冷地盯著陽台上的女人。馮迎深深地吸了口氣,緩緩地趴在欄杆上。從陽台上望出去,整個城市幾乎都陷入了沉睡,沉靜而黝黑。誰也不知道,在那些黑暗的角落,潛藏著怎樣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