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遠赴南村見餘母(1 / 1)

第二天馮迎原本是想要睡到自然醒的,不知道為什麼,卻醒得異常早。自從畢業去了新力,快有一年沒有重回雲南這片土地了,也整整一年,都沒有關於餘生的消息了。想起餘生,心裡依然還是一陣止不住的酸澀,便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於是,索性起身上樓。樓頂是個開放式小露台,露台上三三兩兩地放著幾個軟包,色彩飽和,仿佛坐上去,心情也會變得飽和一般。站在露台上,能隱約看見對岸一大塊空地,昨晚聽秦羅說起過,那裡便是齊氏預備建度假區的地方。天色尚早,雲南地勢高,空氣稀薄,汙染比之前工作的城市少了許多。隱約還能看到些許疏星,太陽微弱的晨光已經在天邊亮起一抹魚肚白,整個天空介於白晝和黑夜之間,似乎有一道光亮要將夜的星空撕裂,又好像是黑夜將要吞沒天邊最後一抹光暈。這樣的場景多麼的似曾相識。--------高二經曆一次慘痛的期中考試之後,為了督促自己早起念書,馮迎主動找班主任領了教室的鑰匙。每天早上想著必須要早些去教室開門,果然有了起床的動力。那段日子是馮迎的高中生涯裡最振奮人心的時刻,也正是那時,她知道每天淩晨五點鐘天空的模樣。那時候,餘生已經是跟在馮迎身後的小跟屁蟲,不知道他怎麼知道了這件事。有一天早上馮迎獨自來到教室前漆黑的回廊,一眼瞥見門口附近有個白色的影子,正發出些窸窸窣窣的聲響。學校總是有各種各樣的鬼怪傳說,馮迎的膽子大原本是不怕的,可淩晨五點,學校幾乎還沒有什麼人,周邊的環境也安靜得可怕。馮迎仗著膽子悄悄地走過去,還不等她看清那團白影,隻見那白影徐徐轉過身來,手裡一團東西滾到地上,對方顯然也被她嚇得半死,忽地尖叫一聲,馮迎被對方的叫聲嚇得也尖叫起來。尖叫聲使得回廊中間的聲控燈忽地亮了起來,馮迎從指縫中偷偷看了一眼,居然是餘生!對方顯然也鬆了口氣,腿一軟竟然蹲坐在了地上。“餘生,你來乾嘛?”馮迎沒好氣地質問。對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一般,摸了摸滾在身旁的塑料袋,發現袋子破了個洞,裡麵熱騰騰的小籠包已經吃不了了,不禁有些黯然。原來,因為馮迎早上來得太早,學校附近還沒有早點賣,每天都要等到下了早自習才能吃上早餐。餘生家樓下路口的小夫婦是那一片最早的早點,於是他買了一兜小籠包揣在白色毛衣裡,誰知道路上塑料袋破了個洞,油水漏到他的白色毛衣上。他正在擦著衣服上的油氣,結果一轉身便被嚇得兩腿發軟。馮迎看著滿地的小籠包,再看看滿臉傷心的餘生,心裡是又好氣又感動,這個傻餘生啊,你可真傻啊。想著便更想捉弄他,她湊過去嗅了嗅鼻子,誇張地說:“哎,餘生,你現在身上都是包子味哎,要不……”說著突然裝出一副猙獰的模樣,“我把你吃掉好了!”說著便低頭朝著白絨絨的毛衣湊過去。她以為膽小的餘生一定會被嚇得躲開,可她沒想到的是,餘生沒有躲開,甚至沒有挪動過位置。所以,她張牙舞爪地撲過去的時候,驚訝得雙手都不知道該放在哪裡了。因為,她感覺自己的嘴巴碰到了一片柔軟而溫熱的東西。她在腦中快速地搜索了一下現在可以用上的句子,最後慌不擇路的她凶巴巴地說:“喂,你居然偷吃小籠包!嘴巴上都是牛肉小籠包的味道!”對麵的餘生原本便慌張得不知所措,聽到她的“質問”便更慌了,“沒,沒有……我就吃了一個,就……就一個,”說著誠懇地看著馮迎的雙眼,還兀自點點頭又補充了一句,“真的。”馮迎一時下不來台,隻好裝作凶巴巴的樣子,“不和你說,我要進教室了。”說完便轉身開門進了教室。好在後麵跟進來的餘生,看她“氣”得臉發紅,不敢再多問一句,隻老老實實地坐在她旁邊。自從這次之後,餘生每天晚上便會等著馮迎鎖好門一起走出校門。大多數時候他也沒什麼事情可做,馮迎看的那些書本他根本看不明白,馮迎寫的那些字符有許多他也不認識。起初他還會托著腮幫子看兩眼,後來便索性趴在桌上,很多時候等馮迎寫完作業,一抬頭,教室裡已經隻剩下她和一旁睡得正熟的餘生。走出學校的一段小路上,看看身後跟著的餘生,竟然也會覺得安心。哪怕他膽小,但馮迎也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前所未有的安心。那天早上,馮迎沒有立馬開門進教室,而是趴在走廊的欄杆上,抬頭望著天空的星星。那一天的樣子,似乎就是與今天很像的,一輪上弦月,寥寥疏星,遠處的天邊有紅色的光暈漸漸染出一片溫柔的色澤。乍一看有幾分日出的希望,又有幾分日落的悲涼,一時間竟有些分不清白晝與黑夜。身旁和她一樣姿勢的餘生突然開了口:“好像太陽落山一樣。”馮迎笑著轉過頭,“傻餘生,你看,那顆是北極星,它所在的方向就是北方,那麼有光這邊就是東,東邊的是日出,西邊才是日落。”說這些話的時候,她沒想過餘生可能很難理解她口中的東南西北與日出日落,那一瞬間,她隻是驚喜身邊人與自己有著一樣的心思。卻聽見身邊的男孩子似乎聽懂了一般地從鼻翼裡發出一聲低沉的“嗯”。那樣的早晨有很多個,至少在餘生消失之前,她認為的確很多。可現在她突然覺得一切都遠遠不夠,她始終記得那天清晨,那像是日落一般的日出,卻似乎開始慢慢忘記了餘生好看的側臉。她害怕失去的時間太久,會想不起他的樣子,又或者,餘生已經忘了她。“餘生,你看,北極星還在那裡。而你,在哪裡呢?”日出的光暈開始撒向露台,暖紅色的光線漸漸鋪滿了整個湖麵。湖邊上欣長的身影攏了攏身上的外套,長久地望著太陽升起的方向,一切仿佛水洗一般的空靈寂靜。“秦羅,我去見個朋友,天黑前回來。”在開往南村的小巴士上,馮迎思尋許久,發了這樣一條消息給秦羅。早上她忽然想起來,餘生母親改嫁的寨子就在附近,順利的話,中午之前就能到。她出發時秦羅出了門,不知何時回來,孫怡還沒起床,於是她走了二十多分鐘,來汽車站坐上了開往南村的小巴。直到坐在顛簸的小車上,她也沒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想走這麼一遭。也許,隻是太久沒有餘生的消息,而南村,至少有他曾經生活的痕跡,又或者那是他最後一次出現的地方,也許還有些許被忽略的蛛絲馬跡。在馮迎幾乎快把胃都吐出來之前,車終於停在了南村簡陋得幾乎都算不上是車站的一處篷子前。幾年前馮迎曾經來過一次,可惜餘母的丈夫趙老六多番阻擾,除了告知餘生是去市集走丟的以外,其他一概不提,說是“我們家再也不想和餘生那個傻子的事兒扯上半點關係”,餘母也附和說:“你快走吧,我還有我的生活。”無奈之下,馮迎隻能折返回校。這一次馮迎熟門熟路,有了上次的經驗,她不準備貿然敲門前往,先躲在一旁的草垛後。趙老六的屋子還是老式的木製小樓,屋前是約五十平米的前院,外圍用枯木與竹子架了簡易的籬笆,底下十多厘米糊了爛泥來加固。正值午後,趙老六衝樓上吆喝了幾句馮迎聽不懂的話,便開了院門順著門前小道一溜兒走了下去。馮迎趁機擠進院門,朝裡間喊了聲:“阿姨?”樓梯上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過後,一個穿著紅色肚兜的小娃娃竄到眼前。小男孩兒盯著馮迎眨巴眨巴大眼睛,竟徑直朝她走了過來。馮迎一時間不知所措,畢竟自己這也算是擅闖民宅吧,隻是這娃娃又是哪兒來的?可眼前這小家夥實在太可愛,馮迎見他搖搖晃晃走過來,便顧不得那麼多,伸出雙手想要抱一抱小奶娃。“趙易。”隻見一位約摸五十來歲的女人一邊在圍裙上擦著手一邊從閣樓上下來。“阿媽!”小奶娃奶聲奶氣地叫了一聲便轉而向著女人的方向跑過去,一把抱住對方的小腿。馮迎這才認出,原來這便是餘生的母親,儘管眉眼如初,臉上的皺紋卻讓她整整老了十歲,而剛剛這孩子叫她阿媽?餘母仿佛也認出了馮迎,倒是一反常態的客氣,轉身溫和地抱著不撒手的小奶娃說:“易兒乖,先去一邊玩兒會兒。”小奶娃聽話地鬆了手,躲到餘母身後衝馮迎拌了個鬼臉才一撅一撅地進了屋。“這是?”馮迎雖然心中已經猜到了七八分,還是不敢置信地試探著問道。“趙易,今年四歲了。”餘母挪了把凳子過來給馮迎,又趕緊走到門口左右張望了兩眼,便把院門掩上了。馮迎在心裡算了算,趙易今年四歲,也就是說上一次來趙家的時候,餘母已經懷了他。難怪趙老六絕口不願提起餘生的事,想來是不想自己的老婆還掛念著和前夫的孩子吧。“阿姨……”馮迎正在心裡頭思忖著要如何開口問起餘生的事,對麵的女人卻先開了口。“姑娘啊,勞煩你還記得我們家生兒,也看得出你是真心關心我們生兒。可是你也看到了,易兒這麼大了,他父親也斷然不願意我再提起從前的舊事了。這是我偷偷藏起來的一點東西,都是餘生小時候留下來的,我也不知道留下來還有沒有用,也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回來。今天既然你來了,我就一並交給你了。”說著遞過來一小個赤紅色木匣子。“謝謝阿姨,謝謝阿姨。”馮迎接過匣子,匣子並沒有多重,她卻仿佛接過了整個世界,仔細地護在手裡。“我知道你過來是想打聽生兒走丟的事,當時我已經懷了易兒,隻在家做些針線活,那一日嘴裡苦得厲害,我給了他一些零角鋼鏰兒,差他去買一些酸李子回來。”“生兒腦筋不靈活大家夥兒都是知道的,所以每回他也就在街尾老王家買點東西就原路返回了,可那一日不知怎的,他就去了街上的市集。逢上每月初八的市集,人山人海,路上人多,他就那麼丟了,再也沒回來過。”說到這裡餘母還是不禁落了淚,養了十多年的兒子說沒就沒了,要是在外出了什麼差錯,那便是白發人送黑發人了。“阿姨,彆難過,我相信餘生會回來的。我一定會找到他的!”馮迎信誓旦旦地說著,不禁提高了音量,仿佛這樣會讓自己更有底氣一般,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安慰阿姨還是在給自己打氣。“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但老六出去打酒也快回來了,你還是趕緊走吧。”邊說著邊跑到院門口左右探望。馮迎明白餘母這樣也是為了自己好,依著那趙老六的性子,要是撞見自己,隻怕是要拳腳相向。臨走前給餘母留了張寫有自己電話號碼的字條,馮迎便一溜兒小跑地消失在巷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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