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常規檢查之後,醫生叮囑小心飲食,注意休息,辦完住院手續便可出院了。走出醫院的路上,馮迎正低頭想問題,一個水靈靈的小姑娘一下子撞到她腿上。馮迎一把扶起小姑娘,刮了刮小姑娘的鼻子,“走路怎麼這麼不小心呀?來給姐姐看看,有沒有哪裡受傷?”說著馮迎蹲下身來檢查著小姑娘的手和腿,忽然之間,馮迎停下手裡的動作,神情激動。“你的手環哪裡來的?”小姑娘顯然有些被馮迎嚇到了,一把把手縮回來,一言不發地往後退。“快告訴我,你的手環哪裡來的?”馮迎不依不饒地追上去逼問著,小姑娘卻隻嚇得往後退。“哎呀,你的手環好漂亮啊,能告訴哥哥是哪裡買的麼?”馮迎正黑著臉逼問小姑娘,旁邊的陳侯忽然扮起了鄰家大哥哥。沒想到,小姑娘居然十分吃這一套,盯著陳侯打量了幾分鐘就和盤托出了。“幾天前我在醫院撿到的,一個大哥哥掉下的,大哥哥長得很好看。”馮迎深吸了口氣。餘生,是你麼?你還活著對不對?“這是我送給大哥哥的,這個手環對我很重要。”馮迎想要拿回手環,原本小姑娘是死活不肯的,無奈敗於陳侯的美男計下,還是乖乖地交出了手環。馮迎撫摸著手環,久久不語,這麼多年過去了。很多時候她都快要妥協,相信餘生真的不在了,可這手環又回到了她手中,是暗示麼?餘生,是你嗎?“先彆想太多了,下午還要開會。”陳侯穩重的聲線總是能瞬間讓人心安。--------另一邊的病房裡,餘生剛剛醒來,身體恢複了許多,想要起身走走,幾個黑衣壯漢在病房門外看守著,他也隻能在視線範圍內活動。午飯時間,走廊人不少,餘生伸了個懶腰,筋骨活絡了不少。“大哥哥!”隻聽到身後有個甜甜的聲音響起。餘生轉身找了半天,才在人群中找到那個小小的身影,原來是上次醫院偶遇的小姑娘。“是你啊。”“大哥哥,你的手環是阿姨送的嗎?”小姑娘氣鼓鼓地問道。餘生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好幾秒才想起自己的手環丟了好幾天了,說不定那天掉在醫院了。“我的手環……你有?”餘生一激動便語句不通了,好在小姑娘機靈。“本來在我這兒,可是剛剛被一個怪阿姨拿走了。”小姑娘顯然還在為剛剛的事抱不平。“阿姨……為什麼……手環?”“她說手環是她送給你的,跟她一起的還有一個大哥哥,長得可好看了。”“她說……手環是她她她送的?”餘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姑娘氣憤地點點頭,“她是不是騙子啊大哥哥?”餘生興奮地快要跳起來,“她在……在哪?”“往那邊走了。”小姑娘指了指醫院門口的位置,餘生一躍而起就要衝過去,又折回身來摸了摸小姑娘的頭,“謝謝你!”說完便一溜煙兒地朝醫院門口跑去,身後幾個黑衣人以為他要逃跑,一路狂追。直到追到醫院門口,餘生頹然地坐在地上,並沒有逃跑的意思,黑衣人才鬆了口氣。“要不是上頭吩咐,我他媽的才不伺候這傻小子!”其中一個尖細的嗓音嚷嚷著。“得了得了,先忍忍,隻要他不逃跑,咱就不能拿他怎麼樣。”另一個粗嗓門兒回應道。一旁的餘生累得汗如雨下,偌大的病號服被汗濕得浸貼在背上。馮迎,真的是你嗎?望著車來車往的馬路,餘生忽然有些頹然。馮迎,你究竟在哪?--------不遠處的的士上,陳侯翻動著手機裡的文件,囑咐道:“下午開會,董事會肯定支持孫怡的方案,能不能說服其他人,就看你自己了。”馮迎也明白肩上的壓力,不禁有些膽怯,“我儘力。”“也不必過於緊張,董事會先前已經授權我來負責競標的案子,現在他們的意見隻能作為參考,你要相信自己的能力。”陳侯說得雲淡風輕,馮迎心裡著實輕鬆了不少。下午兩點,會議室裡的氣氛開始緊張起來。孫怡的設計簡潔大氣,是非常典型的設計院風格,受到一眾董事的青睞。相對於孫怡的設計來說,馮迎的設計可謂是獨樹一幟,有膽識,但同時也有風險。有幾個董事認可她的設計,但更多人認為這樣的設計並不符合市場需求。拋開設計稿不談,孫怡是建築係博士畢業,其父又是建築界的泰山北鬥孫仲,公司之前的幾個大項目她也都有參與操作。相比之下,馮迎簡直是螳臂當車。學曆普通,資質平平,經驗空白。好幾個董事甚至含沙射影,不知陳侯為何不惜冒險也要破格提拔這樣一個新人。言下之意,會不會是有其他見不得人的原因。馮迎漲紅了臉,感覺自己仿佛跳梁小醜一般,雙手不安地絞著衣角的紐扣。陳侯的臉色已經相當難看,“之所以選中馮迎來設計圖紙,是因為我相信她的設計最終一定能成功。如果大家隻是害怕承擔風險,大可不必擔心,我陳侯願意一力承擔所有後果。”此言一出,四下一片寂靜,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所有人也不得不妥協。會散了,偌大的會議室裡,隻剩馮迎與陳侯兩人。“陳總,你真的不必為了我這樣,其實孫怡的確比我更合適。”陳侯抬頭看著說話之人,眼神犀利得仿佛可以看透人心。“這是競標設計圖,不是選美。沒有合適不合適,隻有作品夠不夠好。孫怡的設計的確無可挑剔,但這也是她的缺陷所在,我也希望借此機會讓她好好反思。你的設計雖然不夠完美,但我並不覺得比孫怡的設計差,相反,我覺得十分有潛力。”“陳總,你真的覺得我的設計比孫怡的更有潛力?”馮迎追問道,畢竟心裡對自己還是沒有足夠的信心。“不然呢?不然我為什麼選你?難道你真的以為是你的美貌打動了我麼?”陳侯邊說邊整理好桌上的文件,“彆想那麼多,好好準備下周的競標。”說完,陳侯便轉身離開了。馮迎獨自站在空曠的會議室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慢悠悠地走出去。“哎哎哎?你聽說了沒?聽說今天陳總力挺馮迎,為了她都跟董事會翻臉啦!”茶水間傳來尖利的女聲。“馮迎?馮迎是誰?”另一個女生問。“馮迎你都不知道?之前跟著陳總去齊氏談競標的那個女人啊!我就說怎麼去了趟齊氏就平步青雲了,原來啊……嘖嘖……”“那有什麼辦法呢,我可是聽說上次她在雲南出了點兒意外,陳總直接中止了和南港的視頻會議,馬不停蹄地飛過去英雄救美了呢!”“我聽其他人說,今早陳總和馮迎都請了假,中午有人看到他們一起打車來公司的,並且啊,衣服都還是昨天的……”“天呐!真是紅顏禍水啊!隻是可惜了,萬萬沒想到咱們陳總的審美水平這麼獨特,那馮迎平日裡看起來清湯掛麵的,想不到暗地裡狐媚功夫倒是學了不少。”馮迎站在茶水間外,聽得氣結,隻差衝進去拚個你死我活了。幸虧Kevin及時出現,一把把她拉回辦公室,“哎!到底怎麼回事啊?現在公司都傳得沸沸揚揚的!”“怎麼?你也聽說我勾引陳侯了?”“那倒沒有,”Kevin趕緊遞了杯茶水,讓馮迎消消氣,“我聽說的版本啊,說你懷了陳總的孩子。今天中午有人看到你和陳總一起從醫院出來,傳言說去做產檢呢!”“我呸!”馮迎一口茶水全噴到Kevin臉上,“還不是他吃蝦過敏才被送去醫院,害我忙得幾宿都沒睡好,哪有功夫生孩子!”“蝦過敏?我怎麼記得那隻蝦是你親手剝的呢?”Kevin抹了一把臉上的茶水幽幽地說。“所以說啊,要是我和陳侯真有什麼,我怎麼會連他不能吃蝦都不知道呢?天地可鑒,我們就是普通上下級關係!如果非要說我們有點什麼關係的話,大概是昨天晚上因為一隻蝦我差點謀殺了他的關係!可是為什麼所有人都覺得我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關係呢!”馮迎一邊說一邊蹂躪著手裡的靠墊。“對啊對啊,我也不明白,以你的顏值,明眼人都看得出你是靠實力吃飯的人嘛,他們一定都是先天性1200°隱性近視加500°偏向散光外加娘胎自帶全方位磨皮祛斑增高顯瘦濾鏡!”Kevin一邊憤憤地說著一邊摘掉衣領上的茶葉。“周凱文!你到底是安慰我還是損我呢!”馮迎氣得一把扔出靠墊,偏偏被Kevin接了個正著。“不過話說回來,昨晚你們倆一起出現我也大吃一驚,陳總那模樣,就像是來抓奸夫淫婦似的,結果沒料到我也在。還有啊,你們倆那神情,我也覺得怪怪的。”Kevin拿靠墊擋在身前,膽大地分析劇情走向。“昨天去吃飯的路上,我差點給車撞了,陳侯救了我,就這樣啊。”馮迎咬牙切齒地陳述實情,完美地避開了故事高潮。“上次我也救了你啊,怎麼沒見你對我有什麼異常啊!”Kevin顯然不服氣。馮迎想起上次Kevin開車載她從鄰市回來,半路她仿佛看見了餘生,橫衝直撞過去,要不是被Kevin一把拉住,可能真的要出亂子。“你還說,要不是你,說不定我已經找到餘生了!”馮迎嘴硬地反擊。“餘生?又是那個餘生?這都過去多久了?”“對於其他人來說,的確過去很久了吧。可對我來說,仿佛昨天他還傻乎乎地跟在我身後,隻是一個轉身的功夫,他就不見了。”剛剛氣呼呼的馮迎穩定了許多。“當局者迷,我能理解,但你究竟為什麼一直對他耿耿於懷、始終放不下呐?”“因為,這世界,除了我,已經沒人在乎他的死活了。如果連我也忘了他,他就真的被這個世界徹底拋棄了吧。”夢境裡的畫麵還曆曆在目,幽深的巷道裡,餘生躺在血泊中,無助地看向她。他那雙曾經澄澈無比的雙眼,摻雜著恐懼和絕望,看得馮迎陣陣心顫。倘若,餘生當真在某處遭受著苦難,她又如何能夠全然置身事外地幸福呢。這是Kevin第一次見到馮迎如此悵然的樣子,不是傷心,也不是難過,更多是對自己的失望。六年多的時間過去了,馮迎從未放棄尋找餘生的機會,可長時間的杳無音訊無異於對她的步步淩遲。她懷有一寸希望,卻隨時準備好接收百萬倍的失望。畢竟,對方生死未卜,而她,一念尚存。這樣孤注一擲的希望本身便是吞筋蝕骨的,每一寸希望最終都會反噬自身,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就在她快要失去希望的時候,機緣巧合下,這手環又回到了她手中,讓她又重新燃起希望。Kevin不知道馮迎這些年是怎麼堅持過來的,他更無法想象馮迎將要抱著這樣的希望度過沒有餘生的餘生。“你有沒有想過,餘生的其他可能性,他究竟需不需要你這樣經年累月地等下去?萬一,他真的不回來了……”Kevin試著把措辭說得更委婉些,卻被馮迎突然打斷。“他會回來的!我常常在夢中見到他,他還是以前的樣子,笑起來像個傻孩子。我甚至能看到他的每一根眼睫毛在顫抖,看到他衝我傻笑,和我一起在操場曬太陽,他那麼真實地出現在我眼前,讓我不得不相信他總有一天會真的站到我麵前。”“而且,就在今天,我找到了以前我送給他的手環。我相信,這是上天想告訴我,他還活著。”馮迎輕輕地摩挲著手環的每一道紋路,想象著餘生戴著它的模樣。馮迎似乎平靜了許多,想到餘生從前的模樣,總讓她感到由衷的寧靜,說起夢境裡餘生傻笑的模樣,她的臉上甚至還出現了久違的笑容。從前,不管什麼時候,當她和家裡鬨彆扭情緒低落的時候,當她舞蹈比賽拿了一等獎興奮得轉圈的時候,當她考試失利急得直跳腳的時候,餘生都安靜地陪在她身邊。那樣的陪伴讓她安心,不用費心應付彆人的安慰或祝福,隻需要靜靜地等待情緒發酵、膨脹,然後消散。就像夜間走在學校的小路上,餘生不遠不近地跟在身後,即便不說話,她知道他在,便覺得心安。很多時候,我們希望時光能回到過去,不是因為過去有多美好,而是因為,後來我們才發現,即便當初再不美好,我們都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