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日，還不到中午，馮迎家中已經熱鬨起來了。原來是Kevin一撥人，借口上次馮迎請吃飯泡湯了，實際上不過是為了來仔細看看馮迎口中的那個餘生。馮迎沒想到的是，陳侯也來了。這時候，陳侯可能是馮迎最不想見到的人了，自從陳侯上次喝醉之後，兩人都十分默契地不再提那件事，可任誰也沒辦法完全忘記那晚發生的事。好在今天人多，隻要有Kevin和顧曉饒在的地方，話題總不會少，況且今天還有害羞的餘生給他倆“調戲”。馮迎自己並不常在家裡做菜，冰箱裡除了兩棵青菜和幾罐飲料就什麼都不剩了。她開了電視便準備出門買些食材，陳侯忽然跟了出來，“我幫你吧。”馮迎原本就不想和陳侯單獨相處，沒想到陳侯卻自個兒追了上來，第一反應自然是拒絕，“不……不用了……我自己……”“外麵看起來要下雨了，就算你拎得了那麼多東西總要有人撐傘吧。”陳侯的解釋徑直打斷了馮迎的推辭。他總能在最要緊的時候找到最合適、最讓人無法拒絕的理由，而馮迎，每次都隻能束手就擒。“好吧。”說著拿了把長柄雨傘便先出了門。十多分鐘的路程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全程無話。馮迎討厭這樣的尷尬，卻又無力解決。隻能僵直地走在前頭，聽著身後不遠不近跟著的腳步聲。也許因著周末的緣故，超市人不少，兩人零零散散買了些蔬菜水果。來到生鮮區，人越發多了，許多等著買打折菜的阿姨在此處徘徊。馮迎一股腦鑽進去，原來是超市打折活動，魚類產品一律八折。不一會兒，馮迎已經擠到最靠近水箱的位置，正在左顧右看地挑選鯽魚。水箱周圍擠滿了圍觀的眾人，以及手裡拿著漁具走來走去的工作人員，濕滑的地麵更是隱藏著諸多隱患。陳侯無奈地搖搖頭，擠到前排，在馮迎身後30公分的位置，圈出一塊隱形的安全圈。替她躲避著身後各種擦肩而過的漁具和濕噠噠的購物袋。隻是，身在風暴中心的女人似乎並未意識到危險，依舊興致勃勃地拿著魚網打撈，不一會兒已經撈了一條不小的鯽魚準備轉身拿去稱重台。“小心！”陳侯的提醒剛剛落音，馮迎已經舉著魚網轉身，腳下一滑！陳侯一隻手扶穩了她，馮迎卻被嚇得鬆了手。啪的一聲，裝著活魚的魚網打在陳侯的淺藍色套裝上，然後墜落到地板上。幾十秒後，呆住的馮迎才緩過神來，“啊……對……對不起……”陳侯看了一眼滿臉歉意的馮迎，隻得搖了搖頭，俯身撿起地上的魚網拿去稱重台。結完賬，兩人便又一前一後地出了超市門，隻不過這次，陳侯在前，馮迎在後。果然如陳侯所說，外麵已經烏雲壓境，路上大家夥兒都匆匆忙忙地趕回家，兩人也加快腳步。大約走了一半，馮迎卻突然走不動步了。原來有隻奶白色的小貓正跟在倆人身後，不知道它跟了多久，但看它身上臟兮兮的樣子，大概流落街頭很久了。陳侯見馮迎沒有跟上來，又折了回來，“怎麼了？”“啊……沒什麼……”馮迎有些慌亂。“喜歡就帶回家照顧它。”難得陳侯這麼配合。“不了……還是算了……小時候我養過一條小狗，可是……最後……它死在了馬路上……後來我就不養小動物了。”想起小花狗死在血泊中的樣子，馮迎立馬打了退堂鼓，轉身便要走。沒想到陳侯卻一反常態地折返回去，抱起了那隻瘦小的貓。那貓也十分配合，似乎很喜歡陳侯的撫摸。就在這時，豆大的雨滴忽然落了下來，馮迎趕緊撐開雨傘跑過去，而陳侯則一手抱著小貓，一手拎著購物袋跑進馮迎剛剛撐起的雨傘裡。一陣風吹過來，陳侯懷裡的小貓似乎有些畏寒，一頭鑽進他懷裡，在陳侯衣服上一陣亂嗅，不一會兒，甚至伸出粉色小舌頭在陳侯的外套上輕輕地舔舐。“原來啊，是隻小饞貓！我說怎麼跟著咱們呢，原來是嗅著你身上的魚味兒了。”馮迎笑得肆意，全然不顧一臉黑線的陳某人。陳侯兩隻手都沒閒著，也沒有精力管製懷裡那隻自來熟的喵星人，隻能任由它在懷裡放肆。而那喵星人仿佛通人性一般，知道陳侯縱容它，乾脆在懷裡翻騰起來，一會兒兩隻小尖牙在陳侯的外套上撕咬，一會兒拿肉乎乎的小爪子按壓在陳侯的手腕上，一會兒乾脆把小鼻子湊到陳侯的脖頸上嗅一嗅。看著陳侯被一隻小貓逗得毫無反擊之力，馮迎忍不住笑出聲來。陳侯一時氣結，加快了腳步。馮迎趕緊舉著雨傘跟上，手裡不時還趁機逗一逗那隻興風作浪的喵星人。“啊……”陳侯突然停下來，馮迎來不及收住腳，一下子撞上去。陳侯側過身來，兩人便四目相對，傘內的氣氛霎時升至極點。豆珠般的雨滴狂躁地傾瀉而下，傘麵仿佛變成一道隱形的結界。傘外風雨飄搖，傘內寂靜無聲。陳侯那雙熟悉的眼毫無躲避地直直落在她眼裡，那一刻，馮迎覺得大腦似乎有一瞬間的缺氧。陳侯醉酒之後的模樣反複重現在她腦海裡，“因為你和其他人不同，在你麵前，我沒辦法假裝漠不關心。”整整一分鐘，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整個世界安靜得隻剩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聲，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凍結。直到懷裡那隻百無聊賴的喵星人“喵”的一聲打破了寂靜，兩人尷尬地彆開頭，繼續朝回走。回到家裡，顧曉饒和Kevin果然又為了看少兒頻道還是電影頻道爭得麵紅耳赤，一旁的齊南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看著剛剛進門的馮迎和陳侯。“餘生呢？”馮迎環顧了一眼客廳，並沒有看到餘生。“下雨了他說要下樓接你，你們沒看到他麼？”顧曉饒頭也沒回地回複道。正在這時，門響了，餘生站在門外，有些狼狽，雨水順著頭發滴落到衣服上。“你怎麼能自己下樓呢？你要是走丟了我怎麼辦？”馮迎有些著急，又有些生氣，完全沒注意到自己說話的語氣有些重。餘生沒有說話，隻悶悶地坐到一邊，氣氛一時有些安靜。好在，陳侯懷裡那隻機靈的小家夥及時地探出腦袋，“喵”的一聲打破了沉默。下一秒，所有人都圍著這隻自來熟的小家夥，寵溺地摸摸抱抱，隻有Kevin一人爬到沙發椅背上，一邊尖叫著跺腳一邊發誓再也不踏進馮迎家半步。“齊南！你再摸它一下，你就再也不要碰我！”聽著Kevin近乎嘶吼的嗓音，一眾人不懷好意地笑了，這世上除了Kevin他爸之外，居然還有一樣能製得住他的東西，真是難得。“摸什麼？這個麼？”齊南挑釁地將貓抱得靠近沙發一點點，Kevin的尖叫聲已經要突破一百分貝。“齊南！你這是謀殺親夫！我要報警！不，我要分手！”說話人一邊罵罵咧咧一邊跑到沙發對角，儘可能離齊南遠一些，“快把它抱遠一些！我的雞皮疙瘩要掉光了！”看到Kevin如此雞飛狗跳的模樣，顧曉饒自然是不會錯過這個大好機會來捉弄Kevin，很快也加入三人一貓大戰。馮迎扭頭看了看坐在一旁的餘生，一時又有些心疼，轉身拿了條毛巾過來，幫他將濕噠噠的頭發一點點擦乾。餘生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並不動彈，也不言語，像隻乖巧安靜的貓。當然，幾分鐘之後，馮迎才明白自己腦海裡的這個想法有多麼可笑——給貓喵洗澡和吹毛簡直要列入人類災難top10才對！不知道是誰提議先給貓洗個澡，然後顧曉饒便拉著陳侯開始忙活了，陳侯原本是極不樂意的，可顧曉饒說服人的功力向來是數一數二的。“Kevin肯定不行，你看他那張牙舞爪驚恐之極的樣子，我怕把貓嚇死了。齊南嘛，我看他一時半會兒都擺脫不了Kevin的魔爪，餘生……”顧曉饒扭頭看了一眼右邊的位置，剛剛還獨自坐在一邊的餘生正站在廚房門口，遠遠地看著馮迎在廚房裡忙活的身影。看來這個選項也沒戲了，轉而對陳侯說：“再說，我聽馮迎說，這貓是跟著你回來的，你自然要對它負責。”陳侯無可奈何地默許，被顧曉饒一把拉進了浴室。大約過了四十來分鐘，馮迎端著最後兩個菜從廚房出來時，顧曉饒和陳侯已經在給小白貓吹乾了。沒想到，剛剛還灰溜溜的小家夥，洗完澡居然還顏值頗高。白白淨淨的毛發，加上兩隻機靈的大圓眼睛，煞是可愛。“天呐，這還是咱們撿回來的那隻小家夥嗎？”馮迎端著盤子便走了過去，魚香味兒惹得小白貓一陣激動。“看它饞的！”陳侯一臉寵溺，絲毫沒有白天繃著臉的嚴肅勁兒。“來來來，大爺，你先嘗嘗。”說著馮迎便往它碗裡夾了一大塊魚肉。結果，顧曉饒卻忽然大笑起來，“馮迎，首先，它是妹子，第二，以它的貓齡，在貓裡麵可是和餘生一樣嫩得能掐出水的年紀呢！”說著，顧曉饒便伸手要掐一掐餘生白白嫩嫩的臉，嚇得餘生一下跳到馮迎身後，緊緊地拽著馮迎的胳膊不肯撒手。“彆怕，這個怪阿姨不是壞人，”說完轉頭教訓顧曉饒，“饒饒，你也該找個方式釋放你過剩的母愛了，彆對我們餘生動手動腳的。”顧曉饒倒是一點兒也不生氣，夾了一口青菜，慢悠悠地說：“我媽也這麼覺得，所以明晚開始給我安排相親對象，聽說我媽已經搜集了充足的資料，準備幫我相遍城中所有適齡男青年呢。”“那不行，你告訴阿姨，光是適齡男青年，是沒辦法把你嫁出去的，建議阿姨還是擴大範圍，把年齡範圍擴大到50歲，實在不行，我幫阿姨聯係聯係我們家小區的張大爺。”Kevin話音剛落，桌上又掀起一場腥風血雨。馮迎搖了搖頭，將碗裡的魚肉夾出一小塊。“聽說你是少女？那……少女吃塊兒魚，養顏的，養顏的。”此時，小白貓才大口大口地開吃起來。身後的餘生虎視眈眈地盯著那隻傲嬌的小白貓，手裡將馮迎的衣襟攥得更緊了。“它叫什麼名字？”懶得摻和Kevin和顧曉饒口舌大戰的齊南無奈地扭頭扯開話題。“啊？名字？我……不知道啊，讓陳侯取吧，它是跟著陳侯回來的。”馮迎聳聳肩，轉而看向陳侯。陳侯卻似乎有些出神，並沒有注意到馮迎的目光，隻直勾勾地盯著那隻喵星人。馮迎見他沒反應，便自顧自起身吃起飯來。許久，陳侯才起身過來，“繡球。”陳侯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其他人都一頭霧水。“啊？”“它就叫繡球。”說話人轉過頭看著吃飽喝足在沙發上圈成一團的小白貓，滿眼溫柔。遠遠地看過去，那一團毛茸茸的小家夥就像一株穿了皮草外套的繡球花，在夜風中安靜地綻放著。馮迎忽然就明白了。每個人與過去告彆的方式都不一樣，有人選擇新歡，有人選擇逃避。而陳侯，也許隻是選擇了一種更直接的方式。麵對過去，重新賦予它新的意義，這並不容易。過去的一切即便歸於塵土，但，若是能從舊日的泥土中開出新鮮的花束，也未必不是一樁幸事。隻是，那一幕又一次出現在眼前。月光、模糊的光線、濃重的酒氣、輕柔的夜風、飛舞的繡球花瓣。“如果我希望你快樂，希望你能重新開始，你願意嗎？”你願意嗎？願意嗎？窗外清冷的夜風幽幽地沁入室內，馮迎攏了攏身上的外套，起身找了件暖和的毛衣給繡球搭了簡易的小窩。小家夥興奮地在毛衣堆裡打滾兒，絲毫也不抵觸這個剛剛接納它還不足半天的家。馮迎輕輕地揉了揉它圓乎乎的小腦袋，輕聲歎了口氣。原本，她說什麼也不願意再養小動物了，可偏生遇上了繡球。它自己跟回家來，還一副自來熟的模樣，任誰也不舍得再次讓它顛沛流離。剛剛陳侯臨走之前，馮迎堅持著讓他把貓帶走，他卻推說工作上常常要出差，家裡沒人照料。馮迎無奈之下，隻得先收下繡球，“那我先照顧它兩天，等找到了合適的人家，再把它送走。”陳侯沒有說話，馮迎知道他喜歡這隻張牙舞爪的小東西，可她卻不想再重複發生過往的悲劇。人與人之間，人與動物之間，人與物品之間，一旦擁有了彼此，就擁有了傷害彼此的能力，與其坐等痛苦和失望來襲，還不如不要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