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聽說沒,這次我們公司去齊氏競標,聽說陳總要親自出馬呢!”說話的姑娘神秘兮兮地壓低了嗓音。“天呐,這可是陳總來咱們公司接手的第一樁大case啊,一定要手到擒來啊!”另一個小姑娘滿臉膜拜的神情,說得信誓旦旦。“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齊氏可是出了名的難搞定,是生是死還沒個定數呢。”說話人話說得倒是有幾分仙風道骨,仿佛王半仙兒附體似的。“啊?”這回輪到一群姑娘揪心了。一大早,公司各個角落裡都飄散著陳侯要去齊氏競標的消息,一群陳侯的忠實愛慕者為此也是操碎了心。倒是陳侯,仿佛沒事兒人一般,依舊不緊不慢地忙著手頭的事,好像根本沒把這回事放在心上,早上部門開早會的時候,才稍稍提了提競標的事。“這次競標的材料備齊了嗎?”陳侯略略轉頭看向右手邊,顧曉饒趕緊遞過一疊資料。對方迅速瀏覽了幾眼,點點頭,“做得不錯。”顧曉饒立時心花怒放,為了做這些材料她可是整整一周都沒時間敷麵膜了。聽到陳侯的誇獎,心裡偷著樂,看來這次跟陳侯一起去競標是板上釘釘的事了,說不定還能……“馮迎,你收拾收拾今晚跟我去趟G市。”顧曉饒還在心裡幻想著趁機拿下陳侯的戲碼,卻冷不丁被陳侯潑了一盆冷水,而說話之人連頭也沒抬一下。倒是馮迎,原本閒得無聊,拿在手裡把玩的簽字筆被陳侯突然的一聲“馮迎”嚇得摔在會議桌上。眾人紛紛扭頭看向這個看起來資質平平的後輩,不知道陳總是看上她啥了,論姿色,在座好幾個小姑娘都不比馮迎差,論資曆,顧曉饒可是公司元老。馮迎回過神來,看著眾人仿佛要將她生吞活剝的眼神,尷尬地應了一聲:“哦。”說心裡話,馮迎是一點兒也不想接這個破差事,可是陳侯點名要她去,她也是左右為難。自從上回飯局之後,馮迎便儘力避免與陳侯過多接觸,一來,陳侯似乎並不記得她了,作為下屬,如果憑著曾經的一麵之緣便去攀交情實在無趣。二來,每每看到陳侯那一雙眼,總是會想起另一張相似卻完全不同的臉。因此,即便是在同一個部門,馮迎幾乎從未與陳侯單獨相處過。而這次,陳侯居然點名要她同行,她也是滿頭霧水。回到辦公室就瞅見顧曉饒和Kevin兩人一副“有啥奸情快快從實招來”的架勢侯著她。這下倒好,平時水火不容的兩人,此刻倒是難得地站到了同一戰線,同仇敵愾了。馮迎一看這局勢,寡不敵眾,趕緊舉了雙手投降,“我真不知道為什麼找我,不過你們放心,我一定幫你們看緊陳總,不讓他有機會跟彆人暗度陳倉,怎麼樣?”說話人眨巴著真誠的大眼睛,試圖證明剛剛的供詞句句屬實。顧曉饒和Kevin迅速地對視了一眼,以某種不為人知的腦電波快速地在空氣中交換了意見——馮迎去總比彆的小妖精去要強多了。兩人一同扭頭,目光咄咄逼人,“還有呢?”“回來請你倆吃海底撈!”馮迎拿出了殺手鐧,海底撈可是Kevin此生摯愛。可顧曉饒依舊不依不饒,“海底撈有啥可吃的,油辣油辣的!日料清淡!”“海底撈怎麼油辣啦?日料不就是自己捏幾個泥巴團子!”Kevin可是海底撈的腦殘粉,為了捍衛海底撈在他心中的地位此刻都不惜和盟友撕開了,幾分鐘前的統一戰線瞬間分崩離析。在經曆了兩人“海底撈”、“日料”、“海底撈”、“日料”的輪番轟炸之後,馮迎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這兩人就有這種任何時候都能借著任何苗頭掐架的天賦。“打住打住,咱們折中一下,吃韓國烤肉,既不油辣也不清淡,就這麼決定了!”馮迎拿起辦公桌上的水杯重重地敲在桌麵上,模仿著港劇裡的法官做了個最終判決的動作,“這是最高法院最高級彆的最終決定,拒絕上訴。”逃離了顧曉饒和Kevin的“嚴刑拷打”,馮迎趕緊回家收拾了幾件常穿的衣服,又匆匆趕回公司。離下班還有一個鐘頭,馮迎正在辦公室和顧曉饒他倆討論著哪家韓國烤肉味道更正宗,突然有人敲了敲開著的門。一扭頭,竟是陳侯。“陳總……”三人趕緊打住話題局促地看著來人,辦公室其他人也都扭頭看著從沒來過一樓分部的陳侯。“走了。”來人衝馮迎做了個手勢,示意她可以出發了。馮迎趕緊抓過背包,跟在陳侯身後就出了門。Kevin倚著門框,遠遠地看著他倆遠去的背影,一臉幽怨。同辦公室的小夥子油頭端著水杯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Kevin,彆難過,馮迎隻是跟陳總出公差,你還是有機會的,犯不著嫉妒陳總。”Kevin眼睛依舊死死盯著兩人的背影,幽幽地念叨:“我當然嫉妒,可我嫉妒的不是陳總……”油頭搖著腦袋走向茶水間,一副看穿了他嘴硬不承認的模樣。顧曉饒在一旁快笑岔了氣。馮迎跟在陳侯身後到了地下停車場,陳侯幫她開了副駕駛的車門,隻得硬著頭皮坐了進去。車開了兩個多鐘頭,兩人幾乎無話,馮迎有些無聊,便撐著腦袋扭向右邊看著窗外的燈火。夜色漸漸襲來,昏黃的路燈陸續點亮,遠遠地看著倒煞是好看。“你先看看資料。”陳侯突然開口打破了沉默,馮迎接過資料,三下兩下地隨意翻動著。其實大家都清楚,這次競標,材料根本就不是關鍵所在。齊氏的項目走到現在,剩下的幾個競爭對手在能力上都是勢均力敵,最後誰能拿下項目,關鍵還是在齊老爺子一句話。可這齊老先生,四十歲份兒上老來得子,卻因此失了夫人,唯一的兒子齊南偏偏無心商業,早幾年去了國外念書不肯接手公司。齊老爺子獨居在齊家大宅子裡,脾氣是越來越怪,與之打過交道的圈內人都說他性情飄忽不定,難以捉摸。也因此,馮迎就更想不明白,這麼重要又勝算渺茫的案子,陳侯為什麼要她同行。就在這時,陳侯卻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齊夫人剛好和你是同鄉,聽說齊先生最愛夫人生前做的槐花餅。”馮迎恍然大悟,槐花餅是她們家鄉的小吃,幼時她媽媽也會采了槐花回來做成餅,陳侯這是要投其所好。原來還準備了出奇製勝的招兒,難怪陳侯要提前一天就到G市。“啊?可我沒做過。”馮迎也隻是見過媽媽做槐花餅,自己從來沒試過。“材料我已經找人捎齊了,就在後備箱裡。”陳侯的語氣不容置疑,馮迎也隻得趕鴨子上架,好在做起來也不算難。車又開了一個多鐘頭終於到了G市,到了酒店吃了點簡餐,陳侯交代了明早在酒店廚房做槐花餅的時間,兩人便各自回房了。房間裝修簡潔樸素,但驚喜的是,落地窗外麵居然有個還算寬敞的露台。時間還早,馮迎便在露台上吹吹風。坐在露台的搖椅上,可以遙望到大半個城市的樣子,萬家燈火,也就是這樣了吧。就在馮迎坐著發呆時,旁邊房間通向露台的門開了,陳侯抱了一疊文件出來,手裡還拿著手機在和對方討論著什麼。他挪了挪座椅,也坐在了露台上。兩間房間的露台雖然是獨立的,可中間也就隔了不到十米的間隔。馮迎這一側的露台恰好在背光麵,她坐的位置又靠近深色窗簾,整個人隱沒在一片夜色裡,陳侯居然沒有發現她的存在。畢竟陳侯在和客戶討論業務,作為下屬,馮迎理應回避一下,可在偷偷瞥了陳侯一眼之後,她卻邁不動步了。倒不是因為陳侯有多好看,而是那雙相似的眼。哪怕馮迎心裡再清楚不過,他們隻是眉眼有幾分相似罷了,可她太久沒見到餘生了,有時候閉上眼,她發現自己幾乎快要想不起他的模樣了,隻有那一雙靈動的眼睛時不時出現在她的夢境裡。她就那樣貪婪地凝視著那雙眼,腦海裡出現的卻是另一張臉。她想象著有一天再見到餘生的時候,她一定要看著他很久很久,把這些年漏掉的時間都彌補回來。不知過了多久,陳侯講完了電話起身回屋,進屋之前,馮迎隱約聽見他低沉的嗓音似乎若有若無地說了一句:“早點休息。”--------不知過了多久,頭頂的木板被人粗暴地掀開,餘生習慣性地伸出一隻手遮住眼睛,卻發現並沒有刺眼的陽光,外麵依舊是黑乎乎的一片。上麵放下來一小節滕悌,餘生和老頭順著滕悌很快便爬了出去。不知是夜裡幾點,隻覺得冷得刺骨,夜風呼過,餘生禁不住連打了好幾個噴嚏。一旁看守的男人不耐煩地轉身進屋拿了件灰溜溜的夾克扔在地上,“趕緊穿上,彆凍死了,要死就等到了J市再死,老子可不想拉個死人,晦氣!”餘生還愣在原地,老頭已經俯身撿了外套塞進他手裡,一麵衝看守的男人說著感恩戴德的話。接著,兩人便被蒙上眼,不知道走向哪裡。周圍一片安靜,餘生甚至能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約麼走了十來分鐘,一聲哐啷的噪音之後,兩人被丟到冰冷的鐵板上。摘了眼罩,才發現原來是在貨車車廂裡。車廂四麵鐵壁,密不透風,靠近車頭位置還有七八個流浪漢模樣的男人。貨車很快發動起來,起初的一段路並不是很平整,能感受到明顯的顛簸。二十分鐘後,顛簸漸漸弱了。再後來,便如履平地,車速也快了許多。車廂裡是死一般的寂靜。角落裡一個頭上圍著頭巾的中年男人問了一句:“咱們這是要去哪?”另一個男中音壓低了聲線回答:“你是新來的吧?黑蟻組織每兩個月都要轉移一次,誰也不知道自己會被轉移到哪裡?這麼做就是為了……”這男人還沒過足答疑解惑的癮,便被老頭強行打斷,“莫說了,莫說了,禍從口出啊,還是知道得越少越好哇。”一時間眾人皆無話,車廂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餘生靠在車廂一側的鐵皮上,時間久了,難免肩酸。挪了幾個位置之後便乾脆合衣躺倒在車廂地板上,仰麵朝著車頂,準備再睡上一覺。沒想到,車頂居然有個巴掌大的洞,大概開車的夥計為了敷衍了事就找了塊厚紙板從內裡粘了上去。這會兒膠水脫了一半,隨著車軲轆的震動,那塊紙板便一張一合地抖動著。透過那一小塊洞口剛好可以看見頭頂的夜空,今晚,居然有許多星星。餘生已經許久沒有見過星星了,平時隻有白日時間可以外出活動,到了晚上總是被關在封閉沒有窗戶的小黑屋裡。沒想到,還會有機會看到這樣的滿天星辰,上一次看到這麼漂亮的星空還是高中時候了。餘生索性將頭枕在雙手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偷偷窺視著這巴掌大的星空。從前的一幕幕往事如同電影剪輯一般出現在洞口處,打開那場遙遠而冗長的夢。--------“噓!餘生!”前頭貓著腰的馮迎忽然轉過頭來,身手敏捷地一把捂住了身後的小跟班兒,“小聲點兒!今晚是語文老師巡防,讓他抓到,咱們就慘了!”小跟班兒很配合地眨了兩次眼,示意明白了。馮迎複又繼續貓著腰前行,兩人一前一後地偵探地形,警惕門房,終於來到二樓靠裡的角落。夜晚的綜合樓空無一人,隻有二人細微的腳步聲回蕩在走廊裡。馮迎掏出舞蹈教室的鑰匙,將門推開一人寬的縫隙,便趕緊閃入門內,餘生也跟著潛入教室。月光從窗戶探照進來,舞蹈教室裡四麵都是鏡子,加之反光作用,乍一看,還怪陰森的。要不是馮迎下午排練落了課本在這兒,說什麼他們也不會深更半夜闖進這裡的。馮迎嘴裡叼著小手電筒,正四處翻找,餘生看著馮迎忙碌的樣子,也在門口附近幫她翻找。過了幾分鐘,馮迎終於在簾布下找到了課本,餘生的手卻不小心碰到了錄音機。正當馮迎欣喜地翻著課本準備轉身撤退時,舞蹈教室突然響起的舞曲差點嚇得她心臟驟停,餘生更是嚇得手足無措。餘生也不知道自己不小心碰到了什麼,怎麼會突然響起音樂。“餘生!你在乾嘛!快關掉!”馮迎一臉著急地低聲叫道。本就不知所措的餘生更加慌亂了,稀裡糊塗地按了個按鈕,音樂終於停了。就在二人以為化險為夷可以鬆口氣時,錄音機裡突然傳來悠揚的鋼琴曲《Thetruththatyouleave》。原來餘生在慌亂中按下的不是暫停!而是換曲!此時隻見窗外一道光亮閃過,接著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馮迎想要拉著餘生衝出去,可走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幾乎已經到了轉角處,出去隻有死路一條!千鈞一發之際,馮迎一把拉過餘生,將窗台上話劇排練用的白色麵具套到他臉上,“噓!不要出聲!跟著我做!”於是,當巡查的語文老師拿著手電筒從窗戶外往裡查看時,便見到了驚悚的一幕——舞蹈室裡,披頭散發的白衣女鬼和麵色煞白的男伴在舞蹈室翩翩起舞,由於舞蹈室四麵反光,一時間仿佛群魔亂舞一般,令人毛骨悚然。原本寧靜的鋼琴曲此刻聽來也詭異萬分!學校早些年有位學姐在舞蹈室猝死,後來,學校便一直流傳著各種恐怖的靈異事件。最重要的是,那位學姐生前最愛聽的就是這首《Thetruththatyouleave》!外麵的趙大山(語文老師)幾乎是丟了手電筒就往外跑,一路踉蹌。餘生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隻呆呆地跟著馮迎繞了幾個半圈。有一刹那,月光撒在馮迎悠長的發尾,他仿佛看到周身騰空飛起的螢火蟲,瑩瑩如玉。“喂!餘生!走啦!”馮迎一把按停了錄音機,抓起地上的背包,拉著餘生便從另一邊樓梯一路狂奔而下。馮迎跑得飛快,餘生任由她拉著一路穿風而過,到了樓下,馮迎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整整兩分鐘,笑得腰都直不起來。餘生看著馮迎開心的樣子,也跟著笑起來。“你笑什麼?”馮迎仰起頭來。餘生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正準備開口說“不知道”,卻被馮迎突然伸過來的食指輕輕地覆上了嘴唇。他愣愣地看著馮迎,全身的細胞都因為嘴唇上輕柔的觸感而躁動起來,他感覺自己的耳根燙得嚇人。“噓……你看趙老師還叫了救兵!”馮迎指著樓上說。果然,遠遠地隱約看見趙大山領了幾個門房的看守打著手電筒正往舞蹈教室趕去。好在馮迎和餘生跑得快,不然肯定被逮個正著。趙大山一行人悄悄打開舞蹈教室的前門,屋內一片安靜,並沒有他所說的群魔亂舞。正待眾人預備關門時,一陣風吹過,舞蹈室的窗戶猛然合上,嚇得眾人連滾帶爬地下了樓!“唉?你看語文老師!跑得最快哈哈哈!”馮迎指著樓道方向笑得前仰後合,餘生也跟著笑得開懷。兩人緊握的手在夜風中搖曳,沒人記得那天是何時才鬆開了手。餘生隻記得回家的路上,馮迎忽然被頭頂漫天的星河驚住,兩人在路邊牽著手看了許久的星星。那天的星空璀璨得耀眼,他扭頭看向馮迎仰起的側臉時,恍惚間仿佛所有的星辰都落在了她眼裡,熠熠生輝。那巴掌大的星空漸漸消失了,馮迎好看的眸子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緋紅的朝霞。天將亮了。貨車忽然停了下來,後車廂被打開,刺眼的光線照射進來,餘生坐起身來,習慣性地伸手遮住眼睛。透過手指縫,能看見周圍是幾條狹窄的小街道和高高的圍牆。由於時間尚早,街道上空無一人。眾人被要求戴上眼罩,七拐八拐地進了某個後院的小屋裡。還來不及搞清楚發生了什麼,門已經重重地合上了,眼前又是一片熟悉的黑暗。餘生鬆了一口氣,在靠牆的位置找了一處地方蜷縮著,這樣的黑暗反而讓他感到安全。過去的幾年裡,他早已不害怕黑暗,相比較於黑暗,他更害怕光線照射進來的那一瞬。黑暗中,他可以佯裝無礙,可以假裝一切隻是一場看不到尾聲的夢境,可當光線真真切切地燒灼在皮膚上,所有的痛苦都變得具體而清晰。他常常在夜裡輾轉反側,一次次將日間的種種切膚之痛融入到深不見底的夜色裡,每一次天亮都是一次忘記。可他卻唯獨不肯放棄生命中曾短暫出現過的那一點點溫暖,他不敢閉眼,更不敢停止想念,他是那麼的害怕,怕那無邊無際的黑暗會連同他對馮迎僅剩的回憶也吞噬殆儘。那是他最珍貴,也可能是唯一僅有的,光亮。